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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抓不住的岩石,松开的手指。

刺痛眼的阳光,后仰的身体。

下坠,热风,地面,仙人,琉璃袋

扑咚!

“呼啊!!”

身体一下子从床上弹起,大口的空气被急促地吸进肺里,冷汗与泪水一同渗出,狼狈极了。

但突然有雪白的帕子递来,吸引惊魂未定的视线。

抬头,白发竖瞳的仙人关心地看着他:

“你还好吗,先生。”

“啊,是您救了我!仙人!”采药郎感激又欣喜地看着头生垂角的仙人,但很快,他的表情又变成了惊恐。

“等等!仙人!那株琉璃袋呢!”

“那朵紫花吗。”那维莱特伸手,紫色的植物小花躺在他的手心:

“虽然不知道你要它做什么,但我已经把它保存好了。”

采药郎的眼睛里立刻绽放出惊喜又快乐的光芒,他小心地接过药材,掀开被子就想坐起:

“多谢你,仙人先生!但现在我必须回去了,等下次再见面,我会好好的感谢你的!嘶!好痛!”

“你最好躺下,泽苛先生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不行啊,仙人先生。”采药郎疼得满头冷汗,但还是倔强的想要爬起来。

“医生和病人还等着用药呢!我必须把药材快些送下山去!”

“药?”

枫丹来的龙王茫然地看着手中的小花。

“所以你之前不让我救你,是为了”

采药郎不好意思地挠头,脸色依旧苍白:

“嗨!我一时之间急昏了头,生怕自己把您手中的药材砸碎,现在想想,有仙人在侧,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嘛!”

“”

白发的龙王歪了歪头,口中不自觉地泄露出疑惑气音。

“这药材,难道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吗”

不可能。

人类,作为普通的生物,不可能抵抗本能,将其他事物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仙人先生,你在说什么?”

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无事,我是说那医生在何处?”

非人的龙王,枫丹的朋友,就这样拿着粗糙的地图,凭着浅淡的好奇,向璃月的沉玉谷,迈出了第一步。

走向人类的第一步。

*

沉玉谷,一处普通的医馆。

“唔咳!”

在连续工作了三天三夜后,医生终于要撑不住了。

他能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在阵阵发麻,疲惫化成冰块,冷冻着身体里的血液。

“放弃吧,荆芥。”

他的师父不忍,再次开口劝阻:

“这孩子病的太重了,哪怕琉璃袋现在送到,他存活的概率也不高。”

“不行啊,师父。”

医生却微笑着摇头:

“那孩子还在呼吸呢。”

师父平静地看这年轻的医生,视线里含着明显的不赞同。

是啊,孩子确实还在呼吸。

只是除了呼吸,也没有别的反应了。

荆芥,你该理智些别为无根垂死的花伤心伤身

但这小子眼底青黑,话语却灵动。

“让我再试试别的药方吧,求您啦,师父。”

“随便你,别到时候累得生病,还要我医治就好。”

既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手已伸出,又如何收回?

所谓医生,也不过是血肉之心的凡人罢了。

师父心里正感叹着,却忽见有一位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男子走了进来,俊美的脸上满是严肃的认真。

“受人之托,前来送药。”

医生疲惫的眼睛里立刻冒出精光:

“琉璃袋?”

“是的,希望我没有来迟。”小小的药盒摆在手上。

荆芥立刻翻出柜台,神情激动地接过:

“这种天气,居然还真能找到!先生,你等我一会!报酬一会给您!”

说着,他拔腿就跑入药房,竟就这么无礼地将那维莱特扔在了空荡荡的房间里。

“”水龙迷茫了一瞬间。

这人类,看起来很忙。

按照礼节,我是不是应该站在这里等他?

可是将客人这么丢下,好像也是一种失礼的行为。

“嘶~”

水龙思考时,轻轻的蛇类吐信声在屋子里响起。

嗯?

竖瞳咻地缩紧,野兽般盯着声音响起的地方。

“!”见鬼!

龙威汹汹,白蛇被吓得身体一缩,弹簧般射入了内屋病房!

“!”莫要伤了其他生命!

那维莱特下意识地跟着追了进去。

“等下,不要跑,我不会伤害你咳咳!”

单人的病房里,浓郁的苦药味水汽呛得水龙喘不过气来,只得伸手捂住口臂,单手去抓那到处乱游的长蛇。

但那长蛇却灵巧地从他指缝间溜出,一个猛冲跃上了病床,蛇头撑起,故作镇定:

“你是何人!安敢袭击璃月仙人!?”

“!?”龙手茫然地停下。

“咦,师父。”医生端着药碗推门而入:

“你怎么在普通人面前说话了?”

“你是人,你师父不是人?”

“这什么话?”白蛇语气忿忿:

“你不也不是人嘛!”

人类医生:“??”

“所以”荆芥茫然地睁大眼,“这屋子里,只有我是人,对吧?”

“不对。”白蛇条件反射地纠正:

“你忘记了算上病人。”

“?”那维莱特竖瞳不动声色扫视了一遍这个屋子,没有发现第二个活动着的生物。

“你们说的病人在哪里。”

“唉。”医生叹着气,掀起了长生身下的被子。

“在这儿呢。”

小小的,枯瘦的孩童身影猛地冲进了水龙的眼里,他终于听见了那道细弱的呼吸声。

不是个摆设,不是个朽木,也不是个尸体。

白被之下,生命在艰难地喘息。

“怎么”那维莱特的舌头打了结,竖瞳震惊地看孩童根根突起的肋骨。

“会病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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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无法回答水龙的疑问,只是悲悯地垂下眼,将汤药一点点滴进孩童微张的口唇里。

“还行吗?荆芥?”白蛇将目光从水龙的伸手移开,伸出尾尖去探那孩童的体温。

“荆芥虽然缓慢,但他的体温在下降,药方里加新鲜的琉璃袋也不行,你知道我的意思。”

“”

医生不说话,手却捏紧了。

“师父,我想”

“等等,什么意思。”水龙却猛地开口打断,非人的竖瞳微微睁大:

“难道这个幼崽要死了吗?他还这么小?”

长生立刻若有所思地抬眼看着轻微失态的非人类。

什么嘛,看着唬人,原来只是个孩子啊。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却有两道声音同时开口反驳!

“不,一定还有办法的。”

“不,一定还有办法的!”

“”

水龙与人类茫然对视。

你怎么也?

“总之时间紧急,我要先去找个人。”

来不及细想,那维莱特转身就走,留给屋里的二人一个坚定的背影。

没想到,这个气势强大,实力不凡的家伙也是个难得的善者。

长生内心感慨万分,她不省心的徒弟却在身后荆目光炯炯,声音暗含讨好:

“师父,我想”

“你不想,没门!”

“但是”荆芥张口,还欲再辩。

但长生决意地硬起心肠,冷酷地拒绝这一直宠爱的徒弟。

“打住!我知你慈悲为怀,但也不能”

*

离开凡人聚集的沉玉谷,穿过山水与河流,将空气中的水雾一一搜巡,那维莱特一把薅住了在云来海旁垂钓的泽苛!

“?”龙尊面无表情,蓝眼却透露出几分茫然。

“抱歉,没时间解释了!”

那维莱特心里焦急,一把搂住龙尊的腰,整个举起,抗在肩上。

“?”

龙尊毫无防备,身体一轻,长尾就开始茫然地在空中卷曲。

看不出来,那维莱特劲还挺大。

“啪。”

龙渔白竿落地声,泽苛眼睁睁地看着钩上的鱼随之挣脱,落入水中无影无踪。

活泼得很,好像还是条观赏鱼。

“”

龙尊两个时辰的努力,就这样消失了。

那维莱特浑然不知,一心抗着泽苛大步往前走:“泽苛先生,我需要你的帮助”

被迫双腿悬空,脑袋抗在身后,持明平静的脸上终于绽起了青筋。

抱可忍鱼不可忍,就算是小朋友,这么做也太没礼貌了!

解决一个毫无防备的嫩龙很简单,只需要伸出双手,揪住背后的布料,再将长尾旗杆似的直直地向上甩去!

泽苛借着惯性在那维莱特的肩膀上玩了个倒立!

那维莱特沉稳的步调果然被打乱,踉跄着向龙尊的方向倒去!

“唔!泽苛??”

龙尊充耳不闻,冷酷无情,手下一个使力!

倒!

“啪!!”

尊贵的七龙王之一就这样被仰面按摔在地上!

“!?”

那维莱特从没有过这种体验,颇为茫然地仰面看着天空,他新交的朋友亦摔在他的身上。

而泽苛灵巧地甩尾,优雅站起,双脚重新立在地上。

他看着有些狼狈的水龙王,心中生起几分愉悦:

好了,我消气了。

接下来让我看看这孩子在搞什么。

对这些弯弯绕绕全然不知,那维莱特只看见龙尊背着阳光,从容地向他伸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那维莱特,冷静些,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而且”

“我的速度可比你快多了,要抗也该是我抗着你才对。”

“”

“抱歉,我忘了。”

那维莱特冷静地被泽苛拉着手腕直起身,耳尖却漫上尴尬的红。

“泽苛先生,请帮我一个忙。”

虽然尴尬,但他确实也因此冷静了许多。

“好,那维莱特,请为我指路。”

龙尊点点头,放过了这孩子,长尾随意地缠上了水龙的手臂。

“好。”

不过瞬息,二人就到达了医庐,与那白蛇样的药君长生面面相觑。

“好巧,朋友。”

“巧个鬼!”长蛇一尾巴拍在泽苛身上:

“我还以为那小子会带来什么惊世神医!”

龙尊灵巧地躲过,又反手控了蛇的七寸。

他行动自然,言语却沉凝:

“我也没想到居然你陷入了困境,不过既然你之前没叫我,那就说明”

“抱歉,那维莱特,我应该是救不了这个孩子。”

第92章

救不了?

那维莱特知道泽苛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哄自己,只是心里依旧不解:

“你的力量,甚至能瞬间救好全身多处骨折的凡人,而这孩子,虽然身体消瘦,意识混沌,但四肢完好,呼吸顺畅,为什么救不了?”

患儿无知无觉地躺在面前,水龙能感到生命的气息在从小小的躯干里面弥漫出去。

人类正在变成珊瑚

不。

珊瑚虽不动,尚且能活千年。

这孩子,又有几日能活?

泽苛将患者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选择把残酷的真相告诉这年轻善良的龙王:

“那维莱特,你我皆非人族,应当更能体会这种生灵的脆弱。”

“你看这里。”白尾低低地垂下,龙尊伸出手指轻点那患儿被剃得光秃的头部,沉静的声音里藏着哀伤:

“用璃月话来讲,这是气血瘀滞、痰浊凝结于头部,积累成痈。”

“用须弥话来讲,这叫颅内肿瘤,已经累及全身了。”

那维莱特听不大明白,天生强悍的龙王从不生病,他只是茫然地看看泽苛:

“这病不能治吗?”

非人的竖瞳里满是对孩童的纯粹恻隐,如圣人怜悯众生,是高高在上的慈爱,又是真切的关怀。

高贵的水之龙会为人类悲伤吗?

白蛇探头,蛇瞳看着这龙王的气势,又看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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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王的神情,心中一定,终于完全放心了:

这男子虽然看起来可疑可怕,但行动坦率,言语良善,赤诚如童子,完全不用太过戒备。

“唉,治什么啊,就他那力量,不催命就不错了。”

她一放松,也乐得解答他的疑问:

“肿瘤势强,身体势弱,营养全被肿瘤吸收,所以身体枯瘦,但泽苛的润黩之力更是大补之物,贸然输入身体,你觉得是肿瘤先壮大,还是身体先强健?”

两兽争食,强者更强,弱者更弱,再无他法。

那维莱特一惊,心中了然:

肿瘤一壮大,必将率先将孩童大脑碾碎成沫,爆出白浆。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水龙的眼睑垂下,有些哀伤地伸手摸了摸患儿的头。

血液如水缓缓流淌在枯瘦的身体里,在其下,那维莱特能感受到生命的不甘。

“还在呼吸呢。”

还活着呢。

却好像已经死了。

“”

对年轻人的悲伤感同身受,龙尊伸出手来,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

“肿瘤压迫神经,至少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

这算是安慰吗。

水龙的心情越发低落。

眼看着那海蓝色的软角都低落地垂下,泽苛立刻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忙转移话题:

“这孩子的父母呢,怎么不在这里。”

“好问题。”长生无奈地吐吐信子,“在药费达到区区五万摩拉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

水龙的心情越发烦闷。

这什么父母,就算是没钱也不应该等等,我又说错话了。

泽苛心里一哽,蓝眼有些担心地窥视身旁的年轻龙。

与千余岁的自己不同,那维莱特这孩子,大抵是第一次经历人类的死亡吧,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只是想想,就足以让现在的泽苛也为之胆寒了。

但显而易见,那维莱特可比年轻时的龙尊要理智多了。

既然已无希望,那就不要再沉溺于伤悲之中:

“让我为这孩子再做些什么吧,拜托了。”

行动起来吧,那维莱特。

泽苛带走龙王,寂静在病房里凝集成团,那孩子明明还活着,却仿佛已经死了,只有小小的呼吸声,在空气中苟延残喘,不肯停歇。

但仙与龙,竟无一人发觉。

在他们哀婉叹息的同时,面色苍白,身体瘦弱的凡人医生眼神执拗。

这孩子还没死呢。

*

赤手捻起金针数十枚,以火灼烧,刺入周身大穴,引起肌肉痉挛。

“”白蛇看着,一声不吭。

指尖与针尖红得相似。

又热水敷手,涂满药油,推捏擦捻,按捣拍摇那孩子轻薄的皮肤与骨肉。

“”患儿沉默,静如人偶。

石板都要比她热乎些。

口里放入吊命药,鼻腔吹入救命粉,拇指按在人中处,掌心摩擦手足心。

“荆芥。”白蛇张口,无喜无悲:

“她没有呼吸了。”

“我知道的,师父。”

医生嘴里应着,手下却不停。

“但她还有心跳呢。”

振动虽小,但是还没停止。

所以我也没有停下的理由。

人之将死,何以为救?

合谷、人中、百会、少商一一按过,均无反应。

“荆芥。”白蛇闭目,不忍直视:

“她没有心跳了。”

“我知道的,师父。”

“但她还有体温呢。”

温度虽低,但是还没消散。

所以我也没有停下的理由。

急救的方法几何哉?适用的方法几何哉?

若将所有一一试过,可能挽救此子性命?

不能。

不能。

不能。

“师父。”

在再一次将针刺入患儿十指之后,医生看着那青黑的指段突然流泪。

这到底是在救治,还是在折磨?

他面朝那白蛇,咚地跪下。

“师父。”

“请你,教我救人的秘法。”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静默,白蛇颇为无措地张口:

“我已将毕生所学,一一传授与你”

“咚!”

医生不说话,只是低下头,狠狠地用额头磕了下地,红印漫上白肤。

“你知不知道你在求什么!?你会死的。”白蛇猛地甩开头,狠心不看。

“咚!”

荆芥也不开口劝,只是猛磕一声,然后毕恭毕敬地威胁:

“你若不答应,徒儿今日就磕死在这里。”

“你!”

“咚!”

凡人的脸上现出决绝,狠意顿生。

“龙尊不在,凭师父浅薄的仙力,想必也拦不住一个求死之人吧。”

“你、你威胁我!?”

“咚!!”

“荆芥!”

垂死孩童前,献祭无罪牲,医生长跪白蛇下。

他微笑着,嘴角勾起,眉目柔和,殷殷乞求:

“师父,你给我吧,我不怪你。”

腰弯颈垂,直直向下:

“咚!!”

地生红泪。

地生红泪?

长生蛇瞳一颤,血味如雾落在蛇信上。

令人作呕,也令人想到许多疯狂的可能。

“”

“我不给你,荆芥。”

“就算是你磕死在这里,我也不给你。”

医生不答,只是再一次微笑又虔诚地弯下了腰。

“咚!!!”

*

鲜血逐渐淋漓与地板,荆芥身体的晃动越来越强烈。

白蛇却紧紧合上嘴,死也不松口。

她知道,这一松口,凭着凡人的执拗与坚持,接下来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代人了!

额头与地板相击声一声比一声大,震动一次更比一次猛烈,长生竟真摸不清医生和患者哪个会先死!

但是不行,死一个人与活无数人,孰轻孰重,她还是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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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的!

或者

一个卑劣到不可思议的想法袭上仙人的脑海。

只要拖到那个患儿死了

这件事是不是就算过了。

白蛇倔强着,沉默着,等待着

死亡将患者带走,再将荆芥还回。

“师父。”

许是力歇了,医生双手撑着地,额头贴在地面上喘息:

“您不会是在拖时间吧。”

“”

“但是啊,师父,我知道的。”

声音模糊不清,尾音在空中疲惫地拖曳:

“她也曾轻轻摸过您的鳞片,小声地向您倾诉过:”

成熟的男声语气压低,不伦不类地模仿着孩童天真的语气:

“蛇蛇,蛇蛇,求你告诉我:”

“我还能长大吗?”

“”

“药君。”徒弟突然极逾越地直呼起仙人的名号:

“你好像是太过担心我,所以忘记了。”

“这孩子,也是您的病人啊。”!!

*

「珥蛇拖龙法」

金黄蛇瞳邪异地镶在眼窝里,人类却笑得一脸满足与纯真。

无论是救治,还是折磨,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妈妈”

极轻极弱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

活下去

医生极快乐地笑了下,剧烈的晕眩后知后觉地找上了他,三天三夜没睡的困意也滚滚袭来,再加上失去的大量生机

“荆芥!荆芥!喂!!”

“咚!!”响亮的倒地声。

凡人躺在地上,闭目昏厥。

“怎么了!”

泽苛应声急匆匆走入病房,身后跟着枫丹的水龙王。

“就给娃娃买个寿衣的功夫,你们就被打劫了?”

他低头看看满脸是血的医生,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瞳色大变的白蛇:

“从来没有听说过长生有过如此相像的姐妹。”

“姐个头啊!”

长生急得把自己系出十八个结:

“再不救人就得去买新寿衣了!!”

“!?”

*

一番折腾与解释后,那维莱特沉默地看着病倒的医生和呻吟的患儿。

“妈妈妈妈”

肿瘤压迫了孩童的听觉神经和视觉神经,促使她一直不安地挥动干瘦的手臂,去寻她消失的母亲。

“”

“妈妈妈妈好黑”

声音凄厉微弱,如幼猫饮泣。

“”

那维莱特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握住那枯小的手掌。

“我在这里。”

孩童听不见,小手在水龙的手中扭了扭,安心地不动了。

她向那维莱特露出了一个羞涩又干瘪的微笑。

“泽苛,我、我”

如被笑容惊醒,那维莱特猛地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心口,大力揉皱衣服。

“我不明白。”

空气中的水元素忽地浓厚了起来,久晴无云的天空渐渐变得阴沉。

要下雨了。

“为什么这些无力的生灵能用自己脆弱的生命去换他人的存活?那个药师也是,这个医生也是。”

他轻轻地捏那鸟爪似的手,心里却满是撕裂般的痛楚。

为什么有些人会抛下自己的孩子,另一些人却会为这孩子献出生命?

“我不明白”

高尚还是卑劣,脆弱还是坚强?

我该以何种目光,看待这个种族?

泽苛正细细地捡去医生头发间凝结的血块,闻言悲悯地看了年轻的那维莱特一眼。

好熟悉的疑问,他依稀记得自己也曾经为此困惑过。

只是九沃龙尊已经寻到了自己的答案,那维莱特还没有。

泽苛不擅长言语,也不打算直接告诉水龙答案。

他深知,有些东西,如果不切身体验,就毫无意义。

于是,泽苛轻轻地拍拍那维莱特的头,安抚这个迷茫痛苦的年轻人。

“如果不解的话,就在人群中寻找答案吧,那维莱特。”

竖瞳迷茫了一瞬间,他愣愣地看手里枯瘦如柴的小手。

“可我并非人类”

“正好,长生也不是。”

泽苛淡定地指了指在一旁郁郁寡欢的白蛇,“别看她这样子,其实也是个老资历的前辈了,关于人类的问题都可以问她。”

“长生,愿不愿意招个看店的,那维莱特很强哦。”

那白蛇却目光涣散,人瞳忽地一下就落下泪来:

“呜呜呜!徒弟变异了下次我一定要把仙家典籍藏好呜呜呜呜!”

俨然是受了大打击,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啊。

泽苛冷静地摇摇尾巴,从容地面对那维莱特:

“她同意了。”

不,完全不像吧。

理直气壮地忽视掉水龙一言难尽的目光,泽苛一把把白蛇薅在手上,轻轻摇晃。

“别难过了,药君。”

“事已至此,还不赶快把你那珥蛇拖龙法的原理讲一讲,我好研究研究能不能抢救一下。”

“诶?”长生猛地回神,眨眼做回忆状,

“你说你这个润黩之力能不能补充损失的生机?”

第93章

伴随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稀薄到几不可见的红光轻轻点在泽苛的指尖。

“小剂量!一定要小剂量!”长生紧张地将尾尖都塞进嘴里,眼睛瞪得像灯泡。

“我可就这一个徒弟,你可别给我补死了!”

“冷静,长生,你看起来像是个焦虑的皮圈。”

泽苛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也紧张,人类不比植物状态稳定,他亦深惧自己手一抖,把荆芥灌成驮兽大的肉团。

补充生机可比医治外伤困难多了,毕竟从表面完全看不出润黩修补到哪一步了。

下次一定要换种方法

泽苛冷着脸,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唾沫,蓝眼谨慎地看着面前昏厥的医生。

龙尊垂手,指尖温和地贴上人类的皮肤。

雨越下越大了。

那维莱特看见凡人那因痛苦而紧缩的眉头慢慢松了,额头上的淤青也渐渐散去,心情却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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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他将自己的生机献出,又有什么用呢。”

那维莱特低头,干瘦的孩子疲惫地睡着,小手还紧紧捏着水龙的指尖。

“这孩子头颅里的异物还在,死亡并没有离他而去。”

这渡出来的生机,与喷洒在搁浅鲸鱼身上的水汽又有什么区别。

无法理解。

雨水里带着苦涩的味道,密不透风地糊在水龙王的心上,又沉又腻。

“珍贵的生命被白白损耗在他人的身上,所得到只是无用功,一场空。”

无法理解。

但白尾蓝角的龙尊却摇头否认,冷淡的眼尖锐又温和:

“并不是的,那维莱特。”

泽苛思量着,伸出手去仔细摩挲孩童光秃的头部,白玉一样的手和患儿干黑的头皮形成极反差的对比,刺着非人龙王的眼。

荧光抱土,珠入泥肠。

也无法理解。

不知那维莱特的所思所想,泽苛自顾自地思考着。

“多亏了荆芥的付出,我现在有了一个”

“可怕的救治方法。”

*

太阳升起又落下,疲惫的医生终于睁开了眼。

他手指曲起,挠了挠凌乱的头发,迷迷糊糊地嘀咕着:

“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这本是无意思的喃喃自语,却有平淡又认真的回答声在屋子里响起:

“雨下了一天一夜,你也睡了一天一夜。”

“是您啊,那维莱特先生雨?”

凡人这才惊喜地发现屋外的瓢泼大雨。

水流顺着窗棂成股流下,淅淅沥沥地淋在石板上,医生的目光不由得呆了。

今年沉玉谷的夏日出其的干热,虽然因临近枫丹而不至缺水,但适合雨后采摘的药材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这雨下得可真恰到好处。

“真好啊,想必新鲜的琉璃袋很快就会开满山崖吧等等,孩子怎么样了!”

医生回神,急急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竟是连鞋也不穿就想破门而出!

“”这是第二次被这个凡人忽视了。

唉。

那维莱特冷静地捏了捏眉头,长腿一伸,难得有些失态地将鞋径直向医生的身前踢去。

“!”荆芥有些茫然地一脚踩在了鞋面上,足心与冰冷的地板隔绝

好精准。

沉静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明明是宽慰的内容,医生却觉得后背有几分发凉:

“孩子无事,泽苛在照顾,你不用心急。”

“而现在,医生,我有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认真地答复我。”

白发的男人姿态端正,竖瞳幽邃,荆芥看着看着,竟觉得自己是在与什么不通人性的野兽对视:

“世间何物,可重于生命?”

莫名其妙的问题。

医生愣了一下,颇为苦恼地笑了起来:

“先生,好怪的话,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要比生命更重要吗?”

“”

更无法理解了。

面前这个凡人明明知道生命的可贵,为什么还会做出那种选择呢。

而且按照常理来说,人类做为一种生物,不可能抵抗本能,将其他事物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才对啊。

还是说

龙王眼神一凝。

“人类。”

“你那挽救生命的职责,与你自己的生命。”

“哪一个更重要。”

*

“我不知道,先生,也许在你看来,我正在做毫无理智的事情。”

凡人笑着眯起了眼,给了他一个真诚的答复。

“但是啊,在病人痊愈,自己提起自己的衣物,与我挥手告别的那一瞬间”

不健康的红晕漫上了医生的脸,他的声音喟叹着低吟:

“实在是太满足了。”

就在这一瞬间,就在这大雨中,那凡人身体蓬勃的情绪如被绢布兜住的泉水一般,虽不至抛撒,但溢散出的元素力又鲜明地在空气里碰撞扩散!与水龙共鸣!

“!”

喜悦、满足、悲伤、执拗种种情绪溢散在水里,流进水龙心里。

“”

难以理解。

那维莱特终于把路让开,放这人类离开。

这种渺小的造物,好像确实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也许,我生为人形,并不是命运的玩笑,而是真有其用意吧。

要不要,稍微了解一下这个种族呢

“哇,九沃龙尊!您还在啊。”

持明龙尊却向着衣衫凌乱的医生点点头,平淡地招呼着:

“既然醒了,就与我一同研究研究,怎么把这孩子的脑壳掀开好。”

“??”

把什么掀开!?

那维莱特的思考也猛地一滞,不敢置信地睁眼瞪向若无其事的龙尊。

“谋杀?”

“不算吧。”泽苛蓝鬃尾尖轻轻晃动,脸上是平静如水的认真:

“没有谋划,就算不上谋杀。”

他又在开玩笑了。

“原来如此不对。”

那维莱特心里一紧,连忙疾走几步护住床前患儿,冷酷竖瞳逼视泽苛。

“你不是说,有救治方法了吗,那为什么还要撬开他的头盖骨?”

这是嫌死得不够快!?

“啊!我明白了了!龙尊大人!”

荆芥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忽地灰暗:

“你是想打开头颅,然后把肿物从其中取出吧,但是恕我直言,那是不可能的。”

他伸手摸摸孩童瘦小的身体,感受着他虚弱的心跳。

“这孩子身体太弱啦,在头上开那么大的口子,她一定会受不住的。”

“我在这里呢,她怎么可能受不住。”

龙尊此话说得肯定,但荆芥不是个迷信仙人的,本着医生的责任心,他忙开口劝阻:

“可是您的润黩之力必会让肿瘤先扩大,只怕还不等我们劈开患者的头颅,她就死了。”

却不等泽苛开口解释,那白蛇就有气无力地开口轻斥。

蛇有着荆芥所熟悉的眼睛:

“我看你是真把头磕傻了,好好摸摸你眼眶里的是什么东西吧!”

我眼眶里的是!!

荆芥忙转身,去看镜子中的自己。

黄金的蛇瞳诡异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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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火光中上下翻飞的黄纸,又如药房深处堆积的摩拉。

看呐,荆芥,这是你以命买命的单据,也是你契约的证明。

生与死,凝结成金珠子,嵌在人的眼眶里。

“”

手颤抖着,医生去摸镜子里的眼睛。

水龙不声不响地投以注视。

在这暴雨中,他感受到了几乎要凝聚成水的喜悦。

“你大可用自己的生机,去保这孩童的命脉,好让龙尊破开他的头颅,取出那坏痈。”

白蛇蜿蜒,顺着人类的腿缓缓向上,直至绕住脖颈,信子擦过耳尖。

她声音轻柔,水银般划过耳道,毒获了医生的心。

“肿瘤既出,龙尊无所顾及,润黩强盛,必救孩童性命。”

必救孩童性命。

将益阐明后,是冰冷的拥抱。

“但你的生机接连受损,逆天改命,必遭反噬,损寿数十载,你可要想好。”

必救孩童性命。

“尔尔百年,悠悠不返,青碑生苔,残魂眠土,荆芥,不值啊。”

为医为师,两情难全。

虽然润黩之力能在一定程度上修补生机,但

为师者总是偏疼徒儿的。

必救孩童性命!

长生见荆芥捂着眼怔愣了好一会,只当他怕了,心中微定:“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她却不见水的龙王突然咬紧牙关,闭目不看!

人类决绝的情绪激烈如漩涡,在暴雨中酣畅奔涌,此刻却只有他能感知。

“泽苛龙尊。”

那瞳不似蛇瞳,也不似人瞳,凝着固执的仁慈: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荆芥!!”

长生咬牙切齿地惊呼一声。

蓝瞳的龙尊却淡定地掏出早消毒过的锤斧刀剪,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

“随时可以。”

“泽苛!你!”长生被这俩癫货气得直打挺,又不敢真的打扰二人准备,只得一尾巴甩到那维莱特头上:

“这俩疯子!!”

“”

无辜受罚的那维莱特倒也不恼,只是颇为同情地把这身心俱疲的师父握在手中。

荆芥心虚了一瞬间,终究是没理她:

“提瓦特大陆上,从来没有过如此骇人听闻的治病方法”

泽苛也不理她,自顾自地拉着荆芥分析:“我们也算是前无古人了,麻药也不好上这样吧,那维莱特。”

他双手捏着小斧头和锤子,干脆一个利落的摆尾就劈掉了水龙手里的白蛇,长尾一曲勾住他的腰:

“帮帮忙,按着患儿别让她动,记得别按碎了。”

那维莱特睁大竖瞳,有些惊恐地伸手指了指自己:

“我?”

“对。”龙尾紧紧地拉着那维莱特的腰,长腿控制不住地上前,径直跨过了摔在地上的长条白蛇:

“这、泽苛先生,你开玩笑的吧?”

“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

事成定局,白蛇瘫软地趴在地上,阴森森地吐了吐信子:

“迟早让灵渊把你们都给吃了。”

*

孩童睁着眼睛,无光的瞳孔对着龙王。

她既听不见,也看不见。

冻结的雪人,在阳光下落了眼睛耳朵,正慢慢地化成一摊水。

“”

那维莱特试探着伸手,拉住那孩子的腕。

他一触到那细小的骨头,孩童却立刻发现他的存在,扭扭头,冲他露出了一个羞涩又信任的笑容。

俨然是记住了水龙的气息。

那维莱特心里一颤,手险些住了。

“乒乒乒!”

小锤敲打斧背的声音刺耳地响起,那是龙尊在熟悉接下来要用到的器械。

“那维莱特。”

无波无澜的声音在嘈杂声几乎听不真切。

“如果抗拒的话,就松手吧。”

“这本不是你的义务。”荆芥亦在旁边劝说。

“不。”龙王的竖瞳却忽地坚定了起来,一手强势地按住那秸秆般的双腕。

他看着孩童空茫又信赖的眼睛,只觉得有种种奇异又强烈的情绪在支配着他的行动。

水龙不知道自己要在那眼睛里寻求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关注这弱小的族类。

他只是看了看荆芥的蛇瞳,沉声到:

“请让我,也来帮忙。”

第94章

患儿脆弱,对实力强大的水龙王来说,最困难的反而不是控制住他,而是要注意手下的力道,莫要把那脆弱的骨头,捏碎成泥。

“从来没想过这么粗暴的治疗手段真是荒谬。”

白蛇抱怨着拿来干净白布,那维莱特轻轻将患儿抱起,横放在上面捆扎。

水龙王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活计,只觉得是在用渔网打捞着水面的泡沫,微微一用力,就要碎得无声无息。

孩子却信任地任着龙王摆布,直到手脚躯干全被牢牢束缚住,才迟钝地发现了不对劲。

“唔啊?”

大概是想表示疑问吧。

“还残留着部分语言能力。”

蓝角的龙尊在一旁看着,仔细地将手浸在热水里,擦上烈酒,反复清洗消毒。

“虽然肿物已经压迫到脑内神经,让她的痛觉迟钝了许多,但这毕竟是开颅,疼痛无法避免。”

将手上的水元素抽去,龙尊面上冷静,尾尖却绷紧了。

“所以,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在达到这孩子的生理极限之前,把她的命保下来。”

*

指尖相贴,双手箍住孩童的头颅,露出头皮。

那维莱特能感觉到弱小的生物在自己的压制下微微战栗。

无需通过共鸣,水龙王能直接感受到:

这孩子很害怕。

聋,瞎,哑,盲,又脆弱,又无力。

被如此突兀地捆住,害怕是必然的吧。

生命,就在自己的手下扭动,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细小的血管里,血液在艰难奔涌。

如同感受到水龙的不适一般,泽苛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按住,那维莱特。”

他抬手,冰冷的刀被锋摁在薄薄一层的头皮上,孩童被凉得一哆嗦,表情更加茫然。

龙尊却冷酷无情地伸出食指与拇指,按在刀尖附近的皮肉,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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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用力一拉,红线跃然纸上!

“我要开始救治了。”

第一刀。

“!”

疼痛猝不及防,打得孩童呆滞地睁大眼,直到头皮被彻底切开,隐约露出森森的白骨,患儿才恍然发现自己被信任的人‘背叛’了!

荆芥适时地张大黄金蛇瞳,生机源源不断护住孩子的心肌血脉,孩童的抗议也越发地强而有力!

“呜!呜啊啊啊啊!!”

哭声惊得龙王心脏骤缩,刀尖划出的血液,立刻染红了头皮!

仅仅是开始,就这么痛苦吗!?

那维莱特不能再看下去,苍白着脸抬起竖瞳,将视线狠狠地钉在九沃龙尊的脸上!

龙尊的面色冷得可怕,不声不响地拿起小斧和锤子,沾血的手腕不带一丝犹豫。

“不要抖,那维莱特。”

他的话语要比深海冰冷一万倍,冻得人心里打颤。

“我要加速了。”

锤子被坚定地抬起,仿佛那不断爆出尖叫的孩子不是一条生命,而是一块虫蛀的木头一样!

“咚!!”

他的手很稳,比得上全璃月最好的石雕匠人。

“嚓。”

很巧妙的力度,白瓷碗轻轻地裂开,没有损伤到一点点内容物。

但血溅在水龙王的衣领上,扰乱了一池静水。

腥臭味渐渐在房间里蔓延,就像海鱼腐烂了身子,露出被水泡得白胀的器官。

那维莱特偏过头去,双手仍死死地箍着孩子的头,胸膛下压,制住孩童的挣扎。

“呕!”

“咚!”

红里透白。

“噗叽。”

修长洁白的手指顺着缝隙摸了进去,在里面仔细地摸着什么滑溜溜的东西,发出响亮的水声。

与此同时,红光大盛。

那是润黩之力。

耳边传来簌簌骨骼愈合声

接下来的一切,都在那维莱特的记忆里变得模糊不清了。

等他再度醒过来时,只看见完整又瘦弱的孩子揪着他的衣领拼命地往里钻,晶亮的眸子惊恐地看着满手是血的龙尊,尖叫声不断。

“呜呜呜呜妈!”

泽苛面无表情地捏着个红色的肉块,一动不动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结、结束了?”

还挺快?

那维莱特恍惚地伸手去触孩子的小脑袋。

是完好的,毫无裂缝与红肿。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幻觉般。

只有胸前越来越凄惨的哭声在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水龙脸上一青,微微弯下腰,把那孩子放下。

“呕!”

“不是吧,这是又被恶心吐了?快喝口茶歇歇!”长生招呼着,扭头去看他不省心的弟子:

“荆芥,还好吗!?”

医生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

“我无事,就是有点头晕呕!!”

“!?你怎么也!泽苛,别愣着了!快来帮忙!”

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龙尊靠谱!

那蓝发的龙尊却木木地看她一眼,手一松,滑腻腻的肉块掉在了地上。

“啪。”

沾血的手缓缓揪住了胸口,晕开一片红。

“?泽苛?”长生直觉不对。

龙尊板着一张风轻云淡的脸,缓缓地张开了嘴。

“呕!!!呕!”

“!!!你那副冷静的样子不会是装的吧!”

回应她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干呕声。

*

“没办法,我只是个普通的巡林官,又不是医生。”泽苛优雅地驱使水元素,带走身上的脏污,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所以感到难受,也是很正常的。”

“”

那维莱特不得不承认,在听到这句话后,他感觉放松了许多。

“刚才的你很可怕。”

“哦。”龙尊颇有兴趣地甩了甩尾巴,不动声色地调侃到:

“为什么害怕呢,强大尊贵的龙王。”

“不会是被我冷酷的表情吓到了吧。”

这话本是为了打趣,但那维莱特却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觉羞耻。

“明明那孩童的生命就那样被掌握在你的斧下,但你的脸色却是那样的无动于衷,简直就像冰封的水面,无动于衷。”

“所以我很害怕。”

害怕你真的如外表那样无情,眼里看不见这孩子的痛苦与挣扎。

“不过我现在不怕了。”

那维莱特一手拦着孩子,一手扶着下巴思考:

“岩龙王说得对,你确实是一个,面硬心软的”

“傲娇?”

“?”

那家伙都在教后辈些什么。

龙尊的尾巴静静地停止了摇动,蓝眼定定地看着那维莱特的脸。

“除此之外,他还说过什么吗。”

那维莱特被盯得茫然,但还是坚定自己的原则:“他说了很多,但是我不能告诉你,这不礼貌。”

“怎么会,我和若陀龙王情同手足,你是知道的。”这小小的拒绝泽苛并不放在眼里,张口就忽悠起了不通世事的年轻龙王:

“既然已是手足,那我与他就算是一体,又何谈礼貌不礼貌呢?那是不熟悉的人才当讨论的事,所以”

请务必告诉我,好龙王。

“原来如此,礼貌,对熟人也可以省去。”龙王求知若渴,举一反三:

“所以,如果我熟悉的人做了令人担忧的事情,我也可以不在乎礼节,直接干涉他,对吗?”

“正是这样,那维莱特。”泽苛一心想知道若陀对自己的评价,因此毫不在意地应了。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这句简简单单的肯定,给未来带来了多么大的转变。

“那维莱特阁下。”年轻的典狱长茫然地试探面前的大审判官:

“您突然到访,可是因为对我的继任有什么不满意?”

又有白发少女怒气冲冲地走在他的前方,哒哒哒的皮靴声在街道上回荡:

“那维莱特!我说了!我可是神明!完全不需要你的关心!”

“真是奇怪。”审判官对着小美露莘吐诉着心中的不解:

“为什么他们要拒绝我的帮助,难道是因为我们之间还不够熟悉吗。”

希格雯的眼睛忽闪地亮了一下,掏出了数杯奶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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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送朋友礼物也会增加好感度的哦~”

也许未来的他或许会因为这小小的误解多出许多困惑与收获,但是现在,他只需要将顾虑放下,将若陀的调侃一一讲给龙尊听。

“多谢你,那维莱特,也许我应该给若陀龙王请一个知论派的老师,好好纠正一下他的语言系统。”

那维莱特认真地附和着:

“是吗,那我祝他学习顺利。”

“哈那我替他谢谢你,好心的先生。”龙尊将沾血的斧锤刀剪一一整理清洗,又捡起地上的肉块放在白布上检查。

“还挺大。”龙尾敲了敲无力倒趴在椅子里休息的荆芥,蓝鬃下掩盖点点红光。

“你要是是个学者,完全可以靠这个手术混过毕业了。”

荆芥眨眨眼睛,抬起头来。

“龙尊说笑只恐怕那时候被研究的就是我们两个了”

“怎么会,不过说到教令院。”

龙尊摇摇龙角,想起来了一个特殊的孩子。

“也不知道赞迪克如何了。”

教令院里,妙论派的新星正将新的课题交给导师过目。

“生物机械?好新奇的主题,是要把机械装置和人体结合吗。”

他的导师喃喃自语着,点点排斥感在心头涌起。

这个主题,总感觉有点

不尊重生命?

人可以像机械一样被拆开改造吗。

“是的,老师。”

蓝发的少年却笑得彬彬有礼,温和地解释到:

“这个装置可以帮助断肢的可怜人们,而且那些肢体僵硬的魔鳞病患者,也可以因此迎来新生。”

“”

“”

“抱歉,赞迪克。”

他委婉地规劝这众望所归的天才,不想打击他的信心:

“我不大赞同你的观点,人体神圣又精妙,用机械来代替的话,哪怕是比喻,也算是一种亵渎了”

天才温和地接受了老师的劝诫,没有一丝不满:

“我猜也是,所以这只是个想法,我什么都没做哦。”

蓝发的少年与导师微笑着告别,回到自己在雨林中的实验室。

“啪嗒。”门锁被学者轻轻拉上,风也吹不进来。

一直勾在脸上的微笑突然垮下,尖尖的鲨鱼牙有些烦躁地咧出:

“知道这群家伙脑子迂腐,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迂腐。”

他一脚将凳子勾到身边,粗暴地将学者帽一把扯下,甩到地上。

“只是猜想,居然都不敢接受。”

教令院不能久留。

“咕噜噜啪”

圆形的白色徽章从帽子上脱落,静静地滚远,滚远,直到撞到一台巨大的机械装置上才倒下。

“嗷呜”

装置里传出兽类的哀叫。

“啊”赞迪克被叫声提醒,忧郁地挠了挠头。

“实验动物又不够了啊要是有正规的渠道用来购买就好了,那些农民送来的好些都不能用来做实验”

“而且都元素力的接受程度也不强,也抗不住死域的污染”

“样本也不多了,我还得再去抓点遗迹龙兽不过这都不是最糟糕的。”

少年的红眼突然变得漠然,弯腰捡起学院徽章,上下掂了一掂。

“最糟糕的是,我宝贵的实验室里居然有老鼠入侵了”

赞迪克猛地举手,徽章子弹般被投出,又被两根手指轻松地接住。

“”

带着半脸面具的白发中年人站在暗处,看着实验室里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机械不言不语。

“老鼠真是可恶,你说是吧,先生?”

第95章

光头的小娃娃畏畏缩缩地把头藏在被子里,不敢抬头看蓝角的龙尊。

“你怕什么。”泽苛面上从容,心里却有几分难过。

他养过这么多孩子,安静的,活波的,淘气的都有,却还这没见过这么真真切切害怕自己的。

“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知道啊!

龙尊却不知孩子的心里也很绝望。

可是我瞎了这么多天,恢复光明的第一眼却不是妈妈熟悉的脸,而是有个冷冰冰的大人满身是血,一脸无情地站在面前!这是个人都会害怕吧!

“不要吓他,泽苛。”

那维莱特却颇能感同身受,略带谴责的目光投向龙尊。

“检查的话荆芥来也可以吧。”

“但是荆芥在忙。”

“嗯?”那维莱特不赞同地拧起眉。

“他不是身体刚好些吗,这是在忙什么。”

“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亦是对生命的亵渎。”

这话有些严重了,看来那维莱特是真的不高兴。

泽苛开口替荆芥打圆场。

长长的龙尾绕过身体,鬃毛轻轻地拍拍被褥里的孩童。

“去找这孩子的家人去了。”

“?我记得”他的父母不是跑了吗?

“啪!”

不等他说完,那白尾忽地一下抬起,蓝鬃带着浓浓的提醒意味甩到胸前。

“!”那维莱特立刻明白过来,低头看见被子的缝隙中正有晶亮的瞳子在向外窥视。

满含期待,满含思念。

显然是不知自己已被抛弃。

你怎么不说话了,先生?

水龙心一惊,迎着那澄澈的眸子,僵硬地拂开胸前的龙尾。

“你怎么还不快些检查。”

“好。”泽苛立刻板着脸趴下身子,与那被缝里躲闪的瞳子对视。

龙尊的眼睛浅淡如冰,配着毫无波动的脸,简直像无感情的野兽一样,足以让任何一个胆小的孩子生惧:

“小朋友,叔叔要给你做检查了,准备一下。”

“!!!”

被子里面瞬间爆出一声惊叫,期待的目光瞬间从那维莱特身上消失了!

现在可好,小孩被龙尊吓得在被子直打哆嗦,别说爹娘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快吓忘了!

“不不不、不做检查!哇哇哇!”

吓得连话都会说了。

恢复得挺快。

“那可不行。”

龙尊听得心里一乐,面上却不动声色,煞有其事地逗弄到:

“不止今天要做,明天也要做,后天也要做呢。”

“呜呜呜呜!介到、什么时候啊!”

“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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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龙尊一边强行去撸孩子光秃秃的脑壳,一边放缓了蓝眸。

“做到你能自己从床上下来,提起衣物离开为止。”

小孩的挣扎忽地一下住了。

怯怯的眼神落在龙尊的脸上:

“我还能站起来?”

病了许多时日的孩子只觉得自己还能看见就已经很好了,哪里还敢奢望站起来。

“是啊,你不止会站起来,还会跑起来,跳起来,和所有的小朋友一样。”

泽苛一边随口给她勾勒美好的未来,一边快速地检查她的头部。

孩子听得愣了神,暗沉的脸颊也放出光来:

“和弟弟也一样吗?”

看起来和正常孩子没什么两样了。

“当然。”

检查完了,泽苛先是满意地拍拍患儿的头,随后又端正了姿态,直视着孩童的眼睛。

他要做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然后,我要向你道歉,小”

还没等龙尊说完,孩童不假思索,脱口顶撞:“我不原谅你!”

咦,虽然不意外,但是

“好歹让我把道歉的内容说完吧。”

龙尊轻轻抱怨!

孩童猛地意识到了自己在顶撞什么样的存在,瞬间缩起脖子不说话了。

“孩子,我要向你道歉。”那怪模怪样的仙人面上依旧是那么平静。

“我要向你道歉,为这场没有得到允许的痛苦治疗手段。”

“虽然你的痛觉因为那肿物而迟钝了许多,但在那肿物移开的瞬间”

仙人向孩童低头,以百端尊重和温柔。

“一定很痛吧。”

“我很抱歉。”

我确实没有咨询这孩童或父母的意见做不到也不是理由。

没咨询就是没咨询。

龙尊心里清楚的很,无论是荆芥的换命还是自己粗暴的治疗,都是个人的一意孤行,与这孩子无关。

所以,她亦无需挂上愧疚与重担,我亦无需奢望感恩与报酬,只求问心无愧,平安健康就好。

而道歉,正是他澄澈己心的行为。

“对不起但我不原谅你。”小孩瑟缩但坚持,开口也是道歉,心灵却是倔强明晰。

“但不是因为疼痛因为在看不见之前,我已经经历过比那更剧烈漫长的痛苦了。”

“我不原谅你,是因为、是因为”

“好恐怖。”

太恐怖了,无论是被束缚的手脚,还是头皮被划开的钝痛。

孩童也曾见过动物被破开皮肉的模样,只是没想到那创口会开到自己头上。

“我以为我要被杀掉了!真的好可怕!就像”

孩童努力向龙尊描绘着那种恐惧。

“原来如此,你确实有理由不接受我的道歉。”

龙尊亦以十分尊重予以回应。

人类孩童却不曾发现。

随着抱怨被一点点地倾诉,那对蓝色仙人的忌惮,也不知不觉地散去了。

*

那维莱特在一旁看着龙尊诱哄着人类孩童,奇异的欣慰感在心里升起。

荆芥的蛇瞳,孩童的挣扎,长生的焦急,泽苛的冷静,一切都没有白费。

我们从死亡手下真真切切地抢回了一个孩子。

日光透过窗户打在水龙王的白发上,给他披上温暖的荣光。

那是在深海里看不见的景象。

今日,真是非常晴朗的一天呢。

*

“今天的天气也太热了吧!”

与那维莱特的闲适不同,荆芥被晒得头晕眼花,脸上发红地返回了医馆。

“怎么了,不顺利吗。”

那维莱特立刻伸手扶住这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凡人。

“你看起来就像一条脱水的鱼。”

荆芥立刻干笑了两声。

“哈哈哈那维莱特,你也会开玩笑了啊”

“”水龙王严肃地看着他,竖瞳里有几分无辜。

荆芥的干笑声一点点住了,嘴角尴尬地抽搐了起来。

“哥们你是在开玩笑的,对吧?”

“干什么这副表情!那维莱特又没说错!”长生没好气地用尾巴尖去怼这孽徒的头:

“大热天还要受一肚子气,还不赶快坐下来歇歇!”

“听你们的意思是进展不顺利?”

“岂止是不顺利!”白蛇头一昂,愤怒地吐出信子:

“那家的男人一看荆芥的脸,立刻就跑回房子里关上门!怎么喊也不回应!”

荆芥也无奈地擦着额头上的汗,他本就体虚,来这么一遭更是身体不舒服:

“没办法,他好像是把我当成讨钱的了,完全不敢和我们说话。”

“就算是真讨药费又怎么了!又没向他要九沃龙尊的出场费,那可是真正的有价无市!”

长生依旧愤愤不平:

“好歹把孩子领回家吧,那小娃娃一天天的搁这呆着,伶仃得很!”

确实啊,医馆里的大人们都没养过这么小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相处,而唯一有经验的泽苛还被讨厌了。

“天天躺床上发呆,病怎么好的了!”

“好了好了,等我下午再去逮他吧,等我和他说明白,这件事就了结了。”

荆芥找了把扇子,给自己悠悠地扇着风,脸上泛起不健康的红。

“只是把自己家的孩子领走,他还能不愿意?”

水龙看着医生汗湿的衣衫沉默。

听起来是个轻松的活计,只是医生一直抓不到人罢了。

“我去吧,下午。”

水龙王如此说。

“咦!?”药君长生率先表示了惊愕。

“你能行吗?总感觉你对人类不是很熟悉。”

虽然知道你是是一片好意,但你浅薄的人世经验,实在是有些让人不放心。

而且还是那么强大的非人之物。

“师父,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人类不懂仙人的担忧,只是笑呵呵地拿起纸笔写下几行字,乐意见人来帮自己跑腿。

“你按这个行事,就不会有问题!”

那维莱特接过纸,皱着眉头念出:

“首先抓住那个人,然后告诉他,你的孩子健康了,医生不收你的摩拉,快把孩子领回家去,就这三句话,对吗。”

“确实如此,怎么了。”

“总感觉这三句话哪里怪怪的”

“等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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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擅自更改吧。”长生立刻警觉地瞪大眼睛。

“按照我在人间的经验,这三句话对那种人是最有用的,你可不要乱改!”

是这样吗

水龙怀揣着淡淡的困惑,踏上了寻找患儿家人的道路。

这一踏,就踏错了。

“第二段台阶后右行十一丈,再向左下三段台阶”

水龙面无表情地在小小的镇子里上上下下,很快就分不清那些风格相似的小房子中哪个是哪个了。

沉玉谷的台阶,太多了。

天气炎热,树下有乘凉的老妇人,手里编着竹筐,眼里却看着衣着整洁,容貌不凡的水龙绕着小镇不知道走了几圈。

她沉思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了开口招呼那四处游荡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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