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经历坎坷,但是心思太过单纯好懂,他的欲望也太过热烈直白。在奔赴目标的途中,他心无旁骛。
时人说,喜欢这种东西哪怕是闭上嘴,也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此刻,陆妙韫对灵渊最后的那点儿不满也随着少年一次比一次更用力的虔诚叩拜而烟消云散。
她心底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她率先一步找到了与灵渊一起隐居避世的叶归尘,是否不该那般贸然将叶归尘的下落告诉掌门师伯?
如今叶师兄失去了前尘的记忆,对待灵渊虽然宠溺纵容,却再也不见曾经那种温柔如几乎要让人溺毙的春水般的爱眷。
这对灵渊,不算公允。
银发神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不断磕头的灵渊:“说来古怪,他是天选的破劫之人,尔又是天生的应劫之人,不破不立,一应俱灭。尔等本该是不死不休的对头,偏又机缘巧合成为了最为亲密的道侣,眼下这局面,吾也不曾见过呢。”
灵渊机械地磕着头,只希望眼前的神人能大发慈悲,将叶归尘救回来。
“罢了,起来吧。”银发神人终于发话了。
灵渊没有得到对方的答案,仍旧不肯起身。
银发神人微微一眯眼眸,灵渊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浩然之力硬生生将他从地面拔起,与此同时,一点金光落入他的额头,他原本血肉模糊的额头只觉得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拂过,方才火辣辣的疼痛竟然瞬间就消失了。
“您肯救他了吗?”灵渊心怀期冀地望着对方。
银发神人摩挲着下颌道:“救他倒不难,难的是他乃破劫之人,身上承载的乃是天地因果之力,他的生死破立皆由天定。吾若贸然出手,怕是逆天改命,反倒会影响天命轮转。”
陆妙韫闻言,心微微一沉。对方坦言救下叶师兄竟然有这样大的代价,恐怕不会轻易施救。她心念一动,立时道:“既然天机玄奥,说不定今日与您相见,也是天道授意呢?”
灵渊才要说话,又被对方抬手拦下:“我若救他,恐怕也要承载一部分天地孽力,不过我本就是此方的守墓人,最后一个尚未消散的神魂罢了,便是回归天地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陆妙韫也跟着上前一步道:“若有能用得上晚辈的,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银发神人微笑起来,眼含欣赏:“你们两个,都不错。”
随后,他的目光瞟向站在旁边努力缩小存在感的夜摩天。
夜摩天被他的视线锁定后,表情一顿,硬着头皮上前:“我也”
话音未落,银发神人淡淡一抬手,夜摩天瞬间便化为一个木桩子杵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灵渊和陆妙韫:“”
到底是神君,面对纯粹的魔族本能的厌恶是无法隐藏的。
“白头发那小子,你可知道吾若救他,也要折损许多神力,因此,须得尔答应一个条件,吾才能出手施救。”银发神人转头看向将叶归尘紧紧抱在怀里的灵渊。
灵渊望着叶归尘苍白的唇色,抬眸坚定地看向对面的神君:“我答应。”
谁知那银发神君却笑了出来:“可要想好了,尔以为愿为他献出生命便是极限了么?尔等人间不是有句话叫生不如死么?可知这世间上有许多事情却是比活着更为艰难的。”
灵渊认真地回答道:“我愿意。”
“哪怕是让你留在这里,陪我守着这死寂的坟场万载千年?”银发神君又问。
灵渊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我愿意。”
若只是让他留在这里孤寂万年,在灵渊看来却已经是格外宽容了。哪怕他与叶归尘天各一方,但只要知道对方还好好地活在这世间,他便心满意足了。
银发神君不再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手掌虚落在叶归尘颅顶上方,一道乳白色的光华瞬息间没入叶归尘的眉心之间。
灵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感觉眼前神灵的身影似乎是比刚才还淡了几分。
“唔,已经到了飞升之境了,受过雷劫之伤,看来是飞升失败了。很不容易啊,量劫将至还能在这段时间内修炼至此,可见天界的那帮人没有少费心思。”银发神君眸色微沉,几乎是在抬手的瞬间便将叶归尘的一生尽收眼底,“啧,被封印住记忆了,给他下这个禁制的人应该是个仙人,才能以仙术将他的记忆封住。”
闻言,灵渊和陆妙韫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叶归尘。
陆妙韫怔楞了片刻,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掌门师尊他虽然修为高深莫测,但他就连飞升之劫都未渡过,怎么可能是仙人?”
众所周知,玄玑老人虽然活了近八千岁,但却从来不曾尝试渡劫飞升,因为修炼至飞升境后,修士都会感悟至天人合一的境界,同时也会对自己的未来前程隐约有所感知。
玄玑老人曾说,他预感自己机缘未到,无法度过飞升大劫,所以从未尝试突破飞升境,自己下一世便算功德圆满,有望飞升天界。
就连他最后坐化,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这样一个质朴不争的修士,怎么会与天界之上那无所不能的仙人扯上关系?
闻言,银发神人也不与她争,只是轻轻地抬手点了点叶归尘的眉心,丝丝七彩的霞光没入他眉间,随后,叶归尘苍白的脸颊逐渐有了血色,而他紧蹙的眉宇也在逐渐放松,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好转了。
忽然,站在旁边的灵渊开口道:“神君。”
“嗯?”银发神君转头看着灵渊。
灵渊则认认真真地看着叶归尘,似乎要将他的模样镌刻进自己心底。
少年的眼神缱绻,语气却温和如春水,生怕自己的声音大了些,将沉睡中的人吵醒:“别解除他的记忆封印。”
银发神君有些意外地看着灵渊:“吾能感觉到尔很爱他,但他的记忆封印若是不能解除,他恐怕很难恢复对尔的感情。”
灵渊抬手,扯起衣袖将叶归尘嘴角的血渍一点点擦拭干净,动作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擦拭珍贵易碎的宝物:“我爱他,无关他爱不爱我。而他爱不爱我,无关他曾经的记忆。”
银发神君了然,说来说去,眼前的年轻人不愿让叶归尘的记忆恢复,只是不愿让叶归尘再承受与爱人分明咫尺却远隔天涯的痛苦。
灵渊自己一个人反复咀嚼这份隐忍的疼痛便罢了,又怎么舍得让自己的挚爱也时时感受这份锥心之痛?
“你是真的很爱他。”片刻后,银发神祇轻叹了口气,“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尔等倒是有些入障了。修士者,修的是阴阳调和之道,修仙者,修的是天人合一之道,修神者,修的是造化万物之道,你们若执念于此,于修行无益。”
灵渊垂眸,在叶归尘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若仙者神人皆是无情无爱、不悲不喜的存在,他又何必去苦求那长生大道?
他的道,只在心间,只在眼前。
第47章
“听见了吗?”银发神君的声音清冷。
叶归尘缓缓睁开眼睛,触目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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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是茫茫白雾,看不见半分人影。
虽然不知这里是何处,但大抵是那位银发神君制造出来的秘境,仅容纳了他们二人罢。
他沉默片刻后回答道:“听见了。”
这位银发神君几乎是出手的瞬间便将叶归尘几乎濒临崩溃的灵脉修复如初,同时他还按照某种诡秘的方法在一点一点地强化叶归尘的身体和灵识。
叶归尘的意识早就清醒了,灵渊和对方的所有对话也都被他全部听见。
“他倒是爱你。”银发神君忽然从浓雾中走出,眼神深邃地望着叶归尘,“你待他呢?”
叶归尘虽然面对的是真正的上古神祇,但依旧云淡风轻:“此事似乎与神君无关。”
他不想回答的事情,谁也无法强迫他回答。
银发神君见状,轻轻地笑了一声:“你究竟是不想回答呢,还是不敢回答呢?爱或不爱,有这么困难吗?”
叶归尘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神君为何对此事如此感兴趣?”
一个上古神祇,却对于他和灵渊之间的纠葛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这不得不让叶归尘多想。
银发神君笑而不语,又换了个话题道:“你知道你师尊是仙人吗?”
叶归尘微微垂下眼睑:“略有揣测。”
相处将近两百年,叶归尘又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师尊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是从许多细节来看,大抵也还能猜到两分。
只是那个隐晦的想法一直隐藏在叶归尘的脑海深处,从未对任何外人诉说过罢了。
银发神祇轻笑一声:“尔是聪明人,既然能猜到,想必也是有证据才会往这个方向去猜的。吾在此地守了万年,其实也猜到了今日局面,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不计后果至此。”
“他们?”叶归尘轻轻挑眉,看向对方。
难道除了他的师尊,人界还有别的仙人吗?
银发神祇懒洋洋道:“若要谈起,那话就长了。不过你与外头那白发小子皆是扭转乾坤的关窍,此事却须得与你们说明白了。我先问你,你可知量劫是为何引发的么?”
量劫,又是量劫!
这些时日叶归尘频频听到这个词,似乎是从他尚在剑宗之时,顾忘尘的话就解开了序幕,此后,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与这个词摆脱不了干系。
“量劫乃是无数天地人神仙魔妖精鬼怪的因果轮回交织形成,此劫一出,除非神人可避过劫难,其余万灵,皆会应劫而亡,天地重归混沌,万物归一,一元复始,再启轮回。”叶归尘给出了一个众所周知的答案。
银发神祇轻笑了一声:“对,也不对。生灭轮转是三界万物的本质,这个本质,谓之道。阴阳二气生世间万物,万物的生死伤灭便皆有定数,因而才能轮转不休,生生不灭。天地不仁也好,天心慈悲也罢,对于这世间万物,总归是大道无情,生而平等的。然而,世间的平衡不会一直维系,如我一般的太古神祇,生于天地初开的混沌之中,拥有无上神力,更有万世不灭之寿。然而,仍无法避免陷入此消彼长的阴阳之争。”
“既有太古神族,自然也有太古魔族,神族乃阳之极,魔族乃阴之极,阴阳相争,最终酿出灾祸,两大古族皆覆灭,而这里,只是最后一处战场罢了。在此前的几百万年间,激烈的争斗已经让人界十不余一。不过我猜,现在两大古族皆已覆灭,人族再无外患,如今的人界应该是和乐融融,人丁兴旺吧?”
闻言,叶归尘半是自嘲地摇了摇头:“神魔尚且不能做到心无罣碍,意无所执,人类又如何能做到呢?没了外界纷扰,人类相互残杀却也从未停手。”
人类发展至今,尚未有任何一个时代是完全没有战火纷扰的。
银发神祇顿了顿,似乎也并不意外:“总之,神魔之争是量劫的序幕,三界之乱则是量劫的结局。寻常人类最多不过百岁便亡,死后一切归于天地,因此倒不会给三界带来太多的负担。然而天地之间的灵气和魔气越来越多地被仙界的修士和魔神界的魔修所吸收,天地平衡也被打破。神仙魔修活得越久,他们需要消耗的能量就会越多。而且他们只掠夺而不归还,天地之间就会越发不平衡”
“您的意思是,正因为修士越来越多,越来越强,所以才造成如今的三界失衡,量劫将至?”叶归尘敏锐地把握住了银发神祇话中的重点。
银发神祇缓缓地点点头:“正是如此。原本三界的量劫会提前万年降下,只是因为那时候,最后一场神魔之战消耗了所有活着的神魔,他们体内那庞大的力量和元灵回归天地之间,对天地规则有所补益,才让这量劫降落的时间又生生延后了万年。”
叶归尘望着眼前面色平静的俊美神祇,心中却是一阵莫名悲哀的感觉。
虽然天道循环,大道至公,然而这世间终究不会有永恒不灭的存在,再强大的存在,也会有随着时间湮灭的那天。
他和灵渊,还有眼前的神祇,都逃脱不了既定的命运。天道无情,无情至此。
“然而,眼下的量劫将至,天界那些仙君、先帝占据着曾经是神族人所拥有的族地,占据着灵气最为充沛的仙府洞天,却并不愿为了三界的生灵而牺牲,”银发神祇说着,目光再度转向叶归尘,“所以,他们才暗中派出真正的仙人下界,去寻找下界的破劫之人,我想,应该就是你了。因为我能感应到,你和天地命运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叶归尘这次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银发神祇的意思很明白,他的师尊玄玑老人乃是天界真仙,当初下界伪装成修士四处挑选天赋过人的弟子,就是为了找出那位身负大气运的破劫之人,最后,他确定叶归尘便是那破劫之人,便一心想要让叶归尘顺利飞升天界,以应此劫。
“我的师尊已经兵解多年,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想来也不得而知了。”片刻后,叶归尘轻声道。
无论如何,玄玑老人总对他有教养之恩,培育之德,师尊栽培他的目的叶归尘不想去计较,他自己便是实实在在的承受了师尊的恩惠,这天底下,他是最没有资格指摘的人。
“仙人是不会兵解的,”银发神人别有深意地看着叶归尘,“他们只会归元,但是我大抵能猜到为什么你的师尊会制造出自己兵解的假象。真正的仙人所拥有的力量是下界的修士无法想象的,正如真正的神人所掌控的力量也是仙人无法想象的。他们下界乃是违背天道的规则,故而只能偷偷下界,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人类修士。但是他们的力量太过强大,人界根本承受不住他们的力量,若是他们滞留得久了,就会引发人界的崩塌,因此,你的师尊也不敢在人界滞留太久,我想他大概是大限将至,才伪装出假象骗过你们。”
看着叶归尘有些难以置信的眼神,银发神祇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或许,他一直在天界等着你飞升上去呢。这些仙人一直想要成为真正的神人,就必须破解眼前的量劫之灾。但是他们永远不知道,天界所有的仙人的力量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真正的神人。而就连神人也都应劫而亡,更何况他们?他们汲汲营营几万年,一直在追求一个无法到达的目标。他们选择你,也是选择了捷径。曾经的神族让他们得以苟延残喘万年,如今再献祭一个大气运之人,又能让他们苟活万年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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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归尘怔楞在原地。
银发神人口中的真相或许最接近这个世界的本质,但是却又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曾经,叶归尘一心追求飞升,除了有他师尊的谆谆教导和敦促,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想法。
飞升大道,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在叶归尘看来,自然是为了照拂更多的生灵。
但倘若说他飞上去天界是为了部分修士的利益,为了让他们自私的贪欲得以满足,他恐怕也不会选择应劫飞升。
“神君说笑了,我不过是一介人间修士,如何能承受如此大气运,让量劫因我而延缓?”叶归尘深吸了口气后才平静道。
但他的眼神出卖了他的想法,事实上,他的心底远不如他的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银发神祇上下打量着叶归尘:“事实上,我也好奇。天下背负气运之人不少,皆是得天眷顾的天纵之才,你师父为何会在这么多人之中选中你?你虽背负着破劫的关键,但是却不是那等气运深厚到足以让天道为之让步的程度,便是比你更加天赋出众的人也有,为何,却是你?”
对方的困惑也是叶归尘的困惑,只是叶归尘也不是执着的人,许多事情找不到答案他也不会抓住不放。
“不过现在,我倒是能猜到几分,只是这原因,还不能告诉你。”银发神祇说着,又问了叶归尘一个问题,“方才,那白发小子不肯让我将你的封印解除,但是我想,这种事还是要征询你的意见。你怎么想的呢?”
叶归尘看向对面的神祇:“还请神君为我解除封印。”
银发神君轻笑着,微微仰头打量着对面年轻俊美的修士:“你是担心若是没有以前的记忆,你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去爱那个小子么?”
叶归尘微微垂眸,他知道对面的人步步紧逼,为的还是他反复回避的那个问题。
对方想要他明确地表示,他此刻是否爱着那个少年。
这个问题,顾忘尘问过,陆妙韫问过,灵渊问过,就连叶归尘自己也反复问过自己。
其实,很多时候,给不出答案也是一种答案。
如果不爱的话,他就不会面对这个问题犹豫;如果不爱的话,他也不会纵容少年一再的放肆;如果不爱的话,他更不会给对方接近自己的机会。
但若要细问什么是爱,叶归尘又的确给不出标准的答案来。
他只知道,看着灵渊在自己身边时他的心情会颇为愉悦,注意到少年在想方设法地取悦自己时他也欣然配合,当球球化身为幼童形态向他撒娇时,他心底似乎真的有一种为人父母的责任感
“方才灵渊说,他爱我,无关我爱不爱他,我爱他,无关我是否还有曾经的记忆。”终于,叶归尘在审视了自己的心境之后,坦然回答道,“那部分失去的记忆或许会让我对他的爱更加圆满,但是即使无法记起,好像我也无法再将他放下了。”
银发神祇闻言,微微挑眉:“我很欣赏你的坦诚,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他已经要答应留在这里陪着我一同守墓,这也是我治愈你的条件。虽说治愈你会损伤我的一部分残魂,但是这点儿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以前我的残魂或许能在这里存留万年,现在可能只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年了。”
叶归尘明白,对方是在暗示他,若是恢复了记忆,恐怕马上就要面对几千上万年的分别。
与其相思两牵念,不如挥剑绝前缘,一人惦念总好过两人受罪。
“我知道。”叶归尘缓缓点头,“所以,劳烦神君了。”
银发神君饶有兴致地看着叶归尘:“那我就成全你们吧!”
他话音一落,叶归尘忽然感觉一股完全无法违抗的力量牵引着他飞速后退,眼前浮光掠影地闪过无数恍惚的场景和人影,还有隐隐约约的对话。
一瞬间,叶归尘忽然感觉体内有什么桎梏在这一刻崩塌,而无数被封印起来的记忆也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清晰而深刻。
他的眼神也在这一刻柔软起来,暗色的眼瞳就像是三月的春水,可以溺毙所有被他注视的人。
就连对面的银发神祇也不得不承认,叶归尘这具皮囊的容色已经超越了大部分受天眷顾的神族。
而此刻,叶归尘已经完全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中。
三十多年前,叶归尘已经隐约能感受到天道召唤,那是他的修为圆满,即将渡劫飞升天界的征兆。
玄玑老人将他召去,沉声道:“归尘,本座麾下弟子数百人,但唯有你是本座最为看重的弟子。你的天资禀赋已然超过你所有的师兄,如今更是已经登临天界之门,只差最后一劫,便是你从未渡过的情劫。”
那时候叶归尘并不把情劫放在眼中。
在他看来,自己清心寡欲近两百年,身边虽然不少俊男美女环绕,甚至追求示好,但他从未对这些人多看一眼。
他一心追求大道,红颜于他不过枯骨,情爱更是虚无,他自信并不会受情障所困。因此,他对于玄玑老人慎之又慎的态度不大理解。
不过玄玑老人毕竟是他的师尊,为了完成师命,叶归尘还是安安静静地接受了师尊的安排,下山去寻找自己的机缘,准备渡完情劫就返回剑宗。
在他看来,不出一年,他就该功德圆满地回山闭关了。
他下山以后,信马由缰地在上界闲逛了数日,才走到上界与下界的交界处,便察觉到了几分微弱魔气的存在。
那时候的叶归尘已经渡过了对着魔修便喊打喊杀的阶段了,他循着魔气走过去,就看到一名浑身血污的少年横躺在乱草丛中,气息奄奄地望着他。
那少年眼底原本已经毫无光彩,但是在看到叶归尘之后,竟然露出了几分惊艳和释然。
少年虚弱地喃呢被叶归尘一清二楚地听见:“死在这样的美人手里,倒也值了。”
话音未落,便彻底地昏死过去。
叶归尘只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待他检查完少年的身体之后,情绪便有些复杂了。
叶归尘虽然不会无缘无故斩杀魔修,但也没有善良到会去救助一个身负重伤的魔修。
但是眼前的少年全身上下都是伤痕,而且大部分竟然是魔器所造成的,可见他应该是被魔修伤成这样的。
魔修将他们的同类重伤之后故意抛在上界,这就不由得叶归尘不心生警惕了。
为防万一,他还是决定将那气息奄奄的少年救回来,问清楚情况再做打算。
反正他此次下山时间充裕,顺手救个魔修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
确定了要救下眼前这个魔修少年之后,叶归尘对着眼前浑身浴血的少年又有些犯难了。
该说不说,他还是有些洁癖在身上的。
沉思片刻,叶归尘抬手招徕了附近一条瀑布的水源,以灵力操控着那些水将眼前的少年身上的血污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一遍。
不多时,毫无意识的少年便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同时也露出了那张隐藏在污渍之下的俊美姿容。
叶归尘又以灵力‘托’着昏迷不醒的少年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寻到一处山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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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风水上佳的地方落脚。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一个猎人进山时歇脚所用的茅屋。只是屋子里的盐巴已经与灰尘混为一体,而挂在墙壁上的砍刀也已锈迹斑斑,木质的手柄更是早就腐朽不堪,留下了无数蛀虫啃噬过的小洞。
察觉到附近有妖气存在,叶归尘很快便将一头潜伏在山林中的虎精抓住。
虎精坦然,他也是近百年才修出人形,修为火候尚不到家。不过它只吸取日月精华,并不伤人性命。只是那些猎人所在的小国早已败亡,村落也是荒无人烟,逐渐这里便也无人进入了。
叶归尘轻轻打了个响指,摇摇欲坠的茅屋便轰然倒塌,随后,那虎精被他征用,帮着修葺了一栋不算精美但胜在结实的木屋。
随后,叶归尘给了那虎精一枚启灵丹,虎精顿时欢喜不已连连谢恩,捧着那启灵丹便要回到自己的老巢,才肯服用之后再闭关修炼。
有了落脚之地,叶归尘便将那少年安置在屋子里。
当他以灵力探入对方身体内查看少年的伤情时,才惊讶地发现少年竟然是魔骨道心,本该是魔道双修的体质,却只修了魔气。这种情况下,少年体内的魔道之气无法保持平衡,他便会日日承受灵脉撕裂之痛。
但又因为他的特殊体质,受过再重的伤也会在短时间内愈合,因此,这少年可以说是从修炼之日开始,便一直在承受足以让一个凡人活活痛死的疼痛,而且在这日复一日的煎熬中不断强行提升自己的修为。
就连叶归尘都有些震惊了,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意志力才能让眼前的少年承受这般绝望而悲惨的生活,却还坚韧顽强地活下来。
望着即使是在昏睡中也不断地皱紧眉头的少年,叶归尘的心底难得生出些不忍,他沉思片刻,便决定自己出手,暂为少年输入少部分灵气,以缓解他所承受的痛苦。
当叶归尘的灵气进入少年的体内时,肉眼可见少年眉宇间稍微舒缓了几分,眉眼也逐渐舒展开来。
自从灵渊被扔进魔渊之后,就很少睡过这样香甜昏沉的觉了。
他虽然睡醒了却没有睁开眼,继续感受着久违的阳光和暖地铺洒在自己身上,鼻翼间也能闻到青草和野花的香味,耳中甚至能捕捉到风的声音。
就连身体里从未停歇过的疼痛也骤然消失了。
如果说这是一场梦,那么他宁愿沉睡不醒。
然而,很快他便嗅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这股奇异的味道越来越浓烈地萦绕在鼻翼间,让他不得不睁开眼来查看情况。
灵渊睁开眼时,便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白衣翩然的剑修披着金红色的霞光站在树下,满脸困扰地望着面前火焰熊熊的火炉,他白皙如玉的腮边,竟然还狼狈地挂着两道黑色的灰迹。
他那张紧绷的俊脸看上去既严肃,又莫名可爱,让躺在秋千架上的少年不觉心中一软。
那炉子上坐着个砂锅,里头乱七八糟地塞满了千年紫灵芝、两千年人参和百年肉蔻之类的天材地宝,还有一堆灵米混乱地散落其间。
一股浓烟正在从那砂锅里钻出,随风飘向远方。
魔修少年便是被这股焦糊味唤醒的。
但是他微微翕开了眼睛,却并未发出任何动静,而是就这样出神地望着对面美如谪仙的白衣剑修。
这几日他虽然在梦中昏沉,但却依稀知道有个人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身边照顾着自己。
此刻感受着那位白衣剑仙周身熟悉的清冷气息,他便知道,将自己从鬼门关救回来的就是眼前的人。
对方既然是修为高深的剑修,想必是不进这些食物的,而且从对方的表情来看,他大抵是要煮粥给自己补身子。
想到这里,灵渊的脸上久违地露出了一丝浅笑。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但是他仍旧心存感激。他想,哪怕是对方把这一锅糊粥端到他的面前来,他也一定毫不犹豫地喝个干干净净。
然而,叶归尘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一锅粥尽数倒了。
他原本是想替那重伤未愈的少年补补身子,但这锅粥喝下去,对方还能不能活他也没把握了。
当他无视那滚烫的高温直接抓起还沸腾着的砂锅时,另外一只苍白但骨节分明的手却稳稳地抓住了砂锅的另外一侧。
他转头,就看到少年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个清浅温柔的笑容:“我想吃。”
叶归尘不自觉松手,滚烫的砂锅便被少年珍而重之地捧在掌心。
在叶归尘担忧的视线中,少年将那一锅糊粥喝得干干净净,甚至到了最后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赞叹:“真好喝。”
少年的演技堪称精湛,若是没看到他偷偷转过头梗着脖子咬着牙硬吞的画面,叶归尘或许也就信了。
第48章
叶归尘的记忆中,他与少年就这样暂时住在了简陋的茅草屋里。
他不算会照顾人,因此灵渊在伤势大好之后也自觉地承担起了全部的家务。
虽然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中,需要做的家务活少得可怜。
为了克制灵渊体内的魔气,叶归尘便把斩星剑宗的内门心法教给了灵渊。
面对灵渊几次对他来历不经意的打听,叶归尘都沉默以对。
叶归尘明白灵渊的心意,想到自己还未出现的所谓尘世姻缘,目光犹豫着落在了少年身上。
他本不信自己在下界还有一段未了结的尘缘,只是碍于师命不得不下山应劫,斩断了情缘才好回山静心修炼。
眼前的少年虽是魔族,却有一颗澄澈剔透的心,又对他喜欢得紧,思索了几日之后,算是默许了少年的纠缠。
反正都要渡这一劫,对象是谁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最后,他用自己曾经在俗世用过的名字叶怜卿堵住了少年所有的好奇,同时,少年也开始用‘卿卿’这个称呼来倾吐心底的倾慕。
在灵渊面前,叶归尘有意识地控制着自己的修为,让灵渊判断他的实力只在筑基期之间。
筑基期的修士连拜入某些门槛高的宗门大派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以散修的身份辛苦清修,因为没有自己的洞府,也没有洞天福地的灵气,修行比有宗门依靠的修士艰难许多。
灵渊以为,叶归尘也是这样天资普通、又没有师门撑腰的小修士。
当日叶归尘在那等荒僻无人的地方遇到他,最后给出的解释是他为了寻找看看附近有没有值得采摘的仙草灵芝等,灵渊信以为真,心中暗自庆幸的同时又倍感心疼。
他家卿卿清贵如玉的人,却为了提升修为不得不四处搜寻灵草,修炼两百多年却还只是个筑基期的小修士,放在修界也只是个不打眼的小角色,金丹期以上的修士谁都能欺负,简直太可怜了。
误会就这样产生了,随后的日子里,灵渊一边顾着灵气的修炼,一边开始尝试着自己炼制灵酒和灵丹,想着卖了这些换取灵石好帮着叶归尘提升修为。
叶归尘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灵渊怕是误会了什么,但那时候他在对方心底是个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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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无论叶归尘怎么解释,在灵渊看来,都是因为他家卿卿心疼他干活太累而找的借口。
唔,他家卿卿待他实在是情深义重,他自然也不能辜负了这份深情,一定要早日酿出上好的灵酒才行。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叶归尘便将继续解释的想法扔出了脑海,只是每日夜间等灵渊睡着了之后,他会偷偷地替对方补充消耗殆尽的灵气以舒缓劳作一日的疲惫。
灵渊自觉每日将灵气耗尽之后,修行速度好像更快了,便高兴地将这个修炼的诀窍告诉叶归尘,换得的只是对方含蓄温和的浅笑。
在两人的相处中,叶归尘的有意引导加上灵渊的诚心学习,两人逐渐变得无话不谈。
捡到球球也是在那时候。
他们外出寻找灵草时,感应到附近出现了若有若无的灵气,便寻了过去,就看到一枚约莫有成年人拳头大的鸟蛋正躺在厚重的杂草中。
鸟蛋的上方破开了一条发丝粗细的细缝,蛋壳里却没有任何动静。
“它出不来了,已经没气了。”灵渊抬手感应了一下鸟蛋中幼鸟的情况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粒鸟蛋一看便知道来头不小,绝对是灵禽的后代,但是里头的雏鸟已经生机断绝,活不下来了。
谁知,叶归尘竟直接将一团浓郁的灵气打入那颜色逐渐黯淡的蛋壳之内,强行以自己的修为留住雏鸟的最后一点儿生机。
“你竟然要用铸魂法为它续命?”灵渊愣了,盯着叶归尘看了两秒,见对方眼底俱是坚决,便也不问缘由地开始配合,直接拔出长剑划破自己的手掌,将鲜血滴落在那枚蛋壳之上。
铸魂法乃是强行续命、向天借寿的秘法,叶归尘曾经教过灵渊,灵渊自然会用。
但这种秘法一旦使出,对施术者自身的修行也会有所损伤,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寻常修士是绝对不会使用此术的。
灵渊更是没想到,叶归尘已经博爱到这般地步,见到荒野的灵鸟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挽回对方的小命。
等两人千辛万苦将那枚鸟蛋抢救回来之后,叶归尘才给灵渊讲了一个故事。
他曾经为了斩妖除魔杀了一只母鸟,因为对方在上界为非作歹,攻击了一个小宗门,并且吞噬了宗门中上百活人。
这母鸟犯下这等罪孽,在叶归尘的心中已经被划入杀无赦的范畴。
但是后来他才知道,母鸟杀那些人是因为她百年才孕育一枚的魔卵被那个宗派的人盗走,那些人试图将她的雏鸟炼化却失败了,那只雏鸟才孵化出来便死了。
听完了这个故事,灵渊明白了叶归尘心底那不曾为人所知的歉疚,也明白了为什么他见到这濒死的鸟蛋会这样激动,甚至不惜以秘法为其续命。
随后,灵渊便悉心照料着那枚鸟蛋,日日给那雏鸟滴血铸体,而灵渊则为那雏鸟补益灵气。
有一日,灵渊在看着叶归尘施法结束之后将那枚鸟蛋细心擦拭后,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
他觉得,叶归尘就像是家中的母亲,而他则是父亲,两人都在用心呵护着蛋壳中那即将降世的小生命。
等那蛋壳中的小家伙孕育出来,他们这个家便算是完整了。
百日之后,叶恒道终于慢吞吞地破壳而出。
浑身红彤彤的没有一根杂毛,看上去丑兮兮的还粘连着蛋液和碎蛋壳,但在叶归尘和灵渊两人眼中,它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朋友。
随着一声清脆响亮的啾啾叫声,一家三口新鲜出炉。
不过叶归尘对于自己承担的是母亲这个角色颇有微词,但是见着灵渊整日爱不释手地带着小家伙东边欺负欺负虎精,西边逗弄逗弄蛟龙,把方圆百里的山精野怪都逼得含泪搬家之后,他便默默地揉着眉心不说话了。
时光就在一家三口形影不离的相处中悄然飞逝,灵渊酿造灵酒的技艺也越发纯熟。
见他似乎是喜欢上了酿酒,叶归尘便从自己的储物戒指中找出了师兄曾经给他的一册酿酒秘法。
斩星剑宗的剑修们大都喜好喝酒,这些酿酒的秘法也是信手拈来。
得了秘法之后,灵渊欣喜若狂,如饥似渴地趴在房间里看了两天两夜,才将里头数目繁多的各色酿酒技法全都背了下来。
为了一试其中的某种失传已久的极品灵酒的酿制方法,叶归尘陪着少年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辗转了了大半个世界,极地之北取万年玄冰,去东南之谷寻千年酒虫,又去寻了百年紫芝草、千年玉髓果,按照传说中的秘法悉心酿制了整整一年,才在一个晴朗无云的月夜将窖藏的灵酒取出开封。
那酒瓮的泥封才被拍开,一股浓郁奇异的异香便在瞬间窜出,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就连从来不喜好饮酒的叶归尘在闻到了这股香味的时候,也忍不住低头深吸了几口气。
灵渊选了两个粗瓷大碗,往碗中倒了酒液,青绿色的酒液凝成一线,浓稠丝滑,在杯中微微荡漾,奇特的香味混杂着酒味,直冲天灵盖。若是普通人一嗅到这股酒香,怕是就要立刻醉倒在地上了。
只是叶归尘和灵渊两人皆是修士,虽然这酒香醇厚,却也不至于一闻就倒。
“这便是传说中的醉龙饮啊。”灵渊端着手中酒杯,微笑着望着微微眯着眼眸的叶归尘,轻声道,“这色泽和香味皆与书中记载一致,我们竟真的酿成了,卿卿,这第一杯酒,我敬你,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叶归尘也微笑着端起手边的大碗,与灵渊轻轻碰了一下碗沿,仰头一口便将这酒吞下。
两人都沉浸于酿造出失传美酒的欢喜之中,忘了这醉龙饮的纯度之高,即便是真龙喝下了也要醉它个三天三夜。
他们二人虽是修士,喝了这酒并未醉倒在地,但在叶归尘看来,还不如让他们两人就在这地上昏睡个十天十夜算了。
酒助人性,人借醉意,也不知是谁先主动,但是最后两人却在迷迷糊糊之中便拥吻到一起,纠缠不休。
虽然在被真正侵占的那一刻,叶归尘因为剧烈的疼痛反而压制住了酒意,然而他已经无法唤醒沉浸在从未有过的欢愉之中的少年,更遑论灵渊的本体又是上古魔兽麒麟,即使是化为人形,某些构造也无法改变,别说是寻常人类,即便是修士也难以承受。
麒麟兽的本能让灵渊痛痛快快地将觊觎已久的白月光完全侵占,然后就老老实实地在门外跪了好几天。
就连灵渊召出球球撒娇帮忙,也未能让叶归尘冷硬的心肠柔软半分。
在回忆中看到这一幕后,叶归尘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然而,最终他还是忍着隐晦的惧意原谅了诚心道歉的少年。
好像面对着眼前这个赤城的少年,他永远不会真的生气。
一家三口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但球球却始终无法稳定化形。
叶归尘知道,球球有一部分青鸾的血统,但是血统不算纯正,这在灵禽之中是会被嫌弃的,但是当初球球被扔在上界与人界的交界处是不是这个原因,想来是永远也查不出来了。
就在他还在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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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籍想着让球球能够真正地控制化形时,陆妙韫找上门来了。
当那位容貌绝艳的女子笑盈盈地坐在他们家中的院子里烹茶时,叶归尘才恍然想起,自己曾经奉师命下山是为了渡情劫,斩尘缘。
“师兄,十年了。”陆妙韫一句话,让叶归尘心底涌出一种荒谬又恍惚的感觉。
竟然已经十年了吗?
他怎么记得不久前球球才破壳而出。
灵渊上次卖出灵酒赚来的一百块中品灵石他还没吸收完。
他和灵渊一起酿造了新的灵酒‘般若’还没到时候,若是他不提醒怕是灵渊自己记不得。
陆妙韫递给他一杯茶:“师兄,你许久没尝过我烹的茶了吧?”
叶归尘抬手接过,漫不经心地轻啜了一口,随后轻轻地皱了皱眉。
清香的茶香挟裹着浓厚的苦涩顺着舌尖蔓延至喉下,虽然吞下茶水后口中会有淡淡回甘,但终究是前面的苦涩太重,以至于后头那一点甜已经无法安抚味觉。
“这是什么茶?”叶归尘知道陆妙韫一直喜欢寻些稀奇古怪的茶叶,至少他就没听说哪个正常人会用仙鹤晒干的眼珠子做茶果的。
陆妙韫看着叶归尘,意味深长道:“浮生若梦。”
叶归尘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在原地沉默片刻后才道:“给我一点时间,三天后你再来吧。”
陆妙韫微微颔首,缓缓地离开了这座小院子。
她下山之时,踩着那条荒山中被人刻意开辟出来的羊肠小径,果然就与归家的灵渊擦肩而过。
灵渊也回头打量着这深山老林里突然出现的美艳女子,只是见对方一心赶路,便没放在心上,而是急着将自己从下界集市买到的东西带去给叶归尘和球球。
他带给叶归尘的是一对同心玉环,给球球的则是一个新的玄铁鸟笼,这样等他晚上想钻进叶归尘被窝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会有个胖成球的肥啾突然跳出来围观。
他献宝似的把自己带回来的礼物分享给两人,不出意料的是,球球对自己的新礼物并不满意,用嫩黄的喙把鸟笼的栏杆啄得框框作响。
意外的是,叶归尘面对这份礼物竟然也只是敷衍的笑了笑。
更让灵渊意外的是,夜里的叶归尘格外主动热情,让他感觉受宠若惊。
如是两日,第三日,叶归尘才让灵渊下山去卖酒,还特意提了一句要吃山下集市里最难得买的莲子酥。
叶归尘看着灵渊带着球球欢欢喜喜地出门,一路目送着他们下山,直至消失在视线尽头,才淡淡道:“走吧。”
也不等站在树后的陆妙韫走出来,一袭白衣的剑仙便祭出自己的本命灵剑,径直御剑而起,几乎是在瞬息间便化为一抹流光消失在天际,走得决绝而冷漠,似乎没有半分对这座小院子的留恋。
再接着,便是叶归尘回到斩星剑宗,玄玑老人问他是选择苍生还是选择独善其身,叶归尘给出了没有让他失望的答案,玄玑老人便将他的记忆封印了。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第49章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叶归尘独自坐在天权峰顶,面前摆着一局无解的残棋。因为那棋局之中,皆为黑子。
距离他在魔界被那位古神残魂解除了封印又将他直接送回万里之外的斩星剑宗,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月了。
叶归尘的手指间拈着枚清透的黑玉棋子,眼神却淡淡地望向远处开了成片的照玉雪鸢。
洁白的花瓣在风中缓缓摇晃出层层银花雪浪,清隽的花香若有若无,在细长绿叶的衬托下越发显得皎洁清雅。
望了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低下头,将棋盘上的棋子一粒一粒收捡在棋盒里。
他记起了以前的事,也记起了自己为何会喜欢这种看上去柔弱不堪的花。
照玉雪鸢虽然看上去娇弱,然而它的根茎可食用,花叶可入药,就连那翠绿细弱的花茎里也蕴含着大量的水液可供人饮用。
当初灵渊被人打得奄奄一息丢入上界,便是靠着这种韧性极佳的草茎和根块活下来的。
他身受重创,无法移动很远,便只能一点一点地将自己能够得着的花茎和根块挖出来吃下去,再把花叶和花茎嚼碎了敷在伤口,多少也能缓解身体上的疼痛。
可以说他能活到第十日见到叶归尘,都是因为自己置身于一片照玉雪鸢花圃的缘故。
在叶归尘看来,也是照玉雪鸢救了灵渊一命,爱屋及乌,他才会对这种花草生出难得的好感。
如今他却只能坐在花海中睹物思人。
古神和灵渊约定,灵渊要留在那墓地直到古神的残魂消失,但这位古神已经去世万年,残魂却依旧拥有着通天彻地之能,若要等他消失,总要几万年才行。
叶归尘怀疑,若是按照约定,他是否还能见到灵渊。
这些时日,陆妙韫以及其他的长老都有意无意地来天权峰陪他,他们大抵都从陆妙韫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因此面对叶归尘时都有些小心翼翼。
然而叶归尘似乎并未因为自己的记忆恢复了而与往日有所不同,他依旧是以前那般强大沉静,只是他天生性子寡淡,即使是比以前的话更少了,也很少有人能察觉出来。
球球恹恹地趴在叶归尘脚边,他身上掉落的绒毛已经又生出了些许,只是以前是黯淡无光且灰褐杂乱的杂毛,如今长出来的却是一层细密的金红色绒毛,倒是比以前好看多了。
他耷拉着小脑袋望着叶归尘,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看上去可怜又无辜。
叶归尘知道,它大抵是在想灵渊。
“你既能将那块凤血灵石完全吸收,可见你原生的天赋是不错的,你如今也该好好修行起来,免得浪费天分。”叶归尘抬手拎着球球搁在棋盘上,一边为他弹去尾羽上的灰尘一边道。
球球不明所以地望着叶归尘。
叶归尘抬手:“风华。”
身后无人应答。
他回头,一名穿着紫色道袍的外门弟子小心地上前答道:“师叔祖,风华师伯同掌门师叔祖一同去参加试炼了。”
叶归尘恍然,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只是他一时间没有记起。
“那南宫呢?”他又问。
谢风华和南宫道怜两人平日都会跟在他身边随侍,如今两人却都不在山上,却也没有给他打过招呼。
那名外门弟子的表情更加紧张了:“南宫师叔奉您的命去给百宝道长送引魂灯去了,还未回来呢。”
叶归尘又点点头,这桩事倒是他亲自吩咐下去的,不知怎的方才却没有想起。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年轻弟子:“你又是谁?”
那年轻弟子几乎要哭出来了:“师叔祖,弟子清枫,是陆师叔祖指来近身服侍您的,已经在这山上呆了快一个多月了。”
叶归尘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哦,我记起来了。左右这里无事,你且去找上官师弟,就说我要向他讨一份适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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禽修炼的内心功法吧。”
天权峰上本来人手就不多,除了谢风华和南宫道怜两人,再无其他亲传弟子。陆妙韫许是看出了叶归尘的心不在焉,担心他会做出些极端的事情,这才安排了一个自己颇为器重的徒孙来山上照顾叶归尘。
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眼前的年轻弟子眉眼有五六分像灵渊。
虽然只得五六分相似,却也算得俊逸超群了。加上又踏实肯干,勤修苦练,任何人对这样一个潜心修习的年轻人都不会反感的。
清枫有些担心地看了叶归尘一眼,最后还是微微颔首:“遵命,弟子退下了。”
他躬身退出十余步才转身往山下走,还未走出峰顶的结界,就见到了一袭暗紫色的妙曼身影。
“弟子见过师叔祖。”清枫立刻躬身行礼,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稍有逾矩。
陆妙韫抬头看了一眼峰顶的位置:“叶师兄这两日还是在山顶坐着么?”
清枫微微颔首:“师叔伯已经在那花圃里呆了快一个月了。”
每日叶归尘都会吩咐要些好酒,但是他自己又不喝,只是放在对面的棋盘之上,像是在等什么人来。
然而清枫观察了半个月,也不见有哪位师叔或师叔祖前来赴约。
那百里花圃之中,只有叶师叔祖孤零零的一个人罢了。
等不到人,叶师叔祖便将那酒倒了,又换上新的来。
却是让清枫看不明白。
陆妙韫摩挲着下颌:“我知道了,你去吧。”
待清枫离开之后,陆妙韫才慢慢地往山上爬。
凉风穿过暗沉的夜色,挟裹着清浅的花香扑面而来。
她在花圃边缘伫立了片刻,这才穿过花丛走到那颗巨大的桃花树下,在叶归尘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师兄。”陆妙韫端起面前的青玉酒樽,看了一眼面前的棋盘,不觉秀眉微蹙。
到底,还是走不出来吗?
叶归尘淡淡地嗯了一声,抬眸看着她,略带戏谑地问:“这回来,不是为了找我,而是为了躲别人吧?”
陆妙韫惊觉于叶归尘的观察入微,见隐瞒不过,索性也干脆地承认了:“他来找我了几次,我都没见。”
她没有说明自己口中的‘他’是谁,但是叶归尘却明白。
上官云霆,是陆妙韫的亲传师弟,入门之后便一直跟在这位师姐身边修习剑法,最终也不免被陆妙韫所吸引,成为陆妙韫身边忠实的追求者之一。
就因为陆妙韫曾经说过一句觉得那毛茸茸的灵宠颇为有趣,上官云霆便放弃了成为斩星剑宗掌刑剑主的机会,转头去天枢峰做了个饲养灵宠的司主,四下挑来有趣的灵宠饲养,有事没事送几只去天璇峰给陆妙韫解闷。
上官云霆对陆妙韫的感情几乎是斩星剑宗人尽皆知的事情,然而两人磋磨了三百多年却依旧没有什么结果。
本来陆妙韫已经有了想要同意的想法,但是在见识了灵渊那副生不如死的模样之后,她便开始对上官云霆的示好退避三舍。
上官云霆倒也是个执着的人,哪怕被拒绝了数次,却依旧不曾放弃。
这次陆妙韫从魔界回来,他登门了几次都没有见到本人,似乎是有些着急了,便开始四处堵陆妙韫,最后便逼得陆妙韫连自己的天璇峰都回不去了,只能偷偷跑到叶归尘的天权峰上躲清闲来。
叶归尘看着陆妙韫烦闷的面色,斟酌着开口:“有些事情,一味逃避总不是办法,倒不如坐下来说清楚的好。”
陆妙韫苦笑一声:“若是能如此简单就好了。”
当初她见识了叶归尘和灵渊两人为情所困的模样,着实是被吓出了心理阴影。
即便是强大如叶归尘,也不免会为情之一字折磨得失了仙人风姿,成为跌落云端的谪仙。而那灵渊更是为此自苦了数年,若是没有被魔界之人强行掳回去,怕是不知道要在这人界漫步目的地搜寻个千百年。
至此之后,她便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自己的师弟。
陆妙韫在别的事情上杀伐果断,即使是在高手如林的斩星剑宗也丝毫不逊色,但唯独在对待感情方面却优柔寡断,做不出快刀斩乱麻的事情来。
原本她以为,这段情感纠葛不过是她与上官云霆之间的事情罢了,但如今,她从顾忘尘处得知,上官云霆很有可能便是那个陷害叶归尘渡劫失败的内奸,又如何能做到心平气和地与他坐在一起?
按照她火爆的脾气,早就扛着剑把御兽司的大门踩塌,再把人抓起来问个清清楚楚了。
但是顾忘尘却约束着她不许贸然行事,因为他认为宗门之内尚有他人是上官云霆的同伙,须得将这些害群之马连根拔起才能彻底断绝祸害。
为此,顾忘尘三番两次对着陆妙韫耳提面命,生怕她冲动易怒的脾气会坏了大事,最后干脆把陆妙韫扔给叶归尘照看,让她跟着叶归尘一起去了魔界。
“感情一事,最忌讳双方在不沟通的情况下相互猜忌,你肯与他纠缠这些年,可知你也并非无意。我虽不知为何你迟迟犹豫不决,但我认为,你总该给他一个解释清楚的机会。”叶归尘认真地望着陆妙韫,“这么多年了,无论如何,也该给他个答案才是。”
陆妙韫听着,手里的酒盏微微一抖,便有些许酒液倾洒在她白皙的指间,又顺着指尖滴落在脚边的泥土里。
片刻后,她反问:“叶师兄,你有答案了吗?”
叶归尘漫不经心地从手边的棋盒里捻起一枚棋子:“此话怎讲?”
陆妙韫屈起手指,轻轻地扣了扣面前的青玉棋盘:“你若是心中有了答案,怎么还独自一人在这里下无解的棋?”
她微微勾起唇角,准备竖起耳朵听听叶归尘的狡辩。
分明叶归尘自己也舍不掉放不下,却偏要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他口中的话如何能让陆妙韫信服?
叶归尘执棋的手指在空中顿了顿,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你是指灵渊?”
陆妙韫挑眉:“难道这世间还有其他人能让你牵肠挂肚至此?”
自从他们被那上古神灵用无上法力送回人界之后,叶归尘在返回斩星剑宗之后便将自己关进了密室之中,直到一个月之后才堪堪出来。
谁知道他出来以后,便魔怔了似的坐在这花圃之中,整日自己与自己举着黑子对弈,旁的人和事再入不了他的耳目半分。
她算是相信了,纵然再英明神武的人,一朝陷入这情场之中也未免沦为奴隶,何况是她?
“他既与古神定下约定,要留在神魔之墓直到所有的神祇亡灵消失,我自然只能等这个约定结束。”叶归尘淡淡道,俊美无俦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视线也一直落在面前的棋盘上不曾移开分毫。
陆妙韫皱起眉:“叶师兄,你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又何必自苦?终日留在这里又有何益?”
叶归尘端详了面前的棋盘半天,才缓缓地抬起头,对着陆妙韫勾起唇角:“你觉得,我像是会为了这等事情将自己囿于天权峰上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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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妙韫:“你不像,你就是。”
回到宗门两个月了,叶归尘除了在自己的密室和这花圃里呆着,再没有踏足其他地方,怎么不算是呢?
闻言,叶归尘轻笑了一声,朝着面前的棋盘指了指:“你来看这个。”
陆妙韫探头望去,青玉棋盘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黑色的棋子,左一团右一团,杂乱无章,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来。
她虚心请教:“这是?”
叶归尘的手指在棋盘上虚抹一掌,只见那棋盘瞬间便立在桌面,原本落子的地方被青玉棋盘的金色丝线缠绕,化为一片片纵横交错的地形图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陆妙韫微微张开嘴,惊诧地望着眼前错落分布的地图。
叶归尘淡淡道:“这是魔界的四大魔域和十三城分布图,我在魔界之时,便已经凭借神识将我所经过的地方方圆千里范围的地形都研究了一遍,算起来,大抵是七座城加上南域和西域的范围。花了一个多月,总算是大体将它们拼出来了”
陆妙韫简直震惊了:“师兄你记魔界的地图做什么?”
叶归尘一挥手,面前的地形图又化为一盘乱棋。
他收起手边的棋盒,面色平静道:“那古神虽然对神魔墓地如何形成的避而不谈,但这世间万物总归是万变不离其宗的。若是洞天福地必然有灵脉汇聚,若是神魔墓地那等邪煞之地,则是魔脉聚集之所,再加上神魔怨灵天生强大,才会让这些神魔的怨灵万年不灭。只要找对路子破了这天生魔脉,这些神魔的怨灵一灭,灵渊自然也就可以离开了。”
陆妙韫望着叶归尘坚定的眼神,忽然轻笑着摇摇头。
她早该知道,自家叶师兄不是那等会束手放弃之人,只要他想去做,就总能找出一万种办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躲在山上顾影自怜、暗自神伤,才不是天权剑主叶归尘会做的事。
第50章
“两位师叔祖,上官师叔祖求见。”不大一会儿,奉命去找上官云霆讨要灵禽修炼法决的清枫便回来复命了。
叶归尘闻言,轻轻挑眉,若有所思地扫了陆妙韫一眼:“他应该是知道你在这儿了,要回避么?”
虽然他鼓励陆妙韫要主动去面对,但是最后的选择权,终究还是在陆妙韫自己手里,若是她不愿,旁人也无法勉强。
陆妙韫抬手,一瓣桃花瓣打着旋儿飘落在她指间,还不等她握在掌心,又被一阵微风吹落埋入泥土。
“见见吧。”片刻后,陆妙韫轻叹了口气道。
她从魔界回来已经两个月有余了,上官云霆一直四处去找她,总不好一直这样躲避的,正如叶师兄所言,无论好歹总该给对方一个明确的答案才是。
片刻后,清枫便恭恭敬敬地将上官云霆请入了花圃。
上官云霆的年岁虽然比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都要年长不少,但他却是入门较晚的一个。因为他天赋一般,修炼了四百年才堪堪突破元婴期,被某位长老看中后收入麾下,倒成为与叶归尘和陆妙韫两人的师弟。
不过虽然修为在这群天纵之才中算得一般,但是在斩星剑宗之外,却也是无人敢于小觑的分神中期剑修。
寻常修士通常在突破金丹期之时,便能保持自己的容颜不变。若是突破之时年岁已大,便也只能维持老年模样,除非再修炼至化神期,才可随心所欲地让自己恢复年轻时候的容颜。
然而大部分化神期以上的修士已经过了在意自己外貌的心境,于他们而言,提升自己的修行远比修饰自己的容貌来得重要得多。
也只有部分修炼媚术的女修会格外在意自己的模样,总会修炼许多灵丹妙药以维持自己的红颜不老。
上官云霆突破金丹期已经是五十多岁的时候了,虽然修士的容貌比寻常人类衰老得慢些,但却也与十来二十岁的少年人区别明显。
他将自己的外貌保持在三十来岁的模样,看上去既不过分年轻,也不会太过衰老,俊朗的眉宇间始终透着一股沉静稳重的气质。
这些年来,上官云霆一直在山上饲养灵禽异兽,又因为他生性不争不抢,淡泊如水,倒是颇有些好人缘。
见到叶归尘和陆妙韫后,他先是微微拱了拱手:“见过天权剑主,陆师姐。”
一句话之下,亲疏有别。
叶归尘与他虽然算是同辈,但是平日的交往的确不多,因此也没有特别熟络,只是微微地笑了笑:“我让清枫去向师弟讨要一份适合灵禽修炼的功法,师弟怎么还亲自来山上一趟?”
上官云霆的目光在陆妙韫身上停驻片刻后从容转开,对着叶归尘笑道:“叶师兄有所不知,这禽鸟也分上中下三品以及极品和仙品,它们天生的品阶便如我们修士的灵根,必须要根据它们的品阶判断出它们的属性之后,才能找到合适它们修炼的心法。若是咱们让一位水灵根的弟子去修炼了火属性的心法,岂不是缘木求鱼了么?”
叶归尘微笑着抬手一引,将面前的棋局撤下后示意上官云霆坐下:“原来如此,倒是让我长见识了。那就劳烦上官师弟代我看看,这小家伙是何种属性。”
等上官云霆在旁边的空石凳上坐下后,叶归尘才将怀里半梦半醒的球球递上去:“若有适合它修炼的心法,还望师弟不吝割爱才是。”
上官云霆从善如流地接过沉甸甸胖乎乎的球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观察了一会儿,俊朗的剑眉便微微皱起来。
他又细细地翻看着球球的脚掌和锋利的爪尖,还有胖乎乎的羽翼和身后短短的尾羽,最后看了看叶归尘又低头看了看球球,眼底带着几分困惑。
“可是有何困难么?”叶归尘见他来回地看了七八遍也没有开口,心底也有两分拿不准,便轻声询问道。
上官云霆虽然在山上豢养了上百年的灵兽,但球球这种情况他却还是头一次见过。
“这便是叶师兄新的灵宠么?”片刻后,上官云霆颠着球球圆滚滚的身子询问。
早在一年多前叶归尘才因雷劫受伤之时,他就听闻叶归尘不知从哪儿捡了一只杂毛灵禽,宠溺异常,时时刻刻都带在身边。
叶归尘平静地纠正道:“这是我儿子。”
上官云霆倒也没太吃惊,毕竟在上界之中将自己的灵宠当做孩子来抚养的也不在少数,况且灵兽修炼到一定程度能够化形之后,也与常人并无不同,还能继续修炼突破大限,直至飞升仙界,算起来,与个人类也差别不大。
“叶师兄你可知道,师侄的本体是何物?”上官云霆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叶归尘对于这个问题倒是还没深入研究过,他只知道,球球的本体大抵是凤凰的某一支后裔,也许会与鸾鸟或者朱雀之类的有些关系,但因为它身上的绒毛加上这个比寻常雏鸟小的体型,应该还有别的品类的血脉。
见叶归尘摇头,上官云霆又抬起球球的翅膀观察了半天,这才深吸了口气:“师兄果然不凡,便是养了只我这师侄,也是大有来头,师侄有一半血脉源自纯正的凤凰血脉。”
闻言,叶归尘倒是不意外:“他之前吸收了一枚凤血珠,长得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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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球球便变得十分嗜睡,而且也开始了换毛的历程。
上官云霆点点头:“这就对了,凡是这种灵禽若是没有血缘父母在身边,都会成长得很慢。但是若能吸收同族的力量,修为就会有所突破。”
“那他的另一半血缘是?”陆妙韫一手托腮,望着懒洋洋地趴在上官云霆的手掌任由摆弄的球球,有些好奇地追问。
上官云霆的声音不自觉放缓了几分:“另外一半,来自大鹏。”
“大鹏?”陆妙韫一惊,回头再看球球那圆滚滚的模样,眼底升起怀疑的神色,“你确定?就他?”
怎么看也与传说中的上古神鸟鲲鹏沾不上半分关系。
传说中的鲲鹏神鸟一展双翼便能遮天蔽日,一扇翅膀就可扶摇万里,以龙为食,乃是比凤凰品阶还高的神鸟。但鲲鹏早在百万年前就已经灭绝,球球怎么会和那种传说中的生物扯上关系?
就连叶归尘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有些怀疑。
球球自从将那颗凤血珠吞噬了之后,虽然体内灵气的确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但是他与传说中的鲲鹏神鸟差距也太大了些。
看出了两人的不相信,上官云霆笑了笑,按了按球球脊背上的翅根位置:“他因血统不纯,如今只显现出了凤凰的特征,若要拥有另外一半的血脉力量,总要等到他修炼至化形期才行。古书记载,鲲鹏神鸟的脊背上比其他禽鸟多出两对骨翼,待他成长之后才能支撑起巨大的身体在九天遨游。同时他的骨翼还隐藏着不同潜力的力量,有的鲲鹏神鸟能以左翼释放火球、右翼释放冰刃,这便是鲲鹏神鸟的天赋了。”
球球用小爪子挠挠小肚子,在上官云霆的手掌里翻了个身,又闭着眼睛呼呼睡着了。
“他不必修习其他灵禽所修炼的那些心法口诀,凤凰血脉的力量足以让它自保。他自己的血脉天赋便是一座金山,叶师兄只需在他修炼之际给它提供足够的灵气足矣。”上官云霆打量着球球道。
叶归尘从他手里接过球球,顺手捋了捋球球身上有些凌乱的羽毛:“我记住了,多谢师弟。”
上官云霆微微一笑:“不妨事,我也从未见过鲲鹏神鸟,今日有幸得见,总算是大开眼界了。”
虽然球球的问题解决了,但是上官云霆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微笑着坐在原地望着陆妙韫。
陆妙韫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一会儿低头整整自己的衣袖,一会儿摆弄摆弄面前的酒盏。
叶归尘抱着球球站起身,对着两人道:“我山上还有些杂务需要打理,师弟师妹两位请自便,我就先走了。”
说着,也不等两人回答,转身就离开了这片偌大的花圃。
陆妙韫下意识地也想站起身,却被上官云霆叫住了:“陆师姐,多日不见了。”
她不得已干笑一声,又缓缓坐下。
叶归尘不知道两人在花圃中谈了些什么,又聊了多久,他只知道,上官云霆大约停留了半个时辰就下山去了,倒是陆妙韫在那树底下坐了大半夜,才呆呆地裹着一袭寒风回了自己的天璇峰。
至此之后,斩星剑宗门内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之中。
直到顾忘尘带着从师门秘境之中试炼初选出来的二十名弟子返回宗门,斩星剑宗才又变得了几分热闹。
早在半年之前,叶归尘一行前往魔界之时,顾忘尘便在筹备此事。如今在秘境之中历练了小半年,才堪堪从数十名元婴期弟子中挑出最为优秀的二十人。
为此,顾忘尘吩咐了要在天枢峰主殿举办宴会,为将要去参加玉京秘境夺宝试炼的弟子们践行。
叶归尘原本不准备去的,不过当顾忘尘亲自登门邀请的时候,他又改变了主意。
“师兄知道你不爱这些热闹场面,但是你若肯在宴会上稍微露面,对门下的弟子们也是一种鼓励啊。”顾忘尘对着叶归尘时总是无比耐心。
叶归尘心里是有些奇怪的,顾忘尘平日里深知他不爱凑热闹的性子,宗门之内有什么喜事也只是吩咐弟子将消息递过来,参不参加全由叶归尘自己拿主意。
这么坚定地要求他参加宗门聚会,还是头一次。
“只是因为这个?”他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忘尘。
顾忘尘沉默片刻后,坦然相告:“今年的玉京秘境不好进,截至目前,已经有将近万人报名了。”
叶归尘略显诧异:“怎么这么多人?”
玉京秘境乃是上古秘境,里头虽然灵气充沛,天材地宝也不算少,但是相同的,里头的危险系数也不低,稍有差池便会折损在里头,捡到的那些宝物怕也是有命拿没命享。
为了防止有人不知天高地厚一味贪图宝物,十大门派便联手定下了规矩,凡是想要进入秘境之人,修为比需要在元婴期以上。而且进入之时,十大门派皆会安排一位分神期以上的高手护法,确保这些年轻弟子进入之后不会有性命之虞。
因为里头太过危险,往年报名的人并不多,而且大都是名门正派里挑选出来的精英弟子们,加起来也不过一两千人,怎么如今突然就有这么多人都想去玉京秘境?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听见叶归尘的问题,顾忘尘轻叹了口气:“玉京秘境十年才出现一次,里头的好东西的确不少。不过今年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来报名,除了秘境宝物,还有个缘故。”
顿了顿,顾忘尘才继续道:“自从幻雪姬几人改头换面闯入太一宗,强行抢走了八荒旗后,上界便有许多修士都有意无意地开始搜寻八荒旗,许多名门正派也加入了这个行列。自然,咱们剑宗我也安排了人去寻找。”
“前些日子,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曾经有修士在秘境之中历练时见过一面十分神奇的旗帜,那旗通体黑色,就藏在秘境某处的山谷深潭之中,想来是八荒旗之中的坎水北旗。”
顾忘尘沉声道,“那修士认为自己修为不足,恐不能顺利夺棋,便邀请了自己的几位散修朋友助阵,并许以重利,只是那些人也有夺旗之心,他们这些人发生了内讧,最后才让消息传了出来。”
叶归尘若有所思地看着顾忘尘:“师兄,这消息可靠么?”
若是秘境之中当真有八荒旗,他怕是要亲自去一趟才行。
顾忘尘见叶归尘对这桩事十分在意,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回去查了查古籍记载,又找人去问过那几人,想来秘境之中有上古神器一事,八九不离十。”
叶归尘闻言,面色平静道:“如此,我倒是要去一遭了。”
顾忘尘愣了愣:“虽然你愿意去这一趟我很高兴,但是为什么?为了那面旗?你的伤势尚未痊愈”
叶归尘忽而将自己的威压全数释放,这股磅礴的力量瞬间就让顾忘尘把自己的未尽之言全部咽了下去。
实话说,叶归尘所释放的威压并不强横,相反还充斥着一股静谧祥和的气息,一股让人浑身舒畅的温暖几乎是在瞬间便将顾忘尘从头包裹到脚,让他下意识地回忆起了属于母亲的柔软怀抱。
沉浸在这股温暖的气场里,顾忘尘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到了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根本生不出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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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想要反抗的念头。
然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底却难免生出了几分惧意。
好在眼前的人是他信任的小师弟,若是其他人拥有这样的威压
待叶归尘收起了外泄的威压,顾忘尘才咽了口口水,轻声问:“这便是仙人的力量么?”
一个念头,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上界的巅峰强者捏死。
叶归尘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掌,眼底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这是属于半仙的力量。”
真正仙人的力量,是他如今也无法企及的。
然而若他真的掌握了属于仙人的力量,人界却也容不下他了,届时叶归尘只有两种下场。
要么,再一次渡劫,顺利飞升天界;要么,被天道彻底抹杀。
拥有仙人力量却滞留人界,是不被天道所允许的。
顾忘尘望着眼前的师弟,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眼前的小师弟早已不是曾经会跟在他身后讨要饴糖的孩子,而是如今能够独当一面的修界第一剑仙。
“师兄,我不止要玉京秘境的那面旗,其余的七面我也要。”叶归尘淡淡道。
顾忘尘微微皱起眉头,八荒旗乃上古神族唯一遗留在人界的神器,自然是人人都想要,个个宗派都抢破头。就连他,也为了一个尚不能十分确定的小道消息而大张旗鼓地选拔精英弟子,为进入玉京秘境夺旗做好准备。
不过在他的计划中,斩星剑宗最好是能抢夺一到两面八荒旗,便能稳住在上界的地位。
顾忘尘万万没想到,叶归尘不仅想要八荒旗,还想要全部的八荒旗。
他知道,叶归尘向来并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哪怕那是神器,除非,他有什么必须要得到的理由。
“为什么?”顾忘尘追问。
“灵渊被留在魔界的禁地,我想或许八荒旗能破除魔脉,让里面的神魔残魂早日消散,他也好早些离开魔界。”叶归尘并不隐瞒自己的目的。
他回到上界之后就开始寻找能够让神魔元魂早些消散的方法,好在斩星剑宗的藏书颇多,而玄玑老人留给叶归尘的秘法也多,他才在查阅古籍一个月之后,想到以八荒旗破除神魔墓地的阴鸷死气。
虽然神魔墓地也有不少残留的神器,但大都被魔气腐蚀,没了效用不说,他一旦贸然进入,必然逃不开那上古神灵的耳目,无异于自投罗网。
相较之下,反而是集齐八面八荒旗来得更可靠些。
“我就知道。”顾忘尘除了长叹一声,又能说什么呢?
他早就该猜到的,除了灵渊,想来再无别的人能让自家小师弟这么执着。
“既如此,今年我们门派中需派一位裁决者进入秘境,那就由你去吧。”顾忘尘面对叶归尘,总是不掩饰自己的偏心。
原本他已经在心里定好了人选,如今既然叶归尘想要夺旗,自然是让他出马最为稳妥。
叶归尘微微颔首:“多谢师兄。”
顾忘尘瞪了他一眼,原本想说点儿什么,最后又换了话题:“我们师兄弟三人是最后拜入师尊门下的,寄尘如今去了海外仙山寻访飞升之道,宗门之中只剩你我二人,还与我客气什么?”
想到已经几十年没有消息的师兄柳寄尘,叶归尘也不免有些神色恍惚:“也不知二师兄如今在何处。”
“不管他在何处,本命玉珏还好好的就行。”顾忘尘倒是没那么多担忧,只要知道柳寄尘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行,他本人在哪儿顾忘尘并不是很想知道。
当然,不是顾忘尘对待自己的师弟漠不关心,实在是柳寄尘从小就过于活泼跳脱,时常会撺掇着宗门师兄弟去做些恶作剧,然后害得他们一同被罚。
当然,叶归尘是个例外,无论柳寄尘怎么蛊惑,小小的叶归尘都是一本正经地拒绝,不是师父布置的修炼功课尚未做完就是自己要看的书还没看,反正不会跟柳寄尘一起胡闹,他虽年纪最小却是三人之中最为沉稳冷静的一个。
不过如今看来,或许也与他天性淡漠有关,这样不为外物所动的心性才最为适合修炼,故而叶归尘也是他们师兄弟之中修为天赋最高的。
叶归尘和顾忘尘正聊着,忽然感受到了护山大阵一阵异常的波动。
他们对视一眼,有人擅闯山门!
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是在斩星剑宗宽敞的山门之下。
护山弟子们已经聚集在山门之下,组成了剑阵对着前来冒犯的敌人严阵以待。
而山门之外,一名身着蓝衣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正双手抱胸,戏谑地望着对面的剑宗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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