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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暧昧。
这场较量,无论?是对精锐侍卫,还是对忠勇营,都是一番不小的消耗。焦侃云从锦囊中掏出一锭银子,她拢共就这么?多,其余都是珠宝,尚未典当,微叹口?气,她朝正于堂外休整的侍卫走去,避开重明,交到一位伤者手里。
“不必起来,是金老板托我来和诸位弟兄说几句话。以后弟兄们要与忠勇营共同辖护金玉堂,一来,要仰仗各位弟兄,二来,金玉堂不过是一说书吃酒的?地界,因着忠勇侯落榻,承办重案,迟迟不走,才让诸位弟兄也奉命跟来垂护着,但总归生意还要做,望弟兄们往后少与忠勇营争执,能避则避,金老板绝不会亏待大家。
“现下当着忠勇营的?面,金老板也不好明晃晃地偏颇诸位,所以只这一锭偷塞的?,不多,弟兄们买个酒喝。可要藏好了,莫被?你家殿下发现,让人晓得?了,届时金老板再想孝敬诸位,就十分难做。”
焦侃云淡笑着,心却在滴血。就这一锭,一锭啊!
那侍卫欣喜地点点头,把?银锭藏进怀里,低声说道:“还请姑娘回话?,让金老板放心,我们一向听命行事?,今次是二殿下领头,并非我们本意。既然将我们送来,往后我们自然都潜藏在暗处,听从忠勇侯的?吩咐,绝不会私自动手。”
绝不私自动手,即是说,若无他们的?目的?事?件发生,他们必然按兵不动,和忠勇营的?用处一致。焦侃云略一琢磨,追问道:“金玉堂暗处可要塞不下了,你们也交过手了,应当盘过人数,这里光是忠勇营的?人就有数十,你们同样数十之众,晚上睡在哪里?”
“殿下说了,忠勇营的?人睡在哪里,我们就睡在哪里。”侍卫笑着说,“挤一挤总有地方。”
焦侃云恍然,不是“思晏小姐/忠勇侯在哪里,我们就护在哪里”,而是忠勇营的?人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这哪里是来看护思晏,这是来扣住忠勇营军卫的?啊。
她笑着谢过,见重明往这边看来,便转身离开。
一条消息,一锭银子,也不算亏,她安慰自己?。早点把?珠宝当了,或是找金老板赊一笔账,把?租金给虞斯,否则住着他的?私宅,吃着他送的?早点,总是让人不那么?自在。
回到房间?,见两人离得?远,几乎是背对背,谁也不肯搭理谁,看见她进来,同时面红耳赤地低下眸,楼庭柘向来脸厚,此刻脸红起来,竟然低头不敢看她,虞斯脸皮薄更不用说,原本靠窗站着,立时面向墙角,轻喘着。焦侃云把?气氛一抿,啧了一声:倒是谈两句正事?啊,白留好些时间?给他们了。
“你现在住哪里?”楼庭柘先调整好心情,挑眉问她,“银子还够用吗?”
焦侃云不想告诉任何人自己?住的?是虞斯的?私宅,“租了个宅院,银钱自然够。若是我爹问起来,就请二殿下代为告知,还望他老人家不要担忧……我已经知道他为何忧怜于我了,我晓得?该怎么?做。”
父亲忧怜的?,是圣上在操纵她的?笔,而她要做的?,就是继续写好这出戏。至于父亲担忧他和忠勇侯周旋,她补充道:“也请告知父亲,虞斯与我合作得?尚可。”
“租了个宅院”已给虞斯会心一击,紧跟着请楼庭柘“代为告知”,点明了两人再不睦对立,也是青梅竹马,互识父母的?交情,最后一句“合作尚可”,更让他就着潮红面色与喘息未平的?神态,缓缓抬眸盯住了焦侃云。
楼庭柘欣然回道:“好,必然帮你传达。”
虞斯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告诉楼庭柘,她就住在我家里,可她既不愿承认,必是想将私情撇得?干净。和他撇得?干净,却不介意大方摆出和楼庭柘的?交情?
她十二岁那年……虞斯想,那年自己?十四岁,在做什?么??在武堂。与她同居樊京,却从未见过。他还没见过焦侃云的?时候,楼庭柘就已经喜欢上她了。
方才放出的?狠话?被?她的?三言两语打得?七零八落,虞斯握拳自持,硬生生把?这口?气忍得?看上去毫无所谓。可惜不争气的?敏疹教他根本控制不住情绪,他转过头,用手撑住墙,垂着头平息。至少要把?这口?气忍到楼庭柘离开。
“既然殿下没有正事?要说,那就请回吧。”焦侃云留意到楼庭柘手臂上包扎后仍在渗血的?伤势,“这里恐怕找不到一个下手轻的?人了。”
又对他下逐客令。实则焦侃云那番话?,楼庭柘也不全然欢喜。她与虞斯合作尚可,正应了虞斯那句话?,“我可与焦侃云周旋一生,但你们的?立场不行。”
他不悦地起身看了虞斯一眼,后者正拿招子攫着他,见他看过来,仍是挑衅地挑眉,楼庭柘掀唇,有意点道:“过些时日,我还会来金玉堂,专程听隐笑讲《忠勇侯情史(下册)》。”
焦侃云警觉地撩起眼皮,“你好这口??”
“不好啊。闲来听个趣,反正如今也没落到我的?痛处上。”楼庭柘挑眉,“只是想知道,这两年时间?,把?朝局搅合起来的?人,背后究竟站了谁。
“我会逮住他,为大家揭秘,想来也有许多高?官权贵和我一样,好奇此人是哪路神仙吧?
“那日忠勇侯查人查去了你那里,我是不太意外?的?,毕竟连我手下的?人都被?写进去了,背后的?人肯定和党争有些关系,最后侯爷无功而返,同样叫人不意外?,毕竟……”
他把?一双眸子落在焦侃云的?脸上,抿了片刻,“毕竟,你的?文章不会那么?狂放暧昧。而且,你向来只针对我。”听起来他还很自豪,“隐笑却不一样,谁的?人都要写。”
幸而从前写话?本,都是不搞针对,公平地摊写所有恶官,否则还真?能教楼庭柘抿出背后是她。焦侃云暗自松了口?气,故作淡然,“若不再神秘,哪里来的?趣意?那日金玉堂被?闹得?鸡飞狗跳,忠勇侯出动军卫都没抓住的?人,二殿下还没放弃?”
楼庭柘眸底有一瞬的?阴鸷,“当然,如今虽没戳在我的?痛楚,彼时却是把?我的?人戳下位了。我很记仇,不能算了。”
“那你待要如何?”焦侃云无奈,如今她的?背后,不是太子,而是圣上。她的?面目若是被?楼庭柘给揭开,圣上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兴许还会怀疑是她有意为之,为了站队忠勇侯。
楼庭柘想到她喜欢听隐笑说书,略迟疑了片刻,笑道:“抓回来,为我所用,天天给大小姐写书看……”只这么?一个事?儿,那还好,焦侃云一根弦还没彻底放松,又听他说,“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先给他点臣服于我的?手段。”
是他那五指戒中的?银线,速度恐怕比楼庭柘认出她的?面容要快许多,十步开外?,飞过去就能将她的?脖子和四肢全都缠紧,银线划破皮肉,鲜血渗出,教她如傀儡一般倒下,动弹不得?。焦侃云曾见他对人用过一次,彼时把?她吓得?够呛,楼庭柘便再也没露给她瞧过了。
楼庭柘还在风轻云淡地叙述,“我新研制了一方机关榻,届时叫蝎子把?人绑了丢上去,绞线和剥刀撕皮刮肉,百般折磨,他作何目的?,背后是谁,什?么?都招了。”
蝎子是谁?见过她吗?认识她是吏部尚书和福康郡主之女?焦侃云吗?知道残虐朝廷官员罪几等吗?这很重要。
不如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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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认吧?虞斯是嘴上要把?她剥皮抽筋,楼庭柘若是没认出他,或是把?此事?交予不认识她的?刽子手去办,那可真?要把?她剥皮抽筋啊。
焦侃云不想受这皮肉之苦,若是被?逮住,她不仅招,肯定想也不想地喊出楼庭柘的?名字,搬出陈年交情,一通胡吹。
她原本有楼庭柘手下官员的?更多恶事?,想过若与他坦白并对峙的?话?,可以牵制他。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若是告诉楼庭柘她就是隐笑,楼庭柘大概不会揭她的?面皮,只会和虞斯一样,立即猜到,太子死后她还要继续写话?本,是因为朝局需要。
若是他继而猜到背后有圣上操刀,便也会立刻想到,曾经她写他的?党羽,也有圣上推波助澜的?手笔。
焦侃云也是昨夜回去后揣测了许久才想通,圣上需要一些会做事?的?贪官,为他铲除不听话?的?贪官,贪是罪名,也是帝王的?把?柄,此乃御官之道。他并不纵容所有官员都贪,只是想除掉谁,就把?谁这个罪名摆出来。
而将他们的?消息透露给她焦侃云,是为了维持一种?以己?之势,灭彼之势的?平衡,以弱扳强,强溃,方能御弱。她只是六品辅官,借悠悠之口?,扳衡的?却净是高?官,帝王驾驭高?官很难,但要驾驭她,是最好驾驭的?。
可要是让一向心高?气傲的?楼庭柘晓得?,帝王这一招同样用到了他这个儿子身上。她就有点挑拨天家父子的?意思了。
如今隐笑的?面皮,是帝王的?心术,这才是她要保守的?秘密。
且不战而退,她就会与楼庭柘共享隐秘,本来话?本内容就有点狂放,共享这种?秘密,颇为暧昧。她已经尝到了和虞斯有此秘密之后关系的?转变,不想再多一个。
她嘴角略抽搐了下,倒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你没事?的?话?,就先走吧。”她还得?再好好盘一盘,下次开讲,该要如何避开楼庭柘,提线傀儡她不想做,机关床她更不想上。
她的?眼风飘向虞斯,后者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听完两人的?对话?,正忖度着什?么?。
两人有秘密,还当着他眉来眼去,楼庭柘很是吃味,垂眸微探身,笑问道:“对了,绰绰,上次在马车里,你说我和虞斯,谁长得?更好看来着?”不待焦侃云回答,他偏了下头,柔声款款地对她说,“哦,是我。”
话?落,推门?而出,自信昂扬。
走就走,这不是挑事?么?。果不其然,焦侃云转回身,就看到虞斯目光炙热地盯着她,强忍着泪意问:“他比我好看?”
“租了间?宅院?”
“合作尚可?”
浑当没听见,焦侃云从怀里摸出两根簪子和一只手镯递给他,“这是这个月的?租金,想来应该够了。我没怎么?去过当铺,劳烦侯爷差人跑一趟。”
虞斯抿紧唇,沉眸看向她手中华饰,良久未动,委屈的?绯色再次自眼尾扩散,他抬手,犹豫了一下,忽然看向她,“焦侃云,我不收的?话?,你会欠我人情。”
“所以,还希望侯爷不要为难我。”焦侃云又往前递了递,笑道:“你的?私印已十分烫手,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与你结盟,我不得?不收。可私宅么?……侯爷最好跟我算得?清楚一些。”
虞斯提步,慢悠悠地走近她,焦侃云一愣,下意识往后退,眼前人却没有停下的?自觉,一直将人逼到墙边,他的?心底酸味蔓延,抬起手掌,险些忍不住一拳砸在墙上,怕吓着她,便只是抵着,克制得?青筋盘错暴起,几近无声,“我若说,我不想与你算得?太清呢?”
焦侃云抬眸,思索一阵,“那我能怎么?办?只知道侯爷你可就要吃亏了,因为有些人情,是不得?不欠,还有些人情,是明知有解决之法还被?逼着欠下,便不算欠了。”
虞斯却并不接话?,黑晶似的?瞳眸中水光略敛,忽然问她,“你跟人打过赌吗?”
“我与不少人外?出游玩,闲暇无聊时,就会赌一赌落花飘叶单双、过客所求何事?、朝局走向什?么?的?。”焦侃云颔首一笑,“而我,从无败绩。”
虞斯略狭眸,嘴角上扬,“那我们来赌一局。你要是输了,我给你免租。”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焦侃云眨眨眼,“我输了,给我免租?侯爷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没问题,我说的?就是,你输了,私宅之事?,就不准与我清算。”虞斯顶着通红的?眉眼,仿佛已经因赢了她而心潮澎湃,勾唇笑道:“好吗?”
焦侃云无敢不应,“那若是侯爷输了?”
“我若是输了……”虞斯有意压低身子,认真?且羞涩地在焦侃云的?耳畔说道:“随你处置。”尾音像是喑哑了一般,放得?极轻,他亦为自己?说得?暧昧不清的?话?感到些许心悸,再看向她时,双目晶亮。
焦侃云的?耳朵被?他的?气息挠得?发痒,红了一只,却逼视他,爽快地道:“如今局势迫人,我不想浪费时间?,赌点有用的?。”
虞斯依次伸出拇指,食指,中指,“昨夜我们说过,如今朝廷裹挟着你,你得?赶紧写出下册来延续朝臣对我的?孤立。可下册里,你还须刻画一个与我情投意合的?女?子,好为我澄清上册的?污名。而为思晏作局,逼迫她说出真?相,也是你我刻不容缓之事?。
“我们比邻而坐,一起写,一起想。
“你来写画下册第一章里的?污蔑之辞,迎合权贵孤立我之心,我来拟写下册里的?澄清之辞,即是说,我来写画这个与我情投意合、令我矢志不渝的?女?子是何样貌。当然,如果你有需要看我的?身体,全程,我都会配合你。”虞斯神色疏狂,“与此同时,我们一起想,如何为思晏作局。”
“所以?”焦侃云不解,“我们赌什?么??”
虞斯收回手,正色看着站在墙体前的?她,眼神款款动人,“一日为期,便是今日。就赌,我们谁先想出思晏这一局。”
焦侃云觉得?不公平,“我要写的?,是完整的?第一章。你要写的?,只是一个女?子的?形象。你有大把?时间?可以想。”
虞斯补充道:“你写多少字,我就写多少字。关于这个女?子,我可以有说不完的?话?,一年,两年,三年,四年,我可以写我与她两人情至五年之事?。”
焦侃云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喉咙有些发抻,“可是……”
虞斯诡秘一笑,“可是什?么??难道不公平吗?你写画我,我就坐在眼前,且你还有下册的?草纲,若有需要,我也都会配合。而我要写画的?人……我还不知道在哪呢,岂不比你的?要难?”
焦侃云心底微澜,“可是你分明会……”
虞斯小心翼翼地凑近她,嘴角一勾,泪水终于溢了出来,轻声问:“会怎么??”
焦侃云抬眸与他对视,“会写……我。”最后一个字,却并未发出,只有微微蜷起的?唇,像一声叹息。她刚才怎么?了?竟然想说“我”?
虞斯步步引导,教她觉得?,所谓与他“情投意合”“矢志不渝”的?女?子会被?描述成她。虽说这分明是显而易见的?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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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手段,可通过他的?反问,让她自己?说出口?,便夹杂着暧昧不明的?撩拨。
迂回拉扯,虞斯真?的?学得?很快。他总是用一双赤诚羞窘的?眸子,满含热泪地瞧着你,在你以为他是委屈时,又冲你狡黠地勾唇一笑。这份惊艳的?矛盾,让她的?心有些乱。
虞斯的?眼睛流露出方才被?指摘容貌的?委屈,轻声道:“对,就是这个样子。”
焦侃云故作镇定地望向他:“哪样子?”
虞斯低低喘着,“满脑子都是…我,的?样子。”
焦侃云不动声色地屏下呼吸,她确实遇到对手了,迎战,是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好,我跟你赌。我不会输的?。”
“这么?有信心?”虞斯的?喉结微微一滑,“那再加点筹码吧。”
焦侃云略一琢磨:“你说。”抬起纤细的?手指戳向他,“我有不答应的?权力。”
虞斯一怔,垂眸迅速看了眼她的?手,喉结再次狠狠一滑,用极为轻哑的?声音道:“你若输了,告诉你爹,与我不是合作。”
“那是什?么??”焦侃云微眯眸,“我可不会乱说违心的?话?。”
“绝对不违心。你说,‘我和虞斯’,”虞斯神色一窘:“…‘是好朋友了。’”
焦侃云失笑拧眉,心道自己?从不和贪官做朋友,再说,这算什?么??以为会是很过分的?言辞呢。她并未立刻答应,反问道:“那你要是输了?加什?么?筹码?”
虞斯红着脸,“你说。”
焦侃云便道:“你若输了,就不要再以情缠我。”
虞斯挑眉,“那我可不会输了,焦侃云。”他略一思索,“既然加了筹码,也扩一扩赌约?”
焦侃云反握主动权,“当然。我们再赌,这一局想出来前,你会不会流泪。”
“你在拿我?”虞斯咬牙,佯装磨牙的?少年露出几分野性,顷刻又笑开了,“好,那我就跟你赌,在这一局想出来前——
几近喑哑:“焦侃云的?心,会不会为我乱一次。”
第42章好…难防!
少年眉梢轻扬,墨玉的瞳孔中,她的身影清致明晰,他熠熠的神采里潜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虔诚。原是佯作自信,倘若气势高他一筹,也许他就会被戳破伪装。
可焦侃云这气势,无端因她窥见虞斯眼底的自己,犹疑了一瞬,显得与?他不相上下,“…你输定了。”她干巴巴地说。
少年压不住上扬的两弯嘴角,露出皓白的牙齿,冲她眯了眯眸:“你也是!”
陈设条案,摆好蒲团,茶水供上,墨汁研毕,稿纸一摞。章丘差人为他们做足了准备,临走前询问?,“要不要带上门?”虽说带不带都一样,军差把守,无人敢窥看,亦或是接近。
与?她□□一室一整下午,军众不敢碎嘴,章丘却要闲话,虞斯正想说“不必关门”——
“关好。”焦侃云却戏谑道?:“你家侯爷的清白要紧。”这话,就是要脱他的上衣写画了。她是铁了心地要他哭。
虞斯的喉结梭动了下,还没开始,先被调戏了。他垂眸,故作镇定地抬了抬手指,“稿纸是白鹿宣,墨汁是杏香乌玉,茶是雨前龙井,笔是湘妃竹紫毫,都还习惯吗?”
都是她素日里也会用的,焦侃云颔首,“很好。”
案条平阔,蒲团对放,为方便抬眼写画,两人放弃比邻而坐,选择了隔着案桌对坐。略抬眸,就能?看见彼此的面容和身姿,略低眸,就能?瞄到?纸稿上的内容,以及执笔的那只手。
焦侃云抬手,从容地请他,“褪右臂一观。”她直奔主题,不说废话。
房门紧闭,菱格外却有人影晃动,推搡间窃窃私语,虞斯一指扣在衣领交错处,另一指在纸角轻划,裁了一截,捻成小团,飞射出去,径直穿透窗纸砸在章丘的额间,人影消散,谈室彻底鸦雀无声。
焦侃云提笔沾墨,目光紧锁住他。他略偏头抻了抻脖子?,颈窝弧度姣姣,迅速拽下衣袖,露出右边的肩膀和手臂。白皙光滑的臂膀,肌肉紧致,连绵起伏,血管与?青筋交拧,他微张口?深吸,身体泛出淡淡的红色,遂怯怯地看她。
她微微一笑,“侯爷拿笔吧。”却并不画他的左臂,反而描摹起他的容貌。
右臂裸.露在外,静室空气中的冷意侵袭,与?他满心的热烫对撞,让他不由得握紧笔杆,肌肉紧绷,颤握不稳。虞斯低声一笑,眸色深邃,她是故意的。略平复了下,他亦抽出一张纸,开始写画。
焦侃云不知他画工如何,忍不住朝他笔下瞥了一眼,没成想被抓个?正着,两相视线一碰,她装作正观摩男人面貌,边画他,边坦坦然地看着他的脸,掀唇自得。
谁知虞斯嘴角一勾,同?样如此,画一笔,灼热的目光就会在焦侃云的脸上停留片刻。垂眸细致地描摹,复又抬眸款款看她。
心照不宣,可谁都没有退让,眼风相撞,缠在一处,运笔如飞,情?非泛泛,墨与?意交织缱绻,案边香炉中银丝淡淡。
焦侃云再请他,“褪左臂一观。”
虞斯没有犹豫,径直将左臂的袖子?也翻下来,衣衫交错耷在腋下,锁骨尽数露出,胸膛的肌山挺括在薄衫中,犹隐半边,他的耳梢浮染绯晕,高束的墨尾搭在肩侧,有些?痒,便悄悄舔了舔干涩的嘴角,唇上漾起一抹湿红后,才缓缓看向焦侃云。
低声问?:“画得这么写实?不是遍体生须的狼妖?”
焦侃云略抬笔,浏览了一遍画稿,“照顾一下身材尺寸而已……哦,侯爷左腕上有一颗极为浅淡的小痣,若是点?上,可信度更高。”
他略垂首看去,确实有,浅近似无,必须要极为认真地看过,才会发现。一时脸热,虞斯别有深意地道?:“你看得倒仔细。”
焦侃云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她是有意这么说,惹虞斯羞赧流泪,可反被点?出,思及自己确实看得很细。
垂眸落于纸面,出自她手的流畅线条,已勾勒出了虞斯俊美的面容,臂膀胸膛的肌棱也硬.挺着,她运笔时,自会动腕,跟随山脉起伏,手指捏着的湘妃竹笔管,反馈出光滑又温热的触感,好似人体。
如此,她仿佛用自己的手指,在他的臂肌与?胸膛上——刮磨了一遍。
虞斯的喉咙有些?干燥,他捏起茶杯,灌了一大口?茶,心火旺盛,泼不熄,身体就更为红艳。
焦侃云的余光顺势就瞥见了他的画稿,尚未点?上五官,只见银衫红衣,海棠花纹,随云髻上春杏明艳,女子?手执笔杆,耳边发丝两缕飘然。
忽然有微风拂过,焦侃云只觉唇畔有青丝扫来。画中景色,正如此刻。
虞斯的视线如狼般掠攫,焦侃云与?他对上,心惊了一瞬,别开目光,正好落在他复又执笔的手上。牵过她的两指恰好面向她,捻着笔杆,有意微微用力。热烫酥麻的记忆便浮上两人的脑海。
她执笔的手纤细白皙,涂着浅色蔻丹的指尖似一把裁刀,轻易就剪下了虞斯平稳的呼吸,而今他的气息断断续续,只得微开唇口?,默喘,眸中已有些?许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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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齐齐地倒吸了一口?气,摒却杂念。还要一心两用,一边写,一边想局,不可再为画所扰,遂搁置一旁,抓紧时间。
编排恶官的脏事,焦侃云得心应手,可要把男人编排成个?妖怪,还是头一遭。她思考片刻,得了个?妙点?,冷不丁笑了一声,虞斯抬眼,“你想到?如何为思晏作珍珑局了?”
她摇头,“我只是在想,这下册要是真这么写,侯爷会不会被满街好事之众追着脱衣一观。”
虞斯挑眉,眸若星辰,“说来听听。”
焦侃云却不干,“写好了给你看。你得抓紧了,我可是要写个?好几千字的。若是你写得比我少太多,就算先想出珍珑局,也难让人信服。”
虞斯唇边悠悠漾起笑,眼神跃上狂意,“我亦有数千字,绝对别致有趣,不差于你。不如写好了,择选两段念给你听?你若觉得我没有敷衍,才算得数。”
“好。”焦侃云答应,立刻写了起来。
动辄千字,还要一心两用,非一时可毕。天色逐渐下沉,谈室静谧,唯有两人时不时自胸腔发出的一二笑叹,常常逼得彼此探究地看过去,唯恐对方已想出解法,赢了先。
日暮之傍,室内更冷了些?,虞斯体热,轻易察觉到?区别,倒也不觉得凉,只是满身的热意,和这冷气搅合在一起,让他本就因写得过分缠绵的字句而悸动的心,愈发忒跳,他微仰头,吸了口?气叹息。
焦侃云抬头,想说他可以把衣袖裹上去了,没有对上视线,反倒看见了他因仰头,而完整露出的喉结。
突硕坚硬,在脖颈上滑动,结上的骨窝都可以窥见,因他吞咽的动作,狠狠一梭,带得颈上青筋和血管都如刀光锐影,一刹显现。
竟然会有人的筋脉,撑得像刀一样?焦侃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从未在镜中看见过自己脖子?上有诸如此类的筋管,开口?问?他,“筋脉血管都撑开,是什么感觉?会痛吗?吞刀子?似的。”
虞斯低头,反应了下,见她摸着脖子?,瞬间了然,思考一会,他微微红着脸,翻过手臂,稍微握紧,向神女呈递贡品似的,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手上更多。”
焦侃云垂眸,瞳孔微微一缩,而后又惊讶地扩开。
只见他的内臂无数筋脉拱起,盘如蛇绳,覆在因害羞而染上的淡红皮肤之上,他缓缓旋转手臂,让她的视线可以从内臂腕骨上的一根血管,连着逡巡到?外臂,也因翻转的动作,整片薄肌的弧度教?她看了个?分明。
武堂的武夫大多魁梧得庞然凶悍,有些?失去了美感,焦侃云也从来没兴趣看这些?人的手臂,但虞斯的小臂,不用力时,薄肌适度,用力时,狰狞有致。
此刻,他还有些?担忧焦侃云的看法,会否觉得丑陋可怖,遂轻声补了一句说:“不痛,也不是全身都有……有几处地方有。”尾声近似于无。
有点?…无法言说的欲.色意浓。
焦侃云目光淡然,执杯抿了口?茶,“你…”不知说什么好,竟失笑了,“侯爷,你说功法不许是骗我的吧,其实你深谙此道?,对不对?”
功法不许确实是骗她的,但虞斯并不深谙此道?,思索着要不要现在和她说,彼时他去青楼究竟做什么?可两人还在赌局中。
他只好说,“功法不许,确实是一时骗法。不过,我发誓,我没有与?人有过亲热。且除了你,我并未给任何人看过我的身体。”似是觉得太露.骨直白,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眉眼泛红,眼眶也有些?热。
焦侃云盯死了他眼尾那一点?阑珊湿意,半晌也没流下来,她催促道?:“侯爷别忍得太辛苦了,既是病症难以自控,那想哭就哭吧,只是输给我而已。输给我的人很多,也不丢人。”
虞斯更是狭起眸子?,守着防线,“你这样催,对我无用。想让我流泪,恐怕言语要刺激一些?,才有效。”
焦侃云回?想了一番,自己曾经让他情?绪激动的事迹,最后伏案而起,轻轻探身跨过案条,凑到?他面前,在他错愕的眼神下,镇定地说了一句,“侯爷,我讨厌你。”
虞斯挑眉咬牙,“未免太刻意,须得符合情?境才好吧。”他还以为会是什么撩拨之言,甚至有点?期待……居然说这个?。
焦侃云见无效,满脸失望,这么快就对这句话有防御了啊?她正欲坐回?去,被虞斯捏住了袖口?,她略抬眼,见他红着脸,仿佛蛊惑一般问?道?:“没有别的话了吗?反正…这就我们两个?。你不想赢?”勾得明显。
别的……焦侃云倒是想到?一句,但未免太刺激,她忍了忍,反复跟他确认,“你若是输了,当?真会不再纠缠我吧?”
虞斯谨慎地点?头,见她耳根通红,已料到?此言确然有些?难防,“你说吧。”
焦侃云满眼冷漠,但依旧是探身到?他面前,“侯爷。”
虞斯点?头,“嗯。”
焦侃云挑眉,道?:“我喜欢你。”
一瞬静默,虞斯目眦欲裂,心如擂鼓清晰可闻,他狠狠倒吸了一口?气,瞬间眼耳通红,热泪盈眶,好…难防!泪水尚未落下,他猛地扬起了头。
焦侃云便再一次看见了他的喉结,微一凝,继续说道?:“喉结不错,秀色可餐。”
就见虞斯捂着脖子?站了起来,转身跑到?窗边猛地大口?喘息,焦侃云追着过去看他掉泪,仿佛有意避开她,虞斯的手掌撑着墙,指甲都抠进?了窗框里,他缓缓蹲下身。
耳边是焦侃云夺命一般的催促:“还不哭啊?其实我已写好了珍珑局,但比起这个?,我还是想看看侯爷的眼泪落下来,成就感更足一些?。所以……”她接着用四平八稳的语调说:“侯爷的青筋固然可怖,却很有几分引人好奇,不知除了喉结与?手臂,还生在哪里?”
腰腹,腿肌,足背。
虞斯维持着面向墙面,埋头蹲身的姿势,剧烈地咳了起来。
泪水并未瞧见,反而有一抹鲜艳的红意一晃而过。
焦侃云确信自己看得很清楚,虞斯…嘶,流鼻血了。
第43章你乱了?
《人体图》她略有涉猎,知其一二,不太知其三,还以为尺度拿捏得挺好,撩而不媚。
遂想着,腰腹与腿肌的确私密了些,但更多的恐怕是因为虞斯听见“喜欢”和“秀色可餐”几字,加之他自己本就有体热之症,如今天气又炎热,他心思敏感?,和她对赌必然压力倍增,这?才扛不住,被逼出了鼻血。
她也没带绢帕,只好迅速拿了一张稿纸给他,貌若温柔地问,“擦一擦?”
虞斯颤抖着手伸出来接过,摁在鼻下,久久没有说话。焦侃云想撩逗他,实在太简单了。他扛不住一句假意甚至冷漠的“喜欢”,更扛不住撩拨,轻易就被搅得心绪烂缠,身体也不受控地紊乱发狂。
心头慌悸时甚至想把她……把她……!他都觉得太过无?耻,自?己脑子里?浮现的画面,竟然是把她紧紧地抱住!让她每天都说这?些撩逗他的话!
想听个够。
能?不能?趁此时机,让焦侃云再唤他一次“朝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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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还是算了,那他肯定要哭出来。
“侯爷果然是年轻气盛,心火比泪水更多。是我?错估了侯爷对病症的自?控力,还以为脸皮薄如侯爷这?般的人,稍一撩拨,就会心潮澎湃了呢。”
焦侃云仍在假意奉承,松松挽着的长尾,因方才窜过来看他的动作太激烈,晃得有些散了,瞧着格外慵懒。
“不要…”虞斯嘶哑的声音,自?胸腔发出,闷闷的,焦侃云赶忙歪着头去看,只看到他涨红的脸,和眼眶里?悬而未滴的湿莹,他瞄了她一眼,被她这?个钻看的动作逼得窘迫,眉头皱在一起,磕磕绊绊地说完后?半句,“…不要对别的男人这?样说,可以吗?”
焦侃云一滞。她当然不会这?么和别人说。
与楼庭柘相处,一些无?意之话不慎成了天真撩拨,她都要赶紧避开揭过,怎么可能?主动撩拨?
更何况,如今是和虞斯在赌局之中,她才这?么问的,谁真想撩他了?
不过,虞斯这?么一说,倒让她恍惚发现,自?己已对他放下了防备。
是因为昨夜的相处?让她觉得脸皮薄成这?样的人,牵手都只敢牵指尖,必然不会乱来?还是因为他在院中守候一夜,无?非只会给她关窗和带早点??或是他澄清了自?己并不猛浪?且思晏那般疏距于人的姑娘也在帮他?
亦或是……她潜意识觉得,虞斯对她的勾惹,手段虽俗,却?是真心?
尚未想尽,见虞斯转过头看向她,眼眶中的泪水消失,脸上也并无?泪痕,不过依旧绯红,此刻他的臂膀当真拧虬起无?数青筋,看着比方才紧握住时震撼得多,手握在窗木上,指尖压得泛青了都未松开。
焦侃云讶然,他居然完全忍下了泪水,继而打?趣道:“侯爷现在的模样,很有几分想要吃人的狼妖的形貌。”
虞斯紧紧盯着她的唇,瞳眸跟随着她说话时开合挪嚅的唇瓣,眼神如狼似虎,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忽然,他无?意识地抬起另只手,微张开唇齿,把食指背缓缓抵在唇畔,咬住,轻吮。
喉结滑动,吞咽了下。
这?一整个动作做完,他都没有将视线离开过焦侃云的唇,直到指背传来微痛,他才回过神,抬眸看向她的眼睛,神色立即染上羞惭与窘迫,“…狼妖才不会像我?这?么狼狈。”
“我?写?的狼妖就很狼狈。”焦侃云起身,回到案几边,不再盘说眼泪,“侯爷,我?看你?忍得这?么辛苦,还是快要输了啊。我?已经写?好了。”她的指背弹了下纸面,“包括此局。”
她离开视线范围,虞斯松了口气,平息后?同样起身走?到案几边。
捻起自?己那摞稿纸,端肃面容,“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写?好呢?”
无?论是为了思晏,还是为了赌注,两人都会全力以赴。焦侃云并不惊讶,将写?着解法的那张稿纸抽出来,反扣置于桌上,递过去,“交换检查,若有不通,做不得数。”
虞斯便也抽了出来,递到她面前,“乐意至极,任你?挑错,绝无?敷衍。”
视线交锋片刻,几乎同时拿起那关键的一页,垂首细读。
看似镇静,实则两人心中皆是惴惴。情急所?作是一方面,一心二用也是一方面,满室旖旎的干扰又是另一方面。布局,可以待赌局之后?花更多的时间斟酌思量,补充好要点?,保证顺畅,但胜负,却?是立即凭借这?一张纸分晓的。
因此,彼此都有些担忧自?己的计划中有尚未思量周全之处,遂捻起纸稿后?,认认真真地挑剔起对方所?作。
须臾,两人的神情却?满是震惊。目光一撞,隐约有什么舒坦且丝滑的东西顺着心肺攀爬到脑颅,灵犀之线,顷刻牵结,拉扯住两人因触动而蜷缩的指尖。
虞斯失笑道:“我?没想到,这?样连环下套的法子,我?们也能?撞个正着。”
焦侃云啧叹,看起来亦有几分无?奈,“我?还以为,此法唯有我?这?个局外人会做。毕竟是教侯爷吃力不讨好的,于我?,倒是无?伤大雅。”
两人思路一致,竟想到了同一解法。
“你?需要多少时间?”
“半个月足矣。你?呢?”
“那要看思晏需要多久了。”
眼风相接,焦侃云按下局解不谈,先捻起话本稿纸,开口道:“先评一评我?们这?场赌局吧!关于下册第?一章,我?作了三张稿,一张画。”
虞斯扬眉,“我?看着你?写?的,我?知道,所?以,我?也写?了这?么多。那就让在下先瞻仰一番,隐笑大人是如何把一个活生生的人,衔成狼妖的吧?”
“是很有趣的狼妖。”她递过去,“不过恐怕每月十五月夜,侯爷都要避人了。”
微一凝眸蹙眉,虞斯就看见了三张里?最为醒目的设定字段:
“十年一武夫,百年一良将,千年一虞侯。忠勇侯虞斯分明肉体凡胎,凭何有以一当千之势?此话恐怕要从他出生之年说起。
“那一年,山中多有精怪出没,其中有一狼妖嗜血啖肉,凶狠非常,四处作恶,闹得樊京城人心惶惶。在不少无?故失踪者都成了桃山弃尸后?,朝廷下令,绞杀山中精怪,派出精锐军卫数千,火烧深山,逼得精怪逃窜求饶,唯有狼妖重伤后?潜入城中,欲蛰伏报仇。
“没想到,狼妖潜伏之处正是武将星下凡投胎之地,见狼妖作祟,一招便将其制服,而后?不敢耽误投胎时机,转身欲走?,狼妖却?狡诈机变,唯恐自?己魂飞魄散,竟然先其一步,拖着残力妖念,几乎与将星同时投入胎中,没错,此胎正是忠勇侯府,姓虞名斯者。”
到这?里?已经很是离谱了,虞斯脑袋一歪,耷拉下眉眼,接着往下看:
“狼妖与将星并存于凡俗之胎,妖力与神力纠缠一体,若要保住婴儿?性命,唯有共生。说到这?,想必大家也都了然了,虞斯此人,乃是武将星投胎转世,但自?古良将多如牛毛,虞侯一骑绝尘,却?是因为体内还有一股妖力与神力抗衡,催发了凡人潜力,这?才使他所?向披靡。有得必有失,虞侯也因此患上不治之症,每月十五,圆月之时,便会化作狼人,通体须发,不敢示人。”
虞斯合眸,欲言又止,最后?竟然被荒谬到逗笑了,盯着她秋水似的眼眸问道:“荒诞至此,你?觉得会有人信?”
焦侃云指了指他的身体,“你?若每月逢十五,遇人便脱衣,就不会有人信。但你?若是少脱一次,那就很难说了。”
虞斯深凝着她,“亏你?想得出,借此荒谬之辞谈拨我?。可是……”
他慧眼如炬,一语中的,“你?会因此背上‘妖言惑众’之罪。按照辛朝律法,此罪当诛。你?想金蝉脱壳,用这?个法子让隐笑消失?”
“不会,因为你?并未伤人,不算扰乱治安。我?会着重言明你?只吃铁木,绝不伤人。”焦侃云有些惆怅,避开他的视线,抚窗而观,神色淡淡:
“百姓爱听鬼怪奇谈,朝臣需要一个光明正大地畏惧且避开你?的借口,这?个借口多离谱都可以。试问,待你?澄清了情史后?,还能?剩什么借口?当然是往怪诞的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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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更因为陛下需要他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且特立独行的怪物。
旁人对他,须得是既崇拜又畏惧。崇拜,因为是武将星,畏惧,因为是狼妖。帝王就能?拿捏民众之心,需要他出征时,他就是武将星在世,需要他被拿捏时,他就是被朝臣孤立的狼妖。
真假不重要,有没有人信也不紧要,重要的是,有人为他这?样写?,且有这?样一则谣言。
虞斯微眯眸,戳穿她,“你?写?话本,为何要先考虑朝臣需求?他们虽裹挟着你?继续写?,却?无?法左右你?写?什么。你?大可以像草纲中拟画的那般,就污我?须发旺盛,身体丑陋不堪,高门自?会避我?作婿。
“何必写?得灵异诡诞?隐笑可从来不写?怪谈,你?自?毁招牌,是不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困扰?
“亦或是,你?有意让我?成为身负武将星使命的‘天命’之人?去北阖开疆拓土?…你?在迎合的,究竟是朝臣,还是圣上?
“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焦侃云真的很讨厌和虞斯聊天,一眼被窥破,要诓瞒太难。
她隆起眉心,“侯爷,我?们只是盟友,你?越界了。”
虞斯垂眸,“你?不想跟我?说…”
她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心语方落,竟当真听他道出:
“…还是不能?说?”
焦侃云双手环胸,睨着他,既然他抿出这?点?,那她也不愿与他再周旋此事,径直揭过,“好了,现在来看看你?写?的吧。我?对侯爷如何编排出与此女子数千字佳话,十分好奇。”
“什么时候你?愿意告诉我?了,第?一时间同我?说,我?会帮你?。”虞斯摩挲着稿纸,收拾好心情,递过去给她,“有点?长,要不要听我?念?”
焦侃云转过身,握在手里?一抹,“侯爷果真写?了那么多啊?那就择两段,念给我?听一听吧。”不知为何,她很有兴致,想来虞斯念说时,会忍不住啼泪。
虞斯抬手展开一幅画像,“尚未点?睛,随你?润色时如何点?画,唯有此眉,不可动。”最后?三字并未发声,只作口型。
焦侃云看着他的嘴唇,又看向画中人,蜷起的眉尾微微向上,樊京找不出几人。她微扬起下颚,睨着画作,别有深意地说,“世上竟有如此惊艳完美的女子,仿若谪仙。可惜,我?从不将女子这?般精细的容貌并入话本。”
“那就给我?吧。”虞斯眉宇轻扬,红着脸道:“我?并入房中,挂在墙上。”
焦侃云拧眉,目色凉凉地望着他,双手环臂,“那侯爷可要把细一些,千万莫教旁人瞧见了。”他不要脸,她还要呢。
虞斯凑近她,斟酌道,“挂在墙上自?然是会被人瞧见的,要想让人瞧不见,那得挂在……”他一默,反应过来什么,便直愣愣地用口型说:“床帐。”脑子瞬间轰鸣,慌忙看向焦侃云,手足无?措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焦侃云狭眸,“无?碍。最好晨起和卧睡时,都拜上三拜,神女自?会护佑侯爷。”
虞斯一赧,眸中水光乍现,他浅笑,竟然道:“…好。届时神女会对小某有什么吩咐吗?”
焦侃云有意装傻,笑得清浅,“与我?何干?我?如何知道?”
虞斯倾身,几乎要抵在她的鼻尖,微微喘息着说:“只有你?会知道。”不待她察觉到两人迫近,又迅速退开,无?须揽起稿纸观读,便慢悠悠地讲道:
“春意暖,溶溶幕。幽径双燕处,灼盎花枝馥。风过也,闲人倚树云间住。佳人银衫红裙,簪杏曳风,踏桥而来,姿容隽逸,浑如绿玉君下风,清瑶池中水。言笑晏晏,明明烂漫,迁延顾步,荡之漾之。转瞬风云事变,斑驳泪痕,我?见犹怜,故作淡然。心念微动,几不可查。
“卧听丝竹绵绵雨,凉簟浸骨寂寥直,更漏声声催相见,且踌且躇夜将残。幂篱玉绡,熠熠生光,惊艳春风,目成心许。提灯映花,澈园叩窗,夜阑人静,相思晃晃,守之候之,理当然也。潜房入室,揽月握玉,满手温软,私心脉脉。嬉闹怒骂,如嗔如撩。盈盈意动,犹不可查。
“滥名哓哓,原是玉屏风后?,口舌扰扰。香灰一线,欺门而上,见佳人而怒消,不得其解,辗转难眠。宫中堪舆,神女正襟,红石银珰,轻灵撩拨,藏之醉之。竹马横刀,唇枪舌战,烦乱不止,浑然若敌,酸辛满溢。然而火烧帐楼,驰骋如风,北门退兵,玩转阳谋,怦然不已。数日不见,思之若狂。心念佳人,恍然醒悟。
“情深不渝,喜结连理,故而红绡帐后?,佳人影影…”他的眸色渐深,有意停顿,试探般轻声吐出余下两字:“…绰绰。”
将她的乳名藏在风月辞话中,试探轻唤,正如将她藏在情意之中,试探可否博取一二心乱。焦侃云惊叹于他的才华和聪颖,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垂眸思忖片刻,复又抬眸看他一眼,他依旧维持着虔诚试探的样貌,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是带上了些许笑意:
“绰绰?”
焦侃云心头一跳,转身就要离开,被轻拽住袖口,她回眸,虞斯深凝着她的唇,又攀览她的双眼,无?声地用嫣红的唇比出口型:
“你?乱了?”
任凭谁被当着面念这?么长一段情辞,还被编排好了大婚的结局,都会慌乱,焦侃云沉了沉眉,“赌局早就已经结束了。”
虞斯的眸中却?涌出泪水,平日里?蔑视于人的狂妄俊容,流露出一丝焦躁,“其实,我?并没有把握,可以赢过楼庭柘。准确的说,我?甚至因为他动情早于我?多年而感?到自?卑。我?想,你?眼底的我?不太好看,身材也不好,兴许我?们之间还有些误会,让你?觉得我?的品行也不好,所?以我?更没有把握让你?心乱。
“珍珑局尚未细化,赌局分明没有结束。如今我?哭了,好像是输了,但是……”
他忽然掀唇,低声道:“你?也没赢啊。”
第44章是我的姻缘。
因明察秋毫,窥破她眼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喜不自胜,于是几?乎与她心乱的同时,潸然落泪。他没有把握是真,可他信自己赤诚,真心撩人?,就是把握。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赢不了,可也一早知道,不会输。如思晏所言,他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这场赌局从下注开始,就是个圈套。
什么博她心乱,实则以退为进。共处一室,香丝袅袅,相对?而坐,咫尺之距,褪衣互画,本就是一场缭乱。
当他念出情辞,将她关于“那名情深不寿的女子会是自己”的自信猜测尘埃落定,所有的缭乱就都有了泄口,笔直地涌向她的心。他不求多,一瞬间就好。
“你…”焦侃云喉口阻滞,想骂他狡猾,又想起?他方才说?“嬉闹怒骂,如嗔如撩”,便把话咽了下去。
再思及,原来这句情辞也是铺垫,往后无论是嬉闹,还是怒骂,都被称之为撩拨,他会甘之如饴地吞下。焦侃云失笑,恢复冷静,“我若不认,你又待如何?”
“你若不想承认…”虞斯用指尖轻碰了下被清风撩起?的,她的耳畔发丝,脸红心跳间,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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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缕挂在她唇畔的青丝,“那我说?的乱了,便是指,你的头发乱了。你这样拢在一起?,迟早会散…我会梳高尾,可以帮你整理。”
他倒是会顾左右而言他,焦侃云笑问,“那你就输了啊,侯爷在说?什么?”
虞斯挑眉,“侯爷也在不承认。”这般自称,倒像学她嗔怪的口吻。
焦侃云倒吸凉气,合眸叹道:“好吧,我承认,侯爷,我方才确然有一瞬慌张。”
“如此?,侯爷也承认。那是平局了。”虞斯笑得星目灿然,“你我各自择选一注践诺。你先选。”
她忍不住抬头仔细打量他的瘾疹,染上绯红的眉尾,像火烧云一样,猩目微微充血,眼泪才似那鲛人?垂珠,勾起?的艳唇却?与这眼眉共生出一副荒谬的诡异之美?。鬼魅姹妖。她的心中这样点评,不禁也扬起?了嘴角。
“宅院免租。”焦侃云不可能和亲爹去说?,她和虞斯成了好朋友。况且,确实也没?有。她心底把持着对?巨贪之人?的不动摇。实则,她为人?兼容,若只?是寻常结友互赠,稍有贪收,官场往来是难免,可虞斯贪得实在太多。
虞斯的声音幽幽传来:“我没?有别的选择,绝不可能不再缠你。所以,我选择,让你随意处置。”
焦侃云饶有兴致地看过?去,“好啊侯爷。”
虞斯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抹掉眼角的湿意,“倒也别太过?分了,焦侃云,否则我是会伺机报复的。”
“绝对?不过?分,是体罚,对?侯爷来说?,应该是举重?若轻之事。”焦侃云眨了下眼,“就是有点丢脸。不过?也算炫技,毕竟侯爷敬我一尺,我也会还侯爷一尺,所以,顶多算是与我免租一样……既得了便宜,又有些难为情的事吧。”
虞斯虚眸,“体罚?”
焦侃云卖了个关子,与他共议局情,细化计划后,才将具体的惩罚告知。
一刻钟后,忠勇营众都在传,侯爷好像是被案牍逼得压力太大?,急需发泄,有点疯了。
不知向?谁借了一杆银枪,硬生生在金玉堂外的长街上,耍了一刻钟,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①,教他炫了个遍。矫若游龙,身段颇佳,惹得过?往百姓皆驻足观赏,风来搬了个长凳,坐在最佳席位,带头鼓掌叫好。
他知道,这是焦侃云为了弥补他那日和虞斯交手,未曾见识他用银枪的遗憾,有意促成。
只?是在这夜市街头,许多不太认识勋贵的百姓掷银撒果,铜钱纷纷落落,砸在虞斯的身上,一时和戏班的杂技表演没?什么区别。
明月初垂,灯火笼蛾,喧闹的市集澎湃出此?起?彼伏的声潮,攀向?穹顶。鱼龙舞窜到长枪前也要裹一趟热闹再走?,远处的火树银花,在他身后绽放,更如添彩。
焦侃云就坐在圈围外,摊贩搭起?的凉棚里,隐没?于暗处,喝着茶监督。撑着下颌,视线穿透人?墙缝隙多看两?眼,趁机将杯子甩出去一只?。
就见虞斯背手拉枪一划,精准无误地把那只?杯盏挑在枪尖,侧目看她,她又甩了一壶清酒飞来,他将长枪绕着劲腰旋过?,换手探身,接过?酒壶仰头张口,细流撞入喉咙,温软味道与舌交缠,是桃花酿。
他用指别唇一哂,一手缩枪拖过?杯盏,一手倒酒,杯满酒溢,甩回焦侃云的桌前,请她共饮。
焦侃云执杯小酌一口,确是好酒。她摞了一叠酒杯,全部抛向?他,要他赠饮座下。
他便照例全收,纵身跃起?,枪劲揽风,一股扥入地间,扳动长杆打横,让十数杯盏在枪杆上一字排开,酒壶迅速一掠,酒水倾倒竟未落一盏,弹指逐一飞传,先手一杯赠予思晏,赠风来,赠章丘,赠阿离,赠百姓。
回眸看见焦侃云满意的神情,虞斯露齿一笑,猛地将插在地缝里的长杆往下再扳了几?寸,突然松手,银枪弹起?,在空中旋转画弧,百姓吃着酒,纷纷叫好。
他炫技心起?,飞身接过?,挽得周身烈风狂卷,高束的长发也在风中乱舞如暴瀑,身侧槐树上,为求姻缘而缠挂的红线,一时尽数被风劲拽了过?去,梭向?他,漫天铜钱下坠,落在他翻飞的紫色衣摆上,弹起?,溅跃,碰地声如凤凰叫。凌云浩浩,荡气回肠。
“郎君,姻缘!”这红线巧合,让有心人?高呼。
他脸色一红,狭起?眸子忖度一瞬,便圈舞银枪,卷起?飘来的无数红线,把枪往一个方向?一推一送,尽数洒到了焦侃云眼前,乱缠的红线涌向?她,遮住了她的面容,她满目惊艳,心头微跳。
有人?要看那红线后的女子是谁,他踢枪一拿,用力往下撘出巨响,地板都被震裂,着意拉回了众人?的视线,又抬了抬下巴,唤底下跃跃欲试的思晏:“一起?来吗?”
就见思晏提枪飞身上场。焦侃云趁此?时机已起?身挪了个地,站在人?群里看他俩共舞。
说?好要在街市舞够一个时辰,少一刻都不行。可这厮体力确实很好,这么久了,汗也没?出。
思晏的枪法受虞斯指点,两?人?动作几?乎一致,她瞧着瘦弱,却?能完全跟上虞斯的速度,行云流水之势在两?人?身周拨出一道风墙,赏心悦目。此?刻,她屏气凝神,不甘示弱,眉间隐约有了些英气与鲜活,飒若流星。
珍珑局一作,彼此?都不知事态将走?向?何处,今日是风声鹤唳前的狂欢,所有人?都在心照不宣地释放压力。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人?影已有几?分冷清,繁闹后的夜风透着些许旷怡,可也夹杂着烟火后淡淡的硝烟气味。
把枪丢给阿离,虞斯追上她去牵马的脚步,“满意吗?”
焦侃云瞥他,“还以为能看到侯爷大?汗淋漓,叫苦不迭,低三?下四地求我让你停下休息。”
“有汗,不多。”虞斯拱起?眉心,指了指胸口,“这里,因为外边太热了。但我一向?践诺,你想要多久,那就有多久,我不会停下,也不会喊累。”心悸远比耗力难捱,他出汗,多半是因为处处回眸,看见焦侃云。
焦侃云和他挨得稍微近一些,就能感受到他的热意,“侯爷还是早些沐浴休息吧,风来会在暗处护我。”翻身上马,要走?时,又被虞斯揪住衣袖,她垂眸,看见自己的袖间有一根红线,应该是方才掉落缠连在上边的。
虞斯用手指牵出红线,约莫有一臂长,连缠着她的衣袂,走?起?来卷得厉害,不曾发现。她与虞斯视线一碰,他一边紧攫住她的目光,一边用手把红线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有意当着她的面。
最后,那红线在他的手腕绕了数圈,他两?指翻飞,系了个结,也知她余光可见,却?依旧抬手示意她看,视线始终不挪她双目分毫,低声说?道:“是我的姻缘…”
就算焦侃云管天管地,管不到别人?把一根不值钱的红线绕在他自己的手上,她快被男人?的小动作弄得晕头转向?了,不禁失笑,“你把戏真多,当真纯情?”
“当真…青楼学不到真情,我的经验告诉我,青楼大?多数教给人?的是:龌龊男人?的背叛、凄苦女子的挣扎。”虞斯望着坐在马背上的她,满脸认真地问道:“那我的把戏有用吗?”
焦侃云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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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转黑鱼要走?,虞斯没?有阻拦,只?是静立了会,朝她离去的方向?,慢悠悠地补了一句,“你是不是酒量不太行?脸红了。”
焦侃云咬牙,这声音不大?,刚好传入她的耳中,是调侃,绝不是关心。因为…樊京权贵高官皆知,小焦大?人?酒量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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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中伏始,阴气受阳气所迫藏蛰于地已久,马上要入秋了,一季三?月,太子案仍未告破,宫中贵主烦不胜烦,传召虞斯入宫问话,竟数日未归。
金玉堂修好了,权贵们坐等开讲,想知道虞斯此?次入宫,向?来神通广大?的隐笑手里有何风声可以透露。派人?来催促开讲多次,仍然没?有动静。
金老板忍不住到谈室外询问,“姑娘,这次有些不大?一样,分明只?是个闲话本子,权贵们却?急得厉害。咱们是不是得提上日程了?是没?有写好,还是……有了些交情,不大?方便写?”
“没?有不方便,写好了,在择选日期。”焦侃云微叹一口气,思晏给她递了杯茶,深知她这几?日已经听到此?话无数次,疲于应付。
“你为什么不讲?”思晏问她。
“我在等虞斯。”焦侃云目光幽幽,“他不来,戏唱不了。”
阿离一样心急如焚,虞斯走?得急,走?时只?说?忠勇营众一切听从焦侃云的指挥,可这么多天过?去了,焦侃云只?是坐着等宫中传话,连她也被圣上突如其来的传召打懵了,着急忙慌地调来了许多忠勇营的人?,感觉要起?战一般,“侯爷会不会有危险?”
这也是思晏所担心的,她低垂着眉眼,“陛下要治他办案不力之罪?”
焦侃云轻轻摇头,“若是治罪,去的第?一天就该治了。陛下留他在宫中,恐怕是要他戴罪立功。须知他要立的这一功,比他戴的罪还要恐怖。”
“去北阖?”思晏微蹙眉,“不是说?没?有证据证明太子死于绝杀道之手吗?拿什么理由去?”
阿离说?:“难道是拿刑部大?牢里抓住的绝杀道杀手?北阖贼寇犯我大?辛皇都?”
焦侃云摇头,“只?是这样的话,刚被打得跪地求饶的北阖一定会把自己摘出去,说?那是绝杀道与寿王府三?女的私怨而已,他们甚至可以亲自剿拿绝杀道,送给陛下奉上诚意。
“唯有杀太子的罪名,能让圣上借口起?兵,毕竟没?有朝臣会相信,北阖势力不远万里谋杀辛朝的太子会只?是私怨,搅乱樊京,促发夺嫡,内耗朝廷,全都可以是他们的目的,任凭他们如何奉献诚意,也摘不出去。”
“可现在没?有这个罪名,为何又说?陛下要虞斯立功?”思晏想不明白,“还能立什么功?”
焦侃云目光一定,抬手指了指她,“服软,把你交给圣上,有了之前北门?之事,陛下会照顾声誉,不会把你交给酷刑司,但会让所有高官权贵都知道,你和太子案有关,你就是关键线索,谁有本事让你开口,谁就是功臣。
“此?话一放,无须陛下背负‘不在意太子案线索’的名声,反倒将动用私刑的权力给了手下想要立功的官员,你说?你会落到谁的手上?”
思晏沉吟片刻,“想杀我的人?手上。”
焦侃云目露赞叹,她是个聪明人?,遂点点头,“大?多人?都会权衡,要不要沾这惹此?事,唯有最想护你和最想杀你的人?,才会极力地争取你。
“虞斯是前者?,那么与绝杀道交易的神秘单主,就是后者?。为了掩人?耳目,此?人?或许不会杀你,会选择吓你,拿捏你的把柄,与你串供,并将此?案嫁祸于他人?,免一场干戈。当然,这就是那位神秘单主和圣上之间的博弈了,我们无法预料后招。
“只?说?现在,虞斯不同意将你交出去,所以他被留下了,恐怕跪在殿外,被圣上磋磨着心性,同时也是扣留住他……”
思晏蹙眉,“扣留?”
焦侃云点头,“你还记得前些时候送来的侍卫吗?他们全都是陛下用来辖制忠勇营军差的,虞斯不在,我立刻便调遣了更多军差来此?处护你,你总该明白用意?
“这些侍卫都对?你虎视眈眈,虞斯不把你交出去,陛下还可以抢。
“但发动大?军在此?处和忠勇营打起?来是暴君之举,不是明智之举,且很容易让陛下疼爱的武将忠勇侯背上犯上谋逆之罪,他若是犯上,在百姓眼里,还会帮陛下打北阖吗?陛下还能放心将更多兵权交给他吗?没?有兵权,光靠忠勇营怎么打北阖?
“所以不到不得已的时候,陛下也不会出动大?军来拿你。唯有这些看似贴身保护虞斯的侍卫,可以行动。”
阿离恍然醒悟,“那该怎么办?就等陛下放人?吗?”
焦侃云目光坚定:“须知所有线索人?物,若是始终不开口,那就是无用之人?,最终只?会被弃用,或是走?上死路。陛下已用尽了法子,若你还不开口,你就会死。我知道你宁死不说?,可一旦你死了,神秘人?的目的就达到了。若陛下不能因此?向?北阖发难,责罪虞斯是肯定的。”
“陛下会杀了他吗?”
焦侃云失笑道:“当然。如果打不成北阖,虞斯也会是无用之人?。且你死了,是被陛下逼死的,虞斯的性子你最清楚,他的财力、武力、智谋你也清楚,陛下会忌惮他成为乱臣贼子。”
说?至此?处,她的目光转圜至桌案上的烛火,“所以我必须救他……你必须开口。”
思晏将她的话放入心中咀嚼一番,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可陛下若有借口让他发兵去北阖,同样是九死一生。
“我直接消失在狼漠镇不行吗?就当从来没?有我,那么多线索可以跟进,为什么非要揪着我不放?
“我还是那句话,太子写了‘救’字,你凭什么认定那是让你救我?一切的开端,都源于你对?这个字的猜测。”
焦侃云眼神微微发寒,紧盯着她的面容,沉声道:“我不是猜测,我现在是肯定。”她调转视线,对?阿离说?道:“告诉金老板,三?日后开讲,务必通知樊京城的权贵们到场。”
阿离被她一番说?辞搅得心浮气躁,章丘却?从中听出了首尾,镇定地安抚过?阿离,让他去传话。
“是因为太子早就知道思晏姑娘的真名是‘漠归女’,也一定一早就派人?去过?狼漠镇了,知道思晏小姐之前与侯爷有过?接触,只?是消息传回樊京较晚,等太子得知‘漠归女’成了‘楼思晏’,必然会解出其中蹊跷与侯爷有关。
“侯爷费尽心思把一名女子带到樊京,安排给寿王府,或许太子也以为侯爷是要求娶,但很快也能想到,寿王定会将此?事上报给陛下。我想,太子殿下去世前要找小焦大?人?会面,应当就是为商议此?事。太子担忧圣上会利用思晏小姐,控制侯爷做成某事。”
焦侃云点头,“若我推断错了,太子不是要让我从圣上手中救你。那就是让我从绝杀道手中救你。这取决于思晏你,是否到过?太子被杀的地方,撞破了他们杀人?。”
“以我的武功?”思晏似是轻笑了下,缓缓摇头,“我若是撞破了,怎么逃得出来?”
“那你撞破的是什么?”焦侃云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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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是神秘单主与人?盘说?如何杀害太子的密谋场所?莫非就在金玉堂吗?”
思晏依旧摇头,忧心忡忡地反问于她,“我真的不能回狼漠镇了吗?若是让我回去一趟,我保证言无不尽……算是去置办一番后事吧。”
焦侃云摩挲着茶杯斟酌须臾,抬眸看她,“我如何放你?侍卫在,要让军差和侍卫打起?来吗?也可以。”耳边是章丘的倒吸气声,她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缓缓道:“虞斯不在,整个忠勇营都是我的。”她看向?章丘,“她说?去置办后事,死者?为大?,我送一程。”
章丘倒还真说?不过?她,那可不就是她的吗。
思晏微讶,“你真的放我?不怕我一去不回?”
焦侃云浅笑,“我会让军差暗中跟随护送,你大?可以试试。不过?我要提醒你,你若跑丢了,算不得失踪,你哥,我,守卫你的军差,陛下送的侍卫,都会命悬一线,陛下不会善罢甘休的。”
思晏点头,“我一定会回来。”
焦侃云又问:“若有绝杀道追杀你?”
思晏说?:“我死前会把真相托付于跟随我的军差。”
焦侃云说?好,眼神意味深长,“但是,在放你之前,你要等我三?日,我要把下册第?一章讲完,否则一旦军差和侍卫动起?手来,金玉堂又要毁了。”
章丘一怔,看向?焦侃云,一丝了悟盘上脑海,有些懂了。
思晏答应她,“那我就等三?日。”
第45章她不是筹柄。
皇宫封闭如?牢笼,数日来?,虞斯都被辛帝召入御书房议事。起?始时,不过是一些闲话家常,偶尔伴随着几句敲打,后来?有了些严肃,逐渐到怒火逼压,层层递进,帝王欲磨其心性,见他不为所?动,终于决定把话摊开。
御书房内,辛帝坐于主位,手指频繁地点落在舆图之上,一缕发丝不羁地垂于耳侧,一身黄袍沾染了数道狷介的墨汁,青灰睫羽中掩藏着深邃的墨瞳,稍抬了抬眼?,看向侧座饮茶的虞斯,轻柔地唤了一声:“虞卿……”
虞斯便放下茶盏,“臣在。”
“今日不谈太子案了。”辛帝手指微抬,“来?聊一聊北阖吧。”
虞斯请道:“陛下,愿闻其详。”
辛帝慢悠悠地说道:“百年前?开始,北阖就频繁地骚扰中原边域,前?朝弱武,溃不成军,大辛虽有良将,可一直以来?,也都是勉强抵御。早在太上皇四处征战时就知北阖难取,也多次败于北阖之乱,朕继位后更是不堪其扰,厌憎之至。
“两年前?北阖雄心再起?,想入中原,朕心焦如?焚之时,朝廷武将纷纷举荐了虞卿。”说着,他看向虞斯,缓缓一笑,“仿佛天降甘霖,解了朕的燃眉之急。”
开场就是荣功,虞斯颔首,“能为陛下解急,是臣之幸。”
辛帝轻摆手,“朕一开始,也是将信将疑,忧心忡忡。十六岁的少年领兵,终究荒诞,朕派了经验丰厚的三位老将与你同行,又?将忠勇营归还,意在以栽培为主,次之,才是盼你立功。心想着再差,还有驻北大军可以一战。但?那终究是骁勇善战的北阖人,你一去,朕还是茶饭不思,睡不安寝。谁能想到……”
说至此处,话锋一转,他瞳孔微颤,摊开手,满脸戏谑:
“谁能想到朕的虞卿…领着数千忠勇军,就歼灭了两万敌寇?甚至还没来?得及挪用驻北大军!更莫说让那北阖野寇渡过狼河!首战告捷的消息传回樊京时,朕与满朝文武皆惊!你知道,朕有多兴奋吗?
“遂命你乘胜追击,你果然?不负众望,率数万大军打?得北阖跪地求饶,这是大辛防御北阖以来?最?为浩大的胜利,可称中原百年翻身之战,如?今他们甘愿退让,正?是朕梦寐乐见之事,可…”
虞斯微狭了狭眸子,“双方已?议和休战,不知陛下还有何不满之处吗?”
“百年侵扰之仇,休战怎么能够呢?自议和之日起?百来?时日,朕惴惴不安,后悔莫及!此次大捷若仅仅只是让他们以和国共交之名纳贡,给?他们休养生息、卷土重来?的机会,后患无穷!且那西州与东海会如?何看朕?!以为侵犯大辛的结局,最?多不过是议和,那朕岂不窝囊?
“朕日思夜想,始终不能甘心,如?今朝廷内外?皆称,‘十年武夫,百年良将,千年才得一虞侯’,朕就拿你抵御外?侮就够了吗?大材小用,暴殄天物!朕应该拿你四处征战,开疆辟土,建举世功业,成为千秋霸主啊!”
千年得一虞侯,是朝臣和百姓对他的评价,可也是挑起?所?有武将与王侯权贵妒火的说辞。虞斯知道,这是圣上专程给?他写的判词。
“那陛下想要如?何?”虞斯道出事实,“北阖已?退。”
“雄踞于北之地,绝不可留存,若任其蓄势生长?,朕不得一日安寝!北阖王庭与大辛议和退步就够了吗?朕听不得世间还有第二个王庭!现在朕有了虞卿,和不和是朕说了算!朕要的是‘断其后代,永绝根株’!朕要的是‘数千里?内,空无一人’!”
虽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辛帝的言论,虞斯仍然?有一瞬间的怔愣,他斟酌着说辞,对辛帝说道:“陛下,谈判已?定?,议和不过数月,陛下金口玉言,若是反悔,甚至赶尽杀绝,于礼法不和。”
“虞卿!”辛帝却不听这些,突然?起?身过来?,紧紧地握住虞斯的双手,热泪盈眶,“虞卿啊虞卿,朝中那些老朽哪里?知道杀伐果断之趣?哪里?知道这中原百年之仇,尽数由朕亲手得报的乐趣?
“他们开口闭口就是劳民伤财,开口闭口就是不可得寸进尺以免适得其反,开口闭口就是要慎重起?见、接纳和议!但?是你不一样?……”
虞斯略微抬眸,一动不动,任由他满脸不可思议地凑过来?,几乎与他平齐视线,激动地说:
“你在北阖把天都杀穿了!诸次交手皆是以少胜多!那些庸臣哪里?晓得你的本事根本无惧掠战?你一定?也很开心吧?你可要帮朕呐!朕只是想要……”他轻声吐出几个字,却格外?清晰,唯恐虞斯没有听清:“北阖灭国,王室皆亡,举族迁徙流散而已?!你能做到吗?”
“陛下要当青史屠夫?”
“朕要当千秋霸主!”
虞斯很想告诉辛帝,杀伐本身没有乐趣,他见血兴奋,会杀红眼?,不是因为他是屠夫,而是因为他知道什么时候须得使尽全力,捍卫自己和国家的尊严。
但?辛帝看他的眼?神,就和看举世无双的神兵没两样?。辛帝以为有此神兵,轻轻一划,就能指哪灭哪。
“待北阖破灭,朕的大辛神威赫赫,必有万国来?朝,届时朕再与你共商下一步扩疆之行,无论是近十余年新崛起?的西州,还是自来?与大辛胶着并立的东海,皆要改王庭为附属,都是朕的臣!”
虞斯谨慎地说道:“陛下,臣愿意为您开疆拓土,可前?有西匪之患,后有诸侯内乱,平息不过数年,又?刚退北阖悍将……就算臣打?得动,百姓也打?不动。”
“虞卿忧国忧民,实乃大辛之幸。”辛帝高声道:“来?人,把朕的络珠拿上来?。”
虞斯眉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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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就见辛帝接过随侍奉上的玉质方盒,他打?开盒子,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晶莹剔透,下方垂坠着繁复的络穗,辛帝拿起?络珠。
“此乃大辛至高无上的荣耀,朕赐予你,待你出征之日,亲自为你加冕于冠。”辛帝说道:“自古丞相为百官之首,可若有此物,虞卿亦是将首。”
是把他拱上首位,还是把一个经验不足、羽翼未丰、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架在火上烤?已?受朝臣排挤,权贵嫉恨,此举分明是要他来?日功成之后立马去死,虞斯垂眸,“陛下,臣还当历练,难堪此任。武将中不乏经验丰厚的前?辈,臣愿意跟随他们,待诸将认可,再收络珠。”
试探野心,亦是辛帝的目的,他并不执着:
“来?,你坐这里?。”
辛帝径直拉着他的手腕,走到主位的龙椅上,让他坐下,虞斯蹙眉不发,咬紧了后槽牙,辛帝却坦然?问他,“什么感觉?”
虞斯低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君威如?山,不敢自适,无从感觉。”
“好!不愧是朕的虞卿,朕就知道你是忠义之士。”辛帝别有深意,眸光微澜,却顷刻敛去,流露出大喜之情,“那你可知朕坐在这里?是什么感觉?”
虞斯回道:“内忧乱将谋举,忠臣劝诫,百姓口舌;外?忧八方势力,边隅骚乱,天下不统。”
“所?以你明白朕的苦心吗?”
虞斯摇头,“陛下,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最?下攻城。忧虑国事,自是陛下坐于高位,本该忧虑。
“臣愚钝,只劝陛下此时选贤举能,讲信修睦。若有能臣出世,必有手段,或使陛下兵不血刃地将五湖四海收入囊中,陛下何必急于一时,大兴战火?”
辛帝见他顽固不堪,轻声一哼,不知是笑是怒,低垂着眉眼?,捻起?他手腕上的红线,讥讽道:“虞卿心属焦尚书家的女公子吧?”
内腕传来?红线迫力勒住命脉的轻微刺痛,虞斯心念一动,红着耳梢,“陛下今日是谈国事,还是谈私事?”
“朕可以为你赐婚。”辛帝松手,抚着他的肩膀,“要知道,朕最?为宠爱的儿子亦十分中意她。但?是,朕依旧可以将她赐给?虞卿你。”
虞斯应当极力忍耐,可当自己神思清明时,已?然?将满含怒意的话说出了口:“陛下,她不是筹柄。”
圣上却并未在意,“王侯将相,天下万民都是朕的筹柄,朕说她是,她就是。虞卿想要,朕就给?你,虞卿想要什么,朕就给?你什么!
“盛夏伏后入秋皆炎热,朕的大辛正?缺一片冰域,朕也缺一座冰雪行宫,届时朕封你为北阖王,赏万户,在樊京择选一处风水宝地开立王府,她就是你的王妃!”
虞斯合眸轻叹,起?身回到座下,不卑不亢地叙述道:
“陛下,臣虽战退北阖,使其大败一次,但?北阖积势已?久,非朝夕可破,若将其逼入绝境,促其与周边诸数外?族联盟,大举进攻中原,动乱不休,战火难歇。
“此时双方休和,彼此休养生息最?好不过,且北阖诚意十足,已?归还俘虏掠物,陛下只须维持交互往来?,彰显大辛海纳百川之风,必使小国依附。
“自与西匪开战以来?,大辛武将锐减,陛下趁此时机强兵富国,养精蓄锐,乃是上策。若是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必使士卒雕瘁,国力衰竭①。”
他言辞恳切,将利害摆来?,可辛帝却认定?了他的才能,几千人打?数万人都打?得过,届时数十万大军派给?他,还惧异族联合?
只沉下深邃的眼?眸,掀唇反问道:“你不同意?”
虞斯抬眸,并不避视,几乎一字一顿地强调:“不是时机。”
“朕原本也觉得,此刻不是说服你的时机。”辛帝微微挑眉,将桌案上的奏折一本本往地上丢,动作优雅又?轻佻,“但?朕已?经迫不及待了……既然?虞卿执意和那群老朽站在一边,就请在宫中多留几日,朕自当好生款待,耐心劝你。
“想来?无须太久,虞卿就会回心转意,反过来?求朕让你出征了。”
他的最?后一句话,说来?满含笑意,似乎势在必得。虞斯顷刻嗅到了与思晏有关的阴谋味道,可拿一人胁迫,行侵害百家万户之事,他绝不会低头……辛帝究竟为何如?此自信?
“陛下要拿臣放在庭池中的数十万白银构陷?”虞斯缓缓说道:“臣不认为,为了一次出征就动用此筹会是上策。”
辛帝笑道:“你启程之前?朕就说了,只要你战胜北阖归来?,朕可保你二十年无忧,不会追究这笔赃银,既赠予了你,自不会下作。
“不管你是为保虞季楚死后名节,还是为了侯府声誉,你将这些银子藏进庭池,分毫未动,彼时都实在令朕惊讶……如?今看来?,虞卿之智,简直是举世瑰宝啊。”
虞斯接手侯府后,发现虞季楚私库藏有数十万两赃银,章丘劝他上报,负荆请罪,送入国库,彼时陛下要用他打?北阖,是脱罪的最?佳时机。
可虞斯却反其道行之,将数十万两据为己有,甚至向陛下口出狂言,若是战胜北阖凯旋归来?,这数十万两不可再究。
辛帝自然?答应,更乐得有他贪污巨款的把柄在手,遂放心地将兵权交予他。
功高盖主者应惕帝王猜忌,多数武将只知勇猛,不知弄权自保,须知帝王将兵权交给?武将,将在外?君命不受,帝王怎能不疑不惧?
若虞斯出征前?表现得十足清正?,负荆请罪,送上巨款,帝王必会担忧,别无所?求之人最?难把握。
可虞斯出征前?表现得异常猖狂,不肯归还赃银,还大放厥词,要帝王将赃银赠予。帝王知他有所?求,求财,那最?简单不过了。一来?知道他好财贪财,有所?求,便可拿捏,二来?,有其贪污把柄,便有了控制他的罪名,自会放心他的忠诚。
后来?虞斯凯旋,决意翻修侯府,仿佛就是为了引诱帝王窥探动静,帝王得知他将钱财尽藏,分毫不用,十分纳罕。就好似虞斯指着庭池和他说:“来?,看清楚了,这笔银钱,老子可就放这了。”
经过一整个日夜的思量才明白,他出征时的猖狂不过是为了自保而佯装,其本性,对钱财不屑。
可为何不一装到底?又?是数日思量,帝王终于懂了。他母亲出身皇商,本就有财力,他如?何能将贪财之性装一辈子,不教帝王猜忌呢?他不如?不装,换一个方向。
虞斯“贪污”的把柄仍在帝王手中,唯一不一样?的是,这回帝王知道他将赃款藏到了哪里?。
只要帝王择一关键之人透露只言片语,再教此人模棱两可地将消息传出去,那么满朝文武都知道:他有贪污的把柄在帝王手中;帝王没有揭露,是要用他保他;那么他功成之后必死无疑。从而既不敢检举他,又?会对他敬而远之。
这正?是帝王想看到的,功高盖主之人不可结党,不可联姻,不可势力盘踞。虞斯此举,给?了帝王一个让满朝文武都孤立他自己的办法。
这是真正?的自保,因为虞斯既有兵权,又?有财力,若再有人脉附庸,帝王哪怕不用他,也要诛他。他先一步断杀自己的结党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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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敢附庸,可以长?命百岁。
且他战胜归来?,帝王赏赐,他表明了自己不需要钱的立场。
武将不要钱,不要附庸者,不要名,还能要什么?只能要权了。可他归来?之后第一时间归还了驻北大军的兵权。他要的只是本就属于忠勇营的兵权,他要自己的弟兄在他的护佑之下,要弟兄平安。
帝王当然?会满足他。
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交易。
“虞卿若是冷漠无情之人,朕还当真不好把控,可虞卿到底还是太年轻,情深义重,须知有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足以教你掂量许久了。”
辛帝的声音如?蛇盘耳,“届时还得要虞卿在早朝时,拿出本事,展现绝对的把握,力排众议,与朕一并说服那群庸臣啊。”
虞斯微蹙眉,望着辛帝深沉的笑容,游丝盘乱心绪,他快速将回京后的细节过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何意?辛帝何意?
一时彷徨,脑海中竟都是太子尸身旁,那个并未写尽的血字——救。
不等他捋清此中真意,辛帝已?敛起?阴沉之色,扶他起?来?坐下,又?与他玩笑道:“侃云亦是朕看着长?大的,确然?与虞卿相配。不必这般看着朕,这樊京城中就没有朕不知道的事,那夜银枪炫技,红丝乱涌,虞卿好生情趣啊,倒是朕与文武百官都不曾见过的另一面貌,是郎君的面貌啊。”
虞斯被戳破,轻易便会红了耳颊,摩挲着杯盏不知如?何接话。
辛帝又?倜笑道:“方才朕说一句你顶一句,舌灿莲花,不卑不亢,如?今提到女子,却教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早知道朕应当换一个思路,或许拿焦侃云作要挟,会快许多?”
虞斯神色一沈,“陛下,战争与情爱,皆不可以儿戏。”
辛帝勾唇,“逗你而已?。若仅凭一人就能拿捏虞卿,朕也不必费尽心力了。不过朕还是要纠正?你,朕要北阖灭亡,不是儿戏。说要为你们赐婚,也不是儿戏。据朕所?知,焦尚书可是生怕你和他的掌上明珠有揪扯,给?人逼得都离家出走了,若没有朕赐婚,你拿什么求?虞卿,难道你不想要焦侃云吗?大婚,红帐,佳人在怀,彻夜温存,不喜欢?”
确然?是极大的诱惑,很喜欢。虞斯心潮澎湃,却毫无犹豫地低声道:“陛下,她不是筹柄。”
“那是什么?”辛帝有些厌烦所?谓的真情。
似乎是不好与外?人开口,但?虞斯斟酌了下,还是轻说道:“是……心尖至宝,万里?挑一。不…十万里?,百万里?,千千万万里?,独一。”
辛帝九五之尊,亦没有忍住翻了个白眼?,这是能说的?朕想让所?有沉溺情爱之人都死。
第46章好久不见。
帝王在等什么时机,虞斯在宫中将太子案的线索红图摆出来苦研,推演多日,隐隐有了些猜测,无法佐证。
直到上?朝时,听见帝王一脸沉痛地让身侧的公公宣读了废后的圣旨。
皇后因太子薨殒,将自己困禁于幽宫,不问庶务,疯癫多月,难再执掌凤印,更不堪胜任后宫主位,遂废除,但念及与皇后伉俪情深,多年扶持,特将永寿宫赐予,寻太医与仆侍悉心照料,每日问诊服药,望她早日好转,再与帝王共治家国,琴瑟和鸣。
“皇后乃是朕心尖至宝,千千万万中,她独一。朕必不能辜负抛弃。”
仿佛是专程在点?醒虞斯,这卷圣旨,就是特意透露给他?的关键。
一切猜测浮出了些线头,将红图的断线牵结在一起,虞斯惊惶不定?,不敢尽信,但他?此时已不能出宫将这个极其?可?能的答案告知焦侃云。
计划还在进?行,金玉堂开讲之日,满座权贵,皆在谈论废后之事?,一边为向来宽宥慈悯的皇后哀惋叹息,一边又为帝王对皇后情深不渝的恩许而感?慨。尤其?圣旨中那?句“自千千万万人中挑她独一”引人唏嘘。
焦侃云却?觉得好笑。千千万万里,她独一。这像是帝王说的话?至少不像是辛帝会说的话。帝王别不是从谁口中听来,摘过去的吧。
此事?也容不得她多想,快要到未时了,她的目光穿过大堂,看向门外,那?里逐渐辟出了空地,只因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她转身消失于廊,命堂倌将门大开,今日不必关。
未时正就要开讲。时间分?明?所剩无几,可?焦侃云还没换装入幕。金老板有些焦急,跑来问她,却?见她不慌不忙地坐在虞斯的谈室中喝茶,身旁都是护卫她的军差,毗邻左右处还站着章丘和阿离,俨然比虞斯平日里还要威风。
“金老板,要不要也坐下喝一杯茶?”她笑着给金老板倒了一杯,章丘替她呈过去。
身后的门嘭地紧闭,金老板晃神看了一眼,直觉不对,却?不能不接茶,亦不能不坐,滚沸的茶水溢出来烫到指尖,他?将脸上?的肉都绷紧了,正襟端坐,“姑娘这是何意?如今满堂权贵皆在等候,若是迟了,草民可?开罪不起。”
焦侃云看了看天色,浅笑道:“一刻钟。若我?们聊得好,就能结束。若我?们聊得不好,从此就没有隐笑的招牌了。”
“金玉堂可?是你我?一同办起来的,隐笑的招牌亦是我?的招牌,姑娘说不做就不做,如此儿戏?平日皆是草民求着你,可?须知人情是草民在做,合作是草民在谈,贵客是草民在待,威压是草民在受!
“姑娘身份贵重,随意就能走,日后那?些权贵找谁算账?那?还不是找草民算账?”金老板放下茶盏,发?出些铿然的响声,眉宇间有了些怒气?,“姑娘要聊什么,还请讲毕后再聊!”
阿离眉头一皱,径直拔刀,“怎么跟我?们小焦大人说话的?!现在是我?们大人找你谈话!注意你的态度!”
焦侃云看了他?一眼,等这一刻的狐假虎威好久了吧?平日面对虞斯的刑犯许是没有一个敢这般和虞斯说话的,教阿离少了发?挥了。章丘也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些许揶揄的笑,“阿离,莫要吓着人。”
阿离哼地收了刀,“再敢对我?们大人大呼小叫,这刀就割了你的舌头!”
焦侃云忙说不至于,“金老板是我?的老朋友了,不必害怕,我?不拿血腥事?欺你。但今日胁人,金老板还是与我?坦诚相见的好。”
“姑娘脸谱唱得好,红黑白的都有了。”金老板环视一圈,“聊什么,还请姑娘开门见山吧。”
焦侃云从袖中掏出一包折好的纸打开,挪到他?面前,“狼漠镇地处偏僻,我?第一次知道,金老板在那?边也有买卖。这是从金老板的房间搜出来的香灰,老板烧掉的是狼漠镇才会有的草糊纸,我?虽不会辨认味道,却?挑拣出了零星残角,饶是一抹就会成灰的纸抹儿,竟也有些纹路可?以辨识。
“金老板下次可?要烧得再透一些,实在不行,我?让我?的侍女画彩好好教教你,她经验丰厚,晓得如何才能烧得只剩灰烬。”
金老板低头看去,纸包里都是灰烬,并无留有些许纹路的抹子,他?一怔,转瞬即逝,却?依旧被焦侃云捕捉到,就见后者轻盈一笑。
“想必金老板烧的时候万般小心,是一点?灰烬都没有留的,可?见这些消息的来源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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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金老板这样稳重的人也会被诈,说明?兹事?体大,若被旁人知晓,是你应付不来的情况。”
金老板一噎,定?定?瞧着她,“姑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就是一桩……一旦走漏风声,比金玉堂失去隐笑的后果还要重的事?。”焦侃云继续推断,“比断财还可?怕,那?就是害命了。如今太子去世?,我?若再走,无人保你,被说讲过的高官就会找你算账,你的性?命同样堪忧。会是谁比高官权贵还要可?怕?”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金老板额间汗珠滴落,缓缓叹了口气?,“非要闹到这个地步?”
焦侃云抬眸看他?,“我?也以为,合作共赢,是我?们心照不宣成为商友的目的。原来金老板早就将太子这个高枝弃用,另有依仗了。
“我?还时常安抚金老板的畏权之心,口口声声说要保你,没想到,金老板其?实根本就不害怕,净是在人面前做戏,什么铮铮铁骨,你是知道自己在为谁卖命。你背后站着的人,才是我?无法企及的。”
“我?只是一介俗商,可?惜太过贪财,野心大了打起高官权贵的主意,想赚更多的钱,但我?又不想死。况且,换作是你,你也只能臣服。”金老板摆出事?实,“谁敢不臣服?”
焦侃云淡然一笑,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没错,确实只能臣服。”话锋一转,却?又道:
“但我?以为,凭借我?们这两年的交情,你会给我?一点?暗示。我?虽还不知圣上?究竟做了什么局,但我?想,若是金老板愿意给点?暗示,至少能加快为阿玉找到真?相的脚步。”
金老板惨然一笑,忽然低声道:“正是因为我?们有交情!我?才没有暗示你!你可?知,上?面多想让我?暗示你?就差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让我?露出马脚!我?把信纸烧得那?么仔细,你以为是为了谁?!
“太子与你对我?恩重如山,商人重利,可?我?却?仁至义尽!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想来,你的目的也快达到了。思晏小姐看起来很着急。”
焦侃云尚在对言辞的怔恍中,见他?要走,赶忙追问,“狼漠镇那?边让你带给思晏的消息是什么?”
“断掉的白发?,残乱的字迹,血染的信纸。寓意着有人要死。”金老板说完,长叹了口气?,“思晏小姐的……可?以说是家人吧。所以她急着回去,赶得上?就是救人,赶不上?就是给人收尸。”
见她想要继续追问,金老板赶忙补充,“不要问我?真?相,我?根本不知道这一局始末,上?面只让我?传递狼漠镇的消息给她。我?只是以多年从商与人来往的直觉,判断这是个圈套,若是让你和虞斯晓得,就中了招。如今你逼问我?,我?也不得不说了。”
尚未有关键信息串接,无法思考,焦侃云压下思绪,此时一刻钟至,外边吵嚷得沸反盈天,金老板起身出门,她望着他?有些肿胀的背影,想到他?平日里惯是堆笑奉承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