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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出了听雨居的院门,青竹便打起帘子回了屋里。

听到动静,坐在外间埋头坐着针线活的玉竹抬头看了她一眼,揉了揉脖子,道:“青竹姐姐,刚才你在院子里跟谁说话呢?”

“是世子爷,问了我好些话,又叮嘱了好一会儿才走了。”

玉竹揉脖子的动作一顿,眼睫微颤着:“他问什么了?”

青竹:“他嘱咐我们好生留意着,每日提醒少夫人按时服药,且不得让旁人插手熬药之事。”

话音刚落,便听见云初在里间唤了一声“玉竹”。

两个丫鬟见她醒来,赶忙步入里间伺候。

玉竹端来热水服侍云初洗漱,立在一旁的青竹开口道:“方才世子爷来了一趟,得知少夫人已经歇下了,便又离开了。”

云初“嗯”了一声,便闭口不言了。

青竹素来是个心细的,深知少夫人一向不怎么在意世子爷,她若是不主动提起,少夫人还真不会再多问半个字。

主子不问,她这个当下人的却不该瞒着不说。

“方才世子爷还问过奴婢,少夫人每日可有好好吃药,世子爷还特意叮嘱奴婢,要奴婢好生留意着少夫人平日里的饮食。”

世子爷不让小厨房里的厨子们用性寒之物,定是担心会对少夫人的身子不利。

奈何云初听了,仍是木着一张脸。

青竹蹙起眉心,迟疑地道:“少夫人,您看……倪大夫开的那补药……您真的不喝吗?”

倪大夫不比府里的其他人,当初便是多亏倪大夫的细心医治,治好了少夫人的腿伤,是以倪大夫开的药方子,定是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云初静静地看着青竹:“将那补药倒了吧。”

青竹没再多劝,应了声是走出了屋子。

少夫人曾说过她不日后便要跟世子爷和离,既然少夫人打着和离的念头,孩子自然是不能要的。倘若少夫人喝下倪大夫开的补药当真怀上了,到了那时,少夫人便是再一心想要离开侯府,怕是也走不了。

母子之情,岂是说能割舍便能割舍掉的?

可现如今,世子爷待少夫人如何,她都瞧在眼里,平心而论,世子爷待少夫人果真是有几分真心的。

女人活在这世上本就艰难,一旦和离,日子定会过得异常艰辛,何况少夫人的娘家又是那样的人家,是万万指靠不上的。

倘若世子爷愿真心护少夫人一世周全,即便侯府不是什么好去处,有世子爷护着,想来府里的上上下下也不敢再欺负少夫人了。

她是少夫人最信任的人,合该事事替少夫人着想,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是否该劝少夫人对世子爷敞开心扉,试着接纳世子爷呢?

他们毕竟新婚不过几个月,哪对新婚夫妇刚开始过日子的时候不是磕磕碰碰的,可若是互相交了心,兴许往后便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了。

青竹捧着药碗发愣,玉竹已跟着走到廊下:“青竹姐姐,怎么还没将这补药给倒了,少夫人方才不已经说了不喝药了吗?”

青竹一脸愁容道:“玉竹,你真觉着少夫人该和世子爷和离吗?若是离了世子爷,少夫人往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呀?”

怕玉竹闹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转而又向她道出心中的顾虑。

“玉竹你仔细想想,少夫人哪日和离了,云家定是指望不上的,就老爷和太太那脾气,莫说是帮少夫人一把了,能不继续给少夫人添乱便是万幸了,可一个女人既没娘家也没夫家帮衬,只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还得自己赚钱养家糊口,这日子能是容易过的吗?

“这些时日你总也亲眼瞧见了,世子爷虽面上看着淡淡的,倒是真心护着少夫人的。知道姚嬷嬷跟那避子汤脱不了干系,罚了姚嬷嬷后便直接将她打发了走,还喊了倪大夫过来替少夫人开药调养身子,便是每日的吃食也极为上心,我思量着,是不是该劝少夫人打消了和离的念头。”

玉竹忙道:“青竹姐姐,我知道你是一心为少夫人好,可你我自小跟少夫人一同长大,少夫人的脾性你也是清楚的,她从不做冲动之事。她既是打定了主意想要和离,自然有她的道理。总之我还是之前那句话,少夫人去哪里,我便跟着去哪里!”

“玉竹,我自然跟你是一样的,少夫人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我只是担心少夫人日后会不会后悔,我更不想少夫人日子过得太苦。”

“青竹姐姐,这些事情你且不要去多想,总之这补药不能喝,若是真怀上了便麻烦了。”

玉竹知道青竹向来顾虑多,伸手接过药碗,抬脚朝一棵大树那边走:“你不倒,便由我来倒吧。”

刚将一整碗黑乎乎的药汁倒在树下,便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冷厉的男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玉竹冷不丁被吼了一声,心头一跳,忙循声望去,脸色顿时变得灰白,连声音都带着点颤:“世子……世子爷?”

“啪嗒”一声,汤碗应声摔在地上,汤碗砸成碎片飞溅至四处。

裴源行视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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睹地踩在碎片上,朝玉竹愈发逼近了些:“你在做什么?”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送走了姚嬷嬷,却没料到他在府里唯一敢信任的玉竹和青竹,竟也开始对云初的补药做手脚。

玉竹手指蜷了蜷,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两步。

裴源行侧首看向立在一旁的青竹:“她不说,你说!”

青竹脸上血色尽失。

世子爷怎地突然回了听雨居,竟还撞破了少夫人的秘密。

她正踌躇着该不该如实招来,裴源行已勃然大怒:“谁给你们的狗胆?”

青竹和玉竹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两个丫鬟吓得瑟瑟发抖,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云初冲了出来,挡在了两个丫鬟的前面。

裴源行怔忪了一瞬,直视着云初,后者坦然地回视着他,徐徐而道:“世子爷,此事与她们俩无关,那汤药原是我吩咐她们倒掉的。”

裴源行瞳孔倏地一缩,满目的难以置信:“为什么?”

云初目光不躲不闪地望着他:“没为什么,就是不想喝。世子爷若是气,妾身听凭世子爷责罚,只求世子爷能放过玉竹和青竹。”

他眼神暗了暗:“你不喝补药,是不想让身子好了,是不是?”

云初卷翘的眼睫微颤了一下,心一横,索性跟他把话尽数说开:“是,妾身不想调养身子。妾身……”她抿了抿唇,道,“妾身不想为世子爷诞下子嗣。”

裴源行闭了闭眼,声音又干又涩:“你以为我让你喝补药,是为了让你给我生孩子?”

“妾身从不知世子爷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妾身却瞧得明白,世子爷娶我本就出于无奈,是妾身对不住世子爷,逼得世子爷不得不硬着头皮娶了妾身。”

是她存了私心,明知自己对裴源行并无半分恩情,却眼睁睁地看着裴源行满心不愿地迎娶她进门只为了所谓的报恩;

是她一直厚着脸皮霸占着世子夫人之位;

是她一味地拖着时间,直到彻底了结了沁儿的事儿,逼着父亲和邢氏立了字据不敢再干涉三妹的亲事,她才敢跟裴源行摊牌。

云初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裴源行,终究是说出了那句话:“世子爷,我们……和离吧。”

他心弦一颤,望向云初,目光如刀刃似的锋利

“妾身知道自己无颜央求什么,只求世子爷能看在妾身平日里安分守己的份上答应此事。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裴源行喃喃重复道。

好一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倪大夫猜得不错。

云初果然是察觉到她先前喝的是避子汤。

难怪那日他劝她好生喝养生药,她却似是百般不愿,他竟还以为她是怕那药苦才不愿喝药。

裴源行垂下眸子,以掩去眼底的自嘲。

她哪是怕药苦,她不过是不想要他的孩子,如此,她才能毫无牵挂地离开他、离开侯府,而他竟还蠢得跟什么似的,整日挂念着她的身子调养得如何了。

他勉强稳住身形,明知答案定不会是他想要听到的,却兀自不死心:“你是怕跟我有了孩子,你便再也走不出这座侯府了,是不是?”

“是。”

还是那样柔和的声音,却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裴源行看着云初半晌没作声,忽而,他冷笑了一声,一字一句道:“好,如你所愿,那便和离吧。”

他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转身去了书房。

第四十七章

这一夜,裴源行留宿在了居仁斋。

风清按着裴源行的吩咐,将他的衣物和寝具从听雨居搬来了书房。

他心中虽不解世子爷为何会突然决意在书房过夜,但也瞧出来,世子爷这会儿心里正憋着火呢,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凑上去送死。

他吊着一颗心替裴源行铺好了床,又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裴源行躺在床上,眼神涣散地盯着窗外的月色。

他是想跟云初好好过日子的。

他要她喝补药时,并未想着要她为他诞下子嗣,他只是希望她能尽快调养好身子。

当然,他也的的确确想过跟她能有个孩子。

他自小便没了亲娘,亲娘刚去世,父亲便将他送去了侯夫人的房里养着。

之后,他一直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再后来,姚嬷嬷也背叛了他。

他算不得什么好人,自认不是个能耐得住性子跟孩子打交道的人。

不能对自己的孩子付出真心的男人,没资格当父亲,倒还不如不生养。

说也奇怪,那日看到云初眉眼含笑地对着她的丫鬟说话,他竟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倘若云初能为他生个女儿,他们的女儿一定会是个极讨人喜欢的孩子。

和她一样的性子,一样的容貌。

云初也定然会欢喜得紧。

为了他们的女儿,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缝制虎头鞋。

裴源行带着点怨气翻了个身。

青竹和玉竹、顾家那姑娘、还有那个顾礼桓,云初对着他们,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

在她信任和在意的人面前,她是开朗爱笑的,唯独在他面前,只剩淡漠和疏离。

前世今生,他从来不是她信任和在意的那个人。

裴源行一夜无眠地在书房里过了一晚上。

次日一早,更衣梳洗过后,小厮风清进来传了话,说是听雨居那边差了人过来,想要问问世子爷哪日有空。

也不知是在跟谁赌气,他丢下风清,扭头便去了听雨居。

见他掀帘进了屋,青竹和玉竹面上讪讪的,侧目看了看云初,便默默退下了。

裴源行敛眉淡声道:“找我何事?”

云初屈膝行了一礼:“不知世子爷哪日有空,能否陪妾身去一趟户部提交和离书。”

裴源行心下一沉,藏在袖中的双手缓缓收紧。

来之前,他竟还想着她是不是悔了不愿和离了,这才差了人来他书房,想要喊他回屋跟他服个软。

哪知她竟是为了问他一声,他可有空去户部办妥和离一事。

他笑了起来,带着几不可查的悲凉:“你既然着急得很,那今日便去户部吧。”

“有劳世子爷了。”

他无声地扯了扯唇,执笔写下和离书,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过后,便将和离书递给了云初:“拿去!”

云初接过和离书,在上面签了字画了押,仔细将它折叠了几下,从腰间取下荷包,小心翼翼地将和离书塞进了她的荷包里。

裴源行的视线从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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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一震,骤然回想起前世那场大火后,他在一堆灰烬中找到的那个荷包。

他虽不懂针线活,却也看出那荷包针脚细密独特,绝非外头铺子里买来的普通货色。

他原本就猜到留在火场的那个荷包是云初的东西,如今更是对此确信无疑。

他还记得前世他在那个荷包里找到了一张被火烧得残缺不全、画了押的纸片。

那会儿他总也想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文书,云初竟会将它日日带在身边。

原来竟是她亲笔写下的和离书。

裴源行一贯疏离冷冽的眉眼怒意渐现,他伸手拽住云初的手腕:“所以你荷包里放着的,就是和离书,是吗?”

云初脸上划过一丝错愕,不过几息,便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前些日子她曾梦见裴源行拿着她的荷包,从荷包里取出一份画过押,被烧得支离破碎的文书。

后来,她记起了前世的种种,也想起了前世她便已悄悄写下了一份和离书。搜小布人儿的事发生后,为免被人发现,她将藏在箱底的和离书取了出来,放在了她随身带着的荷包里。

眼下他定是猜到了前世荷包里的文书,就是她写下的和离书。

云初并未作答,但裴源行已然明白他猜得分毫不差。

扣住她手腕的手加大了几分力道,他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前世,你便打了跟我和离的念头,是不是?”

她抿了抿唇,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回道:“是。”

他赤红着眼,手上的青筋暴起:“云初,你究竟为何要和离?你分明是爱慕着我的,若不是爱慕我,那日灯会上,你又怎会拼死救下我?”

云初摇了摇头,道:“世子爷误会了,我并不曾救过您。那日灯会上一片混乱,所谓的救你,不过是意外。”

裴源行只觉得心口像被撕裂似的,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外面传闻云初爱慕他。

他也以为她爱慕他,是以她豁出性命也要救下他。

可如今,她却告诉他,她没有拼死救他,那又何来爱慕之说?

他偏不信。

“那么那件寝衣呢,你又当如何说?”

云初愣了愣:“寝衣?”

“就是在你的衣箱里搜到的寝衣。”他直直盯着她的脸庞,心口有几分说不出的酸涩,“云初,你该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件寝衣,你若是心里没有我,依你的性子,你又怎会去弄那样一件寝衣?”

两世结为夫妻,纵使他再冷落她、疏忽她、误会她,他多少还是知道些她的脾性的。

她是个性子清冷的女子,却不顾羞赧悄悄备下了那件寝衣,不是为了博取他的欢心,又是为了什么呢?

听他提起了那件寝衣,云初的脸颊微微泛了点红:“那件寝衣原是母亲给我的,现如今,也不怕世子爷笑话,母亲指望我穿着那件寝衣讨世子爷欢心,讨了世子爷欢心,我便能开口求世子爷将我四弟弟从牢里救出来。世子爷听了是不是觉得我很下**贱?”

她吐出一息浊气,忽而笑了一下,“说来世子爷也许不会信,我的确是一时疏忽,忘了将那寝衣绞碎了,让人翻找出来平白惹人笑话,也让世子爷误会了,原是我的不是。”

是她的错,倘若她在邢氏面前态度再强硬些,抑或是回了侯府后便将那寝衣毁了,便也不会当众被人耻笑,更不会让裴源行误以为她对他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裴源行只觉得心疼得更厉害了。

他忽而想起那日他送药去云宅时,云初和顾家姑娘说的那番话——

“只是他们还说,你……你会嫁给裴世子,成为侯府的世子夫人。”

“传闻不可信,是以我也不会嫁给那位裴世子!”

她刚嫁进门那会儿,他心里还怨着她。她不是信誓旦旦地扬言不会嫁给他吗,为何转眼便又嫁进了侯府,成了他的妻子?

她爱慕他,是以,即使是挟恩图报固,她也要嫁给他。

可如今,她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一切皆是误会。

她从未爱慕过他!

她,两世都打着跟他和离的念头!

他双手在袖中收紧又张开,旋即又再度紧握成拳。

他忍了几息,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我要听你亲口说,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你一刻都不曾对我动过心,是吗?”

她静静地直视着他,言简意赅:“不曾。”

他看着她温柔而淡然的面容,感到自己的心沉到了深渊谷底。

她不喜他。

所谓的情意、所谓的爱慕,不过是他妄想出来的东西。

什么互相扶持、和和美美过一辈子,从头至尾都只是他一个人自以为是罢了。

发红的眼睛盯着她良久,半晌,他才铁青着脸道:“好,很好!”

回了侯府,云初便同青竹和玉竹整理起箱笼来。

裴源行虽在书房里住下了,但是他们既已和离,她自该早些收拾好东西走人,也没必要多赖几天。

她没多少嫁妆,好些东西先前便已收拾妥当了,青竹和玉竹又是手脚麻利的,不过半日,云初便带着她的两个丫鬟,由马车载着一车子的箱笼离开了侯府。

小厮风清进了书房,裴源行抬眸冷冷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道:“走了?”

风清看出他眼下心情不佳,哪敢多问什么,凭着自己的机灵,心想着世子爷应是在说少夫人,忙垂首回道:“回世子爷的话,少夫人……”他顿了顿,察觉到自己一时说漏了嘴,忙又纠正道,“不,云姑娘离开侯府已有一盏茶的工夫了。”

裴源行抿了下唇,遂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他伏案看了一会儿书,却半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回了听雨居。

长案上的甜白瓷梅瓶里插着几枝红梅,红色衬着白色煞是好看。

许是刚从院子里的树上摘下来没两日,梅花还隐隐飘散出几缕幽香。

裴源行转身进了里间。

屋里头暖和得很,热气里夹杂着镂空熏炉里熏着的香,是他最熟悉的黄梅香,也是云初最喜爱的花香。

夜夜同榻而眠,他总能在她身上闻到这股黄梅香。

她身上的黄梅香,与铺子里调制出来的香料略有不同,他甚少与女子打交道,说不清楚不同在何处,只知她身上的黄梅香气闻起来更为清新脱俗。

他看到过她调香,想必那是她自己调制出来的香料。

裴源行眉头微微拧了拧,不愿再多思量此事,头枕了手臂睡在床榻上,却意外瞥见罗帐一角挂着的、红灿灿的吉祥结。

他身体明显地僵了僵,心底渐渐升起一阵烦躁感。

甜白瓷梅瓶里插着的红梅是她摘下来的,熏炉里的熏香是她调制出来的,便是连罗帐上挂着的吉祥结,也是她编结出来的。

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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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每一处,哪处没有留下过她的痕迹?

裴源行坐起来,扬声唤来了守在屋外的丫鬟。

紫荆应声进了屋:“世子爷。”

裴源行紧绷着一张脸,厉声道:“把那甜白瓷梅瓶,那熏炉,还有罗帐上挂着的吉祥结,都拿走!”

紫荆脸上带着些忐忑:“都拿走?世子爷,这……”

话还未说完,裴源行已摆了摆手:“一并拿走!”

紫荆赶忙低眉顺眼地应道:“是,世子爷,奴婢这就将东西搬走。”

没人在一旁帮忙,她只得独自一人熄灭了熏炉,抱着花瓶出了屋,随后又进了里间,踮起脚尖费劲地将罗帐上挂着的吉祥结取了下来。

裴源行坐在一旁,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她取下的吉祥结上。

吉祥结……

前世那场大火后,他的腿伤得极重,连宫里的劳太医瞧了也只会摇头,说是即便日后再怎么精心调养着,他也只能瘸着一条腿度过余生了。

云初刚去世的那段日子里,他被迫躺在床榻上,每日,他只能透过半开的窗,盯着屋檐下挂着的吉祥结发呆。

后来,他才知道,那时恰逢过年,太夫人命杜盈盈跟着侯夫人一同掌中馈,杜盈盈故意作难云初,听雨居因此短了年货。

没有炭火、极少的吃食,就连用来写对联的正丹纸和剪窗花的红宣纸,听雨居也没分到。

还是云初提议编结些吉祥结,挂在屋檐下瞧着红灿灿的,甚是喜庆。如此,听雨居的上上下下才开开心心地过了年。

裴源行喉头滚动了一下,压下心底纷乱的思绪,吩咐道:“罢了,不用再收拾了,把东西留下吧。”

紫荆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心中虽觉着不解,却还是照做了。

她看着被她握在手心里的吉祥结,踌躇着该放在小几上好呢,还是该将它重新挂在罗帐上。

裴源行手掌朝上,伸手朝她面前凑近了些:“把它给我!”

紫荆应是,将吉祥结递给了他。

紫荆退下后,屋里又安静下来。

裴源行垂眼看着被他捏在手心里的吉祥结。

如此糟心的日子,他为何还要责怪云初没有丝毫的留恋?

他指望她留恋什么呢?

被人无缘无故地冤枉、没有任何证据地就罚她跪祠堂、将她禁足在听雨居、命她为了那个该死的杜盈盈抄写经书,还是在寒气逼人的深夜里任由她站在书房门外吹冷风?

哪怕是今生,他以为他已然在好好待她了,可新婚那夜,他不也出言警告她,要她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这个侯府,还有他自己,又有哪一点是值得她依恋的?

裴源行眉眼半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手里的吉祥结。

罢了,跟一个吉祥结置气算什么。

他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梳妆台上的匣子,欲要把吉祥结放进匣子里。

匣子里还躺着他送她的那块玉佩。

她没有带走。

想必那套红宝石头面首饰她也留下了

裴源行脸色越加郁沉,手中的吉祥结被他紧攥成一团,几乎变形瞧不出它原本的模样来了。

那日他在玉器店里挑选玉佩,铺子里的那位掌柜好生聒噪,恨不能将店里头的玉器尽数兜售给他。

什么吉祥如意、事业顺达,长命百岁……

他特意挑了一块带有牡丹花花纹的玉佩,就是想要她此生平平安安,再也不要遇到任何灾祸。

浓长的眼睫遮住眼底的失落,他将吉祥结丢入了匣子里,轻轻合上了匣盖。

不要便不要吧,不过是用银钱买来的东西,本就不值什么。

第四十八章

鲍掌柜虽事先打过招呼,说宅子偏小了些,云初自己亲眼瞧过后,倒很是满意这栋宅子。

宅子并不如何的小,鲍掌柜这般说,许是因见她先前住在云宅,嫁人后又一直住在侯府,怕她住进这栋宅子会觉得委屈。

云初弯了弯眉,看向青竹和玉竹:“接连忙了两日,你们也定是累坏了,东西且都先归拢在一处吧,改日有空了再慢慢收拾也无妨。”

正房坐北朝南,东侧和西侧各有三间厢房,云初已盘算好了,西侧的耳房稍微整理整理,用来让她调制香料,西厢房青竹和玉竹一人住一间,东厢房一间用作厨房,另一间则可以用来堆放杂物。

玉竹一面整理着衣物,一面说道:“奴婢知道少夫人心疼咱们,但趁这会儿还有精神,奴婢还想将东西再规整规整,免得要用东西的时候找不到。”

云初忙道:“这称呼还是早些改了吧,我既已和裴世子和离了,往后便别再叫我少夫人了。”

玉竹动作一顿,方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耳尖染了点红,道:“是,那奴婢还是依着老规矩,叫您二姑娘吧。”

青竹忽而想起了一桩事:“这两日发生了那么多事,奴婢倒忘记将奴婢听到的一桩新鲜事告诉您了。”

玉竹眉毛一挑,忙问道:“什么新鲜事?青竹姐姐,你快别卖关子了,倒是赶紧说呀。”

云初嘴角微微翘起,宠溺地捏了捏玉竹的脸颊:“你这丫头,性子还是这般急!”

“二姑娘可还记得老侯夫人的屋里头的竹桃姑娘不?”见云初点头,青竹又继续道,“那竹桃姑娘倒是个性子好的,每回见到奴婢,总还会跟奴婢聊上几句。听竹桃姑娘说,前几日那个盈儿姑娘惹得侯爷动了大怒,侯爷命人收拾好行李,将盈儿姑娘和她身边的贴身丫鬟一道遣送回她们老家去了。”

云初的眼底闪过几分疑惑:“好端端的,怎地这般突然?”

青竹眉头微微蹙起:“奴婢也闹不清楚,约莫是那帕子的事,如今闹得满京城都知道盈儿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了,落得个声名狼藉,侯爷怕她坏了侯府的名声,便赶她走了吧。竹桃姑娘说,老侯夫人身边的冯嬷嬷很是凶狠,死命地催着盈儿姑娘赶紧收拾了东西走人,见盈儿姑娘赖着不肯走,还奚落了她一番呢。”

青竹顿了顿,感叹道,“唉,平日里奴婢瞧着冯嬷嬷待盈儿姑娘那样巴结,还以为冯嬷嬷跟老侯夫人一样,是真心疼盈儿姑娘的呢,合着闹了半天,前脚刚出了事,冯嬷嬷就变脸变得厉害,比戏班子里的人还会演戏!”

玉竹在一旁插嘴道:“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互相折磨一番也是早晚的事。俗话说得好,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但凡那日盈儿姑娘不起那坏心思,也不至于如今惹得一身骚,名声尽毁……”

两个丫鬟你一句我一句地还在议论着侯府里刚闹出来的新鲜事,云初却想起前世冯嬷嬷和盈儿姑娘去听雨居送年货的事。

那会儿冯嬷嬷和盈儿姑娘一搭一档,谁曾想,隔了一世,盈儿姑娘还未在侯府住了多久,情况便已大不一样了……

和离一事本就瞒不住人,侯爷更是比府里的其他人更早得知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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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书房里生了好一通闷气,差了下人去将裴源行叫过来问话。

当差的哪敢耽搁,小跑着去了居仁斋,叫风清进屋传个话,说是侯爷有要紧事找世子爷。

下人来回禀时,侯爷大怒:“叫那逆子给我滚进来!”

见裴源行走了进来,侯爷剜了他一眼,命道:“跪下!”

裴源行依言跪在了地上。

“你和离了?”

裴源行面色如常:“是。”

侯爷微眯着眼眸:“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气死我不成?和离那么大的事,你倒好,跟儿戏似的,一声不吭地就决定了,若不是户部的人差了人来告知我,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你当我是死了还是怎么?”

“儿子不孝,是儿子的错。”

侯爷气得不轻,脖子上青筋凸现:“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和离,是怕外头戳我们北定侯府脊梁骨的人还不够多吗?”

裴源行仍跪着,腰板却挺得笔直。

“现如今全京城的人都在传闻我们侯府苛待救命恩人,此事还没消停呢,你这边又闹出和离之事。你个逆子,你这么做,是生怕侯府遭的骂名还不够多?”

裴源行薄唇紧绷:“是儿子的错,儿子听凭父亲责罚。”

侯爷气得伸手点了点他:“你现在是腰杆子粗了,以为自己是世子,我便不舍得对你动用家法了?”

他朝屋门外扬了扬下巴,“去,给我去院子里跪着!”

裴源行起身去了院子,撩起衣袍下摆跪在了院子中央。

见裴源行跪在了院子里,侯爷问道:“王寒来了吗?”

王寒是侯府负责行罚的人。

“回侯爷,王寒在外候着。”下人回道。

“那便叫他开始吧,二十鞭,一鞭也不许少!”

下人看了看跪在院子里的裴源行,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不决:“二十……鞭?侯爷……”

“给我抽,狠狠地抽,若敢手下留情,连王寒一并重罚!”

下人赶忙应了声退下了。

得了命的王寒知道侯爷是下了狠心的,哪敢手下留情,扬起鞭子便朝着裴源行的后背狠狠落了下去。

裴源行嘴唇抿得紧紧的,面色微变,额头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一滴滴冷汗滴落在青石板上。

饶是这样,他也没说出一句求饶的话。

王寒抽打着鞭子,侯爷负手站在了院子里:“打,继续打,打到他吃了教训为止!”

“十七、十八……”王寒嘴里一面高声地数着数,一面抽打着裴源行。

侯爷仍铁青着脸打量着这一切,太夫人身边伺候的冯嬷嬷已神色慌乱地走了过来。

侯爷转过身去,语气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怒气:“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冯嬷嬷瑟缩着朝后退了一步,想到自己的来意,又只得硬着头皮禀道:“老奴惊扰到侯爷,实属该死,还请侯爷赎罪。”

侯爷连半分面子都不愿给她:“知道自己该死,就赶紧退下!”

“老奴这会儿过来,是瞧着太夫人的情形更严重了,太夫人她……她失禁了!”

谁承想太夫人受了此番刺激,能一下子病得这般厉害。

侯爷不耐烦地紧拧着眉头:“既是病了,那便去找太医,跑我这里来跟我说这些又有何用?冯嬷嬷,我看你这差事当得越发好了!”

冯嬷嬷心下一跳,赶忙垂下了头:“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罢了,我随你去看看。”侯爷忽而停下脚步,走到裴源行跟前。

“领完这二十鞭,你便在此跪上三个时辰,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回到居仁斋,裴源行已是面色苍白的像个死人。

在跳动的烛光下,素面直裰上的斑斑血迹格外渗人。

风清有些慌乱地别过脸去,忙找了膏药出来。

他小心地剪开已经黏在伤口上的衣裳,也不敢下手太重,轻轻地将膏药涂抹在伤口上,心里不由得埋怨上侯爷了。

侯爷也是的,世子爷和少夫人这和离都已和离了,罚了世子爷又能如何,难不成世子爷被罚得狠了,少夫人便愿意回来跟世子爷搭伙过日子了吗?

风清心中对侯爷生了怨气,嘴巴也就有些憋不住了。

“鞭子也抽了,也算是罚过您了,侯爷怎地还罚您跪呢?如今这大冬天的,院子里的青石板硬得跟什么似的,又冷得要命,跪上三个时辰岂是常人能受得住的?”

裴源行唇色微微有些发白,只觉得心口酸涩闷胀得厉害。

跪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不好受,那跪在祠堂的青石砖地面呢?

他没法不想起前世。

是他,罚了云初跪祠堂;是他,要云初在祠堂跪足两个时辰。

祠堂的青石砖地面,不也是又硬又冷吗?

他是个男人,身强力壮且腿脚完好,跪了三个时辰后尚且感到腿脚发麻,更何况前世那会儿,云初的腿上还带着伤。

其中的苦楚,不言而喻。

跟云初当初的遭遇相比,他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脸觉得委屈、觉得不公?

裴源行一夜无眠。

倒不是趴在床榻睡不好,这些日子来,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洗漱完从净房出来,视线掠过空荡荡的罗帐,裴源行眉梢微动,大步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了匣盖,将放在匣子里的吉祥结取了出来。

他低垂着头,视线停留在吉祥结上。

吉祥结编织得甚是精巧,显见得当初编结它的那个人是花了些心思的。

也不知是想起了前世的种种,还是空无一人的屋子让他莫名地不习惯,他突然就觉着闷得慌,心口像被堵住了一般透不过气来。

裴源行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里的吉祥结,转身出了屋子。

守在外头的小厮风清见他一副行色匆忙的样子,赶忙跟了上去:“世子爷,你还伤着,怎么就起来了?”

裴源行充耳不闻,脚步未停地继续朝前走。

“世子爷,您这是去哪?”风清脑子里灵光一闪,“您该不会是要去看望少夫人吧?”

昨日侯爷罚世子的时候,世子硬是没肯说是少夫人提的和离。

他大约是怕侯爷把气出在少夫人身上吧。毕竟如今外头都在传侯府恩将仇报,侯爷那么要面子的人,定是要罚个谁来出出气。

裴源行身形一顿,幽深的眼眸对上风清的眼睛:“你知道她住哪儿?”

风清摇了摇头:“小的不知道。”

裴源行脸色微沉地收回目光。

既然不知道,又在这里瞎嚷嚷些什么!

风清自认察觉到了主子的心事,忙又跟上说了句:“小的虽不知道少夫人眼下住在哪儿,但月朗定是知道的。”

裴源行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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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步走着,身子却僵硬了一瞬。

“小的听月朗说,他在李记烧鸡店看到青竹在那里买吃食。世子爷您也知道月朗那小子的,他就是个闷葫芦,心里明明是心悦人家青竹的,可每回见着青竹,总是话还未说上一句,就涨红了脸,顶没出息的样儿!”

裴源行轻咳了两声,面上露出几分不耐。

风清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话太多,惹得主子不耐烦了,忙正了正脸色,继续道:“月朗他好不容易见到青竹一面,心里乐开了花,就悄悄跟在青竹后头,远远瞧见青竹进了一栋宅子里,想着她眼下定是已经有了落脚之处,这才觉着放心了。”

风清忍不住埋怨道,“月朗但凡长着一张会说话的嘴,这会儿早把青竹娶回来当老婆了,每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日子,多好!”

裴源行掀起眼皮,冷冷地剜了他一眼:“你嘴那么会说,也不见你有老婆孩子热炕头!”

风清摸了摸鼻子,愣愣地摇了摇头没敢接话。

世子爷这是恼了?

难不成世子爷气他整日不好好当差,光会议论些八卦消息?

风清垂头耷脑地跟在后头,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了。

须臾,裴源行的声音在近旁响起:“你别跟着了。”

风清“哦”了声欲要退下。

“等等!”

风清动作一顿,垂手立在一侧:“世子爷?”

裴源行抬手按了按眉心:“去把月朗叫去我书房,我有话要问他。”

风清应了一声是退下了。

月朗依着主子的吩咐,径直去了居仁斋。

世子爷坐在案桌前,把玩着手里的吉祥结。

月朗半垂着脑袋,等了许久都不见主子发话。

他偷偷瞄了眼面色凝重的世子爷,心中的忐忑更甚。

屋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静默半晌,才听得裴源行开口问道:“你昨日见着青竹了?”

月朗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世子爷,怔忪了一下才回道:“回世子爷的话,小的昨日的确见着青竹姑娘了。”

裴源行抿紧了唇,漆黑的瞳孔里有瞬间的松动,转瞬即逝。

他微阖着眼,指尖摩挲着捏着掌心里的吉祥结:“她……她们过得可还好?”

第四十九章

月朗挠了挠头皮:“过得还好吧。”

他是个老实的,主子问什么,他绝不敢隐瞒半句,于是想了想忙又补充道,“小的也不清楚,只是昨日遇到青竹姑娘,见她笑容明媚,想来她们的日子应该能过得去。”

也怪他胆儿小,昨日原该上前问几句的。

主仆三人孤零零地住在一栋宅子里,无依无靠的,指不定日子过得有多艰难呢。

他眉头紧锁着,脸上的担忧神色尽数落入裴源行的眼中。

裴源行站起身,道:“你跟我出一趟门!”

月朗乖乖地低垂着头,跟在他后头出了书房。

守在书房门外的风清见主子是要出门的意思,习惯使然,忙跟了上去。

裴源行脚步一顿,半眯着眼看向走在后面的风清。

风清在他的注视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世子爷这气还没消哪?

裴源行沉声道:“你留在府里!”

风清留在原地,讪讪地抓了抓耳朵。

世子爷是不是见到他就心烦,觉得他嘴碎太聒噪,不耐烦带着他一道出门办事?

哎呀呀,真是冤死他了,下回便是打断他的腿,他也断不会在世子爷跟前再多嘴什么了……

裴源行上了马车,月朗这才反应过来他还不知道主子要去哪呢,忙隔着车帘耿直地问了句:“世子爷,您这会儿要去哪儿?”

裴源行将车帘挑开一角,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车壁:“知道她住哪儿吗?”

月朗傻愣愣地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世子爷问的可是少夫人现住的地方?”

裴源行极轻地“嗯”了一声。

“世子爷,您安心坐着便是,小的自会在一旁提醒着车夫。

裴源行紧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些许,抬手放下了车帘。

马车行驶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后缓缓悠悠地停下了。

裴源行掀开车帘,月朗已跳下马车提醒道:“世子爷,胡同太窄,马车开不进去,只能停在胡同口了。”

裴源行抬眸看向胡同的更深处,言简意赅:“哪家?”

月朗愣了一息,才领会主子是在打听青竹姑娘她们住的是哪家。

“回世子爷的话,进了胡同往里走第五家便是了。”

裴源行微微颔首,继而又命道:“你留在此处,不用跟着我。”

月朗虽不懂主子为何这般叮嘱他,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留在了原地,立在马车旁,看着裴源行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

裴源行径直来到了宅子前,却迟迟没有动作。

隔壁的一位大娘提着篮子刚好出门,见旁边那户人家的大门前站着个男人久久不曾离开,警惕心顿起,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找谁?”

被人撞破在此,裴源行面上难免露出几分窘迫。

大娘见他默不作声,心里愈发没底,忙又追问了一句:“你可是要找什么人?”

裴源行藏在袖中手指攥紧了些,脸上却佯装淡然地道:“姚先生可是住在此处?”

大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披了件灰鼠皮斗篷,言谈举止间又透着一股世家贵族才有的矜贵气质,一看就是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人物,心里便不知觉地卸下些防备。

“您记错了吧,这里没有哪户人家是姓姚的。”

闻言,裴源行眉宇间渐渐染上一层郁色。

大娘见他如此,以为他当真是在犯愁如何找到他口中的那位姚先生,不由得起了几分想要帮他的心思。

“这宅子里住的是一位夫人,姓云,没听闻她家里有什么姓姚的亲戚。”

裴源行漆黑的眼睛被浓密的睫毛半敛着,喃喃道:“姓云?她在此处可是住了很久了?”

大娘是个热心肠子,此刻对他的防备心已减去了不少,话也不免多了起来:“倒是还没住进来多久,也就是这几日刚搬来的。”

裴源行又道:“宅子可是租赁下来的?”

大娘摇了摇头:“不是,宅子是买下来的。”她眉头微皱,沉思了两息,“是上个月的事,我记得牙人带着一个人过来看宅子,几天后,便听说宅子卖了。”

裴源行目光一沉,半晌才自言自语了一句:“上个月?!”

上个月云初就盘算着和离的事了吗?

他无声地扯了扯唇,笑意到了嘴边,尽数化成了满腔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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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她不是前世便已打定了主意想要跟他和离的吗,这会儿他又在吃惊些什么。

大娘忙接口道:“可不就是上个月的事。”

大娘见裴源行还是一副失落模样,于是又开口道,“公子,您定然是记错了,您要找的那位姚先生肯定不住这儿。”

大娘的声音生生扯回裴源行的思绪,他朝大娘微微颔首,侧目看向了隔壁的宅子,只瞧了一眼,便又匆匆收回了目光。

大娘目送着他离开,忍不住咂了咂嘴。

也不知这位公子找姚先生是何要紧事,看他一脸的愁容,也不晓得能不能找到姚先生。

裴源行垂眸看着脚下,脚步有些缓慢。

他也不清楚自己在磨磨蹭蹭些什么,巴巴跑来这一趟,不过是确认了一桩他早就该明白的事情罢了。

身后倏然传来“吱呀“一声,他心跳如鼓,转身朝身后望去。

是那位大娘关了大门。

一双发亮的眸子瞬间又黯淡了下去,他再度转过身去,脊背虽依然挺得笔直,朝胡同口走去的脚步却透着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快步回到马车前,矮身钻进了马车里,“啪”地一下甩下了车帘。

月朗等了良久,也不见主子发话,他瞅了瞅虽穿得极厚实仍被冬日里的寒风冻得缩紧了脖子的车夫,心下不忍,隔着车帘问道:“世子爷,咱接下来……是要去哪?”

裴源行微阖着眼,无力地倚靠在车壁上,半晌才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回府吧。”

马车吱吱呀呀地行走着,一下又一下地在他心口上戳一记。

姨娘丢下他了、姚嬷嬷背叛了他,现如今就连他以为会和他白头到老的云初也不要他了。

不要便不要吧,这么多年他都孤身一人挺过来了,此次他也定然能熬过去……

云初在年家胡同安安稳稳地住下了。

鲍掌柜果真办事妥帖,寻的这处地方很是不错,安静,且街坊邻居也都是些老实人,尤其是住她隔壁的米大娘和她的新赁户青儿姑娘。米大娘是个顶热心肠的,见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带着两个丫鬟独住,怕她照顾不好自己,时不时地会好心提醒她几句,隔三岔五地还总会带些她亲手做的吃食过来,让她也跟着尝尝鲜。那新房客青儿姑娘虽不是个性子热情的,但见到她总会对她微微颔首。

这日云初用了早膳,开始着手做铺子里要的香薰。

眼下她的香料铺子刚开门营业没多久,生意暂时还没什么起色,不过有客人买了她的香薰香露后,又来了店里,说还要再买些回去送人。

看这势头,若是她好好做下去,铺子里的生意应该会越做越好的。

青竹进屋禀道:“二姑娘,湘玉姑娘过来看您来了。”

云初喜出望外地看着青竹:“湘玉来了吗?快请她进屋来吧。”

人还未进屋,已透过门帘传来顾湘玉的声音:“云初!”

云初站起身迎了上去,又惊又喜地道:“湘玉,你怎么过来了?”

顾湘玉嗔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你搬出来住,这么大的事,我岂能不过来看你?”

“今日我可是专程给你送乔迁礼来的。”她将抱在怀里的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狗朝云初面前递了递,歪着头道,“你可别看它长得小,倒是极机灵警觉的,夜里有它在你院子里守着,我也能放心些。”

云初心里有些发怵,吃不准它会不会认生咬她一口,那小狗见了她倒像是见了亲人一般,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掌心,没有半点抗拒的意思,云初遂放了心,伸手接下了它,小狗的脑袋在她怀里蹭了几下,便任由她抱着乖乖不动了。

顾湘玉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我大哥厉害,我家那大狗养了一窝子的崽,大哥挑了半天才挑中了它,抱去他院子里养了那么些日子,今日小狗见了你便跟你如此亲近,那我愈发放心了。”

云初弯了弯眉,紧紧地搂住了顾湘玉。

湘玉送的乔迁之礼送的很上心。

倒是她大意了,年家胡同虽是个清净之处,可家里没个男丁,总归还是谨慎着些好,如今有了狗子守着,她和玉竹她们也能安心入睡了。

她抬手撸了撸狗毛,眉眼间透出柔和的笑意:“还没取名字吧?不如我便叫它雪儿吧。”

顾湘玉抚掌笑道:“就叫雪儿的好,名字倒是跟它顶顶相衬的。”

两人坐了下来,玉竹端来了茶水和点心。

顾湘玉放下茶盏,想要问云初现如今过得可还好,但又犹豫着不敢开口,怕一个不慎会惹她伤心。

云初都和离了,侯府里的日子谅必也不好过,既然都已经过去了,还是莫要再提起的好。

她转念一想,便又提起了另一桩事。

“今日我过来,贺你乔迁是一层,另外是想请你过几日去咱家赴宴。”

“赴宴?”

“我那大堂嫂给我大堂哥添了个胖小子,大伯父和大伯母高兴坏了,已发了请帖要大家过去吃满月酒呢,我心想着我们俩可是打小就认识的情分,便是要送请帖,我也该亲自来一趟才是。”

云初敛了几分笑意,轻声道:“湘玉,你大伯父和大伯母家里有了喜事,我原是该前去祝贺他们一番的。”

她垂眸看着漂浮在上面的几片茶叶,“只是你也知道,我如今刚和离,此次的满月宴我还是别去凑热闹的好,免得有哪位宾客见了我心里不舒坦。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好好的喜庆日子,本是一团高兴的,却弄得大家都扫兴,反倒不好了。”

顾湘玉低微地叹了口气。

此番话虽听着残酷,却都是实在话。

女人不易,明事理的人固然有,但终归会有那么几个人惯爱在背后道人是非的。

何况云初又跟裴世子和离了,那些人可不会觉着是北定侯府的人苛待她,让她在侯府过不下去了,只会疑心是云初犯了什么极大的过错,幸而裴世子大度,才没对她下了一纸休书,而是写了份和离书,从此与她再无瓜葛。

如此想来,云初还是不去满月宴为妙。

顾湘玉勉强挤出一个笑:“我母亲可念叨了你好久了,原本还盼着此次能跟你见见面说说话呢,眼下看来,只怕是不能如愿了。”

云初笑着劝道:“你也别叹气了,再过个一年两年的,你也要嫁人了,到时候呀赶紧给伯母生个小外孙或外孙女,她肯定会开心得很。”

她恳切地望着顾湘玉,脸上的笑容愈发清丽婉约,“到了那时候,我肯定送上双倍的份子钱,在你孩子的满月宴上多喝几杯!”

顾湘玉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耳尖也染上了一点红:“云初,我跟你说正经事,你倒趁机打趣我。”

她抬眸看着云初,“我嫁人啊还早着呢,大哥都还没娶亲呢,哪就轮到我这个当妹妹的了!”

云初心想着,倒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忙点了点头,赞同道:“这倒也是。”

顾湘玉偷偷打量了一眼云初,见她面不改色地啜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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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茶,半点没将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往深处想。

眼下云初刚和离,自然是没那心思去考虑再嫁的事。

罢了,此事委实也急不得,总之大哥清楚他对云初的心思,云初也已然是自由身了,现如今的情形已比先前不知好了多少倍。若他们有缘,云初早晚会嫁给大哥,成为她的大嫂的。

第五十章

心里头多了几分踏实,顾湘玉也不再提及此事,转而又跟云初闲聊起了其他事。

两人边聊边吃着茶点,顾湘玉倏然说道:“我也出门好一会儿了,母亲合该担心我了。”

云初出言挽留道:“湘玉,不再多坐一会儿吗?”

“你如今刚搬来住,定是还有许多事要忙,横竖我已知道你就住在此处,又没了旁人拘着,我改日得了空了就来看你,到时候咱俩再好好聊聊。”

见她说得有理,云初也不再坚持,正要起身送她出了屋门,忽而想起一件事,忙开口道:“湘玉,你且等等,我有样东西要送你。”

话落,她转身进了里间,须臾,便又捧着一个香枕回来了。

“这里头放了我调制的香料,你不是一直说伯母平日里总是睡得不安生,不如枕着它试试,也好每日睡个安稳觉。是药三分毒,那药多喝了终归对身子不利,这香枕不管是不是真顶用,总比喝药强。”

顾湘玉弯了弯唇,欣然收下了。

她拿起香枕细细打量了一眼:“母亲定会欢喜得很。”

她看了看云初,嗔怪道,“这下母亲愈发要念叨了,埋怨为何你不是她的女儿,倒让我投胎在她肚子里,我这个亲生女儿跟你一比,反倒变成假的了!”

云初听她说的委屈,忙搂着她说:“你呀,就爱吃醋!你白想想,伯母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自然是疼你的。你也别埋怨我厚此薄彼,我这里有一个香囊,还有一瓶香露,都是送你的,你快看看可还喜欢?”

顾湘玉收下香囊和香露,将香囊凑近鼻尖嗅了嗅,奇道:“这里头放了什么香料,怎地这般好闻?”

更难得的是多闻几下也不觉得香气浓郁,只觉得清新雅致,便是脑子和身子都跟着感到舒畅得很。

云初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如今我自己打理着一间香料铺子,每日总想着能不能调制出来更好的香料。你既然喜欢那便更好了,往后你若是还要其他什么香露香膏的,尽可来我这儿问我要。”

“眼下你自己独自一人在外头居住,平日里还要忙着打理铺子里的生意,可有觉得麻烦或是力不从心?”

云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近来虽天气寒冷,今日却难得是个有日头的晴天。

“如今我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过日子,还能专心致志地做些我自己想要做的事,不用再依靠谁才能把日子过下去,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一直就是我想要过的。”她眉头舒展着,脸上带着几分许久未展露过的悠闲自在,“我一点都不觉着麻烦或是力不从心。”

顾湘玉怔怔地看着她,眼中忽而溢出了一点笑意。

她们俩自小一起长大,云初说的是真是假,她一瞧便知。

云初真心觉得自己过得好,她自然替她高兴。

她踌躇了几息,想要问的话语在嘴里来回滚了好几遍,只吐露了半句便又止住了口:“云初,那你跟裴世子……”

云初终是跟裴世子成过亲,她也是见过那位裴世子的,端的是一表人才,两人日日朝夕相处,云初当真舍得离开裴世子,对他无半分情意吗?

云初垂下眼睫,低声道:“我跟他,终究是过不下去的。我自己有错,不该起了利用世子爷的念头。我存有私心,又从未对他付出过真心,我又怎可能过得幸福?和离于他,于我,都是最好的出路。”

是她对不住他,别有用心地嫁给了他。

他不曾对她下过休书,她却前脚解决了沁儿的终身大事,后脚便提了和离。

依着裴源行的性子,他应是恨透了她吧……

裴源行下了值,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稳稳当当地行驶着,马夫忽而听得坐在马车上的裴源行屈指敲了两下车壁,扬声命道:“停下!”

马夫依言勒紧了手中的缰绳,马车缓缓停在了几丈之外。

帷帘被人掀开,裴源行动作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小厮风清紧紧跟上:“世子爷,您有何吩咐?”

“让马夫先回府吧。”

风清一脸的懵懂地来回看着主子和马车:“马夫回去了,那您呢世子爷?”

这大冬天的,世子爷受着伤,不坐马车回去,难道是要顶着冷风走回去吗?

裴源行瞥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一贯的风轻云淡:“我随处走走,你不用跟着,跟马夫一道回府吧。”

风清想起前几日自己多嘴惹恼了主子,虽心下疑惑,哪敢多问什么,忙垂首应了声是,折回到马车旁,随马夫一道离开了。

裴源行立在原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信步行走在街上,两腿像是自己认得路一般,牵引着他一路去了年家胡同。

眼瞧着胡同口便在眼前,抑制不住的悔意不断地往上翻涌。

既然心里清楚她并不心悦他,他为何还要巴巴地跑来这里,来了又能做什么?

他眼眸黯淡下去,转身欲要离开,却在看清停在胡同口的马车旁的身影时顿住了。

顾礼桓来此处做什么?

晃神间,顾礼桓已看见了他,颔首朝他打了个招呼。

裴源行动作僵硬地挺直了脊背,不甘示弱道:“顾郎君缘何在此?”

他眉峰微微一挑,语气里带着点掩饰不住的敌意,“可是在此处等人?”

顾礼桓面色如常:“我来探望一位朋友。”

裴源行几不可查地冷哼了一声。

朋友?!

好一句轻描淡写的解释!

他看着顾礼桓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朋友?巧了,我也是来看望一位旧友的!”

他说出“旧友”二字时,咬字带着一点别样的意味。

顾礼桓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悦,静默了片刻,才点头附和道:“那果真是巧了。”

两人如此交锋了几句,顾礼桓已然明白跟对方没法交好,遂歇了这心思,立在马车旁干等着。

今日送乔迁之礼过来,他原想过跟着妹妹湘玉一同去看望云初的,只是现如今云初刚和离,本就容易遭人非议,他一个外男贸然登门拜访,终究于她的清誉不利,是以他只得留在马车旁,让湘玉一人进了屋里。

他这厢还在思虑云初会不会喜欢他挑选的那只小狗,裴源行已不动声色地睃了他一眼。

见顾礼桓无半点离开的意思,他抿紧了唇,负手立在原地。

顾郎君这是在跟他较劲?

以为有了青梅竹马的情分,便能让云初对他另眼相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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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如木头人一般杵在马车旁谁也没挪地。

日头一点点落下去,太阳带来的暖意逐渐减弱,久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愈发觉得冬日的风寒冷刺骨。

裴源行常年习武,身子骨自然强健,远非旁人能比,一阵阵冷风吹在身上,倒也不至于让他冻得受不住。

他心念微动,侧目扫了一眼顾礼桓。

光会念书的文弱书生,也不知顶得住顶不住冬日里的寒气。

若是受不住,还是莫要逞强的好。

正想着,开门声想起,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女声:“湘玉,得了空,我再去探望你和伯母。”

裴源行扭头望去。

自那日和离后,一别数日,今日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她的神情不似在府里时那般淡漠,眉眼间俱是欢快明媚的笑意,将她柔美的面容衬得愈发温婉。

顾湘玉娇憨一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母亲,连我这个跟你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姐妹也比不过她!”

云初伸手拧了拧她的脸颊:“你呀你,顶没良心,送你的那个荷包可是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顾湘玉一边躲,一边咯咯笑个不停,偏头间,眼尖地看到马车旁的那两个男人。

她忙开口唤了一声“大哥”,打量裴源行的目光却透着几分疑惑和诧异。

这不是裴世子吗,他怎么也来了此处?

莫非是为了云初……

她收回目光,默默看了一眼云初。

云初这会儿也已看到马车旁立着的裴源行和顾礼桓,也不知两人是不是闹了什么不愉快,面上皆露出一丝不悦。

云初脚步一顿,微愣了一瞬。

裴源行怎地也跟着顾大哥一同过来了?

顾礼桓看着云初,眼底瞬间溢出些许笑意,颔首道:“云初妹妹。”

云初压下心里的疑惑,笑了笑道:“多谢顾大哥送的这只小狗。”

顾礼桓见云初怀里抱着他挑选的那只小狗,嘴角翘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云初妹妹无须客气。”

他停顿了两息,怕云初误会他不愿见她,赶忙提起了自己的来意,“今日我是陪湘玉一道过来的,可想着终是不大方便,所以便在此等湘玉出来。”

裴源行心里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果然是知根知底的人,深知云初是什么脾性,便在她面前佯装好人。

伪君子!

被某人暗骂伪君子的顾礼桓扫了一眼被云初抱在怀里的小狗,温声问道:“这只狗可还听话?”

云初抬手顺了顺狗毛,弯着唇道:“它极乖,见了我也毫不认生。”

顾湘玉在一旁插嘴道:“大哥,云初见了它便很是喜欢,已帮它取了名字,叫它雪儿。”

顾礼桓眉梢微微一抬,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雪儿,果真是个好名字!”

裴源行顿时脸色一沉。

呵,还给狗子取了名字!

名字取的好又如何,长得这般小,哪能护得住云初的安全?

倘若真遇到什么歹人,也帮不了云初分毫,能不给云初拖后腿,已属万幸。

金榜题名,高中探花,不过如此!

他这厢兀自瞧顾礼桓百般不顺眼,另一头顾礼桓已出言问道:“想来湘玉已跟你提过了,再过几日便是我大侄子的满月宴,不知能不能有幸见到云初妹妹?”

云初抿了下唇,还未开口,顾湘玉便已忙着回道:“云初她不去了。”

闻言,顾礼桓眼神暗了暗,看着云初道:“母亲许久未曾见过云初妹妹,很是挂念,改日若有机会,还希望能看到云初妹妹登门拜访跟母亲一叙,”

裴源行斜睨了一眼顾礼桓,漆黑的瞳孔里敛着所有情绪。

呵,知道自己没什么能耐,便把自己的母亲也给搬了出来,是想着拿自己的母亲当借口跟云初套近乎吧?

好好的男儿,却句句心机深重,绝非什么良配!

顾湘玉拍了拍被她捧在怀里的香枕,嘴角上扬:“云初心里也挂念着母亲,知道母亲难以安睡,还特意送了一个香枕给母亲呢,可安神助眠。母亲有了它,谅必无须再喝那些安神药了。至于我呀,今日得了一个香囊和一瓶香露,还是云初亲手缝制的香囊呢。”

顾礼桓生就一副好相貌,只温润一笑,便显得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他垂眸凝视着云初,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云初妹妹费心了。”

裴源行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那日他在书房里,明着暗着要云初帮他缝制一个香囊,云初却满心不愿,推三阻四。

如今,她倒肯送香囊给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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