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清舟点点头。
他平时上学早出晚归,和小学的时间完全对不上。就只有周五下午他们放学早,小学还有些高年级的小朋友,还有晚放学留校的孩子还在陆陆续续地出来。所以他猜想,这件事应该是在周五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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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时发生的。
夏仪并没有觉得他杞人忧天,她神情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对他说道:“报警吧,你一个人不行的。”
聂清舟摁摁太阳穴,虽然心里觉得这种做法行不通,还是说:“那试试吧。”
他们第二天就一起去了派出所。所里值班的民警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听完聂清舟说的话就掏出笔来记录:“他说要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作案?”
“时间没说,地点是小学门口。”
“哪所小学?”
“……不知道。”
“你是在哪里听到这个人说话的?这个人多大岁数,身份信息,体貌特征?”
夏仪看向聂清舟,他沉默一下,捏捏眉心:“我……当时有点害怕,记不清了,就记得他穿个军绿大衣。”
“其他的呢,还能想起来什么?”
“没了。”
民警抬起头看他,就那眼神,聂清舟怀疑自己要不是个相貌端正的学生,这会儿已经被轰出去了。
“小伙子啊,你也就听他这么一说,他可能也就过个嘴瘾。你这报案什么信息都没有,我们怎么调查啊?”
聂清舟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道:“他那语气我觉得肯定是要作案的,要不你们……派个人跟着我,跟着我……就很可能会逮到他。”
民警被气笑了,一拍桌子道:“合着你这儿耍我呢?别一天到晚想东想西的,先去把作业写了去!”
事情的发展不出意料,聂清舟和夏仪从派出所里灰溜溜地出来了,他对夏仪说:“我知道的信息太少了,没人信我的。”
夏仪一边解车锁,一边说:“你觉得那个人会作案吗?”
“我肯定。”
“你也不确定他会在哪里,在什么时间作案。”
“是的,但是看到的话,我一定要阻止他才行。”
“你真能阻止他吗?”
“我可以。”
事实上,是只有他可以。命运最终会把他推到他该出现的地方,他也不得不做他要做的事情。
聂清舟看着夏仪担忧的眼眸,他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放心吧,我会安然无恙的。”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聂清舟天天上学都会背上他的家伙什儿,就算他放学时小学门口总是空无一人,他还是会小心注意。夏仪虽然不说什么,但是也会跟他一起紧张起来。
但是一直无事发生。
甚至于玛雅预言的世界末日都在一片平静中度过了,这件未来预言的见义勇为还是没有发生。
周六夏仪又要去虞平市区,去乔老师家上音乐课,聂清舟送她去公交车站。他们一起走在常川的路上,路两边是各种各样的小店,热热闹闹地吵嚷着,因为是周末,很多孩子都在街上跑。
夏仪问他:“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你还觉得他会作案吗?”
聂清舟拉过她的肩膀,让她避开一辆冲出来的电动车,然后让她走在内道。
他叹息一声,说:“我也觉得很奇怪,按理说应该有动静的……”
他们转过一个弯去,远远地在路对面看见了公交车站。公交车站旁边也有个小学,此刻居然有很多小学生从校门里走出来,一堆鲜艳的红领巾,乌泱乌泱地闹成一团。
聂清舟愣了愣。
他之前怎么没注意到公交车站这里还有个小学?今天是周六,为什么学校里会有学生?
一个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聂清舟的大脑空白了一秒,然后他急速穿过马路冲向路对面,急刹车声和叫骂声被他甩在脑后,他眼里只有那个军绿色大衣的男人身影。
居然是今天,居然就是现在。
偏偏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
就像有个嫌日子无聊的神推了一把他的后背,跟他说上吧孩子,赤手空拳就是最好的准备!
那个军绿色大衣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看起来有点臃肿,他阴沉着脸色,迈步走到小学门口。周围跑来跑去的小孩和站在路边聊天的家长浑然不觉危险的来临。
男人伸手摸向自己大衣的内侧,另一只手出其不意攥住走来的小学生,当他亮出刀子的那一刻孩子尖叫起来。
孩子的尖叫使男人露出扭曲的笑容,然而有人猛然从身后给他一记重击,刀子“哐当”一声被踢落在地。
来人是个非常年轻的高中生,看起来像是个小白脸却非常有力气,从后一下子勒住他的脖子。
人群惊慌失措,孩子们奔走大哭,乱成一团,有几个人穿过人流往这边而来,想要帮忙。
男人奋力挣扎,又从掏出一把□□往后乱挥,脖子上的压力瞬间小了,男人立刻挣开身后的人。本来要来帮忙的人看到他手里的刀纷纷躲避,男人借机仓皇逃跑。
夏仪奋力拨开人流,跑过来扶起倒在地上的聂清舟,他捂着自己的胳膊,血染湿他黑色的衣袖,顺着他的手背滴下来。
他整个人精神紧绷,死死盯着男人逃走的方向,好像攻击状态的豹子,眼里烧着比血还烫的东西,起来就想去追那个人。
夏仪却抓紧了他的肩膀,她黑色的眼眸深深地盯着他,坚定道:“你受伤了。”
警笛声大作。
聂清舟望着夏仪愣了片刻,终于放松了身体。
呼啸而来的警车把聂清舟送到了医院,又拉回了警察局做笔录。聂清舟看着胳膊上被包扎好的伤口,抬头对正在做记录的警察说:“警察……叔叔,你们没抓到那个人?”
“放心,他的身份已经确认了,抓到他就这几天的事儿,跑不了的。”警察合上案卷,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真是勇敢啊,多亏了你,不然那些小孩就要遭殃了。”
“没人受伤吧?”
“有几个跌倒摔伤的,没事大儿。”
聂清舟松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劲儿都卸下来,这一遭大劫算是过去了。
警察把他送出大门,门口等他的不仅有夏仪,连聂英红都来了。
“姑姑?你怎么来了?”聂清舟几步走下台阶,惊讶道。
聂英红还穿着职业套装踩着高跟鞋,明显是刚刚还在学校里。她神色焦急,牵过他的手臂来看,嘴里骂道:“你出这么大的事儿,我不来谁来?你胆子也太大了,人家可是拿着刀啊!你要是伤到哪里可怎么办!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啊!”
聂清舟安慰道:“就伤了胳膊,医生都说没事儿了。”
聂英红放下心来,皱着眉狠狠地打了一下着聂清舟的背,气道:“以后遇到这事儿你可别逞强!你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夏仪问道。
“一个无业游民,无牵无挂的还欠了一屁股债,就是不想活了想报复社会,拉别人陪他一起死。警察确认他的身份了,正在找他。你说这人该多扭曲,才会想着去欺负小学生来解恨。”
“你管人家!就你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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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英红又数落上了,边数落边上手拍他后背。
聂清舟一边躲,一边说:“我也没办法啊……而且这怎么回事?周六小学怎么还有学生?”
“听说这个小学周六开了兴趣班,教画画、手工之类。”夏仪回答道。
聂清舟心想,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聂英红一路唠叨他直到回家,夏奶奶看见聂清舟负伤大惊失色,着急忙慌地问来问去,聂英红于是拜托夏奶奶多照顾聂清舟。
“小舟就跟我亲孙子似的,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他!”夏奶奶郑重地保证道。
聂清舟拒绝了聂英红把他接过去几天的提议,保证了半天才把她送走。他回来倚着小卖部的门,皱着脸看向夏奶奶。
夏奶奶了然地说:“又被你姑姑骂了吧?”
“是啊……”
“哎呀,你姑姑担心你啊,以后可当心点!”
夏奶奶从柜台后面出来,理理衣服,笑起来:“但是做都做了,应该要夸啊,小舟可真了不起,你救了多少人啊!我要是那些孩子的家长,一定要给你送锦旗!你们看好店,我去买个猪肝,晚上给你补补。”
夏奶奶拿着钱包慢吞吞地走出小店,夏仪在柜台后撑着下巴,看向站在门边的聂清舟。他看起来有点憔悴,但是比起前段时间提心吊胆的状态精神了很多。
“你总是受伤。”夏仪轻声说道。
聂清舟走到柜台边,倚着柜台叹息道:“谁说不是呢。”
“那以后我当医生吧。”
聂清舟愣了愣,他转头与夏仪的眼睛对上,夕阳的余晖里,她的眼睛明亮又认真。
“你不是喜欢音乐的吗?”
“我可以是音乐做得最好的医生,或者医术最好的音乐人。”
聂清舟咽了咽口水,他想此刻他应该和她拉开距离,把话题岔开。但是他却又靠近她,想要说些什么。
他想问她,因为我经常受伤,你就想学医?比起音乐,你甚至更喜欢我吗?
他还想问她,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知道什么是我说的喜欢吗?
他最想问她,你没有看出来我喜欢你吗?
他们沉默地,安静地对视片刻,连风也静悄悄,收音机里传来微弱的,电流的嘶啦声。
聂清舟转过眼睛,他倏然直起身体,走向旁边的货架,笑道:“别太自信了,说不定两边都搞成半吊子。”
他的手心已经攥出了汗。
他什么都没问,他差一点点就问出来了。只要第一个问题问出来,他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接二连三地问下去,改变一切。
聂清舟想,幸好他忍住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但他又忍不住想,这时候怎么没有个嫌日子无聊的神推一把他的后背,跟他说赤手空拳就是最好的准备了?
第67章、亲吻
周一一上学,聂清舟就不期然在校门口被一群记者围住了。
这些记者也不知道怎么了解到聂清舟的名字和学校,一早就堵在校门口问。偏偏聂清舟又是年级里出名的人物,随便问个高二学生,那学生环顾四周,立刻就指着坐在三轮车里慢悠悠过来的瘦高男生道:“那个就是聂清舟。”
聂清舟此时还陷在夏仪骑三轮车送他上学的窘迫中,没想到更大的窘迫还在后面。他一下三轮车就傻眼了,□□短炮对着他,记者的话筒在他面前晃悠,那些人说着自己是某某电视台、报纸媒体的记者,紧接着问道:“请问你是周六下午,在富安小学门口见义勇为的那个高中生吗?”
“你胳膊的伤是见义勇为的时候受的吗?”
“请问你当时见义勇为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想法呢?”
已经有不少学生在校门口围观,寒风瑟瑟中聂清舟只觉得他的脑门已经开始出汗。而夏仪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推着三轮车丢下他悠悠地往学校里走了。
这时候她倒是很干脆啊!
聂清舟硬着头皮保持微笑回答问题,然后借着要赶早读的借口飞也似地逃进学校里去,这辈子头一次体会到了“明星”的感觉。
常川是个小地方,也不常有什么大新闻,这个在小学门口伤人未遂的恶□□件一下子震惊了整个常川、虞平乃至于全省。如果现在是2021年,那这事儿估计要在热搜上占有一席之地,并在各大短视频平台以机器人配音来回宣讲。
如果那样的话,聂清舟大概要更加头疼了。因为这实在是一件“命中注定”他不得不做的事情,听到那些人把他捧到天上去的赞扬,他就浑身不自在。
“他们夸你,你还不开心吗?”
晚自习结束回家的路上,夏仪在前面骑着车淡淡发问,聂清舟坐在三轮车车厢里,抱着书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很怕辜负别人的期待,他们对我期待太高了,我做不到啊。”
“这种事情碰到的机率太小,你也没有机会辜负别人的期待。”
“说的也是。”
夏仪一个转弯,聂清舟下意识扯住了她的衣服。他看着她的脊背,笑出声来:“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你就这样把我送到医院里。你看看我们俩,最开始你骑三轮送我去医院,后来你运动会腿受伤,我就骑车送你上学。现在受伤的又轮到我,骑车的轮到你。好像我们这么送来送去,一年半就过去了。”
夏仪慢慢地蹬着车,她喊他的名字。
“聂清舟。”
“怎么啦?”
“我们以后去同一所大学吧。”
聂清舟愣了愣,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能听见她安然的声音随风飘过来:“或者在一座城市里也行。这样你有什么事,我也还能送你。”
聂清舟低低地笑起来,他语气轻快地说:“再把这三轮车也带上,以后再遇到什么困难苦厄,你带带我,我帮帮你,这一辈子好像也能过去了。”
“是啊。”
“说什么是啊……像个孩子似的。”
聂清舟忍俊不禁。夏仪回答的那句“是啊”如此笃定,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在开玩笑。
一辈子,一辈子可是非常漫长的。
我们不会去同一个学校,也不会在同一个城市,如此长达八年的时间。
聂清舟笑着笑着,唇角的弧度就慢慢落下来,他的眼睛逐渐被迷茫和怅然所占据,像是被夜风吹得灵魂都冷起来。
“夏仪。”
“嗯?”
“小延还经常和你们联系吗?”
“一周会打一次电话,本来说寒假要回来的,但是妈妈那边好像有什么事情,今年小延就不能回来了。”
“你觉得……你们相隔这么远的距离,会因此慢慢变得生疏吗?变得……无话可讲?”
夏仪想了一会儿,语气有点犹豫:“我不知道。不过我们本来话也不多。”
“那如果是你呢?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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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在美国,而我在这里,我们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我们会不会变得生疏?最终就像陌生人一样。”
夏仪正好骑车到了长坡下,她停下了车,转过身看向后面的聂清舟。
时间很晚了,街两边的店铺都已经关门,路灯孤单地一盏盏亮在路边,时不时闪烁两下。聂清舟靠着车厢的边沿,抬头望着夏仪,眼睛里映着灯光,像是块薄薄的玻璃。
他在等她的回答。其实他也知道,这个问题没有什么答案可言。
夏仪微微俯下身观察了他片刻,疑惑地问:“你在不安吗?你为什么要害怕?你提出的这种假设,我都没有想过,也不想去想。”
顿了顿,她直白而坦诚地说:“害怕的人应该是我吧。一直以来,都是我更害怕失去你才对。”
聂清舟怔住,他的眼睛慢慢睁大,那块薄薄的玻璃上汇聚的光芒,就像她看见过的烟火一样,把所有东西都烧起来,烧得澎湃汹涌。
他突然扶着车边直起身,扬起头闭上眼睛。直到她的呼吸间充满薄荷香气,她的唇上传来陌生的柔软又温暖的触感,她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
头顶的路灯灭了,一切在黑暗之中。
他的呼吸声颤抖着,克制而压抑,又热烈。
夏仪不由得攥紧了手,当灯再次亮起的时候,他突然远离她,脸烧得绯红。
“我……我……”
他完全慌了,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手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放,从来稳重成熟的人说话直打结。
“我……我……我就是……”
聂清舟捂着额头,一咬牙从车上跳下来,提着包仓皇狂奔而去:“对不起!我……我先回去了!”
夏仪愣愣地看着他提着包狂奔的身影,他的头发和衣服都随风飘了起来,好像恨不能飞起来,消失在人间。
聂清舟一路奔到家门口,打开门走进房间关上房门一气呵成,然后靠在门上。
急促的呼吸声响在耳边,他心跳剧烈得仿佛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一样,他不知道刚刚自己到底跑得有多快,可能甚至超过了比赛的时候。
聂清舟抚着心口,靠着门慢慢地滑到地上坐下。
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夏仪的话。
——害怕的人应该是我吧,一直以来,都是我更害怕失去你才对。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能不能不要这么……这么耿直?
他已经忍耐再忍耐,克制又克制。好像就在那个时刻,天上闲着没事干的神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又伸手推了他一把,他就没能克制住。
聂清舟慢慢躬起后背,把头埋在手臂里:“天啊……你这个人渣……你色令智昏,你干了什么啊你!”
乱了,全乱了。
第二天,夏仪果然在门口逮住了鬼鬼祟祟准备独自去上学的聂清舟。
聂清舟一看见她就跳起来,拿围巾把自己的脸围了几层围得严实,眼睛也不看她,转到别处。
夏仪抬头看着他,严肃道:“你答应过我不会躲着我,除非我赶你走。”
聂清舟捂着脸上的围巾,心虚地支支吾吾。
“上车。”夏仪干脆地指了指门口的三轮车。
聂清舟挣扎片刻,还是认命地上车了。
夏仪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像往常一样骑着车把聂清舟送到了学校,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去教室,坐在座位上拿出早读要用的课本。
聂清舟跟在她后面走进教室,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边应付同学们关于他见义勇为的打趣,一边忍不住看她。
她表现得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她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他该怎么解释?她这种表现,是不是不想听他的解释?
聂清舟捂着额头,满脑袋问题,觉得比做有机化学题目的时候还痛苦。
中午吃饭的时候,吃饭小分队每个人都发现了夏仪和聂清舟的不对劲。
平时吃饭他俩都是相邻而坐的,今天聂清舟却想坐夏仪的对角线。夏仪坐下来,望着他,说:“你答应过我的。”
聂清舟立刻弹起来,又端着餐盘坐到了夏仪身边。
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整个吃饭过程,夏仪和聂清舟都异常安静,安静得连张宇坤和赖宁说话都小声了。赖宁小心翼翼地问:“舟哥,夏仪,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聂清舟白赖宁一眼,张宇坤只当他是默认,惊叹道:“你们俩还会吵架呢?平时好得跟什么似的,就差血浓于水了,为什么为什么,说来听听!”
郑佩琪怒道:“瞎说什么呢?别拱火!吃你的饭吧。”
“我这怎么能叫拱火?我这叫排毒……”
夏仪抬眸看了一眼张宇坤,然后转过头。聂清舟果然正在偷偷看她,她一和聂清舟对上眼神,他就立刻把目光转走了。
夏仪想,他们之间这是怎么回事呢?
午休时他们照常去了音乐教室,夏仪坐在钢琴前弹《钟》,那快速跳动的旋律就像起伏不平的心绪,当她弹完一曲后一转头,却诧异地发现郑佩琪哭了。
她趴在最靠近钢琴的桌子上,满面泪水地看着手机。
夏仪立刻走到她旁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这小说,太虐了!”郑佩琪抹着眼泪说道。
“……”夏仪看着她屏幕上滚动的文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郑佩琪自顾自地说:“唉,我将来要是能遇到一个冷酷忧郁,但是只对我好的帅哥就好了。夏仪,你说这世上真有那种始终如一,坚定不移的爱吗?”
夏仪愣了愣,她的目光飘向远处正在讲题的聂清舟,他坐在桌子上一只胳膊撑着桌面,弯着腰低头看张宇坤的课本,手里的笔慢悠悠地转着。
就像十五个月以前,她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看夏延的作业时那样。
似乎从一开始,甚至早在他们被困住的那个巷子里,他对她就有种不同寻常的关注,一直以来从未改变。
始终如一,坚定不移吗?
“应该有的。”
顿了顿,夏仪问道:“佩琪,恋爱是什么啊?”
郑佩琪“啊”了一声,露出疑惑的表情,靠着椅背道:“我也不知道,我初中的时候有偷偷喜欢过一个男生,但没有正经谈过恋爱,都是看书上写的。”
郑佩琪回过头看了一眼教室后面的聂清舟,靠近夏仪小声说道:“怎么了,你和聂清舟之间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跟你表白了?”
“……没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么想很正常吧!说实话,有时候感觉你们俩是亲人,有时候又觉得你俩就跟谈恋爱似的,就差没有牵手拥抱亲吻了。”
夏仪沉默片刻,她说:“一般来说,牵手拥抱……亲吻,就是恋爱了吧?”
“那当然了!”
在奶奶住院的那个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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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她握住过他的手。
在夕阳西下的小卖部门口,在河堤上,他拥抱过她。
昨天夜里的三轮车上,他突然亲了她。
所以他们……其实是在恋爱吗?
第68章、报复
这周的课上了没两天就赶上元旦放假,聂清舟和夏仪背着满满的试卷作业从学校里回来,整个假期的时间已经被这些作业预定。
吃完夏奶奶做的元旦晚餐,聂清舟和夏仪在街上散步消食。窄窄的街道两边,小店里传来热热闹闹的声音,喇叭里喊着“元旦促销,全场八折”,天上偶尔也有一两次烟花绽放。
聂清舟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得跟夏仪说清楚。
这几天两方势力在他的脑子里热热闹闹地开战,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理智拼命地把他往后扯,大骂他:你这个禽兽!人渣!你当初是怎么决定的?你不是要等她成年再说吗?人家现在也才十七岁!而且人家都说了不想谈恋爱,你说了要干嘛?你不就是让她为难吗!
情感拼命地把他往前推,同样大骂他:你这个禽兽!你这个人渣!你亲都亲了,人家还不知道你喜欢她吗?负起责任来,你先把话说清楚不要让她误会!
他问情感:误会什么?
情感大吼:误会你真是禽兽人渣啊!
聂清舟掐着眉心,终于开口道:“夏仪,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我那么做其实是因为……我……喜欢你……但是……”
聂清舟刚开始说,舌头又开始打结。
夏仪的步子突然停顿了一下,她神情严肃,好像完全没有在听聂清舟说话。几不可察的停滞之后,她伸手牵住聂清舟的手。
聂清舟整个人僵住,却听见夏仪冷静的声音:“有人在跟着我们。”
顿了顿,她说:“好像是小学门口那个人。”
所有旖旎的心思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聂清舟的眼睛睁大,目光继而沉下来。
警察说事发后这个人偷了一辆车,有人在收费站看到过他,他很可能已经驾车离开虞平了,正在全省通缉他。
他难道没有走吗?
聂清舟握紧夏仪的手,转身走到路边一个小摊子边,拿起摊子卖的镜子左看右看,借着镜子的反射果然看见身后路灯边裹着大衣的男人,男人身形很像那个人,但戴着口罩帽子,不太好辨认。
男人晃悠着走了两步,仿佛左腿比右腿短了一截似的,聂清舟瞳孔骤然紧缩。
他从口袋里掏出硬币递给小摊的老板,轻声对老板说:“老板,冷静听我说。有人跟着我们,就是富安小学门口那个杀人未遂的男人,麻烦报个警。”
小摊的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听了这话吓了一跳,下意识惊慌地环顾四周。
聂清舟急道:“别看!”
他这话说晚了,跟踪他们的男人已经发现了异常,他居然径直追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聂清舟立刻攥紧夏仪的手往前面跑,边跑边喊:“大家快跑!有人要砍人!”
小摊主大叫一声躲在了摊子底下,路上的行人并不算太多,尖叫声响成一团。聂清舟回头看去,那个男人并没有对其他人下手,只是血红了眼睛挥着刀对他们紧追不舍。
他们急转了一个弯,然后拐进路边的小巷子里,藏在巷子的货堆后面。
聂清舟把镜子拿在眼前,男人很快闯进了镜子所反射的路口,他左看右看找不到人,一会儿功夫就被拿着晾衣杆、台球杆、棒球棒赶来的居民们围起来了。有人高喊着:“放下刀!把刀丢了!我们已经报警了啊!”
聂清舟的心脏怦怦跳,他转过头和靠墙的夏仪对视,夏仪也望着他,呼吸急促。
正在这时,男人突然丢了刀掀开外衣,扯着粗粝的嗓子结巴道:“来……啊!谁怕……谁怕谁啊!大不了我摁了开关,大家一起炸死吧!”
聂清舟的心一瞬间提到嗓子眼,镜子里反映男人高举的右手,手里握着个黑色的长条物,男人腰上捆了一圈像是炸药的东西。他脖子上青筋暴涨,红着眼睛像是疯了似的。
男人暴跳着,高喊道:“谁……谁都不许动!动一下……我就摁!那个小杂种去哪里了?我知道……知道你没跑远!你喜欢做英雄……是不是?我数三声,你要是不出来……咱们就一起死吧!”
聂清舟握紧了镜子,犹豫一刻后把镜子交到夏仪手里。
“三!”
夏仪握住他的手腕,盯着他不放。
聂清舟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手上,拍了拍,温言道:“没事的,我们都会安然无恙的。”
“二!”
他把夏仪的手扯下去,然后从黑暗中起身走到光亮处,举起手来:“我在这里。”
夏仪通过镜子看见男人兴奋的神情,男人大叫着:“你过来……自己走过来!”
聂清舟迈开步子,黑白的球鞋抬起再落下,一步一步远离她,朝那个男人走去,直到走到路口。
警车的声音响起来,路口亮起红蓝的光芒,男人一把扯过聂清舟,大喊道:“都别…别过来!谁都……不许走!那个红衣服的,你再动我就摁了!”
大喇叭里传来警察的喊话声,让他保持冷静,说出自己的要求。
男人气愤地啐了一口,笑得面容扭曲:“怎么了……现在觉得……我重要了?捧着我了?我告诉你们……我活不下去,你们……你们也别想活!还有想……想踩在我头上做英雄的!”
他突然狠踹聂清舟的小腿,聂清舟踉跄一下跪在地上,他又一脚踩住聂清舟的后背。聂清舟用还好的那只胳膊撑着地面,暗自盯着他手里的引-爆-器,咬着牙没说话。
“就你喜欢逞英雄……是不是?就你了不起……是不是!你是个什么东西!”
男人狠狠踩了聂清舟几脚,无视警察的喊话,又大嚷道:“那个……那个丫头呢?跑哪里去了……也给我……给我出来!”
“我不知道,我们分开走的。”聂清舟低声说道。
男人怒道:“你放……放屁!叫她出……出来……不然我摁了!”
男人又朝着四周大喊起来,像是疯了一样结结巴巴地大骂,眼看着情绪越来越激动。
夏仪看着镜子里的男人,还有跪倒在地的聂清舟。她闭上眼睛一瞬,然后再睁开,合起镜子起身离开货堆,走进光线中。
男人大喜,他嚷道:“你也……你也过来!”
聂清舟转头看向夏仪,倾斜的视野里,她还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极为平静,举着手慢慢地一步步走过来。
男人扯住夏仪的手腕,把她拉到一边让她也跪下,然后转头对警察们说:“你们去找……找三石巷的老毕!让他……让他来给我……下跪!”
夏仪和聂清舟在男人的一左一右,夏仪的身体紧绷着,仿佛攻击前的猫科动物。聂清舟微微抬头,在一片嘈杂声中以极轻的声音对夏仪说:“别乱来,太危险。”
夏仪胆子太大,他怕她会去抢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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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引-爆-器。
夏仪没有回答,聂清舟着急了:“听我的。”
“好。”
他终于听到夏仪的低声应答。
警察不断跟男人周旋,男人时而暴跳如雷,时而沮丧,整个人情绪非常不稳定。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警铃的呼叫声,被迫滞留的人群的嘈杂声混在一起,世界混乱不堪,聂清舟的手慢慢握成拳,只觉得度秒如年。
夏仪伸出手来,覆盖在他撑在地面上的手上,把他的手舒展开,五指交错,慢慢收紧。
“老毕来了!帮你叫过来了!”警察拉着一个人走近,拿着喇叭
男人一下子激动起来,他举着引-爆-器高喊:“让……让他过来!”
突然直接传来一声轻响,夏仪蓦然收回手,聂清舟感觉到一片温热的东西洒在他的身上,发出如同雨声般的响动。
疯狂的男人突然寂静无声,步子僵在原地,那个身躯轰然倒塌。
聂清舟怔怔地转过头,在红蓝色的警灯光芒之下,尖锐的警笛声中,夏仪脸色苍白,脸侧全是喷溅状的鲜血,殷红地顺着脖子往下流。她的眼睛定定地,茫然地看着他,眼里流转着红、蓝和黄色的灯光,就像是一块惊心动魂的黑欧珀。
血染透的引-爆-器被她托在手里。
在他们对视的那一刻,她好像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呼吸,胸膛突然开始剧烈地起伏,眼睛眯起来,轻微地颤抖着。
警察赶过来安抚他们,从夏仪手上小心地把引-爆-器拿走。聂清舟慢慢挪过去,跨过男人的尸体来到夏仪身边,他跪在她面前,抱住她的肩膀把她搂在怀里。
他只有一只胳膊好用,就用那只胳膊紧紧地抱住她,直到能感觉到她瘦削的肩胛骨,感觉到她在他怀里不停地颤动。
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她,他才感受到劫后的余生。
他抚摸着她的后脑,让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轻声说:“不要看他。”
“没事了,我们没事了。”
男人被警方安排的狙击手一枪射中头部而死,脑浆炸裂。
他没有看到男人死亡的整个过程,但夏仪看到了,并且第一时间接住掉落的引-爆-器。
夏仪伸出手抱住他的后背,手指用力,扣得他的衣服也变形,让他感觉到一种实在的疼痛。
命运以他未曾预料的方式砸在他头上。
它把他从平凡的生活中揪出来,让他做了一次英雄,并且公平地给予了做英雄的代价。
他们总能承受这些代价吗?
他看到二十六岁的夏仪和聂清舟健康又成功,就以为这些年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就是因为有这样预见,他才敢做这些危险的事情。
但是夏仪呢?夏仪为什么要卷进危险里来,她对未来一无所知,她是真实地在恐惧。
聂清舟抱着发抖的夏仪,他突然感到疑惑,为什么未来的他没有告诉自己报复事件的发生?难道是被剪辑掉了?但未来的他明明知道自己不会从节目里得到这些信息,为什么在综艺和采访之外,从没有联系过“周彬”,没有向他透露他即将遭遇的人生?
似乎在所有已知的预言里,他从未忤逆过命运。
他明明可以不让夏仪遭遇这样的危险,他为什么没有做?他到底在想什么?!
聂清舟把头埋下去,在警笛和人声嘈杂中,在夏仪耳边沉声说:“对不起。”
第69章、变故
这个犯人此前在新闻里报道看到了聂清舟见义勇为的事,虽然画面里模糊了聂清舟的姓名和样貌,他还是打听到聂清舟的信息,伺机报复。因为这件事,虞平的媒体们又接受了一波舆论抨击,聂清舟暂时获得了清净。
突如其来的劫持事件,吓得聂家爸爸妈妈都赶回常川待了几天,聂清舟配合警察的各项调查,安抚父母和学习占据了所有时间,等到能歇一口气的时候已经是寒假了。
然而自从劫持事件后,夏仪的心理状态一直不太好。
刚刚放寒假,他们在小卖部里一起码货时,挂在墙上的电视在放国际新闻,里面闪过战争地区爆炸和居民受伤的画面,夏仪立刻转过身去,握紧拳头平复呼吸。
聂清舟立刻放下手里的货物,按住她的肩膀:“夏仪,夏仪?”
她前倾身体,低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伸出手去抱住他的后背,轻微地颤抖着,一言不发,好像这样就能积攒一些力量。
聂清舟下意识转头望去,夏奶奶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并没有看到这边。
于是他也抱住夏仪的后背,轻轻地拍着,说道:“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很安全,没事的。”
顿了顿,他说:“要不我们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夏仪的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左右摇了摇。她慢慢抬起头,漆黑的眼睛看着聂清舟,说:“作业和卷子还有很多,开学还要考试。我没事,缓缓就好了。”
聂清舟皱起眉头,夏仪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先说:“等小高考之后再说吧。”
“在那之前,你总这样难受怎么办?”
“我难受的时候,你像现在这样抓住我。”夏仪拉着聂清舟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非常笃定地说:“那我就会没事了。”
聂清舟望着她,叹息一声点点头。
他慢慢发现,所有与男人死亡相关的东西都会挑起夏仪的反应——红色的肉、红色墨水、爆炸场景、流血、腥味儿,这些东西都能让夏仪瞬间僵硬。
夏奶奶也非常担心夏仪,她想让夏仪和聂清舟出去找同学朋友玩,散散心。但是寒假过后很快就是小高考,繁重的作业几乎占满所有的时间,所谓的散心——就是大家聚在郑佩琪或者聂清舟家写作业,偶尔一起打游戏或看电影。
张宇坤、赖宁和郑佩琪各个出谋划策,搞出各种各样的奇奇怪怪的招数来,赖宁去寺里搞了个辟邪的福袋,张宇坤说要不要以暴制暴听点死亡重金属摇滚,郑佩琪让夏仪跟她一起学冥想、练瑜伽。
每天他们除了写卷子,骂题目、讨论答案之外,就是为治疗夏仪的情况提出各种方案,多半扯着扯着就扯远了,可实施得很少,但每天都有新想法。
有些想法天马行空,有没有实际功效不好说,倒是让夏仪笑出声来。
好像那件事和这些荒诞不经的提案扯上关系后,也变得没有那么可怕。
从郑佩琪家回家的路上,聂清舟看向身边的夏仪,她背着书包安静地走着,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她呼出白色的水气,袅袅地升起来。
“你现在是不是比之前好一些了?”他问夏仪道。
今天是从劫持事件后,她第一次试着吃了红肉,虽然只有一块,但是至少她没有吐出来。
夏仪点点头:“好像是的。”
话音刚落,一只猫突然从路边围墙上蹿出来,从夏仪和聂清舟面前跳过去。聂清舟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吓了一跳,下意识把夏仪的手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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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夏仪每次受到刺激时,都会立刻握紧他的手,他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是猫啊……你没被吓到吗?”聂清舟愣了愣,问夏仪道。
夏仪睁着眼睛安然地看着他,坦然道:“没有,我看到它了。”
顿了顿,她补充道:“猫不会刺激到我。”
“确实……我都变得神经过敏了。”聂清舟摁着眉心,无奈地笑起来。
冬日夜晚的街头静悄悄的,偶尔传来一声猫叫,夏仪的手指有点冷,缩在他的手心。
聂清舟并没有放开夏仪的手,停顿了一下后,他握着她的手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他的口袋里有一层绒,被他的体温烘得温暖。
他们就这样在这条路上继续前行,聂清舟没有解释什么,夏仪也没有说什么。她牵着聂清舟的手,被他的口袋温暖着,就像很久以前,她牵着他的帽子、他的衣角、他的包带一样。
与那些时候不同的,可能是聂清舟的脖子有点红。
从那个亲吻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情,解释似乎已经错过了时机。但是确实有什么改变了,他们之间渐渐生出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对不起。”聂清舟轻声说。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没有保护好你,我不该让你经历这些的。”
他神情凝重,似乎满腹愧疚。
夏仪捏了捏握着她的那只手,笑了一下说:“你不是正在保护我吗?”
聂清舟转头看向她,他茶色的眼睛里盛着些无奈,他微笑着说:“你啊,不是这么算的……算了,我们走吧,我们回家吧。”
夏仪没有跟他说过,她很喜欢听他说“我们回家吧”这五个字。
原来这就是恋爱啊,她这样想着。
那天他说喜欢她,其实她听见了。她不知道如何定义喜欢,他对她来说独一无二,她只是想和他待在一起,做所有的事都很开心。
如果这种状态叫做“恋爱”,那么她想要和他恋爱,一直恋爱下去。
这是夏仪过得最艰难的一个春节,随处可见的红色爆竹和爆竹声都让她难以消受。郑佩琪送的头戴耳机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当窗外响起爆竹声时她就会戴上耳机,让音乐包围她。
她的乐谱本在这种痛苦中,也厚了好几公分。
好在她的情况确实渐渐好转,这些东西带给她的刺激逐渐消退。等到开学的时候,她除了不喜欢吃红肉、闻不了腥味之外,其他的症状都已经消失不见。
“没事,再缓几个月,你就什么都好了。”郑佩琪安慰夏仪道。
聂清舟却忧虑地看着夏仪。他知道不是这样,在遥远的未来,夏仪成为明星之后仍然不吃红肉,讨厌腥味儿。
有些事情留下的痕迹是终身的,无法磨灭。
聂清舟变得格外慎重起来,他重新理了一遍灰色笔记本上的内容。按照时间线,夏仪会在高二下学期期末出国,那么现在时间只剩下一个学期了,夏仪所说的那件让她产生“极端念头”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夏仪如此坚强,连目睹死亡现场的心理阴影她也克服了,到底有什么事情能她产生“极端的念头”?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折磨了他们一个寒假的小高考也顺利落下帷幕。
小高考结束那天,那天高二很多班都疯了一般把考完的小四门的书和试卷都撕了,纷纷扬扬地洒下去。高三的学长学姐们看了直摇头,说这才哪儿到哪儿,真正的高考还在后头呢。
郑佩琪、聂清舟和夏仪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看着飘在空中的白纸片,同学们的喊声飘在耳边。郑佩琪感叹道:“这些试卷和书扔得就像是葬礼似的。”
付子明从教室里冲出来,撕了一摞卷子丢下去,边撕边说:“埋葬的是我的青春啊。”
聂清舟顺手搭上着他的肩膀,拍了拍:“别葬得太深,高三还要挖出来再埋一次呢。”
“没事,要是小高考成绩出来,我没得4A,我就可以直接入土为安了。”付子明露出夸张的表情。
夏仪探出头看向付子明,冷静道:“想对一下答案吗?”
付子明高叫一声:“副班!你是魔鬼!”
然后他就转身逃走了。
聂清舟和郑佩琪都哈哈大笑起来,夏仪也跟着弯了眼睛。
郑佩琪说这纷纷扬扬雪一样的碎纸像是葬礼一样,仿佛一语成谶。
考试结束没几天,聂清舟在夏家杂货帮忙的时候,接了一通打到夏家的电话,然后愣在原地。
夏仪问他怎么了,聂清舟欲言又止,只是捂着话筒喊夏奶奶。
夏奶奶从厨房探出头来,大着嗓门问他道:“订货的吗?小舟你记下就好!锅里炖着菜呢走不开。”
“奶奶……奶奶,是监狱打来的电话……说夏叔叔……”聂清舟的目光转到夏仪脸上。
“说夏叔叔,去世了。”
夏仪的神情瞬间变得迷茫,好像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一样。
夏奶奶愣了愣,她转回身去把呼啸的油烟机关上,颤抖着擦着手走过来:“你说什么?”
她似乎寄希望于刚刚自己听错了。
“他们说……夏叔叔……心梗猝死。”聂清舟把话筒递给夏奶奶,艰难地说。
夏奶奶低头看了那话筒半天,像是恐惧又像是难以置信,布满褶皱的手抬起来又放下去,怎么也不敢拿过来。
夏仪缓缓抱住奶奶的后背,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然后摁了电话的免提按钮。
其实她的手也在颤抖。
警察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夏奶奶哆哆嗦嗦的,像是个孩子似的说:“对……我……是他的母亲。”
聂清舟转过身去把杂货店的门关上,门牌转到暂停营业的那面,然后站在门边看向夏奶奶和夏仪。
夏仪的眼神仍然很茫然,但她紧紧地抱住夏奶奶,在夏奶奶崩溃大哭的时候用力支撑着她。
好像她也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能明白这对她意味着什么,但是在自己痛苦之前,已经下意识开始做她觉得她该做的事情。
聂清舟走过去,从另外一边把夏奶奶搀住,然后轻轻握住夏奶奶后背上夏仪的那只手。
夏仪的手顿了顿,然后用力回握住他,用力到手指发白,眼睛里变得潮湿起来。
聂清舟仿佛听见命运的车轮驶来,轰隆作响,不可阻挡。
第70章、厄运
夏仪想起爸爸时,画面总是来自一个孩子仰望的视角。
在这个视角里,爸爸有一层青青的胡茬,高大健壮又很爽朗,时常会发出中气十足的笑声。他喜欢让夏仪挂在自己的胳膊上,轻松地把她举起来转圈,笑着问她好不好玩。
夏仪爸爸的胳膊很有力气,听说爸爸小时候身体不好,奶奶就让他去学拳击锻炼身体,他渐渐变得强壮起来,再没生过什么病。因为这个缘故,他从小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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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夏仪一些格斗技巧,让她锻炼身体兼防身。
——爸爸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你要学会保护自己。要是有人打你,你一定要打回去,不要让他们以为你好欺负!
那时候爸爸一边纠正着她的动作,一边严肃道。
夏仪有时候会看见爸爸偷偷抱着电脑看格斗比赛,被她发现之后爸爸就说着“嘘”,然后到处张望看妈妈在哪里。
“这是什么啊?”她问一脸慌张的爸爸。
爸爸合上电脑,小声说:“Pride格斗赛……你别看这些。不要告诉妈妈好不好?”
“妈妈不喜欢你看这些比赛吗?”
“是啊。”爸爸弯腰,眨眨眼睛道:“我们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妈妈开心,对不对?”
爸爸总是说妈妈就是家里的头等大事,不能惹妈妈生气。于是夏仪点点头,说:“对。”
那时候她的爸爸就像个大男孩一样开朗,然而从某天开始,他身上的开朗和阳光渐渐黯淡下去。他变得越来越忙碌,时常眉头紧锁着抽烟,像是一根越崩越紧的弦,直到警察找上门的那天,所有的一切轰然倒塌。
法庭上的爸爸胡子拉碴,神色颓丧,夏仪觉得那个人很陌生,仿佛只是同一个躯体的不同的人。
夏仪无法理解父亲为何会犯罪入狱。
就像若干年后,她无法理解父亲为何会突然死亡一样。
她和奶奶看过了监控录像,也看到了父亲的尸体。监控清晰地记录了父亲突然发病的过程,父亲的尸体上也没有什么伤痕,只是脸上还留着痛苦的神情。
她想起每次来探望父亲时,他的气色总是不好,满怀内疚和颓丧,不停地叹气,整个人因浮肿显得虚胖。
悔恨和失落真的会压垮一个人吗?她那记忆里高大强壮,好像永远不会示弱的父亲也会倒下。
夏仪抱着骨灰盒,挨着夏奶奶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司机差点没让她们上车,聂清舟求了司机半天他才松口。车上的人都躲着他们,坐得远远的。
夏仪低头看着怀里黄布包裹的盒子,很难想象一个那么高大的人就剩下这么点灰,放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父亲失去了未来,失去了骄傲,于是放弃他的妻子,放弃他的儿子。最后放弃了自己。
她知道父亲这些年很愧疚,但是她没有怪过他。父亲顺风顺水时,她也有最好的衣服和玩具,被他宠爱着;父亲跌落谷底,他受苦,那么她自然也会辛苦一些。
所谓家人,不就是这样吗?
等父亲回来,一切又会好起来的。
她早已经学会了自己保护自己,所有欺负她、欺负小延的人,她都打回去了。所有背后指点她的人,她都没有理会。
她放妈妈去了更好的地方,妈妈现在也过得很开心。
她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完成了父亲的嘱托。
然而那个嘱托她的人没有回来。
夏奶奶哭到虚脱,夏仪却一直都没有哭。她只是沉默不语地和聂清舟一起搀着夏奶奶,从公交站一路慢慢地扶着奶奶走回小卖部,让奶奶躺在床上休息。等到夏奶奶终于体力不支睡着的时候,夏仪给她掖掖被子,抱着骨灰盒走出房间,把它放在家里仅有的一张小书桌上。
书桌是橡木色的面板,桌上很干净,就孤零零地放着这个被黄布包裹的盒子。
聂清舟安静地站在她身边看着那个盒子。
夏仪低声说:“好轻啊。”
以前爸爸一只胳膊就能把她吊起来转圈。
他怎么会变成了这么轻的,她一只手就能端起来的一点灰呢?
聂清舟转过身,伸手把夏仪拉过来,然后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轻声说:“哭吧,哭吧夏仪。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用那么坚强也没关系。”
这句话就像是在满水的堤坝上凿开了一个口。
夏仪愣了愣,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她揪紧了聂清舟的衣襟,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慢慢矮下去,蜷缩起身体。
聂清舟跟着她蹲下来,紧紧地搂住她的肩膀,感觉到泪水濡湿了他的胸口。夏仪全身颤抖,发出非常轻微的,压抑的哭声。
她总以为是她不通人情,太过冷漠。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你只是太坚强了,不用这么坚强也没关系。
夏仪爸爸的去世给了夏奶奶极大的打击,将他安葬后夏奶奶一直精神萎靡,连记忆都开始混乱起来。
她总是起得很早,天还没亮就坐在小卖部前的椅子上发呆,看到有人来就问有没有见到她儿子,她儿子跑出去玩了一直没回来,她很担心。
夏奶奶絮絮叨叨地说她的丈夫和一儿一女都煤气中毒死了,她就剩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弄丢了可怎么办。
邻居们先是觉得她怪异,听说夏仪父亲去世的事情之后就不胜唏嘘。有人哄她道:“你儿子在虞平做大生意呢,将来挣钱养你。”
夏奶奶不由得变得迷茫,等夏仪跑出来看她的时候,她困惑一阵就反应过来,惊诧道:“夏夏!你怎么在这里?你妈妈呢?没有送你上学吗?”
夏仪站在夏奶奶面前,欲言又止。最后她只是蹲下来说道:“今天放假,我来看你了。”
夏奶奶的记忆有时候停留在夏仪爸爸的童年,有时候又跳到夏仪的小学时代。夏仪爸爸入狱和死亡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变成了一片空白。她像个孩子似的,想起什么是什么,想到要做的事就急着去干。
夏仪不得不请假在家照顾奶奶,聂清舟也紧跟着请假,天天和她一起在夏家看着夏奶奶。
夜里夏仪把夏奶奶哄睡着,小声对聂清舟说:“你回去上学吧,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你请这么长时间的假会影响学习。”
“我高一也是自学,你不用担心我。夏奶奶把我当孙子看,我照顾她也是理所应当的。”
夏仪这样一个从来不说谎,也不会哄人的人,现在天天都要配合着夏奶奶说谎,哄着她。聂清舟看着很心疼。
除此以外他还有更深的忧虑。
之前他就感到疑惑,夏仪为什么会在高二下学期期末出国?夏奶奶和她爸爸都还在这里,以夏仪的个性,不可能抛下他们跟蒋媛媛走。
自从得知夏叔叔的死讯开始,所有线索就渐渐清晰起来。聂清舟蓦然发现很可能不是她抛下了他们,而是他们抛下了她。
种种猜测让他胆战心惊,他看着小孩子一样的夏奶奶,真诚地希望是自己的猜测出错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改变什么,除了尽力而为之外别无他法。
聂清舟和夏仪轮换着照顾夏奶奶,确保她身边时刻有人盯着。夏奶奶现在已经不认识聂清舟了,偶尔还会看着聂清舟喊出夏延的名字,聂清舟和夏仪都顺着她。
她有时候欢欣地说起自己的丈夫、自己做的裙子,有时候又愤怒地说起小延的病、蒋媛媛的不负责任。
夏仪小心地提到父亲入狱的事情,夏奶奶立刻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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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激烈,说夏仪骗她。这个时候她连夏仪都认不得了,只觉得面前是一个诋毁她儿子的陌生人,甚至挥起手使劲打夏仪。
聂清舟马上从夏奶奶背后抱住她,哄着她安抚她。等夏奶奶折腾得没劲儿了,再抬头看向夏仪的时候,又露出满脸惊慌,说道:“夏夏,你脸上怎么回事?被谁打了?”
夏仪捂着脸,说道:“没有,没事。”
夏奶奶睡着之后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刻。夜色深沉,夏仪和聂清舟都精疲力尽地坐在夏奶奶房间里,聂清舟拿着从冰柜里捞出来的冰块,用布包了给夏仪敷脸。
夏仪沉默地低着眼眸,浓密的睫毛下便是惊心的紫红淤痕。
夏奶奶总是很疼爱小辈们,从来没有打过夏仪,这是她第一次跟夏仪动手。大概在夏奶奶的认识里,她打的那个只是可恶的传谣的陌生人,而不是她疼爱的孙女。
聂清舟把手放在夏仪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然后夏仪就前倾身体,把额头靠在他的胸口上。
聂清舟很想跟夏仪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是此时此刻,这样的安慰他已经说不出口。
夏奶奶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一周,某天她半夜起夜就没有回来,突然消失不见了。
夏仪和聂清舟急得到处寻找,还跑到派出所报警,等到傍晚的时候终于有人说在虞平火车站见到过这个老太太,老太太说要接她上大学的儿子回家。
他们急忙奔向虞平火车站,在人流中寻找半天,终于看到了坐在车站大门口台阶上的夏奶奶。
她穿着她的黑底花袄,抱着她的花布包,有点局促不安地缩成一团,坐在高高的灰色台阶上,避让来来去去的行人。
夏仪一看到她,就仰着头喊道:“奶奶!”
夏奶奶立刻环顾四周,看到了站在广场中的夏仪,她似乎有一瞬间的迷惑。但是很快笑起来,慈祥地回应道:“夏夏!”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往前走,像是没有看到前面的台阶一样。
聂清舟的眼睛睁大了,他急切地大喊:“奶奶!台阶!”
他喊得太晚了。
虞平火车站上高悬的时钟到达整点而轰然作响,仿佛命运的钟声。
在那巨大的时钟下,夏奶奶一脚踩空向前栽倒,顺着长长的台阶滚下来,一路留下刺目的血迹。夏仪和聂清舟接住她时,夏奶奶脑门上的伤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她整张脸,她目光茫然而涣散,手里还紧紧握着自己的花布包。
“奶奶……奶奶……”夏仪跪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颤抖地喊她。
夏奶奶吃力地回答了一声:“夏夏……”
然后夏奶奶看向聂清舟,居然认出了他,小声说道:“小舟……”
“是,是我。”聂清舟忙不迭地答应。
“对了……我还要给夏夏……做条好看的礼服裙……”
夏奶奶望着天空喃喃地说,越说声音越小。她颤着嘴唇,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一行泪水,冲淡脸上的鲜血。然后那双苍老泛黄的眼睛闭上,她枯枝一般的手松开了花布包。
她的记忆仍然停留在一个她儿子未曾去世的时间点,这大概是夏奶奶这辈子最后的一点倔脾气。
夏仪怔怔地看着夏奶奶,奶奶脸上刺目的血和什么重合在一起,夕阳照耀的世界里,好像所有一切都是鲜红的,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眼睛。夏仪转过身撑着地面,止不住地干呕起来,地上的血染红她的手,如同一个可怕的噩梦。
聂清舟一边打120,一边扶着夏仪的肩膀。黑压压的人群围着他们,他一抬头就看到夕阳下,“虞平站”的大牌子。
——我最讨厌的是车站。
他心里一颤,终于在此刻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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