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德子就在住持的住处睡下了。裹着蓬松而柔软的被褥,一觉到天亮。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发现自己正蜷在男人的怀里。大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理着她的发丝。“醒了吗?”声音如春雪般温润而清冽。他自床头取来一杯温水,递到她唇边喂她。德子抱着水杯小口喝水,无意间瞧见男人含情脉脉的眼神,赶紧挪开。想起昨晚的亲密,她顿时如坐针毡。只是一个吻罢了,这人应该不会想多了吧。静信看着女孩睡眼惺忪的模样,只觉得心底一片酥软:“抱歉,今天只能去斋堂和僧人们一起吃饭了。寺院要为奈绪小姐送葬,我也抽不出更多时间。”送葬?她想起来了,昨夜夏野君找来寺院,传递了村内又死一人,且照料自己的护工也命不久矣的信息。德子拒绝了跟在身后,企图为自己刷牙洗脸的男人,在水室将自己打理整齐。应该只是瘟疫吧?本来就是苦夏,疾病也更容易传播。只要控制得好,些许就不会再有事了。她再次拒绝了住持为自己换上和服的提议,穿上校服:“我想看看送葬的仪式。”...昨日,8月27日下午,安森奈绪小姐去世后就举办了简单的葬礼,今日便是送葬仪式。外场村本来就是为死者而生、全村从事丧葬业的村落,为死者打造的枞木棺椁以及铭牌一应俱全,连旗帜、花圈等也只需一个电话就能送上门。这种诡异的便利,就如同恭候着村民们的死亡一般。送葬的队伍很长。整支队伍绕村而行,最后前往深林埋葬死者。室井静信走在最前面,后面跟随着两名僧人为死者念诵经文。再往后则是抱着遗像的家人。与死者相熟、或是自发愿意前来的村民们穿着漆黑的丧服,举着黑白相间的长旗和纸灯笼。抬着的棺椁位于队伍的正中央。绵延无际的枞树林是死者的国度,枞树正是死者的墓碑。德子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听着前面的几人交头接耳。“干康先生真可怜啊……他们不是还有一个3岁的孩子?唉。”“建材店的年轻人们不都是身强力壮的?奈绪小姐也这么年轻,真是奇怪。”“是啊,先是安森家的义一先生,现在又是奈绪,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诅咒也说不定呢。”一个女人听了,赶忙责骂身边的老妪:“妈,你在死者旁边说什么呢!”“村里所有的地藏石像都被毁坏了,这就是前兆!”老妪愤愤不平,“就是因为神明大人发怒了,这些人才会被作祟而死,多可怜呐!我看八成是大川家的孩子或者附近不良少年做的蠢事……”“不仅是石像,连好多地方的坟冢都被破坏了,不出事才奇怪呢!”老妪嘟嘟囔囔的,被几人劝阻着止住了口。德子想起了母亲的说辞。“村子是神明栖息之地。”母亲说的时候,眸中带着切实的恐惧与崇敬。外场村除了位于北山的室井寺院之外,在东边的一之桥附近还有一座神社。寺院供奉的是佛教神祇,如地藏菩萨,而神社则是神道教的祭祀场所,供奉本土的神灵,例如山神、海神或者神化的英雄。母亲口中的「神明」,似乎更倾向于后者。这个月起,人们接二连叁的死去。难道这村子里,真的有山神的存在吗……?德子想了想,又可笑地摇头。在这闭塞的地方呆久了,脑子都变得奇怪了。队伍终于上了山,来到了早早挖好的深坑前。几人用绳索缚住棺材,缓缓放入坑里。这村子有着土葬的传统。坟前看不到墓碑,只有塔形的竖长木片,又被称为卒塔婆。当死者的叁十叁回祭结束之后,卒塔婆就会被放倒,种上枞树。代表着死者将会回归山林,不再与村民产生交集。几个男人拿着铲子,将一捧又一捧土倒入深坑。安森奈绪的家人们在一旁低声哭泣。德子远远地站在一边。作为外来者,村民们都自动和她保持着距离,自发地聚成一群,安慰着死者的家人们。风刮过阴凉的深林,枞木叶沙沙地发出声响,伴随着铁锹铲掘泥土的沉闷回响,以及那隐隐约约的哭泣声,让人不寒而栗。深坑逐渐被泥土填满。一个生命被埋入黑暗,永远地消失在这片土地。这里是村子的坟场,那她脚下会不会埋葬着谁的白骨?那一棵棵枞树,又何尝不是从尸骨的血与肉汲取滋养,才生得如此高耸入云?少女扣紧了领口的纽扣,努力压抑着不安。卒塔婆被插在坟后,伴随着室井静信的诵经声,仪式到此为止。“你还好吗?车子已经停在山下了,里面有热茶,要不要用一些?”静信远远看见女孩的表情,赶紧走到她身边。女孩抱着双臂,看上去很冷的样子。周围零零散散还有几人,更何况还有寺院的僧人在,他不能将她拥入怀中,便解开胸前的袈裟披到女孩身前。她愣了一下,正打算把东西归回,却被唤了名字。“德子。”一个沙哑而低沉的声音自右侧传来。来者同死者的家属站在一起,似乎刚来不久的样子。他在坟边放下一束白菊,向二人走来。微长的鬓发掩住深邃的眉目,梅棕色的眸子下眼圈微青,胡子却刮得干干净净。他难得没有穿白大褂,而是一身黑色的西服,愈发显得高大俊美。“医生!”德子高兴地凑过去。在清静的寺院呆了数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人说说话。敏夫揉了揉女孩的头顶,目光瞥到她身上的金橘袈裟,有些讶异。“静信,这是寺院重要的宝物吧,不是传了好几代吗。”他取下袈裟,交还到快步靠近的发小手中,再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到德子身上。女孩穿着校服,裹着男士尺码的黑西装,显得更加娇小玲珑、雪肤花貌了。敏夫将她的发丝从领口里拨出,看来看去,神情难掩喜爱。“袈裟虽然珍奇,但也能驱魔避害。我如今能为村民们做的,也只有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了。”看着亲密的二人,静信脸色不是很好,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敏夫,你怎么来了?”“干康是我们的发小,再忙也得来啊。好在赶上了仪式的最后。”敏夫看向坟冢旁掩面而泣的年轻男人,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个失职的医生,到现在也没有找到死因。”他攥紧拳头,神色恼怒。“医生……”德子牵住男人的袖角,“不是你的问题,我们肯定、肯定还有其他什么地方没有想到。没关系,一定会找到缘由的、对吧,住持?”静信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看着女孩小心翼翼安慰好友的样子,心下愈发嫉妒难耐。“德子,我们回寺院吧,那里最安全。”他微笑着劝道。“不要。”德子不情愿,“我要去看望隆子阿姨,还有阿婆。医生,你会带我去的吧?而且,寺院太闷了……我想到山下转一转。好不好?”女孩拉着男人的手撒娇。敏夫根本拒绝不了:“那我先带你回家一趟,看完智子婆婆再去医院看广泽女士,最后再去商业街吃个午饭,怎么样?不过你得带好口罩,绝不能和病患离得太近。”“医生最好了?”没有他插话的余地。静信捏着佛珠,阴冷地看着发小。“静信?你脸色真差,难道又在熬夜写作吗?”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德子一会儿坐我车走,放心,我会把她毫发无损地送回寺院门口。”“寺院也没有什么要事,我也跟你们一道吧。”静信答得飞快:“……顺便收集一下情报。”...静信嘱咐完随行的僧人,就坐进了敏夫的车子。这是一辆老旧的银色轿车,好友自博士期间开到现在,也有八九个年头了。外观上不提,后座也没有能够保存饮品的冰箱,连座椅的舒适程度都差他的车一头。然而,德子还是兴高采烈地坐上了副驾,把他一个人留在后座。静信哀怨地注视着少女清秀的侧脸。男人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倒车,脖颈上勾勒着青筋,下颌坚毅流畅,还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德子完全没有留意到身后主持的视线,托着腮,直盯着驾驶座的俊美男人。哇哦。衬衫挽到小臂。“怎么盯着我看?我出门前可刮过胡子了。”敏夫笑着将车子驶离路边。“医生穿西装好看。”她笑嘻嘻的。敏夫一听,直接把车停到路边,捏过女孩的小脸来了一个深吻。清凉的薄荷味渡到口中。“现在医生一点烟都不抽了?”她的眼眸湿润而潋滟。“你不是不喜欢吗?当然要听我们公主的话了。”敏夫松了松领口,继续开车上路。“哇?那一会儿要给我买冰激凌,草莓口味的。”“遵命。”静信不可置信地看着前面二人的互动。自己宛如透明人一样的事实使得他恼怒万分。“敏夫,你现在……和德子算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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