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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开的药确实有功效,只是睡到半夜却做起了噩梦,一会儿?是侯府阴冷的祠堂,一会儿?是她爹严厉的怒容,画面交错,下一瞬她又在路上拼命奔跑,跑得筋疲力尽也没能追赶上前面那辆马车,反而眼睁睁看着马车越来越远。
路上扬起的尘土迷得她睁不开眼,恍惚中有人扶了她一把,她抬起头?努力地看过去,没等她看清,那只手就松开了她,她跌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视线里只有个转身离去的背影。
她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心里憋得难受,一下哭了起来,哭得声嘶力竭。
萧时善骤然从梦里惊醒,抬手去摸眼角,指尖触摸到一点湿润,望着帐顶回想了一下,脑海中的画面如潮水般褪去,转头?去想时?,愈发模糊不清,但心口仍然闷得慌。
动了动身子,萧时?善惊愕地发现自己挤到李澈身边来了,她一直以为自己睡觉规矩,哪知这么大的床都?不够她翻滚的,居然滚到床边来挤他?。
想要躺回去,但又懒得动,手边没有帕子,萧时?善捏着他?的中衣抹了抹泪,舒出一口气?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隔天二嫂房里的丫鬟来传了趟话,萧时?善心里纳闷,但还是去二房那边走了一趟。
蒋琼在坐月子,见萧时?善到了,便?叫丫鬟看座上茶,“我这身子不方便?,劳烦三弟妹跑一趟了。”
萧时?善笑道:“二嫂坐着月子正是该多加休养,我闲着也是闲着,走几步路的事,来陪二嫂说说话解解闷也好。”
蒋琼笑了笑,多少还是有点尴尬,但看萧时?善坦然处之,她也少了几分窘迫,舀着乌鸡汤,思量着怎么开口。
因着坐月子吹不得风,屋里的门窗关得严实,空气?流通不畅,气?味儿?就有点怪,萧时?善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忽听蒋琼说道:“初二那日,三弟妹回侯府了吧?”
初二是走娘家的日子,没有特?殊情况,自然要回娘家走动,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但提到安庆侯府,萧时?善微微一顿,意识到二嫂要说的事恐怕不是小事,竟让一向口齿伶俐的二嫂也难以启齿。
蒋琼确实有些张不开嘴,要不是看萧时?善那日挺身而出的情分上,她可不会跟她说这种事,索性直接说道:“兵部武选司的宋大人去年年末的时?候上疏请求致仕,虽然还没降下旨意,但这个事应是板上钉钉了。”
萧时?善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回侯府那日张姨娘就一再暗示她,她爹那位子该挪一挪了,这会儿?二嫂又冷不丁地说起朝廷内的人事调动,两个念头?一碰撞,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紧接着就听蒋琼道:“宋大人一走,这位置自然就空出来了,上头?似乎已经有了人选,只是这会儿?还没定下来,唉,你?瞧瞧为了这个空缺,闹得人心浮动,不知要惹得多少人豁出身家去,好事也成坏事了。”
萧时?善已然把话听明白了,上面既然有了人选,却一直没定下来,显然是在这个人选上有不同意见,而这个人选顶多是在两三人中间徘徊。
武选司郎中虽是五品,却是有实权的五品,参将?以下的武官都?由武选司郎中选拔,这是何等权力,哪方势力肯放过这个位置,怕是暗地里较着劲往这个位置上放人。
萧时?善双手交叠,不由得握紧了些,以往以为她爹还算头?脑清醒,哪知他?是野心太大,竟然惦记上这个位置了,人家有手段有靠山,去争去抢也就罢了,他?凭什么,凭他?有个嫁到卫国公府的女?儿?么?!她还没有那么大本事!
脑子里一阵犯晕,萧时?善张了张嘴,附和着说道:“二嫂说得是,人要有自知之明,安守本分才能长久,踩着梯子登高,一不小心就容易踩空。”
原本蒋琼还担心自己没说明白,正要再说几句,没想到三弟妹倒是个一点就透的灵秀人,也省了她多费口舌。
说来也是凑巧,她那日回府,从母亲那边听来了此事,一开始也是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跟她提这事,之后?才恍然大悟。她和三弟妹毕竟是妯娌,知道有这么个事,不想趟浑水就远远瞧着,要是想卖个好,这个消息就用得上了。
蒋琼不得不佩服母亲的先见之明,那时?只是随意地谈起,谁承想今日就用上了。
说话间,奶娘抱了孩子过来,蒋琼接过孩子,满心满眼都?是怀里的小人。
襁褓中的婴孩闭着眼睛,脸蛋比刚出生?那会儿?白嫩了不少,萧时?善看了两眼旋即收回了目光。
晚上去荣安堂问?安,屋里的人有些少,看着比往日冷清,扫了一圈,发现是葛夫人和云榕不在。
老太太说道:“云榕年纪不小了,是不能再拖了,若是能定下来,也得等明年春里才能嫁过去。”云榕后?头?还有云桢和云桐,她这边定了亲,后?面的也就快了。
罗夫人笑道:“我倒是见过韩家这位小公子,生?得斯斯文文,极有礼数,跟云榕岁数相当?,很是相配。”
原来是相看去了,萧时?善在此事上插不上嘴,也不方便?说话,上次在愉园相看,她虽然不是有心,但也确实搅了云榕的好事,难怪这次她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回到凝光院,萧时?善一进门便?看到李澈坐在屋内,她解下斗篷,走上前?去说道:“夫君用过晚饭了么,我让人去摆饭?”
“不用,收拾一下,带你?去街上走走。”
“去街上走什么?”萧时?善略有疑惑,这会儿?都?到用饭的时?辰了。
李澈望向她,不紧不慢地道:“今下午工部那边刚放了灯,不想去看看?”
京师从初八开始放灯,虽说一连十日都?有灯可看,但要数十四十五十六这三日最热闹。
萧时?善自然是想看的,明日就是十五了,府里还有家宴,那时?便?是想看也脱不开身,因此她没多想就应了下来。
若说一开始萧时?善还点迟疑,但看到外面的景象,立马就被吸引住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等到了工部所在的那条街上,更是目不暇接。
每年灯节六部都?会放灯,除了东华门那边的灯市主街,就属工部这边最夺目璀璨,那些顶尖的能工巧匠把灵巧心思投入一盏盏花灯,盏盏花灯,各尽其巧。
每一盏灯都?有可供玩赏之处,譬如那盏小巧玲珑的蟋蟀灯,说是蟋蟀灯,并不是做成蟋蟀的样?子,而是在灯里放了真的蟋蟀,凑近了听,还能听到蟋蟀鸣叫。
逛了大半条街,萧时?善仍是兴致不减,但是肚子还饿着,只好先去灯市那边用饭。
比起工部的精巧绝伦,灯市这边俨然是一片灯海,宫灯,荷花灯,狮子灯,绣球灯,兔子灯,羊角灯,琉璃灯,各色花灯悬挂,街上更是有舞龙舞狮,鼓乐杂耍。
街上人多,萧时?善抓着李澈的衣袖,仰起头?去看烟火,一簇簇烟花从夜空散开,将?夜空照得无比绚丽。
在收回视线时?,忽然从人群中看到了一张一闪而过的熟悉面孔,她心头?忽跳,撒开手,急急地往前?追了几步。
李澈攥住她的手,顺着她的目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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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人群,“跑什么?”
萧时?善抿了下唇道:“那边好像有卖吃食的。”应该只是看错了。
李澈抚了抚她的手腕,没有说什么,带她找了家酒楼用饭。
两人刚进酒楼,就碰上了葛夫人和云榕,知道云榕今晚是来相看的,萧时?善本想上前?打个招呼再离开,哪知一撇头?就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走了上来。
她愣了愣神,定定地看了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直到离开也没再多看一眼。
萧时?善心不在焉,强打起精神吃饭,全然不知味道如何,味同嚼蜡一般咽了下去。
李澈要是的楼上雅间,从窗边正好能看到灯市景色,她离了桌,坐在那里看了会儿?灯,一晚上的兴致荡然无存。
李澈自顾自地用完饭,随后?拎起她要的那些小玩意儿?,起身道:“走吧。”
离开热闹的街市,四周安静了许多,萧时?善跟着他?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他?淡淡道:“魂不守舍了一晚上,在想什么?”
“没什么。”萧时?善答得飞快。
过了一会儿?,李澈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不觉得今晚碰到的韩公子很像一个人吗?”
这话像是一个鱼钩垂在眼前?,萧时?善明明知道不该去咬那点鱼饵,又耐不住心头?的好奇,她捏了捏手,心跳得有些快,“像谁?”
李澈道:“卞璟元。”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萧时?善的心绪起伏不定,对卞家的人或事,她向来是避而不谈,今日突然提及让她慌乱了一瞬,又有些恼怒他?冷淡到傲慢的态度,但对他?来说确实是无关紧要。
回到凝光院,萧时?善进了净房,等她从里面出来,李澈还坐在榻上,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头?望了她一眼,“我们谈谈。”
萧时?善抿了抿唇,依言坐了过去。
第九十二章
在距离他两臂远的位置坐定,萧时善抬手捋了下?发丝,又?将身上那件水红色窄袖绸衫掖了掖。
一时无?人开口,屋内寂静无?声,让人无?端地心生烦躁,她?有心说些什么来打破眼前的沉默,瞅着桌上的茶壶说道:“我去叫人换壶茶水。”
“不用。”
他既然如此?说了,萧时善只好坐了回来,纤长卷翘的眼睫投下一小片朦胧阴影,她?拿眼去瞧他,等?着他捡起话题,或是早点结束这种磨人的沉闷。
李澈转了转手里的茶盏,因放置时间太长,杯中?的茶水已经变凉,他冷不丁地说道:“你派人去南边没能找到卞璟元的尸身?是吗?”
这可真不是个好话头,萧时善微微一顿,她?是让张亨又?去了趟南边,倘若真如曹兴祖所言,是随意掩埋了,那她?定然要为表哥敛尸安葬,但她?始终存着另一种念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兴许是人还活着。
这件事?她?谁也没有知会,只在私下?里给张亨传了信,交代他去办此?事?,便是连常嬷嬷都不知情,也不知他是如何得知的。
看着她?眼里升起的戒备,李澈缓缓道:“这不是多机密的事?,我知道也并不稀奇。你有没有想过,找不到?尸身?,也有可能是毁尸灭迹,不留痕迹的方式有很多,哪怕是曝尸荒野,只需三五日,便会被野兽啃食到?连骨头都不剩,何必要挖坑填埋,没人会多此?一举。”
听到?这仿佛陈述某种事?实的话语,萧时善呼吸一窒,咬了下?唇道:“不会。”
他扯了扯嘴角,没有跟她?争论这个问题,会与不会都不重要,他也并不是要跟她?谈论卞璟元的死活。
“我们为什?么要谈这些?”萧时善的语气?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祈求,她?不想跟他说这些,也不愿去想那种可能。
李澈的目光向她?投来,“一个有几?分相似的人就能令你心神?恍惚,你觉得没有谈论的必要?”
视线甫一相触,萧时善只觉得他的目光中?有某种东西让她?心头发紧,在这件事?上,她?似乎永远没法做到?理直气?壮。
今晚碰到?的那位韩公子确实跟表哥有些神?似,她?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是表哥出现在她?眼前,但很快她?就明?白是人有相似,离近了看,便是连那点神?似也浅淡了许多。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既没有为此?大?惊小怪,也没有举止失措,她?甚至都没多瞧几?眼,只是装不出欢喜的神?色而已,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在她?的印象中?他和表哥从未有过交集,两人应是素未谋面才对,可听他话里的意思,倒好似见过一般。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比她?以为的还要多,再多遮掩也毫无?用处,萧时善努力地维持镇定,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窥探到?蛛丝马迹,好让她?心里能踏实一些,可他滴水不漏,她?也从来猜不透他的心思。
萧时善放弃了察言观色,想了下?说道:“卞家遭逢大?难,我为他们收敛尸骨,修坟立碑,这有什?么错吗?”
李澈极有耐心地看着她?,声音平静地道:“无?可厚非。”
她?微微颔首,迎着他的目光又?道:“碰到?与离世亲人面容相似之人,一时心神?不宁,又?有何不妥之处?”
“人之常情。”
“那我们还要谈什?么?”
萧时善迫切地想要结束这个话题,她?的肩颈紧绷,这个细微的动作使得她?的下?颌无?意识地抬高了些许。
李澈凝视了她?片刻,眉眼间闪过一丝嘲弄,“我做了什?么,让你如此?防备?”
萧时善垂下?眼睛,指甲轻掐着指腹,连续多日的应酬操劳,已让她?身?心疲惫,她?现在还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对这些费脑筋的问题。
“我们别谈了行不行?我有些困了。”她?深吸一口气?,拉过他的手,将自己的脸庞贴在上面,轻柔地蹭了蹭。
他抬起她?的脸,令她?完完全全地*七*七*整*理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中?,这样严肃且认真的神?色,使她?再也维持不住那种刻意流露出的柔情姿态。
两人之间隔着些距离,萧时善被他抬着下?巴,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倾斜,以一个古怪又?别扭的姿势仰着脖子,不用想也知道她?此?刻的样子有多傻。
他垂下?眼眸,神?情专注,动作温柔地抚摸着她?的下?巴,说出的话却叫人颇为气?恼,“不行。”
萧时善气?得跳脚,拨开他的手道:“我真不明?白有什?么好说的,想来你也知道,表哥是曾来侯府提过亲,可那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自打嫁入卫国公府,我就跟那边断了联系,若不是卞家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打算跟他们来往。”
这些话半真半假,没有来往是真的,她?既然选择嫁入卫国公府,也没脸跟那边联系,可话说回来,要是当初卞家早点来提亲,她?也未必肯嫁给李澈,真要较起真来,他才是那个后来的。
李澈抿了口茶,又?倒了杯茶水给她?,“喝点水,你向来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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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自己打算,自然知道怎么做才最?合时宜,我也从未在此?事?上跟你计较过。”
正如她?所言,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也从不看好她?和卞璟元之间的那点纠葛,年少时的一点情愫经不起时间考验,他不会在此?事?上对她?过于苛责,但对任何男人而言,这都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夸她?,萧时善听得愈发糊涂了,一方面想着他果然是知道的,另一面又?疑惑如果他不是为了男人那点可笑的虚荣心跟她?计较,那他又?是在意什?么,她?心里隐约觉得他肯定是在意某些事?情的,可她?就是抓不到?那个点,这使她?内心焦躁不安,却只能眼巴巴等?着他往下?说。
“我想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时间去理清思绪,但你显然无?法处理妥当,甚至成?了你心头的一根刺。”
倘若李澈不主动提及,她?绝不会去戳破,萧时善最?擅长掩耳盗铃,只要日子过得下?去,她?就可以把眼睛耳朵通通捂住,可他不允许她?装作若无?其事?,非要把她?从犄角旮旯里拎出来,有时候她?觉得他对她?实在过于残忍了些。
李澈探过手来,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萧时善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眼睛眨了眨,沉默了片刻,她?忽然抬头问道:“曹兴祖的死跟你有关吗?”
“为什?么会这样问?”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既然说出了口,萧时善组织着语言说道:“曹兴祖死得太过突然,而你曾说过曹兴祖还有些用处,因此?要留他一段时间,这个用处里包括我吗?”
听到?曹兴祖的死讯时,她?立马想起那时在农户小院里李澈说过的话,当时没有多想,之后再想起时,只觉得分外惊心。
“你想说什?么?”
李澈眼眸微眯,“是要问曹兴祖的死因,还是要问卞家的事?情是否与我有关?”
萧时善的呼吸有些困难,还是接着说道:“这里面有太多巧合了不是吗?那时你恰好去了辽东,我想给你传信,却不知道如何联系,但玉照堂的小厮却说可以代为传信,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给你传信,之后我又?在玄都观见到?了萧淑晴,而你又?来得那么及时。”
如果说之前送信的事?情没有让她?多想,那在玄都观看到?萧淑晴的那一刻,她?心里就已经有所怀疑,即使她?谈不上有多了解他,但也知道他行事?果断,从不拖泥带水,然而在陈氏和萧淑晴的事?情上,偏又?留下?一个隐患。
萧时善肯跟着萧淑晴走,虽然是在冒险,同时也是在赌,赌她?必定会平安无?事?,事?实上在那种自己也理不清的模糊念头之下?,她?反而从中?得到?了某种心安。
直到?曹兴祖的死讯传来,被她?压下?去的猜疑才再次浮现,曹家对外说曹兴祖是突发急症而亡,却又?处处透着蹊跷。
李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失望与疲惫,“这就是你得出的结论,认定我与卞家的遭遇脱不了干系,或是在背后推波助澜?”
她?拿不出证据,但太多的巧合让她?不得不去怀疑。
他扯了下?嘴角,黑沉的眼里已然透出一种嘲讽意味,“且容我问一句,我为何要做这些事?情?为了你么,我似乎还没有为你到?不择手段的地步。”
萧时善被他冷漠的目光刺了一下?,“那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在这件事?上插手?”
“卞家的事?情,我是要比你知道的早。”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给你回过信,但你显然没放在心上,非要自己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我想让你长个记性也不错。”
萧时善紧咬着牙,浑身?都在颤抖,说不清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恐惧,夫妻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分外可笑,不知是否是出于一时激愤,她?听到?自己声音极轻地脱口而出道:“我们和离吧。”
此?话说出口,她?也是大?吃一惊,惊讶于自己竟会如此?轻巧地说出和离二字,换做以往,她?只会觉得自己昏头了,放着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不当,居然说出这种傻话,但在当下?,却感到?无?比轻松和畅快。
她?还在为这句话怔神?,耳边忽地响起一声碎裂声,她?诧异地看过去,李澈手里的茶盏已然四分五裂,茶水四处流淌,因为离得近,她?的脸上也被溅上了几?滴水珠。
她?看到?他的手心被碎瓷划破,他拧着眉,抽过一条手帕,面容冷肃地缠了两下?,萧时善头一次见他如此?烦躁,让她?差点忘记到?了嘴边的话。
他头也不抬地道:“你接着说。”
第九十三章
被骤然打断思绪,血液没往脑门上冲,反而一股脑儿地堵在了胸口?,萧时善抬起手,默不作声地揉了两下?,却没有收回那句话的意思。
有些脱口?而出的话?,往往已经在心头盘旋了无数次,尽管她从未想?过和离,但很?早就?意识到?他们其实并不般配,不管是从家世还是到?自身,随便一样就能挑出百般问题。
可搭伙过日子,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只要一方肯低头,就?能勉强过下?去,便是有那夫妻不睦的,不也是凑合着过么,没见几个矫情到要和离的。
即使是夫妻离心离德,到?了要和离的地步,那也得是他来开?口?,而不是由着她的意愿行事,她没那个资格,也没底气跟他提和离,她能做的只有顺从接受。
从小?到?大?吃过的苦头往往就?是落在她的不服管教上,老夫人是她的嫡亲祖母,即使厌恶她的母亲,但只要她肯乖乖听话?,还不至于被扔进祠堂里,府里那么多兄弟姊妹,不也只有她被关过祠堂嘛,跟长?辈顶着来,就?是忤逆不孝,关祠堂都是轻的。
吃一堑,长?一智,要想?做出柔顺姿态不是难事,但要打心眼里顺从实在是件为难人的事。
萧时善很?少去考虑鞋子是否合脚,只知道这?是一双顶顶名贵,顶顶漂亮的鞋子,穿上去漂亮,又?惹人艳羡,磨脚也是她该当的。既是她求来的,好与不好都要自个儿受着,天?底下?没有好事净让她一个人占去的道理。
平心而论,李澈对她还不错,更别提他自身的许多优点,有家世,有能力,有前途,兴许是太好了些,跟她起初想?要的已是相去甚远。
面对安庆侯府对卫国公府的巴结攀附,会令她倍感难堪,但转头想?想?,她跟李澈似乎也是这?样,门当户对不是说说而已,家世不对等,人也挺不起腰杆,有求于人的一方注定要做出伏低做小?的卑恭姿态,可她不想?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挺不起腰。
萧时善有时觉得他在把她当傻瓜戏耍,任由她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给她半点提示,冷眼旁观地看着她为此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想?想?那段时间?的彷徨焦急,就?有种被愚弄的羞愤,也让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低着头,盯着脚尖道:“这?门亲事原本就?是我高攀了,反正怎么做也做不好,不如及早退位让贤。”
他已然恢复了冷静自持,“既然觉得是高攀,为何当初可以,现在不可以,没人要求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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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时善直摇头,自然是试过之后才知道不行?,从前是她想?得过于简单,“你们总也不满意,我喜欢的东西,你觉得庸俗,我在意的事情,你毫不在乎,也许我这?个人在你眼里同样肤浅可笑,我受够了被人挑挑拣拣,更不想?将来还要被人嫌弃指摘。”
这?的确是她的真心话?,与其说是为了卞家,倒不如说是为了她自己,无论是当初嫁到?卫国公府,还是如今提出跟他和离,她的最终目的都是想?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些。
李澈皱起眉头,从她的话?里敏锐地抓到?一点头绪,没等他去细想?,她忽地看向他道:“你不认为我们很?不般配吗?”
他抬眸瞥了她一眼,沉默地看着她。
在他的注视下?,萧时善有点说不下?去,好在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她抿了下?唇说道:“我们性情不合。”
换作以往,要说有人因性情不合而和离,她大?概会觉得是吃饱了撑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亲事,还谈什么性情不合,再?换一个人就?能保证一定相合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既然不可能,不如把一个牢牢抓到?手里,但她运气不太好,碰到?的这?个人是李澈,别说让她抓在手里了,他不伸手把她压下?去就?是好的,任她如何翻腾都翻腾不出去,难道不是一件令人沮丧又?无力的事么。
李澈没有看她,嘴角轻扯了一下?,仿佛听到?一句十分可笑的话?,“你要嫁的不过是一个能让你在侯府扬眉吐气的夫婿,至于对方是何品貌,性情如何,似乎没那么重要。”
被他轻描淡写地扯去遮羞布,萧时善惊诧之余心中卷起一股难言的羞愤,白皙的脸颊有种火烧火燎的热意,倘若他一早就?察觉到?她的初衷,真不知道他将她摆在了怎样的位置上。
诚然如他所言,在出嫁之前,她压根就?没关心过对方是怎样的人,毕竟她一开?始看中的就?是他的身份,这?会儿又?去要求性情相合,未免有点贪心不足。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失去了跟她交谈的兴致,揉了揉额头,为这?个问题下?了定论,“我认为这?些事情,在你出嫁前就?该考虑清楚,而不是现在再?拿出来议论。”
萧时善苦恼地咬了咬唇,心里明知道他们之间?有很?大?问题,但被他三言两语地一带,竟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好像是她在无理取闹,永远都是他一锤定音。
她心里想?的是现在和离,好过将来难堪,兴许他现在还能对她有点耐心,那么以后呢,当他意识到?她不过尔尔,以及要面对侯府带来的源源不断的麻烦时,还能剩下?几分耐心。
要舍弃眼前拥有的东西,固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比起这?些,更令她恐惧的是某些可以预见的将来。
要说她在卫国公府这?两年学到?了什么,那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留一份体面,她也认为着实没必要撕破脸皮。
萧时善忍不住抓了把头发,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是真的要和离,这?对你来说没有丝毫损失,我们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呢,我……”
“你先闭嘴。”李澈闭了闭眼,手往上抬了一下?,打断了她的话?。
萧时善觉得他大?概是要好好想?想?,便没有再?着急出声,陪着他干坐了片刻,直到?困意袭来,实在撑不住了才去床上躺了一会儿。
她已经是破罐子破摔,这?一觉反而睡得相当踏实,次日醒来时,李澈早已离去,旁边的被褥平整,没有躺过的痕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她懊恼自己没有耐性,好歹得个准话?再?去睡,竟连一晚都熬不住。
梳洗打扮后,萧时善去了荣安堂,看到?云榕有别于往日的羞涩笑意,便知道多半是相看得不错,亲事上有了眉目。
今日是上元佳节,府里的节日气氛浓厚,到?处张灯结彩,过了今日卫国公就?要启程回?辽东,热热闹闹的年节也算是过完了。
年前的时候,萧时善可没想?过,新年头件大?事竟是要和李澈和离,可见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准将来会发生什么。
那晚不欢而散后,萧时善一直没找到?机会跟李澈搭上话?,又?突然听闻他要离府去小?湖山的书斋静修,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就?要举行?春闱,他今年下?场,是该好好钻研学问。
山不过来,她就?过去,萧时善这?几天?,经常带着汤水去玉照堂,虽然知道他不爱喝,但她也不是专程给他送汤水的,不过是找个借口?去问话?而已。
她如此贤惠的举动,没能让李澈有丝毫动容,反倒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去了。
罗夫人笑着打趣道:“以往咱们只当三郎不爱喝那些汤汤水水,看来不是不爱喝,而是挑嘴,要看这?汤是谁做的。”
季夫人扫来一眼,眸光里带了一丝探究。
萧时善好生窘迫,他连见都不想?见她,更别提喝她送去的汤水了,没当着她的面把汤水泼出去就?是给她留面子了。
见不到?人,她就?接着去,反正不是很?远,只当是饭后消食了。
玉照堂的小?厮把萧时善拦了下?来。
“三少奶奶,公子让您以后不必再?来送汤了,您还是把提盒拿回?去吧,别让我们为难。”
萧时善看了这?个小?厮一眼,她这?还没和离呢,就?先不顶事了,玉照堂的小?厮都能对她不敬了。
在同瑞眼里,这?位三少奶奶虽然长?了张芙蓉面,但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头次进玉照堂就?逞了次威风,不仅折了堂后的绿萼梅,还落了似画姑娘的脸面。
往日里仗着公子的宠爱恃宠而骄,如今惹得公子厌烦了,又?巴巴地跑来送汤,专会给别人找事。
“他这?会儿在里面吗?”萧时善往里头望了一眼。
同瑞回?道:“公子刚从外头回?来。”
萧时善从疏雨手里拿过提盒,说道:“你进去通禀一下?。”
同瑞略有迟疑,还是进去通禀了一下?,不多时他出来说道:“三少奶奶,公子让您先回?去。”
连个门都进不去了,萧时善暗暗咬牙,把手里的提盒往同瑞身前推去,随便他扔了倒了都行?。
同瑞有点不耐烦,往回?推了一把,“三少奶奶您还是拿回?去吧。”
两下?一推,汤盅歪倒,里头的热汤撒了出来。
萧时善惊呼一声,白皙的手背瞬间?红了一大?片。
“姑娘没事吧?”疏雨焦急地喊了一声,赶紧用手帕擦去上面的汤水,“这?都烫红了。”
真是祸不单行?,没见到?人,还烫伤了手,萧时善自认倒霉,正要回?去,忽然看到?李澈走了出来,她的眼眸微亮,总算见着人了。
李澈站在廊下?看了看她,说道:“你先回?去,晚上我去凝光院。”
得到?了回?答,萧时善点点头,没在玉照堂停留。
待她离开?后,李澈瞥向同瑞,沉声道:“谁给你的胆子伤她?”
同瑞惊愕地抬起头,公子不是已经厌烦了三少奶奶,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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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带到?柏岩那边。”李澈转身道。
六安低头应了一声,立马叫人把同瑞拉下?去。
同瑞大?惊失色,还未张嘴说话?就?被塞住了嘴。
六安走到?他跟前,踢了他一脚,低声骂道:“你这?没眼力见儿的东西,一对眼珠子都长?到?头顶上去了,不知道恭恭敬敬地把人送走吗?”公子都没对三少奶奶如何,他这?个奴才反倒越俎代庖地摆起谱来了。
第九十四章
得了他的准话,萧时善就回去等着?了,至晚间,外间响起丫鬟的请安声?,随后厚实的帘子被掀了起来。
她一直在留心外面的动静,见他进了屋,立马吩咐微云上茶,又让疏雨端几盘茶点过来。
微云疏雨摆好茶点便退了出去,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拿眼瞧了瞧他,萧时善慢慢走过去,主?动?打破屋内略显沉闷的气氛,“你最?近很忙吗?”
杯中升腾而起的茶香热气,将他的眉眼遮得虚虚浮浮,李澈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不忙。”
萧时善摸着?自己包着?纱布的手背,心里窜出一点恼火,敢情是懒得见她,亏她日日去玉照堂送汤水,手背都烫出了燎泡。
她抿了抿唇,不再绕来绕去地说些场面话,“那件事夫君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搁下茶杯,手臂搭在?椅子上,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轻飘飘的话语,无端压得人心头发颤,“你真的想清楚了?”
她回答得毫不犹豫,“是。”
或许第一次提出来还可以说是一时冲动?,那么?这次旧事重提,则是她重新思?考之后?仍然不改的决定。
李澈往后?倚了倚,侧着?头长久地注视着?她,眉头慢慢皱起。
萧时善攥着?手,不躲不闪地和他对视,生怕自己退却分毫。
他默不作声?地起身,踱到了花几前?,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抚着?水仙花叶。
她的视线随着?他的手指移动?,看着?他手中那根纤长柔嫩的叶子,心脏跳动?得厉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不知是为那条柔弱的细叶担忧,还是为他即将给出的答复而紧张。
忽地,李澈转过身来,身影陷在?光晕里,令他的神情变得分外模糊,“你能去哪儿?”
萧时善微微一怔,像是被人一把攥住了心脏,陡然升起一阵揪心的疼,虽然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她觉得他恐怕是在?嘲笑她,笑她虚张声?势,笑她无家可归。
嗓子像被一团棉花堵住,连带着?胸口也异常憋闷,萧时善紧咬着?牙,胸口起伏不定,他那种泰然自若的冷漠,总是能叫人火冒三丈,“与你无关。”
话音未落,即使她竭力?保持镇定,也被自己沙哑的嗓音惊到了。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语气平静,仿佛真的在?为她打算,“夫妻一场,我总该为你考虑一二。”
比起他的宽和大度,萧时善可没心情跟他道谢,也不用他提醒她会陷入何种处境。
她垂着?眼眸,视线模糊不清,抬手一摸,手指触到一片湿润,惊诧地发现不知何时眼泪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她懊恼地抹了两把,倒好似越抹越多。
李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抬步走到她身前?,伸手抚上她的脸庞,不甚温柔地给她擦了擦泪痕。
萧时善仰着?头,在?他的触碰下,浑身的力?气迅速抽走,仿佛被抽走了筋骨,令她差点歪倒下去。
李澈把她拥在?怀里,借着?摇曳的烛光去看她那张泪痕斑驳的脸庞,指腹温柔地摩挲,“倘若你真的想清楚了,就该知道自己放弃的是什么?,以后?别?再说这些傻话。”
萧时善不知道自己在?恼个什么?劲儿,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止也止不住似的。
她咬了咬唇,白皙的手攥着?他的衣袍,好让自己能恢复几分力?气,喃喃地道:“你不能这样欺负我。”
萧时善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不中用,她该指着?他的鼻子控诉他的恶行,而不是趴在?他怀里哭得起不开身,真想扇自己两巴掌清醒清醒。
她的巴掌没扇下来,他抬着?她的下颌,低头来亲吻她,滚烫的温度仿佛要将她融化,这使得她愈发手软脚软,抵在?他胸膛的双手也慢慢卸下力?度。
温热柔软的唇瓣相贴,被泪水打湿的眼睫在?微微颤动?,她试图挣脱出来,却又贪恋他的怀抱,恨不得自己就此无知无觉,闭上眼睛认了就是,他已经如此迁就她,还要怎么?样。
但只要这样想想,她就浑身战栗,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上,一阵风吹来就能让她狠狠地摔下去。
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把那点柔弱劲儿冲散不少,萧时善撇开头,吸了吸鼻子,拿眼瞅了他一下。
李澈何等灵醒机敏,看到她此刻的眼神,就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捏着?她肩头的手,控制不住地加大了几分力?道。
萧时善被他捏得有点疼,咬着?牙没吭声?,因为他的脸色实?在?难看,可这也怪不着?她。
他松开了手,本就不是多么?平易近人,此刻那双沉静湛然的眼眸更是清冽如冰。
她掏出手帕拭了拭泪,揉了下哭得酸胀的眼睛,“明日,我去找太太辞行。”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甩下一句,“随你。”
次日一早,萧时善先去荣安堂给老太太请过安,之后?跟着?季夫人去了呈芳堂。
季夫人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点不好使了,这丫头说什么?,和离?谁跟谁和离了?
见季夫人如此淡然,萧时善便把心放了放,此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本来这桩亲事就谈不上般配,如今她空出位置,自然有德才兼备的补上,到时只会皆大欢喜。
老太太那边,她没有声?张,只觉得这种事情留给李澈去说比较好,她自己反倒不好去说。
萧时善柔声?道:“今日过来,是要跟太太辞行的。”
这么?急,季夫人回过神来,开口问道:“是他跟你提的?”
闻言,萧时善略有犹豫,但也没犹豫多久,旋即点了点头,他既然不在?,她说得也毫不心虚。
季夫人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他为何要跟你和离?”
说着?话,季夫人打量了萧时善一眼,只见她将黑鬒鬒的青丝挽成如云发髻,齐插一溜小花簪,耳边挂了对金镶蓝宝石耳环,衬得肤色细腻白润,立领轻贴着?雪白纤细的颈子,一袭月白蓝的袄裙,勾勒出窈窕身姿,分外雅致动?人。
生得美,会打扮,单凭这丫头的模样,便是摆在?那里,也是赏心悦目,竟闹到要和离的地步。
这才多久,难不成就已经腻了厌了?即便如此,仅凭喜恶就要和离,未免太可笑了些,季夫人不以为然,也不认为李澈会如此行事,因此听到萧时善来辞行,只感到诧异和疑惑。
萧时善低着?头,找了个听起来最?合情合理的理由,“无子。”涉及到传宗接代这样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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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谁也说不出什么?。
季夫人眉头微挑,没再继续追问。
萧时善离开呈芳堂时,心里突然生出一点遗憾,她曾经一直想成为季夫人那样的人,精妙的学识,高雅的仪态,不屈就于?人的孤傲,每一样都令她艳羡又自惭形秽,现在?看来是不能了,这是她八辈子都学不来的高贵优雅。
“太太,您就这样让三少奶奶走了?”自从听到萧时善说了和离一事,程姑姑就急得不得了,本以为太太会说些什么?,哪知就这么?问了两句,就让人走了。
季夫人道:“不然呢?”
程姑姑继续道:“要不叫公子过来?”夫妻哪有隔夜仇,不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么?。
“叫他做什么??”季夫人没这个意思?。
程姑姑急道:“当?然是劝公子不要和离,三少奶奶年纪还小,调养调养身体,自然就有了,哪能说和离就和离?”这样的大事太太怎么?能不着?急。
季夫人翻过一页书,“只怕是那丫头铁了心要和离。”
“三少奶奶要和离?”程姑姑不太相信这个可能,她疑惑地看向?季夫人,以前?太太对三少奶奶多有不满,如今反倒向?着?三少奶奶说话了,“如果真是三少奶奶使性子,这也太不识大体了。”
季夫人冷笑了一声?,“倒是有那识大体的,他要吗?这会儿又和离了,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随他们折腾去吧。”
凝光院内,常嬷嬷和微云疏雨刚刚得知萧时善和离的消息,三个人还在?震惊里没醒过神来。
便是贴身伺候萧时善的微云疏雨也是对此一无所知,她们只知道姑娘这些天吃得好睡得香,今早还多用了一块软丝糕,谁能想到她不声?不响地干了件大事。
“你们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今日就走。”萧时善摸了摸颈间的玉芙蓉,抬手摘下来,放入了妆奁里,只从小抽屉里拿出了一块小铜牌。
常嬷嬷紧盯着?萧时善道:“姑娘你真的和姑爷和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萧时善点了下头,和离书都拿到手了,当?然不是闹着?玩的,想到上头写的性情不合,就觉得带着?一丝讽刺意味,但也确实?如此。
看到和离书,常嬷嬷的脑袋一阵发晕,这要是自个儿的闺女,早就拿扫帚抽上去了,她怎么?就没发觉姑娘存了这个念头。
微云扶住常嬷嬷的胳膊,问道:“姑娘,我们是要回侯府?”
萧时善顿了顿,想了一下说道:“不,我们去余荥。”
熟悉的地名跳入耳中,常嬷嬷惊讶地看过去,“梅家在?那边早就没人了。”树倒猢狲散,这么?多年了还能剩下什么?。
萧时善把和离书收了起来,舒出一口气道:“总归是有个去处。”
第九十五章
余荥是个山水秀丽的地方,与千里之外的京城有着迥然不同的风土人情,便是撑船渔娘的语调都带着江南水乡的别样婉转,即使萧时善听不?懂,也觉得这语调如同黄鹂鸟般清脆悦耳。
晚上睡不?着时总能听到外面?船桨摇动的水波轻响和不知道何处传来的欢歌笑语,从窗子看出去,一片远远近近,朦朦胧胧的光。
嗅着带着淡淡水腥气的湿冷空气,让她真切地意?识到她已经离开京师,来到了?从未到过的陌生地方,尽管这是常嬷嬷口中的故土,但萧时善着实生不出半点惆怅感怀,她连她母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哪能对一个来都没来过的地方有多少思念动容。
她的天性里仿佛天生就少了点多愁善感的绵软心肠,夜里睡不?着觉也只为了?两个字,生存。
这是当前最迫切又最要紧的事,若是只求吃喝不?愁,那?么?她的那?些?嫁妆足够她和她身边的人舒舒服服地过上一辈子,毕竟寻常人家辛苦一年也不?过十来两银子,但萧时善并不?想守着那?点嫁妆抠抠搜搜地过活,死攥着那?点银子也是无?用,倘若不?能钱生钱,便是一潭死水。
萧时善自小是在侯府长?大,即使再?怎么?不?受待见,也是生在了?富贵乡里,从小看见的就是雕梁画栋,锦衣玉食,也理所当然地认同和习惯这种生活。
虽说这些?东西不?一定有她的份,但也没缺了?她的吃喝,至于?那?些?漂亮的,金光闪闪的东西,却永远到不?了?她手里,只能去艳羡别人的。这也使得她在还没为生计犯过愁的情况下就早早意?识到钱财的重?要性,便是她爹惯会摆出一副清高姿态,不?也照样动了?梅氏的嫁妆,在钱财面?前,没几?个能不?低头的,视金钱如粪土也要有本钱,要不?然就是有副铁铸的筋骨,这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此前萧时善便对手里的嫁妆产业颇为上心,这会儿真到了?要为今后生计做打算的时候,首要考虑的自然就是这重?中之重?的钱财问题。
正在心里盘算着,忽然听到常嬷嬷从外面?轻声道:“姑娘睡了?吗?”
萧时善收敛心神,开口道:“没呢,嬷嬷进来吧。”
常嬷嬷应了?一声,随后推开屋门走了?进来。
微云疏雨都已经睡下,两个丫头都是旱鸭子,既不?会凫水又晕船,前头走陆路的时候还好,一上了?船就有些?受不?住了?,别提在身边伺候,自个儿都脚步虚浮站立不?住。
这会儿两人已经歇下,常嬷嬷一肚子心事没处说,这些?日子就没安稳睡过觉,行了?这一个多?月的路程,而今真真正正踏到了?余荥地界上,她心里更是焦虑不?安,便趁着这个空儿来跟姑娘说说话。
看着常嬷嬷欲言又止的样子,萧时善就猜到几?分?了?,她捧着热腾腾的枣茶,低头喝了?一小口,南边湿冷,夜里手脚冰凉,全靠这点枣茶暖身。
“姑娘,我?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听到常嬷嬷这般说话,萧时善不?由得笑了?起来,“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嬷嬷怎么?也绕起弯子来了?。”
常嬷嬷愁得直叹气,“姑娘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难道要愁眉苦脸才好?”萧时善也觉得常嬷嬷不?容易,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了?还要跟着她东*七*七*整*理奔西跑,自打得知她和离的事情就忧心忡忡,一直憋到现在才说也是难为她了?。
“我?的姑娘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常嬷嬷着急地看着萧时善,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明?明?日子过得好好的,哪能说和离就和离了?。
萧时善说道:“过不?下去了?可不?就和离了?。”
这算什么?理由,怎么?就过不?下去了?呢,常嬷嬷还以为姑娘对姑爷到底会有几?分?在意?,如今看姑娘如此浑不?在意?的样子,她也糊涂了?。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姑娘的态度明?显是太随意?了?,常嬷嬷满脸不?赞同地看着萧时善,这一个多?月来,她就没见姑娘有过半点愁绪,仿佛和离对她没有任何影响,而这恰恰是最反常的事情。
瞅着萧时善的神色,常嬷嬷猜测道:“莫不?是姑爷在外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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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了??”
萧时善靠在引枕上,抬了?抬眼道:“不?知道。”
她不?怎么?过问他在外面?的事,连玉照堂都极少踏足,只要不?带到她跟前,就当做没有,如今想来,还是二嫂有本事,把夫君身边的花花草草,该剪的剪,该放的放,心里跟明?镜似的。
相较起来,她可是差远了?,连李澈身边有几?根花花草草都不?清楚,不?过今后也不?需要她去费这个神了?。
“嬷嬷,我?现在还没心情想这些?,你不?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么?。”
常嬷嬷叹了?口气,是说什么?都晚了?,要是早知道姑娘动了?这个心思,说什么?也得拦下来,外头的日子哪是那?么?好过的。
夜色已深,常嬷嬷服侍着萧时善睡下,在床头留了?盏小灯。
此次来余荥,萧时善把新招的邱继邱掌柜也带来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明?白人在身边能少走许多?弯路,趁此机会,也能看看这位邱掌柜办事能力如何,而那?位周掌柜则被她派去庄子上打理事务,若是有成效,京师那?边的产业铺面?将来也可一并打理起来。
既然要留在余荥,那?么?首要办的就是置办房产,邱继去了?趟牙行,挑出了?两处合适的,这才带领萧时善去看院子。
“那?是谁家的府上?好生气派。”可不?就是气派嘛,远远瞧过去,几?乎占了?整条街。
邱继正擦着汗,听到萧时善问话,顺着她所示的方向望了?一眼,动作一顿,语气中多?了?几?分?复杂,“这是平江木行龙家的府宅,以前是梅府的旧宅。”
闻言,萧时善不?禁多?瞧了?两眼。
这样豪奢的住宅她自然是住不?起的,在看过两处院子后,最后定下一家三进的院落,足足花去了?六百两银子。
比寸土寸金的京师要便宜不?少,但也不?是个小数目,萧时善瞬间觉得自己的钱袋空了?大半,突然发现想靠那?点嫁妆过活是远远不?够的。
早知道银子这么?不?经花,她就该把那?堆珠宝首饰通通带上,管它是谁给的呢,到了?她手里就该是她的,想来他也不?会为了?那?点东西跟她计较,但她偏偏在关键时刻矫情起来了?,这个也不?拿,那?个也不?要,这会儿后悔又什么?用。
邱继想得周到,拿了?点余钱买来了?四?个丫鬟婆子和六个奴仆护卫,别看买的人多?,总共花了?不?到一百两银子,这年头院子比人值钱多?了?。
张亨带着六个奴仆去了?外院做安排,其他几?个丫鬟婆子就交给了?常嬷嬷管束。
事情都安置妥当了?,萧时善才有时间跟邱掌柜谈起今后打算。
“这几?日邱掌柜忙前忙后,多?有操劳,坐着歇会儿吧。”
“不?敢不?敢,都是在下应尽之事,姑娘如此说,倒要折煞我?了?。”
说实在的邱继只有在当年当伙计那?会儿才如此跑前跑后,这种亲力亲为的事确实是许多?年没做过了?。
邱继连连摆手,又掏出手帕擦了?下汗,他生得胖,走动得多?了?,汗就流个不?停。
萧时善向来不?喜欢男人身上的汗味儿,能把人熏出去八丈远,偏偏大多?数男人都糙得很,不?仅不?喜洁净,还爱顶着一身汗味到处乱窜。
看到邱掌柜满头大汗的样子,她心里也有那?么?点嫌弃,但这人偏又讲究得很,自个儿随身带着手帕,一出了?汗,就把手帕拿出来擦拭一番,配上他笑眯眯的富态圆脸,叫人看得好笑,到底是做过多?年的掌柜,在细节上就是比旁人注重?。
萧时善把一张地契拿了?出来,说道:“邱掌柜瞧瞧这个,我?打算把祖父之前的木材生意?做起来,不?知可行吗?”
“这、这是林场的地契!”邱继眼睛一亮,仔细地看了?看,脸上添了?些?喜色,“姑娘有了?这张地契,就如同守住了?一座宝山,一千五百多?亩林地,又占了?积云山的好位置,天时地利姑娘都已占尽,哪有不?行的道理。”
萧时善还记得之前邱掌柜和周掌柜对着她的嫁妆账本直叹气的样子,如今这张地契倒是让他看到眼里去了?。
“姑娘是从何处得来的这张地契,像这样的林场一般没人愿意?出手。”便是出手也是大价钱,邱继见过萧时善的嫁妆账本,不?认为她能拿得下这张地契。
“赢来的。”虽然是借了?李澈的玉坠当赌注,但说到底还是她凭本事拿到手的。
萧时善说得随意?,本是等着邱掌柜问上一句,她好仔细说说她是如何赢来的,哪知这些?人没有半分?好奇心,竟然问都不?问。
邱掌柜当然好奇,只是多?年来习惯了?点到为止的心领神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便是有失分?寸,尤其是涉及资产,东家要是想说自然会说,哪有追着问的道理。
萧时善觉得身边有几?个会拍马屁的人也是相当不?错的事情,至少当你想炫耀一番的时候,他们总能适时地递上梯子,还会生怕你站得不?够高。
第九十六章
在余荥置办宅院后,萧时?善便和邱掌柜等人前往了积云山,为此常嬷嬷念叨了好几次,做生意的事情交给掌柜去办就成了,姑娘何必跟着去受苦受累,这就不是姑娘家该干的?事。
萧时?善当?然知道坐等收钱的?舒服,但?要让她当个一问三不知的甩手掌柜,那她恐怕连觉都睡不着了,她如今是在为自己挣家底,这比任何事情都更让她有劲头。
邱掌柜在积云山附近租下了一处小院,三?个月来,萧时?善就暂住于?此,身边只?带了疏雨,来四川贩木的?商人不少,少不了跟当?地苗人打交道,她从当地找了两个通晓语言的丫头,以解决语言不通的?问题。
白日里,萧时?善换上男装,带着人去码头木坞,往往一待就是一整日,其中的?一些规矩也就逐渐明白过来。这些砍伐贩卖木植,运至汶溪江的?本地商人称为山客,而那些由其他地域来此购木的商人称之为水客,山客与水客之间不能直接交易,中间要有木行做为中介,如此一来,木行的?重要性便立马凸显了出来。
萧时?善随即跟邱掌柜打听木行情况,再次听到了平江木行的?名头,从那含糊的?语气中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龙家可是跟梅家有过结?”
“龙家在余荥经营几十?年,树大根深,是首屈一指的?主?家。当?年老?太爷能在余荥站稳脚跟,创立的?和盛木行又跟平江木行平起平坐。”邱继摸了摸下巴,“过结自然是有的?,但?从没在明面上起过纷争。”
没在明面上,那私底下呢?萧时?善若有所思,邱掌柜这话颇有深意,她这些日子常去木坞走动,亲眼看到光是为了存放,运送等事,就发生了好几起争斗,更从茶馆里听闻了不少纠纷,只?觉得这生意场上也是险象环生,搞不好就落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下场。
梅家早已?落败,龙家的?平江木行却是一家独大,萧时?善并不想以卵击石,跟龙家对上,吃亏的?只?能是她。
“邱掌柜,这头批木材不知何时?能采运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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