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仪看着这条短信,沉默了一会儿回复道——好。
然后她就把聂清舟的号码设置成了紧急联系人,虽然她想,她应该没有机会拨通这个电话。
以前聂清舟把夏延接回家,时常会顺道到医院看她弹琴,这是学校以外同学们无法看见无法议论的角落,然而他也不再出现了。
夏仪弹完钢琴转头看着大厅里空空的长椅,终于慢慢醒悟,他不是在避嫌,他只是在躲避她而已。
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们在不同的班级,有不同的活动轨迹和时间安排。从前都是他主动来贴合她的日常,如果他决定离开,那么他们的日常就像分开的两道铁轨,往不同地方去了。
这种刻意的躲避,让她连给他发短信都开始斟酌、犹豫,以至于沉默起来。
她开始努力地回想,她是否做错了什么。
想着想着,她突然想起来,其实从前接近她的那些“朋友”,也是这样在一段时间后逐渐远离她的。因为脱离了那层“天才”和“美丽”的外表之后,她是个非常乏味无趣的,不善言辞的人。
他们都是这样说的,她也承认,所以并没有挽留。
聂清舟只是和那些人一样,在某个时刻发现她并不是想象中那样了不起的人,所以决定要逐渐远离她了。
想清楚这件事的时候正是一节课的课间,夏仪停下正在写作业的笔,转头望向另一栋楼里的聂清舟。他撑着下巴和周围的同学说着话,手臂在空中高高扬起,转了个弯拍在旁边人的肩膀上。
他看起来挺开心的。
夏仪转过头来,继续看着桌上的习题册,在草稿纸上找她刚刚算了一半的答案。
但是她在铺满潦草字迹的纸上找了很久,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答案了。
午休的时候夏仪没去小花园,她又去了实验楼七楼。通往天台的楼梯尽头被封住了,所以七层到天台的这段楼梯上不会有人经过,她坐在台阶上,拿着一本硬皮本子垫在英语卷子下面,靠着墙写起来。
郑佩琪兴奋地坐在她身边,说:“这里居然还有个秘密基地!怪不得你午休不在班上待着呢!”
夏仪的笔顿了顿,她看向郑佩琪:“你在这里写作业,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郑佩琪摇摇头,她拿着练习册举着笔说道:“这里很安静啊!而且很有那种氛围,就是很浪漫的感觉!”
夏仪不太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浪漫,可能只要不在课桌前写作业都很浪漫吧。
一直以来她来这里或者小花园写作业,只是不想在这长时间的休息中被别人打量而已。虽然她并没有很在意,但是她毕竟能够听见那些人的声音,能够感觉到那些目光和恶意。
孤独对她来说意味着自由,历来如此。
郑佩琪挨着夏仪的肩膀坐着,笔在练习册上快速地滑动,有问题就戳戳夏仪问起来,甜甜的嗓音在楼梯间回荡。
夏仪觉得她很温暖,但是这种温暖和聂清舟又是不一样的,她也说不出缘由。
郑佩琪写了一会儿说她腿麻了,想到处转转,就蹦下台阶转转悠悠地从各个实验教室窗边走过去,像是在巡视领土一般。夏仪看着她走远,目光又重新落在卷子上。
周围变得非常安静,好像悬在天上的不是太阳而是个大海绵,把世界的声音都吸收掉了。夏仪的注意力在卷子上打了个转,转到身边阳光中的尘埃上,它们在阳光里慢悠悠地乘着微小的气流,相互触碰错过又分开。
就像生命中不可预测地出现,又不可预测地消失的人。
孤独对她来说意味着自由,曾经如此。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现在,孤独只是孤独而已。
夏仪靠着墙闭上眼睛,任脑海中的音乐涌上来淹没自己,世界又从寂静中变得热闹起来。那音乐响了片刻之后,她突然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她。
第六感来得很强烈,从音乐声中突围,并且小声嘱咐她最好不要睁开眼睛。
夏仪非常非常轻微地抬起眼皮,在被睫毛遮挡的,仅仅一线的视野里,她看见了常川一中蓝白色的校服裤,和一个熟悉的轮廓。
她坐在第四五级台阶之间,在阳光里靠着墙壁。而那个人蹲在地面上,胳膊搭在膝盖上无声地仰望着她,空气里浮起洗衣液清爽的薄荷味。
狭窄模糊的视线里,阳光在他的肩膀处停止,她能看到他胳膊上的青筋,看到他和她一样挽到肘部的袖子,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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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没有发现她是清醒的。在这仿佛万物停滞的静默中,唯有阳光里他的胸口规律地起伏,呼吸声也轻不可闻。
她知道他一直在看着她。
漫长地,安静地,意义不明地凝视着她。
像是有一根绳子悬在她心里,时间每过去一秒,就拉紧一寸。
不知道多久之后,或许过了几十分钟,或者几分钟,绳子断了。
夏仪睁开眼睛。
在那个瞬间她捉住聂清舟的目光——在他茶色的眼眸中矛盾而深沉,却又非常温柔的眼神,像是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面洒着一层金色的波光。
看到她睁开眼睛,那茶色的海洋掀起巨大的波涛,聂清舟猛然站起,因为慌张甚至向后踉跄了一下。
夏仪立刻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胳膊,只一瞬就被他挡开。
聂清舟后退几步在原地站定,他的呼吸声嘈杂起来,乱成一团。
“你怎么在这里睡觉啊?着凉了怎么办?”他先发制人道。
夏仪站起来,她看着他慌乱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嗯,我没注意。”
聂清舟沉默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他习惯性地按按眉心道:“我先走了。”
“那个……”
夏仪走下一级台阶,她捏紧了手里的书本,说道:“我跟乔老师说过了,以后每周六下午去他那里上课……他是我以前的音乐老师,他愿意继续免费教我。”
聂清舟的眼睛亮起来,他向她走近了两步,兴奋道:“真的吗!真好哎!那以后周六我……”
他的声音顿了顿,兴奋也随之慢慢收回去,那种深沉的矛盾又浮现在他脸上。聂清舟清了清嗓子说:“只有你自己去学吗?”
“还有闻钟。”
“哦……那……你路上注意安全。这学期张宇坤和赖宁改到周六下午到我家写作业了,之前麻烦你总是辅导他们,正好你要去上音乐课,之后我们就各写各的吧。”
夏仪怔了怔。
聂清舟挥着手说:“我还有事先走了,音乐课加油哦!”
她站在原地看着聂清舟转身顺着楼梯走下去,握紧书本的手慢慢松开,她又坐回台阶上。
他向她走近了两步又后退了十几步。那语言的魔法失效了,她不知道还能跟他说什么。
她一直是这样不善言辞,只是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要和谁多说话的必要。
等郑佩琪蹦跳着走过来,开心地跟夏仪说:“你猜我在楼下看见谁了?张宇坤和赖宁!他们说今天聂清舟没和他们一起打篮球,唉也不知道他跑哪儿去了……”
她说着说着,就发现夏仪好像不太对劲,她低头看向夏仪手上的卷子,惊讶地发现题目的间隙间填满了数字。
“你写英语怎么写成数学了?这……咦?这是乐谱?夏仪你在写歌啊!”郑佩琪凑过去兴致勃勃地看了半天,转头看向夏仪,小声说:“夏仪,发生什么了?你是不是很难过啊?”
夏仪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把试卷翻过来,淡淡问道:“怎么了?”
“这首歌的调式和走向,感觉好悲伤啊。”
夏仪沉默了。
郑佩琪叹息一声,了然地说道:“我知道,本来咱们五个都是一起吃饭一起玩的,虽然说张宇坤太吵了点……但是挺热闹的。现在突然就要分开了,肯定会想他们。都怪那些说闲话的人!还有说错话的赖宁!最可恶的是那个跟聂清舟表白不成就到处宣扬你俩谣言的人……”
夏仪转过头来看向郑佩琪,她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好像,越来越像张宇坤了。”
“什么!谁像他啊!他那么嘴贱一人!”郑佩琪跳起来,凭空挥着拳头。
她气愤了半天,转过头来看向默默望着她的夏仪,松了一口气道:“你现在看起来好点了。别伤心啊,咱们不伤心啊!不能让那些看好戏的人得逞!”
她又坐回夏仪的身边,郑重地说:“你不知道,上学期顾茜茜,就是我对她还挺好的那个姑娘,背着我跟别人说我装柔弱发嗲很恶心。我知道……她可能也是怕跟我一样被孤立,就是附和别人的,但是那时候就只有她还跟我说话了嘛。我就特别伤心,一个人在小花园哭,都想过要退学了。就是那个时候你给了我一罐咖啡。”
“我就觉得,你受的孤立和白眼不比我多多了?那些人背后怎么说你的,比说我难听一百倍。你都能堂堂正正地,一点儿不受影响地生活,成绩还这么好,我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我也要像你这么坚强,要好好学习,然后也帮助像我这样的人。”
郑佩琪抱住夏仪的胳膊,靠着她的肩膀:“所以现在轮到我啦,夏仪,不要担心,你去哪里我都陪你。等流言过去,我们和聂清舟他们还能像从前那样一起玩的。”
夏仪安静了片刻,摸摸肩膀上的头,轻声说:“好。”
第47章、认清
聂清舟仔细回忆起来,他的不对劲早有征兆,那些征兆在夏奶奶和夏仪吵架的风雪夜纷纷浮出水面。
他在医院的长椅上醒来时,对面墙上的时钟指针指向凌晨两点半,手术室的红灯还亮着,他也只不过睡了一个小时而已。因为姿势的原因他半边身子都麻了,他费力地转过身体,一眼就看到夏仪与他的手握在一起。
她的身体连同半个头盖在毯子里,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睡得很踏实。
她的手苍白又纤细,和他失去知觉的手松松地交缠。
聂清舟愣住了,血液沿着血管奔涌而去,冲淡他手臂直到指尖的麻木,有热度随着麻木退却一寸寸地烧起来,好像在他血管里流动的血里掺了跳跳糖,酥痒得惊人。
在这麻木退却的过程中,他慢慢感觉到与自己相握的这只手,非常温暖、柔软又干燥,没有使一点力气,像是顺着他手指生长的藤蔓。
她好像梦到了什么,突然收紧手指,藤蔓一下缠紧了他的手。
聂清舟如梦初醒,他移开眼睛,待夏仪力气渐小时他才慢慢地抽出手。
手术室的门开了,他迎上去跟医生确认了情况,看他们把奶奶推到病房休息,就问护士要了折叠床。他轻手轻脚地把夏仪抱起来,她裹在毯子里,就像是一只安静的猫。在空荡荡的走廊上,他抱着她往病房里去,她的头靠着他的胸膛,头发时不时蹭到他的下巴。
他想幸好现在夏仪睡着了。
她要是醒了,一定能听到他此刻慌乱的心跳声。
虽然如此,但是聂清舟觉得自己还有得救——可能只是一些天时地利人和,一些时间点和气氛的问题,让他产生了某些不该有的错觉。
可能那只是一种责任感,一种保护欲。
正好后面几天夏仪忙着照顾夏奶奶,他要去上学,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自然减少。聂清舟发现自己似乎又恢复正常了,就连张宇坤和赖宁打趣他和夏仪时,他也能波澜不惊了。
那果然是错觉。
一旦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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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老妈子心作祟,开始担心夏仪。下午放学后怎么想都不放心,卡着时间骑自行车回夏仪家看看。
然后他在快到的时候收到了夏仪的短信。
虽然短信没有半个语气词,平静又自然,但是他莫名觉得夏仪一定很开心,才会这么迫不及待。
他欢喜地一鼓作气骑到家门口,在看见夏仪明亮的眼眸时,忘乎所以地拥抱了她——他又开始不正常了。
当夏仪说出那句“你喜欢我”时,他的不正常到了顶峰,他想起雪夜她的眼睛,想起在他手掌里她的手指,想起她靠在他怀里的温度,甚至一直回溯到新年夜里,她在阳台下跟他说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台词。
所有曾经浅浅搅动他的时刻鲜明起来,他震惊又慌乱,仿佛被戳破了什么,下意识极力否认。
聂清舟想他要离夏仪再远一点,他要冷静下来恢复从前的他。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是未经世事不分轻重的毛头小伙子。
夏仪比他小了整整十岁,她今年才十七岁,她还是个未成年人。
他是疯了才会有这种离奇的错觉。
借着早恋的绯闻,他成功地找到借口拉开了他和夏仪的距离,他在每一个他曾经刻意制造的交集中抽身,和她几乎活成了两道平行线。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他终于能够喘口气,给自己的心理防线添砖加瓦,以确保能够消灭这种不应该出现的情感,以一个正确的身份回到夏仪身边。
他是想要回去的,他要消除这种心动,是为了回到她身边。
他还是想要和她早上一起上学,中午一起吃午饭,体育课一起跑步,听她弹她作的曲子,晚上和她一起骑车回家,就像从前一样,他习惯了为她操心。
只是他不确定是否能将这种关心与他的心动分开。
没在小花园看到夏仪时,他的担心战胜了犹豫,他找了片刻果然在实验楼七楼看到了她。
她就坐在台阶上,膝头上放着书和试卷,靠着墙壁睡着了。
聂清舟松了一口气,四下无人一片寂静,他就蹲下来仰视着台阶上的女孩,她在阳光里熠熠生辉,就像多年之后她在舞台的聚光灯之下那样。
他和她,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是那么般配吧。
聂清舟的脑海里划过他在未来看到的对夏仪的溢美之词,那些词都很好,但是他觉得那都是在说她的音乐而不是她。
她本人是什么呢?
她是……她像是……坚硬的石头上长着一层毛茸茸的碧绿地衣,再开出洁白的小花。
聂清舟被自己这个比喻逗笑了,他对她有太多的比喻,像猫、像海鸥、像爱丽丝的兔子,现在居然已经具体到这个地步了……
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几句话来。
——比喻是一种危险的东西,人是不能和比喻闹着玩的。一个简单比喻,便可从中产生爱情。
——爱始于我们对一个人的印象开始诗化的那一刻。
他有点笑不出来了,满心迷茫。
在这个时候夏仪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眸安静地望着他,他的心一瞬间轰鸣起来。
在那个瞬间他心想,完了。
他完了。
张宇坤和赖宁在实验楼楼下遇见了落荒而逃的聂清舟。他们惊讶地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聂清舟完全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问什么反应老半天,才给出一个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
赖宁小声跟张宇坤说:“我觉得舟哥不和夏仪在一起,好像智商都下降了。”
张宇坤肯定道:“可不是么,当年舟哥就是为了追夏仪才好好学习的,你看情侣做不成,现在连朋友也做不成了,维持智商的动力都没有了啊!”
“失去智商”的聂清舟在浑浑噩噩半天之后,终于在体育课上试探着对身边正转着排球的张宇坤发问:“宇坤,我有个事情……想要问问你。”
张宇坤爽快道:“你尽管问。”
“就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喜欢上了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女生,他是不是……挺不是个东西的?”他艰难地说道。
张宇坤手里的排球“砰”的一声掉在地上,他转过头来看着聂清舟,嘴巴张成O形,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震惊两个字。
“这何止不是个东西啊!这是禽兽吧!”
聂清舟一噎,心虚道:“这么严重吗?”
“当然了!我的天……这人我们学校的吗?舟哥你和这人关系好吗?”
“不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关系也就那样吧……”
张宇坤双手拉住聂清舟的胳膊前后摇晃,郑重其事道:“舟哥,你一定要好好劝他!谁心里没个欲望没个黑暗面呢?但鲁迅不是说了吗,人和畜生的区别就是人能控制自己!你一定要让他控制住啊!要让他做人不要做畜生啊!”
聂清舟在他的摇晃中挣扎道:“这话是鲁迅说的吗?”
“你甭管是谁说的!你就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吧!”
“有……有道理。”
聂清舟忍不住长叹一声,他制止了张宇坤的摇晃,愁眉苦脸地从地上把那排球捡起来递给他,把他打发去自己垫球了。
聂清舟在热闹嘈杂的操场上抬起头,看向碧蓝的天空,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他举起手来捂住自己的脸,从指缝里泄出一点沮丧的声音。
“我是个禽兽……”
周末闻钟去乔老师家上课时,意外地看见了夏仪,有那么一刻他恍惚间想起了六年前在同一个地点初遇夏仪的场景。
那个时候乔老师招呼他过去,说以后夏仪和他一起在这里上课,当时头发还是黑色的乔老师说——别看这个小姑娘年龄还比你小点,弹琴特别厉害,是个小天才呢!
他看过去,那个“天才”坐在钢琴凳上,穿着好看的橙色蕾丝裙子,就像橱窗里的陶瓷娃娃,安静地看着他。
而现在夏仪长高了很多,半长的头发用卡子卡好,她穿着一件黑白条纹的薄毛衣,手背在身后,默默地低头看着乔老师。
乔老师手里捧着一本曲谱,一边翻一边惊叹道:“这都是这几年你写的歌?”
夏仪点点头。
“哎呦,天才啊,小夏你果然是天才啊!特别是最近这半年,写的曲子质量都特别高!”
这评价和当年如出一辙,乔老师抬头看见闻钟,不禁喜笑颜开,笑纹顺着眼角蔓延,他晃着半白的头发,说道:“哎呀真好,我的两个得意门生,现在都回来了。”
一个半小时的课程过程中,乔老师兴致一直很高,笑容就没从脸上消失过,甚至还又加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下课后闻钟和夏仪从乔老师家的别墅走出来,闻钟主动开口说道:“今天托你的福,多上了半个小时。”
乔老师这个级别的大师的课程按分钟计费,是非常昂贵的。
夏仪转过头看向他,说道:“你现在也学作曲了。”
好久没有和夏仪这样正常地交谈,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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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了一口气,他说:“从去年开始学的。”
“上学期你期末没有考第一,你爸打你了吗?”
闻钟哑然失笑:“他早就不打我了。”
夏仪点点头。
闻钟看了夏仪一眼,她背着一只斜挎包,目视前方,步履平稳。出了别墅区外面就是虞平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绿树掩映间黄色的墙灰色的瓦,是一座寺庙。
夏仪眸光闪了闪,脚步慢下来。
闻钟感觉夏仪今天好像有心事,并没有很开心。
夏仪望着那座寺庙,突然说:“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一个人能得到的东西是守恒的,有事情变好,就会有另外的事情变坏。”
闻钟愣了愣,他忘记自己还说过这种话了。
顿了顿,夏仪轻声说:“确实是这样。”
他们路过寺庙门口的时候,夏仪看着那黄墙黑瓦,攥着肩上的包带,浅浅地鞠了一躬。
高堂上慈眉善目的老者能听到她的声音吗?
她希望聂清舟不要远离她。
如果这是她能够重新学音乐的代价,如果他是她守恒的运气里要丢掉的那一部分。
那么她愿意换回来。
她可以回到从前,安静地独自做一辈子音乐,做给自己听,做给她身边仅有的那几个人听,那也没关系。
她想要他像从前一样,不要对她失望,不要离开她,在她的身边。
他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第48章、曾经
闻钟家的司机已经等在了路口,闻钟坐上车回头看,看见夏仪沿着路朝公交车站的方向走过去。
就跟小时候一样,他家的司机开车来接他时,无论他怎么邀请她上车,她都说——“谢谢,不用了”。
那时候他还没搬家,他们家住在一个方向。有时候夏仪妈妈有事要晚点来接她,她就乖巧地等着,从来也不麻烦他。现在想想他不知道她是家教好,还是根本没有把他当成朋友。
他曾经以为他们是朋友,至少他是待在她身边时间最长的同龄人,他们分享过很多秘密。
他记不清自己是否曾经跟夏仪说过“一个人能得到的东西是守恒的”这种话。但是他记得在虞平的那个钢琴比赛上,他拿了第一名,而夏仪只是第二。在后台他看着父亲把红包塞给评委,心里半点得奖的快乐也没有,当父亲和评委称兄道弟地离开后,他在门帘背后发现了夏仪。
她画着美丽的舞台妆,安静地站在那里,黑色的瞳仁无声地望着他。
那个时候他们多大?大概九岁吧。她的眼睛那么黑,像夜空一样深邃,看不到底。他一瞬间就慌了起来,他想她看到了,她知道了。
——我没有错。
他立刻色厉内荏地反击,像是刺猬竖起全身的刺一样。
——人脉和钱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他爸爸是这样告诉他的,他听到的时候明明觉得难受,但是此刻这句话却脱口而出,成了他捍卫自己的武器。
夏仪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哦。”
她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更没有吵闹,安静地转身离开。
后来的日子里,她如平常一般和他一起去乔老师家上课,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仿佛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一样。
他觉得疑惑,但也没有敢问起。
后来又有一次他爸爸有事要用司机,让他和夏仪一起坐公交车回家。那次他们在回家路上遇到了高年级的孩子,拦住他们问他们要钱。
他们坚持身上没有钱,那群大孩子就要打他们——然后被夏仪拿雨伞赶跑了。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夏仪力气很大,也很会打架。
他们俩一身狼狈地回去,跟家长说了遭遇勒索的事情,他爸爸问他——然后呢,你们是怎么跑回来的?
他鬼使神差地说——我把他们都打跑了。
夏仪当时就站在他身边,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爸爸大大地夸赞了他,给了他一笔零花钱,夏仪妈妈也一个劲儿地夸他,从头到尾夏仪都沉默着。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就跟之前那次一样。
他对夏仪的感情复杂起来,她知道他所有的阴暗龌龊,并且对此保持沉默。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觉得这是他们之间的某种默契——因为夏仪没有朋友,而他是她最好的朋友,所以她才会一直让步。
后来他搬家转学离开,他们断了音讯。多年后他在常川一中再次见到她,他听见她家里的各种变故,不禁有些唏嘘。
他不得不承认,在那唏嘘深处他还有些快意,她终于也从高高在上的天才坠落,不再高他一等,可以被他所俯视了。
他大概是怀着怜悯之心接近她的。她和从前一样,他说话她就回应,他不说她就沉默,绝不会提起他不愿意想起的事情。
然而在虞平买书的那次,她却开口打破了他们之间多年以来的默契——为了聂清舟,因为他说了聂清舟的坏话。
聂清舟那小子才认识夏仪多久?他和夏仪经历过什么?他和夏仪分享过什么秘密吗?凭什么夏仪为了聂清舟舍弃他?
没多久之后的长跑考试上,他看见聂清舟带着夏仪跑步,冲过终点后夏仪弯着腰,抬起头对聂清舟笑了。
她对聂清舟笑了。
他觉得自己在当时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又说不清楚。他就这样看着她和聂清舟的朋友圈子融合在一起,每天一起在学校出现,一起吃饭又一起放学离开,最后直到早恋的绯闻把他们分开。
从那以后夏仪就像今天这样,不再开心了。
在开了空调温暖的车上,夏仪的身影消失在后视镜里,这一刻闻钟终于醍醐灌顶,明白当时他察觉到的是什么。
一直以来夏仪对于他的阴暗一直保持沉默,并不是因为默契,而是因为那些东西对她并不重要。第一名的位置、赶走恶徒的夸奖、他心底对于她的嫉妒和轻视——还有他,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对他没有期望。
所以根本就没有戳破的必要。
如果他是像聂清舟这样对于夏仪非常重要的人,夏仪才不会无动于衷。她也会难过,会念念不忘,小心翼翼。
“怎么啦小钟?今天上课不顺利啊?”
司机随口问起来。
闻钟手肘抵着车窗,手撑着下巴,说道:“什么都不顺利。”
什么都不顺利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聂清舟已经躲着夏仪一个多月了,他越躲她心里就越想着她,不自觉地担心她又不敢见她。
他活了这二十七年,不敢说是高风亮节,至少也是个有道德有底线有良心的人吧。
他怎么会喜欢夏仪呢!
夏仪她虽然很漂亮,才华横溢,善良,勇敢又坚韧,但是她……
聂清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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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只有十七岁啊!老天爷啊!救命啊!
他发泄式地拿着笔在草稿纸上笔走如飞。
“舟哥……妈耶,你纸上写的都是什么啊?”张宇坤一拍聂清舟的肩膀,却发现聂清舟面前的草稿纸上已经写满了大大小小的“禽兽”二字。
聂清舟从满纸“禽兽”中抬起头来,郁郁道:“怎么了?”
“老张喊你去办公室。”
聂清舟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座位上起来穿过教室后门走了。
张宇坤瞄着他的背影,心说舟哥最近状态很不好啊,这是被谁惹了?他的目光转到那满张纸的“禽兽”中。
那字儿横七竖八,有股力透纸背的焦躁。
张宇坤拿起草稿纸,啧啧感叹道:“字儿还怪好看的,跟练书法似的。”
高一教研组办公室里,张自华翘着二郎腿靠着椅背,手里拿着一张印了什么通知的纸。
聂清舟一到就皱起眉头,他又叹了一口气说:“老师,你是不是该洗个澡了?”
张自华晃着鸡窝似的头发,伸出胳膊闻闻:“我一周前才洗啊,有味儿了?”
听到一周这个频率,聂清舟按了按眉心,他顺势接过张自华伸到他面前的通知单,问道:“这是什么?”
“新力作文大赛的通知,一共五轮。”
张自华指了指通知单上的一个附表:“看到这些学校了吗?你要是能拿到省奖,高三就能去这些学校的自主招生考试了。”
聂清舟淡淡地噢了一声。
张自华挑挑眉毛:“怎么?看不上?”
“这都C9的学校了,我眼光也不至于这么高。”聂清舟放下通知单,叹息一声:“我最近状态不太好,心里比较乱。线上考试当场出题,限时作文,我觉得我写不好。”
“呦你小子还挺了解流程?”
“……嗯。”
聂清舟心想,可惜不记得题目了。
张自华望着聂清舟,悠悠道:“我可是听说了,老李找你参加数学竞赛,小宋劝你去物理竞赛,你都拒绝了,现在到我这儿还要拒绝啊?”
“那是我知道我不是数学物理竞赛的料,我根本就没有天赋,而且省城里那些小孩都是从小练的。我这半瓶子水也就够在我们学校响一响了,出了我们学校根本就是悄无声息。再说了我又不喜欢数学和物理,考试够用就行,花那么多时间干嘛?”
“那你数学和物理还挺好?”
聂清舟指指自己的头:“就是脑子聪明又不够聪明,底线高天花板低,没办法。”
张自华被聂清舟这过于清醒的发言逗笑了,他悠悠地敲着桌子,说道:“你们这些人真是奇了怪了,你什么竞赛也不参加,夏仪也是。”
“她要学音乐嘛……”聂清舟自然而然地接上,然后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闭了嘴。
张自华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笑着说:“哎呦你还挺了解,这段时间我看你俩也不来往了,没想到暗中联系还不少。”
聂清舟刚想辩解,张自华就摆摆手说道:“你放心,我又不是老李,我不逮你们。现在全年级都知道你追过夏仪被人家拒绝了,你最近烦心,是不是就为了这事儿啊?”
……原来现在流传的是这个版本。
聂清舟靠着身后的墙,想了一会儿,摁着眉心抬起头来看张自华。张老师四十多岁了,论情感经验,怎么说都应该比他这个二十七岁的强一大截吧。
“张老师,你说……人要是喜欢一个人,又不能喜欢她,又不能不喜欢她,该怎么办呢?”
聂清舟将自己这几天来的纠结化繁为简,真诚地向张自华提问:“老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自华噗嗤地笑出声来:“你练绕口令呢?问题的关键是什么,时机不对?”
聂清舟点点头。
“那就等时机对了再说呗。”张自华说得轻描淡写,道:“这个世上的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人错了就换新的人,时间错了就等好的时间。想清楚自己要什么,该舍的东西要舍,该坚持的东西要坚持。”
聂清舟低下头,沉默了半晌。
张自华敲敲桌子:“我都做心理咨询了,这比赛你去不去啊?”
聂清舟抬起头看他:“我记得这个比赛,是有奖金的吧?”
“对啊。”
聂清舟拿起那通知单,爽快道:“我去。”
第49章、打球
月考出来了,聂清舟和夏仪的成绩仍然很稳定地排在年级前三,不过双双比之前小有下滑,甚至连闻钟的成绩也下滑了。可年级平均分明明是比上一次要高的,这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郑佩琪觉得夏仪这一个月就已经很不开心了,排名出来的这一天更是少有的,非常明显的心不在焉。她有点担心,夏仪这么在乎成绩吗?之前没看出来啊。
“夏仪……夏仪!夏仪!”郑佩琪喊到第三声的时候,夏仪才回过神来看向她,郑佩琪叹了一口气,安慰她道:“夏仪,没关系的,你虽然退步了一点点,但是还是很优秀啊。下次再考回来就好!”
夏仪沉默了,眼神里有一点疑惑。
郑佩琪也跟着疑惑了:“难道……你不是因为成绩而心烦的?”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啊?”
夏仪眸光闪了闪,摇摇头道:“没什么。”
郑佩琪看了她半天,无奈地长叹一声:“唉好吧,什么时候我能像聂清舟那样就好了。每次你就算什么都不说,他也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你说他不会真的能算卦吧?”
顿了顿,她拉住夏仪的胳膊,现在夏仪已经完全习惯她的亲昵行为了。
郑佩仪摇着她说:“正好咱今天散散心,张宇坤跟我说他们午休的时候和三班有一场篮球赛,请我们去看呢!你别担心,去看球赛的人一直都很多,咱们去了在人群里站着,谁知道我们看谁啊?再说都一个月过去了,之前那些说闲话的人也早该消停了吧。”
夏仪禁不住她的摇晃,答应下来。
中午吃完午饭后,果然就有很多人往篮球场走,夏仪和郑佩琪跟着人流一路走,在篮球场旁边的看台上坐下来,她一眼就看到了在场边热身的聂清舟。
主要是聂清舟在这一群打球的人里,帅得比较扎眼。
他穿着白色的队服,球衣号是30,戴着白色护腕。做腿部拉伸时整个人压下去,显得腿非常长,肌肉和筋脉分明。他五官长得不错,但不跟别人说话的时候,确实有点冷冷的凶样。
张宇坤看到了看台上的郑佩琪和夏仪,他走过去拍拍聂清舟的背,聂清舟抬起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夏仪。
在这个瞬间,他的神情变化了,从冷厉变成茫然无措,甚至有些紧张。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跟她打招呼,抬到一半感觉到不对,悬着的手就移到后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然后他移开眼睛,转过头去背对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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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
“啊,就算是要避嫌,也不至于招呼都不打吧。”郑佩琪惋惜地叹息。
夏仪的目光也移开,落在裁判手里的篮球上,那球高高地飞起来,然后被聂清舟的手指拨到队友手里——他拿到了第一回合的进攻权。
之前张宇坤逮着机会总要跟她说,聂清舟打球如何帅气技术如何高超。她其实并不懂篮球,但是看到他在篮球场上灵活穿行的样子,进球后和队友击掌的神采飞扬,就不自觉地快乐起来。
她想起来,她曾经问过聂清舟,他不懂得音乐,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的音乐呢。
现在她好像有点理解了。
郑佩琪看着看着,突然惊呼:“哎呀,他们说让我帮忙买水的!我差点忘了,马上就要结束了。”
她匆匆忙忙地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饭卡来,夏仪眼尖地在某张饭卡上看到了熟悉的照片。
她向郑佩琪伸出手:“我去买吧,你继续看。”
郑佩琪正对场上局势放心不下,闻言笑道:“好呀好呀!”
夏仪拿着那张饭卡,从看台上一级级走下来,沿着体育场后面的路往小卖部走去。
走着走着她的脚步慢了下来,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饭卡,低头看着。
饭卡上照片里的少年笑得很温和,他只要笑起来就完全不会显得凶。照片应该是去年国庆节之后拍的,他的头发刚刚染回来,还不是纯黑,透着一点茶色,就像他的眼睛一样。
夏仪看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打开盖子。手机里却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周日上午10:00,在虞平兴城街的星巴克见面可以吗?
夏仪沉默了片刻,回复这个号码——好。
她把短信的页面关掉,然后调出相机,对着那饭卡上笑得温和的少年按下快门。
然后她把手机收起来,像是收起来了什么秘密一样,拿着饭卡一路朝校园小卖部走去。
等她买好水走回来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看台上的郑佩琪在和人争吵。郑佩琪对面是个高个子的男生,长得很结实,扬着下巴满脸愤怒,郑佩琪也涨红了脸。
也不知道他们之前说了什么,那男生正要伸手去戳郑佩琪的脑门,郑佩琪瞬间被夏仪拉了回去。
夏仪站在郑佩琪的身前,冷冷地撇开他的手指:“你干什么?”
郑佩琪本来憋得满脸通红,一见到夏仪她就哭出声来,拉住她的手臂。
那男生看见夏仪立刻就怵了,犹豫的片刻就篮球砸得一歪。他哎呦叫了一声,转头望过去,张宇坤正气势汹汹地向这边跑过来:“好啊你许丰岩!你欺负谁呢你!”
场上的聂清舟和替补席上的赖宁也跟着跑过来,聂清舟拉住张宇坤挥动的胳膊,望着那个男生说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那个男生看见这一圈人围着他,看台上的人也都看着他,瞬间觉得十分丢脸,瞪着眼睛道:“干什么?你们管什么闲事啊?关你们屁事啊!”
“就关我们事了!你欺负人家一个女孩子!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怎么了?”张宇坤怒吼道。
男生一推张宇坤的肩膀:“放他妈的屁,你装什么好人啊?你还有聂清舟、赖宁,你们欺负的人还少吗?你现在倒是正义使者了!”
张宇坤就要冲上去,被聂清舟一把拉住。聂清舟也把那个男生用力地推出去,和张宇坤隔开。
男生被聂清舟的力道推得连连后退,他怒气又转到聂清舟身上:“聂清舟你披的什么好学生的皮啊?谁不知道你以前那些破事儿?为了你小女朋友逞英雄?就她那个死人脸你也受得了,杀人犯的女儿玩儿起来比较刺激是不是?”
聂清舟的眼神一凝。
下一刻男生仰面摔倒在地,半边脸红得肿起来跟馒头似的,啐出一口血来。众人惊呼中,聂清舟甩着自己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看着他。
张宇坤都愣住了,他说:“舟哥你不是来劝架的吗?”
“有人确实欠揍。”聂清舟淡淡地说。
他蹲下来拎着那个男生的领子,那个男生的眼神还有点懵,聂清舟说:“道歉,对夏仪和郑佩琪道歉。”
男生逞强道:“我就……”
他话音未落聂清舟又把他往上拎了一把,似乎又要抬起手。霎时间关于聂清舟的各种可怕传言涌上男生的脑海,他捂住自己的头忙不迭小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聂清舟转过头去看向夏仪和郑佩琪,目光只在夏仪脸上落了一下就滑走。
“你们听清楚了吗?”
郑佩琪愤然道:“没有!”
“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男生大声喊起来。
聂清舟这才松开他的衣领,不远处保安已经朝这里跑过来了,还有老师大喊着让他们散开。聂清舟拍拍张宇坤和赖宁的肩膀,舒了一口气,十分自然地说道:“看来我们得去教务处走一趟了。”
聂清舟又多了一项人生新体验——写检讨。
他们被高娟梅劈头盖脸臭骂一顿然后关到一个小房间里去,挑事的男生被关到另外一个房间,大家分别写检讨。
聂清舟开了一个头就写不下去了,他靠着椅背,揉着太阳穴道:“啊……一千字的检讨,这怎么写啊。”
赖宁惊奇地说:“舟哥,你还有写不出来东西的时候呢?”
“……周记那是有感而发,检讨这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根本不知道要写什么。”
聂清舟叹息着,他看着自己手指发红的关节,有点不敢相信他居然打人了。他怎么也渐渐地跟个十七岁的热血少年似的了?
不过这事儿他不后悔,挺值当的。
赖宁笑起来:“那简单啊!我来帮你想,这事儿我在行,坤儿……坤儿你怎么了?”
聂清舟和赖宁一起转过头去,张宇坤从进了办公室之后就一直低头沉默不语,面前的纸上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显然不是在专心写检讨。
张宇坤咬着笔头抬起眼睛看向聂清舟,再看看赖宁,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是在想刚刚那小子说的话。我们以前对吴思远,不会跟那小子对郑佩琪一样吧?”
——你装什么好人啊?你还有聂清舟、赖宁,你们欺负别人还少吗!
那个男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宇坤好巧不巧看见了吴思远。那个白白胖胖的男生正站在更高一级的看台上,一脸惊疑不定地观察着这里的局势。和张宇坤对上目光之后,吴思远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忙不迭地转过头去。
张宇坤当时愣了一下。
后来再看着郑佩琪哭得满脸是泪的样子,他就想起了吴思远下意识流露出的恐惧,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人我听郑佩琪提过,是她初中同学,初中追她被拒绝了。之后他就一直明里暗里找郑佩琪不痛快,拿她声音嘲笑她,说话挺难听的,之前郑佩琪气到拿牛奶浇他。”张宇坤撑着下巴,说道:“我还没这么恶心吧?”
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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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舟定定地看着他。
张宇坤自己下了结论:“不过也挺不是东西的。郑佩琪嗓子甜没错,吴思远长得胖那也没错啊。我笑话吴思远,跟他笑话郑佩琪有什么区别呢?”
赖宁一向没什么主见,张宇坤就算他半个脑子——聂清舟可能是另半个。听了张宇坤的话他也觉得有点羞愧,挠挠后脑勺,低下头不说话了。
聂清舟露出个笑容,十分欣慰地撸了一把张宇坤的头:“半个学期的课没给你白补!”
张宇坤又叹息一声,难得因为陷入自我厌恶而沉默,自顾自地开始写他的检讨了。
聂清舟把笔转得起飞,思索片刻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那个许久不曾联系过的联系人卡片。
夏仪和郑佩琪回到了班里。郑佩琪惊魂未定,眼睛还是肿的,跟夏仪小声说对不起。
夏仪摇摇头,她问郑佩琪:“这个男生骚扰你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跟你家里说呢?”
郑佩琪抽了抽鼻子,有些不开心。
“我爸妈……早离婚了,我跟着我爸的。我本来能上市里华中,但是我爸觉得去华中就不能去实验班,而且华中有钱人孩子多怕我被带坏,就让我来常川一中。他是个退伍军人,脾气特别暴,总是说我太娇气、矫情又不够坚强,而且他也嫌弃我的嗓音!我都不敢跟他抱怨。”
顿了顿,她拿笔头戳着桌上的草稿纸:“再说他那么忙,我跟他说两句话的时间也没有。”
夏仪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抬手拍拍她的背。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我有你们了啊!”郑佩琪一下子抱住夏仪,夏仪也任她搂着自己,碰碰她的脑袋。
正在这时,夏仪感觉到自己的口袋震了一下。她拿出手机,发现是Mr.Light的短信。
——你今天看起来有点不对,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
夏仪看着手机屏幕,她想起来上午郑佩琪说的话——“什么时候我能像聂清舟那样就好了。每次你就算什么都不说,他也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你说他不会真的能算卦吧?”
这是这一个多月来,聂清舟第一次跟她说话。
夏仪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片刻,她回复道——今天放学的时候等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第50章、妈妈
晚自习下课的时候,夏仪并没有在那个偏僻的车棚里看到聂清舟的身影。
车棚里稀稀拉拉停着一些车,灯光晃晃悠悠的,看起来有点寥落。
夏仪怔忡了片刻才走到自己的车边,打开车锁推着慢慢离开学校。她想聂清舟明明答应了要等她,他不是会爽约的人,但是为什么没有在这里出现呢?
怀抱着这个疑问,夏仪骑着车离开了学校,带起一阵小小的风。到了春日,常川渐渐散发出各种各样的花香,和树木生发的味道。
聂清舟不在的日子里,她对这条路上的一草一木,每一座房屋愈加熟悉。再过三十米,路的尽头右转过去,就能在路两边看到高大的泡桐树,在这个季节开了层层叠叠的白花,就像树枝上挂满了一簇簇的云。
她正这么想着就转过了路口,路两边果然伫立着开满花的泡桐树,一路望过去不见尽头,被黄色的灯火照得花瓣也泛了黄。
和平时不同的是,第一盏路灯下还站着一个人,停着一辆自行车。
夏仪愣了愣,一个急刹车把车停下。
男生留着利落斯文的短发,穿着蓝白校服,头顶上还落了两片花瓣,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凶,笑起来就全是温柔,朝她走过来。
“之前在学校里有人看到我在车棚等你,所以今天换了个地方,在这里等了。”顿了顿,聂清舟露出一点犹豫和紧张的神色:“你要跟我说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夏仪沉默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睛里映着路灯的光芒,片刻之后她说:“你之前说……如果我有需要帮忙的时候,要记得找你。”
聂清舟愣了愣,神色严肃起来,他笃定道:“是的。”
她低下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出一条短信给他看:“那周日你能不能陪我去见一个人?”
聂清舟低头看着夏仪的手机屏幕,疑惑道:“这是谁?”
“我妈妈。”夏仪轻声说,“她回常川了。”
“……什么?”聂清满脸惊讶。
他们推着自行车,慢慢地沿着回家的路往前走,路边传来海潮的声音,夏仪半长的头发在卡子的抑制下,不那么自由地飘飞着。
聂清舟斟酌着问:“阿姨什么时候联系你的?她有说什么吗?”
“昨天晚上。”
顿了顿,夏仪说:“有个陌生号码打电话给我,接通了以后就一直哭,说想见见我。是妈妈的声音。”
“这事儿你有告诉奶奶或者小延吗?”
“还没有。”
问题在此告一段落,两个人在泡桐树下沉默地沿着坡路向上爬,像是走在一条白色吊顶的走廊上似的。聂清舟克制地叹息一声,他说:“你觉得阿姨,她想要跟你说什么呢?”
夏仪摇摇头。
“你是不是有点紧张?”
夏仪沉默了,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聂清舟想要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却又收回来,他轻声说:“没事的,有我呢。”
几天后聂清舟第一次见到了夏仪的妈妈,他姑姑口中全校最美的女老师,曾经抛下夏仪和夏延独自远走的母亲——蒋媛媛。
聂清舟凭着曾经在夏仪手机上看到的照片一眼认出了她。离开常川的这四年,她应该过得不错,衣着和气色都很好。
她坐在星巴克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有一头棕色的大波浪卷发,长度直到后背,穿着一件剪裁讲究的纯白色呢子大衣。耳边坠着珍珠耳环,手腕上戴着一根红色皮表带的细腕表,非常美丽又有气质。
她今年四十多的年纪,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握着咖啡杯,神情有些忐忑,又有些和年龄不符的天真。
看到蒋媛媛后,夏仪在原地停了片刻,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步履平稳地向蒋媛媛走过去,蒋媛媛一看到夏仪就愣住,然后眼里蓄满了泪水,站起身来向她招手。
夏仪对蒋媛媛说,聂清舟是她的同学,她请他一起来的。
蒋媛媛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聂清舟身上,夏仪一坐下她就前倾身体握住夏仪的手,哽咽着说:“夏夏,夏夏,你都长这么大了。你怎么把头发剪了啊?你还瘦了……奶奶对你好不好?小延还好吗?他听你的话吗?”
夏仪任蒋媛媛拉着她的手,与蒋媛媛的激动相比她显得很平静,甚至有点生疏。
“奶奶对我很好。小延现在上初一了,个子和我差不多高。现在他也听我的话了。”她回答道。
蒋媛媛拿出纸擦着眼泪,她擦眼泪的时候也很轻柔和克制,没有把妆容蹭下来。她一边哭一边笑着说:“那就好,那就好。不知不觉都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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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夏你……想不想妈妈啊?”
夏仪低下眼睛,她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蒋媛媛的问题。
“妈妈,你怎么回来了?”
蒋媛媛有点失望,但她的眼睛立刻又亮了起来,她说道:“妈妈这次回来,是想带你走的。”
蒋媛媛要再婚了。
对方和她岁数相当,之前也是做生意的,经济条件很不错,他们打算结完婚就移民去美国。
“这几年你受委屈了。等我们去美国,妈妈让你住大房子,去最好的音乐学院学音乐,过比现在好一百倍的日子,什么都不用担心。”蒋媛媛恳切地说。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让夏仪有点懵,她望着蒋媛媛的眼睛,片刻之后说:“那……小延和奶奶怎么办呢?”
蒋媛媛流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她说:“…我的未婚夫和我商量了很久,他没有信心做两个孩子的后爸,一个孩子的话还可以。”
夏仪听懂了蒋媛媛的暗示。
“所以只有我跟你一起走吗?”
顿了顿,夏仪说:“不和他们打招呼,偷偷地走,就像你离开的时候一样吗?”
蒋媛媛有点慌张,她摇头道:“不是不是,妈妈肯定要再跟他们商量,给小延和奶奶抚养费,而且也要给你办转学手续什么的,妈妈就是想先问问你的意思。当年妈妈那么做……也是有苦衷,你不要怨妈妈……”
夏仪点点头,她说:“我知道,那时候你说过了。”
夏仪低眸看着蒋媛媛握住她的手,妈妈的手还是像以前一样白皙嫩滑,涂了一层亮亮的护甲油。
然后她抬起眼睛,认真地望着蒋媛媛。
“妈妈,那这些年你有没有想我们?你后悔吗?”
蒋媛媛愣了愣,她觉得夏仪在指责她,而她也无从辩解,于是再次泪眼朦胧。她羞赧地低下头拿面纸擦着泪,抽泣道:“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们……”
夏仪只是看着蒋媛媛,似乎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她想了想,替她妈妈回答道:“没有后悔吗?那这几年,你应该过得很幸福吧。”
蒋媛媛哭得更凶了,只是说:“对不起,你恨妈妈,妈妈知道,妈妈不称职,你骂妈妈吧……”
夏仪摇了摇头:“是我放你走的,我害怕当初我做错了,怕你在外面过得不好会后悔。既然你没有后悔,那当时我应该也没有做错。”
蒋媛媛怔怔地抬起头来,望着这个她一向看不太懂的,寡言少语的女儿。
她的女儿真诚地说:“妈妈,你是我的妈妈,你的人生也很重要,我希望你幸福。”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放出了一些混乱的记忆。
蒋媛媛想起来,在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的车站里,她以为悄无声息地躲过了所有人,夏仪却突然出现抓住她的箱子,问她要去哪里。
那时候她整个人脆弱得不行,看到夏仪的那一刻理智完全崩溃,她跪下来痛哭,一边哭一边说着颠三倒四的话。
她好像一直在喊夏仪的小名,也喊夏延的小名,一直说妈妈对不起你们。
她说——妈妈不能留下来,不能带你们走,不然妈妈的人生就毁了,这辈子都完了。
——真这么活还不如死了好!你放开妈妈吧,你也不想逼死妈妈吧?
车站的灯光很亮,有很多人围着看他们,窃窃私语着什么。夏仪就站在她的面前,安静又迷茫地看了她半晌,然后松开了握着拉杆箱的手。
她认真地说:“妈妈,你不要害怕,不要哭。”
“你走吧,你上车,我就回去了。”
夏仪说得很真诚,而且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蒋媛媛记得自己上车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夏仪,那个时候夏仪十二岁,穿着一件蓝色碎花裙子,站在检票口朝她摆手说再见。
这样的场景让她有一种错觉,好像她不是逃走,而是堂堂正正离开的。甚至如果有一天她想要回来的话,随时都可以回来。
那一天蒋媛媛太过狼狈,她一直刻意不去想起。但是偶尔她也会疑惑,当时夏仪到底在想什么呢?夏仪为什么不哭不闹,甚至不埋怨她呢?
时隔多年之后再见到她的女儿,蒋媛媛才醍醐灌顶,原来那个时候夏仪并不觉得自己被丢下了。
她觉得是她放妈妈离开的。
她的年纪还那么小,在为自己担忧之前,先想到的却是保护她的妈妈。
保护她那个脆弱的、自私的,一直以来为自己活着的妈妈。
蒋媛媛突然站起来,走到夏仪的身边然后抱住她的肩膀,也不管自己的仪态或妆容了,只是泪如雨下。夏仪睁大了眼睛,有些僵硬地保持着后背挺直的状态。
“夏夏,我……我不是一个好妈妈……妈妈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妈妈要把你看得比自己还重,以后再也不把你丢下了。”
夏仪的眼睛眨了眨,她没有太大的感动或者痛苦,只是有点无措。她抱着蒋媛媛的后背,笨拙地拍了拍。
仿佛她怀里的不是她的妈妈,只是一个悲伤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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