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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荇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眼尖的祝澈也发现林子里有摇摇晃晃的身影,果不其然在几步路开外,抓到了双目无神行为诡谲的瘦猴。

按理来说瘦猴已经闯进林地里,可他不知为何又折返回来,甚至出现在晚归的两人身后,无声无息。

“喂。”祝澈摇了摇瘦猴,他依旧没反应,反倒是粗暴推开祝澈,想要继续往前走。

“娘的,劲儿这么大。”祝澈诧异于瘦猴力气变大了近乎一倍,问荇则盯着瘦猴来的路若有所思。

“他也中邪了。”问荇这回倒不是鬼扯,“你不觉得他去的地方是熊瞎子来的方向,而回来的路,也是熊瞎子往村里走的路吗?”

沿路上还落着粗心猎户掉下的火把,得亏地面潮没有点燃,否则今天场面还得更乱。

“你别说,还真是。”

祝澈费解:“莫非他是跟着熊在走?”

“对。”

问荇对瘦猴的状态也不甚了解,按理来说自家那几只小鬼在梦里吓吓人,压根不会把个青壮男子变成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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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瘦猴自己莫名其妙,招了不干净的玩意。

“伥。”柳连鹊出声提醒,“伥鬼。”

“为虎作伥……伥鬼。”问荇思索。

“我听过伥鬼,据说会跟着老虎给他找活人过来吃,可这玩意是熊啊。”祝澈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来了,“你的意思是他现在会替熊找吃的?”

“不像,他只是跟着熊,并没攻击任何人。”

“半个伥鬼。”柳连鹊解释,“因为还是,活人。”

“但是放任,他会变成一个伥鬼。”

他表述得不清楚,可问荇能听懂意思。

按理来说伥鬼会帮着野兽办事,但瘦猴只是被鬼影响,本质上还是活人,所以说暂时只能跟着熊,但后面保不准会彻底变成伥鬼。

问荇记得伥鬼本就是依托野兽而生,那只要杀掉棕熊,就能让瘦猴恢复正常,到时候再盘问他也不迟。

“带他回去。”问荇终于作出决定,“我有个想法。”

“杀掉熊。”与其逃避和驱赶,不如主动出击。

黑夜里,他的眼睛亮得出奇。

“熊皮和熊掌,这不就是最好的猎物吗?”

所以进宝吓晕熊子,反倒为他的计划提供便利,问荇求之不得。

“去拿猎网————”

祝澈虽然惊诧于问荇的想法,但依旧选择相信问荇,他趁着熊正在和熊子对峙,挟着瘦猴一头扎进村寨里。

“村里有孩子、有老人、有女人、有哥儿,不能让熊进村里,熊害了熊子,下个就该祸害我们了!”他学着问荇交代的话术,将猎户和篾匠们聚集起来。

原本涣散的青年们逐渐安静,听着他的话,眼中亮起了光。

“你们忍心让你们的亲人、朋友受到伤害吗?”祝澈看向篾匠,又看向猎户,“村里人没了,我们又能走得掉吗?”

“不想死的,就同我一起用网罗住熊,能猎到熊,有得大家的钱能挣!”

对付熊有两个好办法,大陷阱和捕猎网,前者布置需要耗费时间,后者张开需要耗费人力。

眼下只能用后者,捕猎网用粗麻制成,光绳索就有孩童小臂粗,特殊的工艺让其极难被猎物挣脱。

山村里恰好都会存着这种猎具以备不时之需,只要来十来个壮汉罩住棕熊,再慢慢消耗,哪怕是身负祟气的熊也无力支撑太久。

“……我愿意!”一个篾匠鼓起勇气走上前,他上有老下有小,已经退无可退。

“我也愿意。”

钱六举起火把:“不就一畜牲,老子和它拼了!”

“我也愿意!”

“也算我个!!”

越来越多的人响应起来,村里唯一一张捕猎网也被铺天盖地般地张开,一些年青的女子和哥儿负责安抚着老人孩子们,全村上下终于齐成一条心。

众人之力,势不可挡。

村内热火朝天,村外的问荇孑然一身,淡淡看向逐渐汇聚的人群。

不得不说祝澈这一嗓子颇有风采,但为了自己暂时还能低调做人,他不打算站到台前帮着吆喝。

希望猎户们分熊肉的时候,能给他多分点,否则他可得和这群粗人讲道理了。

竹篮剧烈摇晃,青衣邪祟出现在他身边。

“连鹊,你怎么出来了?”

“他们,很多人。”柳连鹊微微侧过头,专注地看向问荇,“很多人在一起。”

“你身边也要有人,不用很多,但要有。”

他与问荇并肩而立。

“好。”

其实他真不在意这些,毕竟他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不过柳连鹊的心意怎能拒绝?

问荇捏了捏柳连鹊的掌心,恰好捻住一片穿过灵体的青竹叶。

“大人,你,你准备好了没————”

进宝已经害怕得要撑不住了,祟气没什么,熊是真的吓鬼。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熊!

问荇朝着祝澈做了个手势,祝澈会意,带着青年们鱼贯而出。

“上!”

与此同时,进宝如释重负脱离熊子身边,蜷缩在一片灌木丛下平复心情。

熊像魔怔了一般扑向熊子,一张天罗地网与此同时铺天罩下,祝澈首当其冲站在最前面。

借着惯性,熊直接扎入了猎网中,獠牙还有几寸就能触及到熊子的喉管。

“吼!”

熊回过神来发现被禁锢,试图扑跳用爪子抓伤拦路的篾匠,要是这一巴掌下去,篾匠轻则挂彩,重则破相。

“啊!”

篾匠被吓得动作不稳,瞬间让熊冲出个缺口,一只厚重的爪子拍了出来。

“呜!”

清心经飞速窜上前,不知死活地狠狠给熊爪来了一口,这口直接咬得熊爪上黑色怨气外露,问荇站在柳连鹊身边受到他影响,看得分外清楚。

他默默攥紧腰间利刃,等待适合出手的时机。

“烦死了。”进宝咬着牙跺了跺脚,也冲上来抱住熊爪。

问大人好狡猾,就是算到他不会见死不救吧!

被进宝和小狗影响,熊身上怨气被制衡,动作也开始迟缓下来。

但它依旧贼心不死,随时准备反扑出去,而篾匠那被撞出的豁口里卡着熊掌,也没法收回,两边就这么僵持不下。

就是现在。

问荇轻巧跃下高地,手里攥着的刀狠狠插入熊的后颈部,虽然完全无法伤其性命,却也将尖锐的刀直直嵌入皮中。

他激进大胆的动作让祝澈捏了一把汗,却也干扰了熊扑击猎户们的动作。

棕熊哀嚎了一声,用笨重的爪子拍向自己后颈,怨毒的小眼睛看向问荇的方向。

就在短短时间里,猎网被它搅在一起又松开,已然彻底收紧,十余人手臂上青筋暴突,与熊进行力量的博弈。

熊不甘心地嘶吼着,一边贪恋前面的熊子,一边惦记捅他的问荇。

可它现在的挣扎不过强弩之末,结实的猎网是猎人们的底牌,怎么会教它轻易突破。

问荇走上前来,平静注视着熊怨毒的目光,眼睁睁看着熊面上凶恶变成惶恐,直至变成臣服。

问荇很清楚,棕熊透过他的眼,看到了另一个强大到它高不可攀的邪祟。

“熊掌力量,最为强盛。”柳连鹊蹲下身,眼中青光几乎将眼白淹没。

他的手轻点熊的腕部,熊痛苦地哀嚎着,黑气不断从它身上泄出。

“其后是足。”柳连鹊手指微顿,好似有些嫌弃,只是在熊腿处抚了下。

熊肌肉抽搐,随后挣扎两下瘫软在地。

他动作太快,问荇来不及阻止,熊已经彻底没有了反抗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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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命拽着网的猎户和篾匠们目瞪口呆。

这是发生了什么?

这斯斯文文的小伙只是站在熊面前什么都不做,刚刚还嚣张的熊突然间就害怕得要命,甚至现在还晕过去了。

“好!”回过神的钱六首当其冲发出赞扬。

不管熊的反常行为,问荇那一刀也称得上可圈可点,这胆魄和抓时机的能力,不少猎户都做不到。

“问小哥这一刀够实在,要没那一匕首,抓熊没那么容易。”

“问小哥厉害啊,这身手考不考虑往后同我们来打猎?”

“兄弟,你这小黑狗……”

感受到其他人或倾佩,或讶异的目光,问荇抱紧自家狗子,无辜地笑了笑:“都是运气好。”

天地良心,他真的不想出这风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我想低调搞幕后。

鹊鹊:无所谓,我会替你出风头。

第86章危急暗涌

赞扬与溢美声里,总还会夹杂着些带着其他心思的言语。

“好大的熊,我还是头次见。”

一个猎户看着倒在网中挣扎幅度越来越小的棕熊,面露无法掩饰的贪色。

他打猎了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么壮硕的熊瞎子,若是能自己独享……

“待会再分功劳,让网松给熊瞎子又起来了才麻烦,你就帮忙支了下网,别想要太多好处了。”钱六摆手,意有所指,“也不看看是谁的功劳。”

联想到在问荇面前棕熊诡异举动,猎户打了个冷战,悻悻闭嘴。

这功劳他不抢就是了。

问荇蹲下身,低头看向熊的眼睛,其中似乎已无恨意,只有困兽濒死的绝望与茫然。

黑气被柳连鹊和进宝逼出,现在在他面前的,不过只剩一头普通的棕熊而已。

躺在它旁边的熊子状态更差,几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进宝捏着鼻子好奇凑上前去看:“呀,他腿上怎么夹着刺藤呢,难怪这么多血。”

问荇定睛看,原来熊子之所以一瘸一拐,是腿被木荆勾住而且刺得流了血,才伤势这么严重。

拿夹子害其他人,现在反倒自己出事伤了腿,兜兜转转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瘦猴醒了吗?”问荇收回目光,熊和熊子这条线索算是暂时没了。

“没,他晕得可死了。”

照顾瘦猴的小篾匠好奇:“话说你们是哪里找到的他?”

不是说到处找不到吗?

“是在竹林里,他……”

“他饿得要紧就在路上走,被我们刚好撞见,结果他就晕过去了。”问荇赶紧接过祝澈的话缝缝补补,如果让其他猎户知道瘦猴被鬼怪影响才跟着熊走,恐怕今晚谁也别睡了。

“是,就是这样!”

祝澈愣了下,立马反应过来,默契同问荇隐瞒了真相。

“大人别担心,我已经不觉着看这林子心慌啦。”进宝仗着其他人看不到他,直接绕着祝澈转圈圈玩。

“嘿嘿,有我出手,就不会有问题了!”

看,才不是他害怕晚上进林子,分明是林子很邪门嘛。

问荇看向身侧的柳连鹊,邪祟微微颔首,也赞同了进宝的说法。

祸患已除,虽然祸根尚且还未找到,可这个难熬的夜晚即将过去,山中也会迎来天明。

黎明时分,朝阳透过山中晨雾,显现出朦胧的景象,透过竹林自成派清冷孤寂,小山村重新成了片世外桃源模样。

经过猎户们谨慎大胆的善后,方才还猖獗的熊此刻气息全无,原本凶悍的神情也失去了恨意,它静静倒在篾匠村的村口,昭示此次人与兽的交锋,是人的全盘胜利。

只是如此巨大又丰厚的战利品,足以让在场的猎户们全部眼馋。

熊肉卖不出价钱,但色泽光滑的熊皮要是卖给阔人家,值的银子得拿两计算,熊掌更是随便抛到镇里能引来各家掌柜竞相炒价,炒出什么价格都不奇怪。

熊是大家一同网住的,要搁平时,熊掌归谁,熊皮归谁,肉要怎么发才妥当,肯定免不了一番口舌之争,甚至打起来都有可能,毕竟收益太丰富了。

但此次众人意见出奇统一,参与过的篾匠们意思意思分走点不好吃的熊肉,其他猎户即使眼馋,也整齐划一地同意将宝贝的熊掌和熊皮给问荇和祝澈,他们只分熊的内脏和肉。

这两人一个在紧要关头冲在最前面,一个给熊补了关键一刀,假如没有他们,也许昨夜就是不一样的结局。

不过祝澈拿了熊皮,依照情分得将手头上的小猎物全分给帮忙的猎户们。

即使这样他也赚翻了,熊皮拿去镇里随便卖掉,足够顶五六波这样的小猎物,况且能猎熊的名声打出去,祝澈的财路会更广。

问荇拿走更值钱的熊掌,猎户们对他那点山菌板栗不感兴趣,甚至没想着从他手里要好处。

虽然问荇没明说,可他们看得出来这赘婿还真有些稀奇古怪的本事哩,哪能是有些人说的草包。

问荇居然能让熊对他服服帖帖,他该得的那份猎户们也不敢动,熊掌分给他众人是心服口服。

“那我就收下了。”问荇敷衍地推辞了几下,就答应了猎户们的分配计划。

这可是熊掌,在哪都是稀罕玩意,这么大的熊掌卖出去少得有大几十两,他可赚大发了。

虽然他自问没付出什么大代价,但便宜来的好事不要白不要。

“问小哥,我昨天晚上没来得及问,现在想同你商量个事。”

钱六借机岔开话题:“我看你家小黑狗非常有本事,有没有兴趣让它随我同去打猎?”

问荇刚进村里那会,他居然还觉得问荇是傻子,想给问荇找自家土狗敷衍了事,现在看来人家门儿清,傻得分明是他自己!

眼下问荇算是淘到金贵的宝了,小黑狗换算成人不过是孩童年纪,却有胆有识,不光忠心耿耿,而且颇有耐力,闷声不吭跟着猎户们跋山涉水毫不费劲。

长大后还了得?

问荇肯定要回家种地,但这小黑狗未尝不可争取一下,它更适合做猎犬,而不是当看门狗。

如果问荇愿意卖,他肯趁着还是狗崽咬咬牙出大价钱,要是不愿意,借给他也是极好的。

“汪?”

清心经摇了摇尾巴,猎户们直白又热切的眼神让它警惕,小黑狗干脆缩在问荇身后,不停蹭着他裤脚,抗拒意味过于明显。

“恐怕不行。”问荇面露难色,摸了摸小黑狗的脑袋,“它也算我一手带大,只听我话,我怕它不服别人管教,还给你们添麻烦。”

“……我知道了。”

钱六惋惜,但对于猎犬来说,忠心确实是极其重要的特质,他自然无法强求问荇割爱。

“不过下次我若是随同进山,一定会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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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帮忙。”

问荇将话留出余地,这样才好给他下次同猎户进山留下可能,猎户们欢迎他也乐意,这就是双赢的举措。

“当然好!”钱六喜出望外。

第一次跟着进山就解决头巨大的熊瞎子,问荇简直是他们的福星,愿意带上小猎犬同来是猎户们求之不得的事。

他们谈话间,其余猎户们已经拾掇好了行囊,随时可以准备出发。

他们个个满脸兴奋,还年青的脸上满是自豪。

他们可是齐心协力救了一个村子,还杀了一头熊,这事迹足够吹到老死那天。

只是瘦猴还没醒来的意思,熊子更是丢了半条命,此刻也没人愿意理睬,被随意扔在处草席上,只简单做过包扎处理。

问荇只能退而求其次,喊来三人组里最安分,也是运气最好到现在都活蹦乱跳的狗子。

见狗子踟蹰不前,他将清心经遣开以示友好:“我有事想问你。”

狗子察言观色,立马安分道:“当然可以,你问,随便问!”

“你和他俩熟,瘦猴和熊子之前有信什么鬼神或碰到邪门事吗?”

“熊子不信鬼神,瘦猴是有些迷信,对鬼神都是能避就避,至于邪门事……”

狗子噎住了,他能说他们听过最邪门的事就是问荇田头闹鬼还把人吓疯吗?

看着眼前笑眯眯的问荇,狗子显然不敢。

“……也没见过,大家都是本分猎户而已。”

“本分?”

熊子、瘦猴同本分可不沾边,问荇见狗子这副战战兢兢模样,不禁失笑:“知道了。”

狗子如蒙大赦,溜得比鬼还快。

若熊子、瘦猴同李足之流不同,之前并未主动接触灵异神怪之事,那不管是暴动而穷追不舍的熊,还是莫名其妙跟着熊的瘦猴,究其原因不能从他们身上找,而该回归到山林本身。

山林里有怀揣恶意的人或鬼,用某种方式造成了这一闹剧,这俩人不过是够倒霉的棋子。

过了半个时辰,就在所有人都不耐烦时,瘦猴终于幽幽转醒。

他眼中迷蒙又带着后怕,仿佛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劫难,看向问荇的时候害怕得连连往后缩:“求你了大人,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不要让鬼惩罚我!!”

“大白天还来这套。”

“他是真疯了吧?”

旁边猎户窃窃私语,但还是依照问荇的意思退了出去。

反正问荇肯定有办法,他们才懒得管。

“我没叫鬼惩罚你,别净把锅扣我头上。”

趁着除去祝澈,其他猎户都退出去的功夫,问荇不想同他可套啰嗦:“你昨天晚上突然跑出去跟着棕熊在干嘛?”

“我,我跟着熊?”瘦猴呆滞,“什么熊……我不知道。”

他跟着熊子都有时害怕,怎么敢跟着真的熊?

瘦猴只记得自己梦里遇到了鬼,随后被鬼吓到,接着昏过去后醒来就在这里了。

至于中间那段记忆,似乎存在,但因为某种原因,他压根不敢去想。

“他真不记得了。”祝澈在旁边看着,瘦猴稀里糊涂又害怕的样子不似作假。

线索难道又断了?

“你仔细想想。”问荇毫无征兆往前凑了两步,面色也阴冷下来,搞得瘦猴差点尖叫出声。

突然凑过来也太吓人了!

该威胁人就威胁,问荇眯起眼,毫不含糊用手指敲着边上土墙:“我劝你把所有能记起来的,都给记……”

“我想就是了。”

问荇令他害怕,瘦猴疯狂摇头,恐惧逼得他不得不飞速运转自己的思维,去突破记忆中被忽视的部分:“我想想,我想想……”他咬着牙。

“我,我记起来了!”

潮湿阴冷的床,若隐若现的灰白色头发,看不清的面容,听不清的语调,还有很清晰的蛊惑。

“出去吧。”

那声音蛊惑着他,他茫然抬腿,踉踉跄跄站起身,本来虚弱的身子突然似注入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轻而易举翻出窗户。

随后他意识彻底消弭,只知道单纯地遵循某种指令。

往前走,往前走……跟着它,跟着它……

“灰白色……头发的人。”

他颤抖着乌青的唇:“有人,有人喊我去,喊我……喊我……”

瘦猴张着嘴,突然哑了声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睛疯狂往上翻,眉毛拧得好似绳结。

祝澈赶紧掰开他的手腕,可惜还是反应慢了半拍。仿佛触及到什么机关似得,瘦猴软绵绵栽倒在床上,再次晕倒过去不吭声了。

“啧,等他醒来再问吧。”祝澈松开手,权当是瘦猴被吓晕了,可问荇很清楚不是那么回事。

“不用问了。”

问荇沉吟片刻:“他醒来后,应该是记不得了。”

瘦猴晕过去毫无征兆,晕时状态又很反常,问荇的逼问不至于如此吓人。

是背后的家伙出手了,那个灰白色头发的人。

问荇有来由地想起长生提到过的人。

————他提到过的,那个误入歧途的天才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这就被吓到了,我居然这么可怕?

进宝:(狠狠点头)

第87章沉默是金

“走吧。”

问荇推门而出,被猎户们团团围住:“怎么样,他是咋了?”

“是不是真中邪了。”

“说说呗问小哥,听不了的我不听,就听点别的……”

猎户们或是好奇或是谨慎,都想从他嘴里套出些消息,经过昨夜,问荇俨然成了威信高于神棍的存在。

神棍只会拿着王八壳念念叨叨屁用没有,问荇不说话就能吓懵一头熊呢。

“我不知道,还没问几句他就晕了,我猜是在山中受了惊吓才会神色这么差。”

“至于为什么出去,应当是你们那晚没给他留吃食,给他饿得吧。”

猎户们听闻,齐齐看向帮忙照顾瘦猴的篾匠。

“……还真是!”帮忙的篾匠面露羞惭,不好意思道,“我那天看他晕得死,忘了给他留口吃的,问小哥你真是太灵了啊。”

这下,只会直来直去思考的猎户们对问荇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们本身也只是想求个让自己安心的答案。反正不是鬼怪作祟就好,问荇说什么都行!

钱六挠了挠头,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不管怎样,是问荇挺了不得的。

祝澈在旁边看得无语,他能比别的猎户想得多点,要是昨夜真给瘦猴按时候放饭,怎么会这么晚才发现瘦猴失踪?

问荇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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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不是算出来的,只是很简单地推算了下得出结果,就把人唬得一愣一愣。

“问小哥,依照你看熊子该怎么办才好?”

钱六虚心请教:“放在这也不妥,可带回去也不妥,兄弟们咽不下这口气。”

熊子现在人嫌狗厌,篾匠们嫌弃他险些给村子带来麻烦,猎户们嫌弃他净会添乱,谁也不想把他留在自己地方。

问荇看钱六这副希冀模样,领会出个中意思。

他是解决此事的功臣,又和熊子有仇,钱六希望他能出面把这麻烦包袱丢给篾匠们,篾匠们碍于恩情,肯定不好拒绝。

能想出这种方法,也是为难钱六的脑子了。

只是这个办法还是片面,治标不治本。

问荇的目光投向躺在地上的熊子,眼神中居然带着让猎户们不解的悲悯和无奈:“毕竟是村里人,把他随便丢下有些不妥吧?”

“是他先挑事,能有什么不妥。”

钱六急了,农户就是容易心软,难道问荇忘了之前熊子是怎么待他的?

“我知道,但不能给吕家村留下麻烦,熊子醒来了闹事麻烦,醒不来也很麻烦。”

问荇先拉了波篾匠们的好感,往后进山需要歇脚,他得靠着篾匠帮忙。

随后也不忘记宽慰猎户们:“我记得熊子爹有些本事,前些日子还在我家门口闹,一把年纪力气不小,如果我们不把熊子带回去……”

“哦……我明白了!”

问荇都把话说这份上了,钱六恍然大悟,并且为自己草率的行为惭愧。

是啊,现在已经没了危险,他们不需要避着熊子,把熊子随便丢下泄愤只能逞片刻的快乐,到村里被熊子爹和熊子哥追问才是真烦心,一家子就没安生人。

只要把熊子活着带回去,甭管活得好不好,他们这么多人在场作证是熊子自己作死,至少能给熊子家些交待,到时候他们忙着医宝贝儿子,回过神过去些时候就不会闹了。

真可笑,熊子之前惹其他猎户,就是仗着出山要几日时间,其他人再去纠结他就嚷嚷人家小题大做。

现在反倒是他家得吞着气先忍住,过几天追究就是小题大做,想想就觉得爽快。

见目的达到,问荇笑了笑,功成身退:“我去村口再捡些菌子,熊子和我有过节,我就不插手他的去留了。”

是的,只要留着熊子一条命就好。

依照村里赤脚郎中所言,熊子的腿算是废了,精神会不会出问题还不好说。

要是熊子活得不好就罢了,要是熊子因为活得太好又故态复萌害人,问荇有得是办法整治他。

与此同时,烟色的羽毛落在窗棂,一只鸽子隐匿在竹林间。

它同其他鸽子不同,浑身宛如被墨色晕染,成了灰黑的基调,眼瞳却如同白鸽是如血红色。

“当时只是测得八字合适,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

一个青年伫立在山头,手中把玩着盘扣阴阳鱼:“柳连鹊,问荇……”

青年长相普通,普通到丢在集市街头,就连最好的小二都不能一眼记住他的长相。

而普通的容貌却在阳光照耀下都显出一种诡谲阴郁,破旧的道袍上泛着松香却渗出血迹,仙风道骨的意蕴就残存三四成,他梳着整齐的灰白长发,瞳仁却漆黑如墨。

手中的阴阳鱼颤颤巍巍,绕着发黑的银丝首尾相衔地转悠,却时快时慢无法停止,失去明确的方向与指引。

乌云恰逢此时遮住悬日,使得他的卜卦结果愈发扑朔迷离。

想越过天道窥探阴阳,终究会被天所弃。

青年也不恼怒,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只是缓缓收起阴阳鱼,让鸽子停歇在他的掌心。

良久后,他从袖口抽出用茅草编织的熊状草偶将其抛下山崖。

草偶离开他手的瞬间就开始剧烈燃烧生成蓝火,轻而易举地化为灰烬。

松叶落下,方才站在这的人已不见身影,只留下鸽子漆黑的尾羽,还有一张薄薄的,写着瘦猴姓氏的纸人。

随着远处若有若无的叹息声,纸人上血红字迹隐退,纸人腐烂在泥地里。

……

问荇抬起头,看向山顶的方向。

“起云了。”

方才飘过来一片云盖住了雨后珍贵的日光。

“今天不会下雨的,这种一块一块的云比铺着薄薄一层在天上安稳多了。”

祝澈以为他是担心下雨走山路遭罪,可问荇其实只是心里隐约奇怪。

用棕熊玩弄人命的幕后主使没找到,而且他刚才总感觉有人看着他,就好似这片恰巧压在他们头顶的阴云般让人不适。

可他没来得及多想,话多的猎户们叽叽喳喳又凑了上来。

他们刚刚在村里还没问够问荇就跑去捡菌子了,出来后问荇不说话也不敢多问,可算找着机会了!

钱六率先冲过来:“问小哥,我老娘最近天天咳嗽,你看这如何是好?”

其实他娘的病也不重,进山前都好得差不多了,他就是想看问荇灵不灵。

他的问题还不算刁钻,问荇想到临进山前黄参给的方子,干脆给钱六个不会出错的土办法:“这个季节咳嗽多半是风寒,注意别把老人捂太严实,用生姜红枣煮汤。”

末了,他补充句:“最好去看看郎中,我只有土办法,肯定没郎中靠谱。”

“太厉害了,这哪里是没有郎中靠谱!”钱六眼睛发直。

“之前有个郎中叫她死命捂,病怎么都好不了,结果前几天不捂了反倒开始好转。”

问荇连这种半吊子郎中都不知道的小事也清楚,他要是郎中还了得!

猎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彻底沸腾了起来,出去请神棍一次还得要小袋子米,现在问问荇还不要钱。

他们接下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

吕木一脸羞涩想要算姻缘:“问小哥,我喜欢咱们村的阿娟,就是东边那种芥菜的,你看我们……”

“我不认识阿娟。”问荇微笑,他不是变态,不会把目光多停留在陌生的未婚少女和少年哥儿身上。

“不过我建议你对她坦诚些,遇到姑娘不要太过于刻意。”

吕木脸涨得像红柿子,旁边猎户们立马哄笑起来。

问荇猜得真准,吕木这性子遇着喜欢的人,浑身肌肉的大汉立马变得扭扭捏捏,走路像被踩了脚的大鹅,引得姑娘发笑不是姑娘喜欢他,是姑娘觉得滑稽。

问荇心里毫无波动,对自己蒙中真相一点也不意外。

大多数嘴笨的猎户的遇着心上人都是这种态势,吭哧吭哧半天讲不出所以然,简直猜都不用猜。

“问小哥,你觉得我最近能不能走偏财?”

一个猎户挤出脑袋,眼中满是希冀:“我娘和我姐都说我能发大财!”

相信自家爹娘兄姐敷衍的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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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相信他们走在路上会再撞到一头熊。

问荇维持住和善的笑意打着太极:“也许会,毕竟往后时日还很多。”

“只是偏财得分情况,有些偏财是祸端,只有偏正的偏财才添服气。”

算了,人家分他一整张熊皮,何必扫这猎户性子,稍微提醒两句他别为了求偏财偷鸡摸狗就行。

猎户一脸大彻大悟的表情,郑重冲着问荇不伦不类地作揖:“我明白了!”

他应该本本分分打猎,不去想什么靠镇子里赌坊挣钱,万一亏了他修新房的钱该哪里找?

前几天他听说隔壁赢了几百文差点鬼迷心窍,问荇说了不要走不好的偏财,简直是让他迷途知返。

问荇哑然失笑。

他只是随便灌了点鸡汤,这猎户明白了什么?

听了一整路,他觉得这群猎户倒不是真有事求助,只是单纯觉得他有本事很新奇。

可偏偏他思路活络已然瞒不住,胡诌也得有限度,猎户们只是没心眼,还没到傻子的地步。

还是快些回到村里好,猎户们的热情实在是抵挡不住,他怕自己再说两句,明早起来算命摊子都该在他门口支起来了。

“我其实不懂异术。”

为了避免麻烦,他还是用最和善的态度狠心拒绝了其他想凑过来的猎户。

“我明白,我们都明白!”

钱六伸出食指,嘿嘿一笑:“江湖规矩,卦不能算太多,否则会泄露天机。”

晚上还不清醒,白天他越想越觉得神奇。

问荇压根不是会害人邪术,而是会些占卜算命御兽的术法,否则怎么能从傻子变聪明,还料事如神甚至制服棕熊。

问荇看了眼傻乐的猎户们欲言又止,很明智地选择不再开口。

沉默是金。

“你们可别去村里乱说。”祝澈眼睛一瞪,堵在钱六跟前,“到时候又有人堵在他家门口惹麻烦。”

终于劝得猎户们偃旗息鼓,并个个保证不会大嘴巴在背后夸张地议论问荇,问荇遇到麻烦还愿意来帮忙后,问荇的耳根终于清净下来。

可他很清楚祝澈其实也没灵光到哪去。

“说吧。”他揉了揉额角,“你要问什么。”

如果说其他猎户只把他当能人异士,祝澈估计是真把他当什么大神棍了。

“不是卦不能算多吗?”

果不其然,祝澈压低声音,眼中也带着好奇。

问荇抽了抽嘴角,半开玩笑道:“我算到你要算,给你留了一卦,你看可以吗?”

“果然是兄弟,真够意思!”

祝澈神秘兮兮跑过来:“我有件事拿不定主意。”

“我弟弟最近吵着不想学字,觉得学这些没用处,你看这……”

他就知道。

鉴于祝澈是他朋友,问荇花两倍心思好好想了想办法。

祝澈一直想要祝清念书,哥儿当下不能科举,但也有些对应的官职能做,但这些谋差事哥儿一般都来自有钱人家。

读书是烧钱事,哪怕猎户收入在村里算得上好,其实供祝清念书也很困难。可祝清脑子灵光且乖巧懂事,偏偏就是只喜欢做饭不爱念书,急得祝澈和他骂过好几次。

所以祝清的学业问题在祝澈看来,几乎无解。

不过既然乖巧懂事……

问荇扭头看向祝澈,似笑非笑:“我还有真办法,我这有个老师,不用束脩,才学兼备,脾气好不拿戒尺打学生,且同是个哥儿。”

祝澈眼前一亮:“是谁?”

天底下还有如此好的事情?

“我夫郎。”问荇勾起嘴角。

“他最喜欢聪明的学生了,要不要让祝清跟着他学?”

作者有话要说:

祝澈:你开玩笑的吧?

小问:(微笑)

祝澈:……你开玩笑的吧?(笑容消失)

小问:(微笑)

祝澈:(呆)

第88章凯旋回村

“你夫郎?”

古铜色皮肤的壮汉脸色白了瞬。

问荇这…是在打诨吧?

柳少爷都走了三月有余,况且就算活着,他们这种猎户家的孩子怎么能请到柳少爷做夫子。

他们谈话间,问荇已经整理好背篓松开的绕肩束带,往前快走了几步,扎好的长发由于动作一甩一甩,给他偏白的脸色添了几分活络的少年气。

“说笑而已,我在这瞎夸海口是回事,我夫郎乐不乐意教又是令回事。”他狡黠一笑,压低声音。

“毕竟你又见不着他。”

大白天怎么脊背有些凉,旁边凑热闹的两个猎户面面相觑,默契地装作啥也没听见。

都说赘婿有时候会记恨自己妻家,但问小哥真是喜欢他夫郎,喜欢到都有点癫了。

可祝澈脸上神色依旧没恢复如初,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出来,问荇还这么说,他可真要怀疑柳少爷就在问荇身边了。

问荇收敛起玩笑的的态度:“我在柳家的时候,他们为了要我瞧着上台面,硬摁着我学了些算数写字。”

“只是字还没学多少,我就不需要上台面了。”

他只是胡扯个理由,好引出接下来的办法,可猎户们油然而生出一种同情。

看来当大户人家的赘婿也不是什么好差事,要他们读书认字学那些劳什子算数,还得被那群穿着丝绸的富人拿鼻子看,倒不如做猎户来得自在!

“但我这仍有些那里夫子教过的方法,现在我就在用这些法子摸索着学习,如果祝清需要,我可以同他说些,但孩子不喜欢念书太正常了。”

问荇故作叹息:“不如叫他多当当家,随你打些下手,他终日见到切肉那些血糊糊、走个十来里山路,保不齐觉着累自然就会勤学。”

“他是哥儿,如果跟着我到处见血、同男子混在一起是不是……”祝澈面色犹豫,这是锻炼祝清、提醒他勤学的好主意,但思前想后,他发觉之前没人用过这种方式。

“你也没把他当哥儿在养,我们村认字的哥儿没几个。”问荇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当时想着要他念书,他就不会走普通哥儿的路了,况且你会保护好你弟弟的,不是吗?”

祝澈对家人的事向来谨慎,在如何保护好家人这方面问荇给不出太多建议。

毕竟他唯一的家人已经不需要他保护了,甚至有时候还想着要保护他,他能给出的不过是读书方面的建议。

读书不是必经之路,但确实是条捷径。

尤其是祝清作为哥儿还有愿意支持他读书的家庭,他头脑也不愚笨,对他来说往这条路上走,已经轻松过了九成的哥儿。

问荇在这里待了有一整个夏季加小截秋季,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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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儿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许多都早早嫁了人,穷人家哥儿只要会洗衣做饭,愿意支持哥儿读书的居然只有祝家和柳家。

可祝清在这方面远幸运于柳连鹊。

他的哥哥和母亲把他当做遮风挡雨的小树栽培,希望他挣大钱过好自己的日子,柳家却只把柳连鹊当成摆在台面的清雅花卉浇灌,压根没指望他有以后。

问荇愿意帮助祝澈,也有这一层的私心在。

他希望不光是要帮到祝澈,柳连鹊也能用自己的才学真正做到他想做的事。

柳连鹊喜欢教书,他就给他找来学生。祝清接触不到柳连鹊,但只要柳连鹊乐意,他就会想办法让祝清在无形中成为他的学生。

教书育人,其实比起夫子是否在场,夫子能给出的方法和理念更为重要。

再怎么说乖巧懂事的祝清比进宝这种念书像上吊的小鬼可靠多了。

想起进宝那副吊着脸的模样,简直就和他上辈子见过暑假前一天的小学生一模一样问荇就觉得好笑。

不过小鬼关键时候还算靠谱,这次拖着熊居然有胆量待这么久,回去后奖励他些蜜饯好了。

问荇再次仰头,看向高高的崖壁,上面若隐若现生长着药草。

下次再来,一定要把它们收入囊中。

越过崎岖不平的山路,走过乱石嶙峋的滩涂,悬崖上滴下水珠落在过客身上,眼前的风景渐渐开阔,路也越走越顺,风中隐约带着菜成熟的淡香味。

“到了,我们到了!!!”

村口传来欢呼的声音,一个心急的猎户率先脱离队伍,朝着前面狂奔而去。回看这几日的惊心动魄,兀地看到家就在不远处,谁能抑制住自己心情激动?

“急着回家娶媳妇呢?”钱六抱着臂,眼中也是无法掩饰的欣喜。

山林是他们的猎场,村里这是他们的家,他们到家了。

终于能安心了。

“他们回来了!”

“呦,这次瞧着收获还不少……”

陆陆续续有村人汇聚过来,他们中有猎户的兄弟姐妹,也有些纯粹就是离得近来看热闹。

“阿哥!”

衣着朴素的少女快步走来,她头发盘得朴素,头上戴着朵火红的花,裙角沾染了泥浆,却忍不住越走越快。

“钱六家,你妹子来了!”

钱六被猎户们推搡过去。

“快快快,大声点告诉她,咱们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我猎到熊了!”钱六兴冲冲和妹妹邀功,“很大的熊,这次咱们换了钱,给你买好看的布花。”

“熊?”

不光女孩惊讶,她旁边的其他村人也都发出惊叹声。

吕木怕他们不信,将自己的猎物掏出来给众人展示,里面就有大块分好的熊肉。

熊肉不好吃,但风干一块挂在家后院,彰显猎户的勇猛,别提有多爽快了!

“还真是熊肉,你们这群小子可以啊!”

钱六爹是上了年纪的老猎户,因为手伤才回家修养,他仔仔细细端详了两遍熊肉,仿佛在看什么能把他送回年轻时那段打猎岁月里的珍宝,眼中止不住欣喜。

“我们禾宁村也有出息喽,能撞上熊瞎子安稳能回来,还把熊瞎子也杀了,真了不起!”

“其实也不是全都安稳。”

钱六将熊子推到跟前,趁着村人们没从欣喜里回过神,一群猎户叽叽喳喳,如数家珍把熊子罪行过了一遍,个个脸上义愤填膺。

听到往猎户们必经之路上塞捕猎陷阱时,许多其他猎户的亲戚脸上已经挂不住了,看熊子的目光从同情变成嫌恶,钱六的妹妹甚至捂着嘴皱眉偏过头去。

“儿啊!”

熊子娘姗姗来迟,见到他这副模样哭天抢地,他爹端着面子,铁青脸色沉默地搓手,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接下来又是熊子把熊引到猎户们跟前的桥段,说到这时,人群里穿出小小的嘘声和窃窃私语。

“熊子人居然不地道成这样?”

“可不,之前他们说祝家老大腿是熊子干得,我寻思无冤无仇不至于,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祝家穷,但两个孩子都心眼实,可怜祝老大哑巴亏吃这么久,还好他腿已经好了。”

熊子爹脸上挂不住了,开始嚷嚷:“我要听熊子自己说,你们说这算什么!”

“我看说不定就是想排挤我们家熊子,故意把他弄成这样。”

“别说了爹,有事回去说。”

熊子哥赶紧拦住他爹。

他弟弟什么德行他还清楚,自知理亏只想赶紧把熊子带回去治伤,至少能捡回来条命。

熊子的媳妇拨开人群,她只听了一半的话,面色不甚好看。

她在家辛苦织布,熊子在外面把歪心思全动害人上。

“你怎么才来!”

熊子爹憋着一口气,见到自家姗姗来迟的儿媳妇,气不打一处来。自家丈夫都成这样了,这娘们还是副事不关己模样,不知道遵守妇道!

熊子媳妇沉默片刻,反倒往后缓缓退了两步,似乎是下定什么决心。

熊子爹更加恼怒,扬起手就要打她,被村里的马夫眼疾手快拦住:“别打人,你儿子不地道,你打儿媳妇算什么。”

“家里上月存下一百文,九十文是我织布存的,十文还是他从外面讨的,他挣那些还不够家里吃半个月”

熊子媳妇越说越红了眼眶,她也才不到二十,没出嫁时父母都不会打骂苛责,怎么到熊子家就净受委屈。

“我哪里对不住他了!他在外面喝酒,回家就骂人打人,还扯我织好的布。”

她之前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现在她清醒了,她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倒霉嫁了个懒汉而已!

见姑娘真的急了,熊子爹喘着粗气厉声呵斥:“谁教你这么说话的,这是外面呢!”

家丑不可外扬,况且大男人喝个酒打骂下媳妇很正常,又没打出好歹来。

“这日子我不过了。”

熊子媳妇忍无可忍,哭着背过身:“我早不想过了,这回真不过了!”

“总算能说句话了,熊子就是没本事窝里横。”

她未出嫁前的小姐们赶紧上前安慰,脾气暴的直接护住她,有些耳根软的和事佬劝着她别任性,但看她态度,估计这次九成是该和离了。

凭什么结了个婚,搭伙过日子越过越糟糕呢?

当下民风开放,可之前碍于村里流言蜚语她都没办法和离,还得感谢熊子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她才能抓到机会及时抽身。

现在不离,什么时候能离?

问荇趁着众人凑热闹的空当,剥开颗栗子叼在嘴里,悄无声息消失在人群中。

熊子家里人哭哭啼啼把熊子拖走,瘦猴也被塞给他的弟弟,猎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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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来不及喝口水,又继续眉色飞舞开始讲这次猎熊的事。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应该会讲几十年,一直讲到自己老的时候。

“对了,咱们这次猎熊有两个功臣,一个是咱祝老大。”

“当时好多人看见熊都不敢往前,还是他把大伙喊到一起,打头阵去网住熊。”钱六心服口服向祝澈粗粗抱拳,“我们都要谢谢祝澈!”

祝澈不好意思低下头,笑容却意气风发。

“哥哥!”祝清急匆匆拨开人群,笑嘻嘻扑到祝澈怀里。

“我就知道哥哥最厉害了。”

“还有个最大的功臣,他在熊要破网的时候一刀扎在熊脖子上,而且直接用气场吓得熊不敢动弹!”

“哥哥,你怎么了?”

祝清感觉到抱着他的祝澈差点摔了一跤,关切地看向他:“是不是太累了。”

祝澈抖了抖嘴角:“没事。”

钱六说得也太夸张了,简直把问荇说得像天神下凡。

村人们被钱六说得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还是个少年好奇地问:“那他是谁呀?”

他们村还有这么厉害的猎户?

就是问……”钱六扫视了一圈四周,生生卡壳了。

“问荇呢?”

作者有话要说:

钱六:他力大无穷与熊搏斗!

小问:这栗子壳好硬。

钱六:他气场强大天神下凡。

小问:回家挑蘑菇喽————

钱六:他神机妙算远超神棍。

小问:夫郎他到底每天在想什么?

第89章山有花木

等到钱六盘到问荇的时候,深藏功与名的问荇都已经到家了。

他将箩筐扔到一边,抱着竹篮半倒在大槐树下歇息,任凭落叶掉在他的发梢,又从发梢晃悠悠飘到修长的指尖。

不管村头多么热闹,他家门口永远非常清净,只有鸟雀偶尔会落下啄食野草的种子。

咕噜噜。

冒冒失失的进宝把栗子堆得乱七八糟,但幸亏他还记得存在阴凉处,问荇也不用急着清理滚落在地的栗子。

他闭上眼,听着槐树叶与风碰撞发出的细响,额间细密汗珠逐渐消散,思绪飘去带着花果香的风里。

“坐这做甚?回屋里去歇息。”

天已经沉下来了,他缓缓睁开眼,柳连鹊正站在他面前,眼带笑意看向问荇:“回来得似乎比预期还早些,见你能全须全尾,我也就安心了。”

“只是这几日……”柳连鹊苦恼地轻轻摁着头,“似乎遇到什么状况,我记不清事,所以也没顾上进宝,接下来几天我会多督促他。”

太奇怪了,从问荇离开后,他脑子就模模糊糊,现在仔细去想,居然也想不出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没事的柳大人,你好好休息!”

进宝正在悄悄扶掉了满地的栗子,柳连鹊吓得他差点一屁股坐在刺球上。

帮问荇制服熊已经够让他害怕了,柳大人居然还惦记着这事!

“他要帮我剥栗子,给他缓几天吧。”

问荇扫了眼一脸哀求的进宝,非常良心给他换了个任务。

“嗯嗯,栗子这么多,我得把它们全剥好换了钱,然后安心好好识字呀。”

进宝也顾不得为什么突然又冒出来个剥栗子的活,赶忙点头如捣蒜。

柳连鹊点点头,暂且搁置了教书育鬼的事,用眼神示意问荇进到屋里来。

柳连鹊这么做,一般是要核对最近家里支出和收入的意思,虽说其实问荇家没什么好避讳的。但大户人家出身的柳连鹊在这方面格外谨慎,习惯了关门说话。

进宝被丢在院子里反倒如蒙大赦,乐颠颠抱着五个栗球去找郑旺他们唠嗑了。

嘿嘿,他找到了比碎瓷片还好玩的新奇玩意!

屋内。

“竹荪两斤,熊掌……等等。”

柳连鹊搁置毛笔叫住问荇:“熊掌不是常见山货,你哪里寻到了熊掌?”

熊掌为非常珍贵的食材,好吃倒是其次,主要是熊又少又难抓,即使是富贵如柳家都不会在平日吃熊掌,也是拿它摆宴席用来招待贵客。

问荇进山前只说捡山货药草野果,哪座山捡山货药草居然还能捡出熊掌来。

“进山运气不好碰着熊了,我帮着猎户们把熊杀掉,他们见我功劳大,就把熊掌分给我了。”

从猎户们那边拿走最珍贵的熊掌,想必过程不容易。

看着柳连鹊一脸担忧,问荇不禁失笑。

制服熊还有柳连鹊的一半功劳,只是他现在不记得了而已。

在山上冷着脸挑熊爪挡在他前面的时候,也没看到柳连鹊表情有丝毫惧色。

“趁着熊掌还新鲜,我明天就去集里把熊掌卖了,到时候给家里添置些好用的桌椅,后院里也铺条能走的路。”问荇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柳连加了半杯。

碧绿色的茶汤变成淡绿色,茶叶沉沉浮浮,幽幽飘出带着微苦的茶香味。

幻境就是好,连茶壶都会自己莫名其妙冒出水来,只是每天都是同一种好茶,他尝得有些腻味,但柳连鹊好像已经习惯了,喝茶喝得挺舒坦。

“菌子和栗子也带吗?”

柳连鹊想起院里满箩筐山栗子和白莹莹的竹荪,要把它们也背去集市需得耗很大的力气。

“带啊,背去镇里能换成钱,放在家又吃不来这么多。”问荇捏了捏还在发酸的肩膀,无意识开玩笑道。

“遇到要干体力活的时候,我倒是还真挺期望有个仆役小厮帮忙。”

“若是我还在柳家就好了,仆从、小厮都不是难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柳连鹊若有所思:“可惜我现在是鬼,甚至出不去门。”

难为了问荇入赘给他,却没过几天好日子,反倒天天操心钱的事,之前背豆芽,现在背栗子。

“咳咳咳……”

见他又开始惦记招“人”帮忙,问荇赶紧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假惺惺咳嗽了两声:“刚刚风大,嗓子有些不太好。”

他这副装出来的喘不上气模样看得柳连鹊又心疼又无奈,伸出半透明的手替问荇顺气:“不提了,早些休息,我看账面没什么问题。”

只要挨着钱的事,问荇都是副猫见着肉的模样,巴不得把肉扒拉得严严实实,指望他雇人帮忙,柳连鹊倒不如指望自己起死回生替他背栗子。

“连鹊,你这几日待在家,全然没有记忆?”

问荇咳嗽声渐弱,终于问出他今天最关心的问题,他看柳连鹊状态挺好,可还是放不下心。

柳连鹊微微侧着头想了想,垂眸:“硬要说,还有些模糊印象,好像是梦到在山里边看到了什么,但回过神清醒后,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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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还是留在屋里。”

“你是知道些什么?”

“……有些想法。”问荇斟酌着开口,“待证实了同你说。”

柳连鹊之前变成邪祟和他去整祝澈的爹时还会美化自己记忆,现在他知道了自己是鬼,身处在幻境里面,状态瞧着比之前好,反倒是不记得了做邪祟时候的事。

他不好轻举妄动,还是改天问问长生吧。

他思考的样子被柳连鹊尽收眼底,青年目光闪了闪,手指不自觉把玩着一枚桌边里抓的玉佩,这是他紧张时候的小习惯。

“你现在不肯告诉我,是觉着我不爱听有些话吧?”

“我早感觉你发现了什么事,但是在瞒着我。”

柳连鹊小声开口,似是带着落寞:“其实告诉我也没什么,我不会生气,也不会难过。”

不爱听得话反正他打小就听得多了。

弟弟闹事,他去扶弟弟,反倒会被不懂事的二弟骂不男不女的怪物;

母亲对他和善,可母亲的侍女曾经偷摸着编排过他,说他这辈子都被那枚红痣毁了;

再长大些,有些前面还谈得好好的生意,后边人家客客气气,却又要他让年纪大些不是哥儿的人替上,同他也不愿意交底。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接受一些不能接受,不愿接受的话,对他来说,妥协和接受本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问荇不语,柳连鹊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也在害怕,既想要知道真相又不想,可他在家里待着线索终究是有限,所以柳连鹊想从自己嘴里听到真相。

“那就更该等些时候了。”

柳连鹊怔愣,只见问荇笑得眉眼弯弯:“你既然问我,说明你也不是一点也没察觉到。”

“想从我这听到事实,你要把信任托付给我,我就更应该为我说的结论负责。”

他希望柳连鹊始终有选择权,也始终被尊重。

“再给我些时候,最多冬天,我一定会把事情查清楚告诉你,或者到时候我查不清楚,那我们就一起去查,我发誓……”

“不用发誓!”

柳连鹊见他要发誓,急急抓住他的手,轻轻摇头:“我不需要你操之过急,等到开春、初夏,甚至明年冬天都可以。”

“我只是怕你遇着事。”

他想帮问荇,哪怕一点忙,提供一点思路都好。

“不会遇着麻烦事了。”

问荇站在屋里,看向院子里的槐树,它正焕发出第二春来,腐朽的根系也在缓慢生出脉络。

他始终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倒霉,真要说倒霉,比他倒霉的人海了去。

“你看,坏运气都在进宅子的时候花光了,枯木逢春,财源广进,接下来都该是好运气。”

是麻烦事也没关系,有些时候麻烦背后也带着好事。

“我们都会遇着好事的。”

“你用成语……是挺利索。”

柳连鹊耳根微红,努力寻着其他话,不敢看问荇的眼睛。

他自觉活得坦荡,可在问荇的事上,总是试图遮掩着自己那三四分说不出口的情绪。

可遮掩得不是很好。

问荇默契地顺着他的话往下:“我要是还那副见到书两眼瞎样子,你怕是又要抓着我练字了。”

“不抓了,暂且如此吧。”柳连鹊有些不好意思,措辞语调又回到原来那副温吞模样。

“你先忙正事。”

事很多,永远都忙不完,夫郎的事也可以是我的正事。

问荇突然有了插科打诨的冲动,但他敢说这话,肯定会把柳连鹊吓得钻回牌位里,保不准又是几天不敢出来。

“连鹊。”

“何事?”

“待到你能出去,随我去山里看看吧。”问荇认真看着他茶色的眼睛,“山里风景很好,而且能遇着很多有意思的事。”

待到有山花的季节,山中的野花野草肯定比邪祟冷漠瞳中映出的寂寥秋季更美。

柳连鹊有些讶异问荇突如其来的邀请,可心里有个声音,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点头。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当鹊鹊夺回肉身后

鹊鹊:好高的山……爬不动了。

小问:夫郎你就走了两步路,再走几步嘛,不然我背你?

鹊鹊:不必了,我休息好了!

第90章别装糊涂

翌日,江安镇。

染红的枫叶落在溪上,随后无声地顺流飘走,随后一阵风来,更多红叶挣脱树梢,前仆后继地往下坠落。

青年带着斗笠,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藏在斗笠沿下。他手上搬着箩筐,背上也背着箩筐,踏在由于年代过久坑坑洼洼的石桥上,

手边轻柔擦过一片落叶,带来略微痛痒,可青年好似充耳不闻,只是不断地同行人擦肩而过,朝着他要去的方向走。

“许掌柜,最近生意可还好。”

问荇摘下虚披在身上的外衣,风尘仆仆从侧门进到醇香楼里,礼貌地同几个伙计打了招呼。

他担心熊掌再放下去不新鲜,天一亮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带上山货赶到镇里。

“自然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许曲江面色比之前问荇见到他的时候更红润。

李足现在疯疯癫癫,万山楼已经成不来气候,边上那些小酒家分不走醇香楼的客流。

入秋后这段日子理应是酒楼的淡季,可醇香楼的大单子不增反减,口碑也节节攀升,现在说起江安镇,能有不少人推荐醇香楼。

“怎么,今天带的是山货?”

许掌柜还记得问荇问过他山货价格,又瞧着没盖严实的箩筐里冒出刺球来,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正是,前几日跟着猎户们进山碰碰运气,所以采了些。”

问荇打开第一个筐,里面都是品相极好的栗球,颗颗长得结实:“这是我从山里捡来的野栗子,掌柜的看看能给什么价?”

进宝为了将功补错,忙了一晚上把品相好的栗子和卖相差的分开,卖相差的味道又不糟糕,留在家里煲汤煮粥炖肉,卖相好的全都打包给醇香楼去做菜。

许掌柜沉吟片刻,又随意拆开个栗球尝了尝,香甜可口,因为生着嚼起来微微发脆,看得出是精挑细选过的货。

可他有些为难。

栗子品质是好,可栗子又不是稀罕玩意,哪怕是卖面子,他也实在是给不出太高的价格。

要想长久地做生意,算明白账也是要紧事。

“这么一筐山栗子少说有十几二十斤,但是栗子壳很重,里面肉少,加上最近秋天栗子很多,所以放集里均价也就六七十文。”

“不过你这筐品相够好,能用来煲肉,我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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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给出一百文来,你看怎样?”

“没问题。”

许曲江开价已经超出问荇预期,他也清楚栗子卖不出高价,本来也就是顺便挣点菜油钱。

问荇不紧不慢打开第二个筐:“掌柜的,你看看竹荪的品相呢?也是山里刚摘的。”

竹荪已经进行过加工,问荇用水简单保鲜,再将不好吃的部位全部摘除,只剩下白白胖胖的柄处,宛如玉一般细巧。

他临出山那日摘的竹荪多,加上好心的篾匠为报恩也帮了忙捡竹荪,所以问荇得了有几斤品质够好的野竹荪。

他将一部分竹荪晒在自家院子,这样竹荪就能保存很久,要吃的时候直接泡水发软,下锅炒菜煲汤都很香。

至于剩下那几斤竹荪,就全给他拿到醇香楼来了。

“……竹荪有些说法,我得好好算算账。”

许掌柜眼睛立马亮了,竹荪生长在山中竹林里,多出现于春季,秋季的竹荪远比板栗价值更高。

问荇带来的竹荪长得好,品相的竹荪甚至可以论支卖,他方才还纳闷问荇进山累死累活怎么就捡了山栗子,谁成想厉害的原来在后头。

许曲江赶忙叫来小二,和瞧着竹荪眼睛都看直的小二利落地分好菌子,长得白壮的价格贵,偏黄的价格低,从几十文钱到几文钱不等。

许曲江单手噼里啪啦打着算盘,要花的钱一文文往上叠,可他却毫不心疼。

要知道来酒楼的那些有钱公子嫌肉太荤,就好竹荪这一口。

“九百文……九百一十六文,凑个整,九百二十文。”

九百二十文,足足够普通人家吃上很久饭,也够问荇添置些能用的家具。

可问荇还不满足,他又翻开个小箩筐。

“我还采了些杂菌,许掌柜看能不能再凑个整,给个一两银出来?”

他声音讨喜,讲话又好听,讨价还价起来也并不咄咄逼人,更像是同人和和气气商量。

“你这孩子……瞧着糊涂又耿直,实际上精明得很呐!”许曲江也不生气,笑呵呵凑过来看。

剩下这些杂菌大多都不值钱,但也会偶尔冒出两朵生在松树边,价格也足够可观的菌子。

零零总总将杂菌汇起来,确实够八十文。

只是让许曲江惊讶的是问荇前些日子连山货都分不清,现在居然挑出来的菌子个个都能吃,而且大多都好吃。

许多猎户劳碌几十年都没分辨菌子的本事,这是何等的天赋……

“成!”

“一两银子,加上栗子就是一两银子一百文。”许曲江大手一挥叫伙计去取钱,他的目光则敏锐的落到问荇的手边。

问荇刚刚一直捧着个盒子,盒子分明看着质朴,可也不叫小二跑堂帮忙拿,宝贝盒子宝贝得不得了。

“掌柜的,这才是我今天要带过来的要紧山货,我就指望它挣钱。”问荇看出许曲江的疑惑,先卖了个关子,面露为难。

“只是它比较罕见,我也不知掌柜的乐不乐意收。”

比较罕见?

许曲江想了想,江安就这么大点地,罕见的山货无非就是山芝、蟒肉之类的,他这几年下来,什么没见过。

“你先拿出来看看,也别太小瞧我。”

许曲江只是好奇,尚且没全提起重视,只当是什么花点银子就能买到的玩意。

“掌柜的,敢不敢同我打个赌?”

问荇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也不急着争辩:“要是你之前没见过像我拿出来的这么好的货,待会请我多吃道菜,要是掌柜的见过,我白送掌柜半斤茅草。”

“其实今天你大老远过来,本来就该请你吃饭,不过这可是你说的要赌,我就不客气了。”

许曲江愈发来了兴趣,虽然问荇手上的茅草足够有价值,但他没有坑问荇的想法,只是问荇语调太自信,他单纯想叫后手长长见识。

他许曲江虽然落魄过,但好歹在江安镇混迹多年,什么大大小小珍品都算略知一二……

“是熊掌,掌柜请看吧。”问荇憋着笑打开盒子。

嗯?

熊掌!!!

许曲江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愣是反应了一会才追问问荇:“真,真是熊掌?”

哪有熊掌用破木盒子装着的。

问荇将盒子搁在桌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仅仅是熊掌,还是两对新鲜的熊掌,壮实肥厚,透过它仿佛能看到这头熊的熊蛮模样。

“果然是熊掌,真是……太了不得了。”许曲江反反复复看了十来遍,想要上手去摸却有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退开后啧啧称奇。

毕竟是管酒楼的,其实寻常熊掌他也见过,可这么大的熊掌,许曲江只听其他掌柜三杯酒下肚吹嘘的时候说过。

“你是从哪得来的这等珍品!”

他肃然起敬看向问荇:“熊本身就少见,熊掌更加可遇不可求。”

“运气好罢了,掌柜的晚上记得加菜。”问荇将盖子合上,“那依照掌柜看,四只熊掌该卖什么价?”

“只要你肯卖,价格随你开!”

许曲江激动万分,脸都涨红了。

熊掌不是简单的熊掌,它背后有比烹饪更高的价值。

他一直想要提高自家菜品档次,现在只要醇香楼把珍品熊掌捏在手过,就好像捏着块金字招牌,简直是吸引客人、一举拿下接下来大户筵席的最好噱头。

而普通食客也会为了这份名气多来醇香楼吃饭。

这种品级的熊掌有价无市,本该不是小镇酒楼能拿到的好东西,问荇愿意割爱给他,他怎敢再去乱提要求?

“别为难我,我压根不清楚行情,还是掌柜的开吧。”

问荇故作谦虚,江安镇确实是小地方,他也打听不到熊掌市价,只要许曲江能给过高于他心理价位都算他稳赚不亏。

“嘶……我得好好算算。”

许曲江欣喜地来回踱步,态度却愈发谨慎,唯恐开价低了惹得问荇生气把他逼去其他酒楼,小心翼翼计算着自家酒楼能够承受的最高价格。

问荇老神在在喝着茶,仿佛在谈得不是大生意,而是同卖山栗那样的小进账。

终于,许曲江开口了。

“四只熊掌我全要了,统共八十两怎么样?”

问荇喝茶的动作凝滞住了,脸上表情也僵硬一瞬,一言不发,仿佛还在犹豫。

“九十两。”

许曲江看他这副样子,暗自懊恼。

他抠搜惯了,就知道八十文还不够,应该再往上添价钱。

“……”

问荇默默咽下茶水,依旧没有任何表示。

“一百两!”

即使放到经营状况欣欣向荣的醇香楼,一百两都不是个小数目。

许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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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咬了咬牙,只要他能拿下熊掌,一百两就一百两,钱没了能赚,人要把目光放长远。

“自然可以。”

问荇不紧不慢开口,脸上笑意更甚。

其实他心理预期不过六七十两,本以为还要和许掌柜掰扯,不过歪打正着稍微端了下态度,居然在不到半刻挣入了百两。

他一向懂得见好就收,这个价格对醇香楼来说还能接受,只是再往上就显得不愉快了。

一百两,正好卖许掌柜个人情。

“原来熊掌这么贵,反正我拿着熊掌也不会吃,感谢许掌柜了。”

瞧着问荇一副赚了大钱还稀里糊涂的模样,许曲江无语凝噎。

你小子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讨价还价第一条,装傻让对面以为自己对价格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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