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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身上插着李三九房间的破扫把,带着桃桃的白色围巾和红色帽子,眼睛是用两粒黑豆做的,嘴巴是剪碎的山楂,唯独鼻子那里空落落的。

桃桃一溜小跑去到厨房,又叹着气回来,她坐到关风与身边,失落地说:“没有胡萝卜,师父说雪太大山路难走,不能去买。”

关风与放下手里的木头,起身:“我去。”

桃桃:“阿与,我还想要一个烤……”

可关风与已经披上外衣,走进了风雪里,他没有听到。

从山下回来时,雪更大了。

桃桃托着塞坐在廊上看雪,关风与脱掉厚厚的道袍外衣,拂去了衣上的雪花:“师姐,我回来了。”

他递来一根小小的胡萝卜,桃桃开心地跳了起来,她正要去把雪人的鼻子插上,关风与叫住了她。他从里衣的内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回山的路很长,但这油纸包了好几层,又用体温暖着,还残留着些许的温度。

桃桃一层层打开油纸,看见里面躺着一个温热的烤红薯,她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你昨天午睡时说了梦话。”关风与笑了笑,哈出一口淡淡的热气。

他是从来不笑的,在他心里,顶着这样一张恐怖的面孔,即使笑着也会令人害怕吧。

桃桃一抬头看见了他的笑容,自己也笑了:“阿与,你笑起来真好看。”

关风与立刻收回了笑容,桃桃唉了一声,凑到他面前:“怎么不笑了?”

他坐回暖炉前,继续雕着未完成的木人,那是他特意找来的桃木,雕好后打算送给女孩。

桃桃把脸伸到他眼前,不停地吐舌头扮鬼脸,关风与唇角微微翘起,却竭力绷着:“你做什么?”

桃桃如愿看见了他嘴角的弧度,轻轻一翻坐回了栏杆上,她调皮地眨眼:“没做什么呀。”

天地之间静谧安详,山林间的鸟也在这寒冬绝迹了,一时只能听见火炉里燃烧的柴声和他手下刨磨木花的声音,偶尔两道声音会短暂地停下,这时,寂静院落里的落雪声会格外得清晰。

桃桃听着落雪的声音,停下了吃红薯的动作。

她目光落在远处被大雪铺满的山峦,冷不丁说道:“师父那天说,山下的女孩长大后是要结婚生子的,可我住在山上,山上也没什么人,我要跟谁结婚呢?”

不知她是怎么将这雪景和嫁人联系了起来,可她却是在很认真地担忧:“我不会嫁不出去吧?那师父不是要养我一辈子了?”

她突然转头看着关风与:“阿与,要是长大后我还下不了山,就嫁给你,好不好?”

关风与动作陡然停住,手中的雕刀差点削穿了他的手指。

他静了很久,久到桃桃以为他必定是不愿意的时候,他才压住了心底那几乎汹涌而起的澎湃波涛,状似平静地说道:“好。”

……

崔玄一抬起头,夜黑得没有边际,天上不见一粒星子。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漆深的夜色了,在这世上只有一个地方,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没有一点光亮。

幼时的崔玄一从没见过光,生命之中总是寒冷无边的黑夜,就如今晚一样,也如过去的许多个夜晚一样。偶尔也会有人来到他的世界,可只是放下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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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和水,停留片刻后就匆匆离去。他摸索在黑暗里,几乎习惯了这深夜的寂静和孤独。

他仰望着头顶那并不算夜空的东西,试图想象那里遍布着漫天星斗。

听人说,真正的夜空是有星星的,可星星是什么模样,他从来没有见过,因此也幻想不出来。

耳边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却不是熟悉的那个送饭人。

他坐起来,面前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他的视线并不受黑暗的阻碍,因此他清楚地看见,这人穿着一袭紫色的长袍,脸上带着一个没有五官的面具。

他怔怔地看着他,或者说,是她。

她声音很柔,是他从没有听过的天籁。

她蹲下身,握住他小小的手:“这里怎么还关着一个孩子?”

她的手干燥有力,比起他不知要暖多少,她也高,他就算站起来也还不到她的腰。

女人将他抱起来,沿着那扇他从未踏出过的大门走了出去。

在那扇门外,他看见天穹上散布着就连在梦中都无法梦见的星斗,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璀璨颜色。

女人注意到了他痴迷的目光:“你在看星星?”

他点头:“从没见过。”

女人指着星斗道:“青龙七宿,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

“我……我没有记住。”

“没关系。”女人温柔地说,“以后会慢慢教你,你有名字吗?”

他摇头。

女人想了想:“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之本源为‘玄一’,你就叫玄一吧。”

“玄一,玄一。”他反复琢磨这个简单的名字,又问她,“你是谁?”

女人将他放到地上,拉起他的小手,带他走入那炫目的夜空之下。

她说:“小玄,你可以叫我老师。”

……

息壤的目光从关风与和崔玄一的心魔境略过,最后落在了桃桃的心魔境中。

那境里的万顷血海,和血海之中的男人让它有种心惊肉跳的危险感,它走到桃桃的境前,伸指触了上去:“如此浓烈的恐惧和悲伤,我很喜欢,既然如此,你第一个留下来陪我吧。”

它正要动手,却察觉到四周擦过了一阵温柔的风,这里的一切都该在它的感知和掌控中,哪怕是一缕风。

可怎么会突然起风呢?

息壤回头,那双和桃桃一模一样的双眸里满是诧异。

在路的尽头,一个黑袍男人静静站在那里,他肩膀上停着一只漂亮的鸟。

他是谁?是怎么进这息土境的,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它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男人缓缓摘下兜帽,一头银发似雪,如神明堕入人间,妖艷中又影影绰绰透着一尘不染、令人心折的圣洁。

息壤惊道:“你……你是南宫尘?”

它面色溢满了恐惧:“不可能,南宫尘怎么会出现这里!他明明早就……”

南宫尘垂下眼眸,根根分明的漆黑眼睫上沾染了夜色的寒霜:“你拿走我的东西,我来讨了。”

第67章

南宫尘,这就是你拼死都要守护的苍生吗?

息壤哑着声音问:“讨什么?”

“我的肋骨,我的新娘。”南宫尘的目光轻轻略过桃桃真实的梦境,又落于关风与身上,“加上她的小师弟,一共三样。”

息壤脸色僵硬十足。

可没过多久,它突然诡秘地笑了:“今日你什么都带不走,虽不清楚你如何从十方炼狱之底中挣脱而出,但那一定耗尽了你全部的力量,迷津渡的屠神阵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压制你,你应付身上生生不息的业火熔岩已经很头疼了,还拿什么跟我讨要?”

“更何况……”息壤缓缓翻起眼皮,顶着桃桃的脸,叫人看起来格外的诡异,“就算是你,也过不了我的心魔魇境。”

南宫尘平静地看着它:“我有心魔?”

息壤一挥手,两边黑水浮起,水珠在半空中形出一面澄澈的水镜。

镜中的画面正是此刻的迷津渡,血月当空,夜雾迷蒙,百年的村落被笼罩在血色的阴影之中。

无数人发疯致幻,无数人自残残人,空气里弥漫着残酷的血腥味,原本只是始于月亮,渐渐的,便蔓延至整个血月之下的人间。

恐怖而凄厉。

“当年屠神的灵师,死者灵魂堕于血湖,永世受苦,生者困于无间之垣,轮回生灭不得解脱,天地间除了你,谁能做到?”息壤笑了,它看着水镜,“南宫尘,迷津渡因你而起,因你而怖,这满天红月,血夜星河,不就是你的心魔?”

南宫尘望向水镜,目色沉静,那画面没有掀起他的一丝波澜。

息壤的手垂到身侧,悄然朝他点出了一缕黑色的雾气,雾如利箭般朝南宫尘射去,迅疾地想要裹缠住他的身体。

南宫尘抬起眼,雾散在他身前,无法近身,可最终依然化为了一道心魔魇境。

境中是一方血色天地,大地尸横遍野,千万人倒于血泊,剥皮剔骨,死状惨烈。

血浸入土壤,土壤变成了红色,溅于长空,天空弥染了血光,蒙蒙的细雾弥散而起,罩得天地之间一切都模糊了。

他跪立于尸山血海中央,眼睫深垂,万箭穿心而过,白袍已然鲜血淋漓,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都说神明应如星月皎洁,可此时他狼狈的形状不逊从炼狱中爬至人间的恶鬼,与那高塔之内芸芸众生的信仰判若两人。

怀中的少女双眸紧阖,被带着腥味的春风一拂,灵魂便飘然化归于天地,什么都抓不住了。

唯一留在他手中的,是截雪白的骨偶。

世间种种,浮云过眼,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凋零,悲也凋零。

“千人屠神,万人祭阵,这样的死法,可还满意?”一道人声渺远飘来,像是地狱传来的蛊惑之音,“圣人沉沦,世人弹冠相庆,神明堕魔,世间歌舞升平……”

“……南宫尘,睁开眼看看,这就是你拼死都要守护的苍生吗?”

……

心魔魇境倏然破碎了。

息壤正看着,画面戛然而止,它惊道:“你怎么可能还有能破心魔境的力量?!”

南宫尘身体变得虚幻了,那双平静的眼眸此刻濡染了令人心惊的血色。

他声音很低,每一个吐息却如冰凌般冷得让它浑身打颤,他说:“你本不必死的。”

息壤再次释放出黑雾,可那雾只是穿过他透明的身体,无法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

南宫尘走到桃桃的梦境之前,手指触上去,他凭空消失了,再出现时,已经身处于桃桃的心魔境里了。

小桃桃还浮沉于阿修罗海上,她捂着胸口,感受心脏起搏间的砰砰声:“把心脏给了我,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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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告诉她:“我不需要心。”

“为什么?”

“无心才能无情,神本该无情无欲,无悲无喜,一旦动了七情六欲,便会困入凡尘。”

“困入会怎样?”

南宫尘:“一入红尘深似海,那是神明的原罪。”

小桃桃不解地看着他,他将手轻轻搭在她的额间:“桃桃,我来为你种一株灵脉。”

桃桃脸上浮现了片刻的恍惚,她似乎意识到了这是梦境,茫然地说:“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可他不见了,我一直在找他。”她喃喃地问,“你见过林泉吗?”

南宫尘安静地听着:“他没事。”

桃桃放下心,又问:“为什么要为我种灵脉?”

南宫尘沉默,幽静吞没了整片血海。

过了很久,他才轻声说:“如果可以,我宁愿你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平凡人。可当因果轮转时,你还是选择了你的命运,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如果注定要走上那条路,这株灵脉就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没有选。”桃桃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懂自己选了什么。

南宫尘温柔地说:“无法对苍生的苦难视而不见,你的心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话音刚落,桃桃感觉自己被丢了一个失去重力的虚无空间,她漂浮于那里,四周没有景物,没有声音,也没有颜色。

南宫尘的声音于天际的每一寸角落响起,仿佛他融入了空气中,无处不在地游离。

“灵脉是存放灵力的容器,藏灵身的本质也是一个巨大的储灵器,因为灵力过于满溢,而人力又过于渺小,所以你始终无法操控它。”

桃桃想问那要怎样才能操纵?可她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南宫尘说:“要想使用灵力,就只能在它之上分出一株灵脉,有些痛,忍忍。”

桃桃一怔,刚要听他的话做好忍痛的准备,一阵剧烈的疼痛却当头而下。她背后泛起了一道巨大的白色虚影,那就是藏灵身的本源,原本她还在想这人要怎么为她分出灵脉,现在她知道了——他是用劈的。

——用他手中的血红镰刀,生生劈砍她藏灵身的本源。

那镰刀落于本源的痛楚比直接砍在身上还要剧烈,像是一刀刀劈在她的灵魂上,每一下都堪堪劈在几乎使她灵魂破碎摇曳却奇迹般还能勉强维持的边缘,快要把她的脑浆砍出来了。

桃桃很难不在心里怀疑,这人的目的其实是要杀了她吧?

有多少年没有承受过这样的剧痛了,他不准她发出声音,大概也是不想听她痛苦的叫声。

一刀,又一刀。

一百刀斩下去,藏灵身的本源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离完全破开化为一株灵脉还不知要多久。

桃桃默默在心里计数,二百五十刀,二百五十一刀,二百五十二刀……

这个人,不,这只恶鬼是不是对“有些痛”三个字存在什么误解?

这痛哪里是“有些”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当他砍到五百六十六刀的时候,桃桃撑不住想要反悔了,每一刀的力度都要比上一刀更重,也更痛,累积到此时,那疼痛已经不是她能承受的了。

当灵魂上的疼痛达到顶峰,梦中的桃桃眼泪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虽然她确实很想要一株灵脉,可如果要用这样的痛苦来换,太不合算。

这是人能承受的痛苦吗?

传闻混沌冢的初代鸣钟人也曾为一位藏灵身种过灵脉,当年那位藏灵身不会也是这样忍受了这样的痛苦吧。

不,一定不会,不过是传说罢了。

桃桃心想,这世上没有人能承受这样的痛苦,就算是神明也不可能。

下一刀迟迟没有再落,就在桃桃以为噩梦结束的时候,她感觉有一股力量附在了她的身上——温柔、缱绻地包裹住了她,也包裹住了她的痛觉。

第五百六十七刀豁然斩下,这一刀的力量近乎上一刀的一倍。

如果没有那股力量的保护,她一定会直接痛晕过去。

五百九十九、六百……六百六十一、六百六十二……

桃桃虽然感受不到疼痛,却能感知那每一刀中蕴含的力量,哪怕是她身体没有虚弱的全盛时期,也斩不出这样力度的一刀,并且一刀比一刀更重,显然刚才劈在她身上的那些刀,他是留了手的。

可如果疼痛没有落在她身上,又是谁在承受?

……六百六十四,六百六十五,六百六十六。

最后一刀轰然斩下,藏灵身的本源被硬生生劈成两半。

大的一半依然是本源,小的那半则如一条窄细的血脉,悠悠地浮荡在桃桃背后。

桃桃见过一些灵师的灵脉,没有属性的灵师灵脉是白色的。她这条灵脉也是白色的,可却与她从前见过的那些都不同,不是杂白色,也不是乳白色,而是一种干净透明、没有一丝杂质的雪白。

桃桃轻轻触摸那株雪白的灵脉:“这就是……我的灵脉吗?”

她身体从虚空中落回梦中的阿修罗海,南宫尘站在她面前,面色比起刚才苍白了很多。

桃桃:“你没事吧?”

南宫尘摇头,桃桃不太相信,他看起来很虚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了。

做人要知恩图报,虽然过程痛苦了点,但总归是得偿所愿,于是她问:“要喝我的血吗?”

南宫尘笑了,虽然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不影响桃桃觉得他这一笑美极了。

“你对于邪祟的感谢方式,就是邀请他品尝你的血?”

“我也不是对所有邪祟都这样。”

南宫尘说:“在这放出藏灵身的血,是想让脚下的阿修罗海为你沸腾吗?”

桃桃愣了愣:“阿修罗海?我不是在迷津渡吗?”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发现此刻的她还是七岁时的模样,于是她终于明白了:“这是梦。”

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她在梦里回到了七岁,在梦里服毒来到这里,在梦里被男人替换了心脏,也在梦里被砍了六百六十六刀种出了一株灵脉。

可这只是梦啊,哪怕痛苦再逼真也不是现实,等梦醒了,她的灵脉还会存在吗?

似乎看出了她的所想,南宫尘淡淡道:“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桃桃老实地说:“我听不懂。”

南宫尘:“何为真实,何为梦境?连庄周都无法参破的真假,你又知道自己真的是在梦中了?”

南宫尘挥动衣袍,万顷的血海化为一道巨大的镜面。

透过海水,桃桃看到镜中的场景正是他们之前待过的息土境,关风与和崔玄一还沉浸在心魔之中,息壤正凝神查看他们那卷带着记忆的梦境。

南宫尘:“用息壤来试试你的灵脉。”

“你在胡说什么?”桃桃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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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有一块门板那么大的十方璞,我只是一株灵师,还是无属性的,再给我三辈子修炼也打不过它。”

“息壤原本是神物,腐烂是因为被这迷津渡的血气和怨气沾染,堕入了自己的心魔,原本的息壤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它强行压制在了体内,你不需要打败它,只需要为它体内的息壤破开一条通路。”

“可我……”

“如果连当世唯一神圣净化属性的灵师都无法净化它的污浊,那么世间就没人可以了。”

“神圣净化……”原来她的灵脉不是无属性,而是神圣净化吗?

桃桃想起在灵交坊林泉拍进她身体里的那本元素书,她转头问:“你到底是谁?”

她撞进了南宫尘的胸口,男人跪立于七岁的她的身后,透过并不严实的衣领,桃桃看见了他胸膛之上燃烧的血肉和沸腾的岩浆。

南宫尘没有回答,他拉上领口,握住了桃桃的小手:“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它本没有那么强大,是你将自己对未知的恐惧投映到了它的身上,心存畏惧,那么蝼蚁也会幻化出恶魔的模样。”

他牵引着她的手,以指做笔,于空中一笔一笔画出一道印来:

“守本心,行正道,见真我,灵随心动,心随意转。神圣净化之所以被喻为最强的灵师属性,是因为借用了神明的力量。凡人载神,在这一刻,无需畏惧任何,你才是这方寸之间的天命。”

桃桃感觉自己灵脉中的全部的灵力在这一刻都被抽调了出来,同时,还有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附着在了她的身上。

男人的声音温和极了,犹如神明的梵音。

可她分明觉得,他更像是蛊惑人心的妖魔,她此刻脑海中除了他的话,他的印,他的笑,什么都没有留下。

印落成了,其上散发着神圣净化雪白的光芒。

南宫尘抬起桃桃的指尖,在印的中央轻轻一点:“去——”

那印飞向镜中世界,落在了息壤的身上。

须臾之间,息壤身上冒出了滚滚浓烟和黑雾,土壤化作的身体分崩离析。

它双眸之中盛满了诧异,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已然失去了画面的,桃桃的心魔境。

第68章

在这少年面前,混沌冢所有天才都黯然失色。

桃桃从心魔魇境中醒来时,息土境已经天翻地覆了。

那不可一世的息壤痛苦地翻滚于高台,四周浓烟四起,原本熏天的臭气在渐渐消散。

关风与和崔玄一也醒过来了,可无论桃桃怎么环顾四周,都没有看到梦里那男人的身影。

难道只是一场梦?她静下心来感受,发现体内某处确实变得不同了,以前虽然深厚却如死水般无法驱动的灵力也开始流转了。

——不是梦。

那黑袍男人真的为她种了一株灵脉。

关风与望向高台上挣扎的息壤,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三人立在高台之下,听息壤发出刺耳的嚎叫。

“世人拿你囚神,拿你镇压万人冢的怨气,你是神物,就甘心永生永世被困在那不见天日的湖底吗?是我!是我救了你!你不仅不感激,还要毁了我——”

“我是杀了很多人,可他们该死,鲧窃息壤尚且被处死,何况他们一群凡人?”

“你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崔玄一问:“它在对谁说话?”

桃桃说:“对息壤。”

就像那男人所说,她的能力虽无法灭杀这堕魔的息壤,但她也无需那样。息壤本身就是神物,神物哪怕一时被囚,力量也不会消散,她只需要用神圣净化的灵力为它破开一条路,它自己就会破笼而出解决这一切。

黑烟越来越浓,台上腐烂的息壤挣扎弱了下来,那和桃桃一样的身体渐渐垂软,最终化为一摊失去了人形的黑壤。

息土境内的臭味随它消亡而彻底消散,两侧的黑水也恢复了清澈模样。

桃桃走上高台,见黑壤的中央由内而外散发出一阵淡淡的、浅金色的光芒。

——这才是真正的息壤。

崔玄一:“这是息壤?刚才那个是?”

桃桃:“也是息壤,不过它该算是息壤的心魔吧。”

腐烂的息壤在挣扎时嘶吼,说世人拿它镇压万人冢的怨气,桃桃想起那汪血湖和柳氏父子说过的话,也许这里确实曾经留下了许多死人的怨气,息壤正是因为被血腥和怨气浸染,才会堕了自己的心魔。

腐烂的息壤造鬼,真正的息壤却可以解救食尸鬼的灵魂。

崔玄一伸手去碰那团土,却被一道结界弹了回来,他无法触碰它。

关风与:“修炼多年的灵物都有自保的能力,更别说是神物了,如果它不想,我们无法带走它。”

桃桃心想这也太坑了,这些日子苦也吃了,罪也遭了,林泉也弄丢了,短短十天经历的事情都可以写本自传了,现在就连息壤也被她净化了,要是这时候告诉她她带不走它,她还不如两脚一蹬死在这算了。

“我试试。”她挽起袖子,不信邪地把手伸了过去。

息壤没有像弹开崔玄一那样拒绝她的触碰,桃桃捻了一把土,它安详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关风与:“它没有抗拒你。”

桃桃心想,我可是它的救命恩人,它要是抗拒我也太白眼狼了吧?

自己废了这么大劲才走到这里,虽然不知道解决那群学生需要多少用量,但多拿点总是没错的,于是想到这,她把双手伸进去,抓了足足有息壤本体一半的一大捧。

就算学生用不到,她还可以拿去灵交坊卖啊!

这息壤既然是神物,那应该很值钱吧?说不定还能给罗侯换一个铃铛。

她一边做着梦,一边收回手,可结界却把她的手拦在里面,抽不出来了。

桃桃动了动,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息壤真的在拦她。

于是她苦口婆心道:“别这么小气,我可是你的恩人,给恩人点土怎么了?松开!”

息壤不仅没有松开结界,反而用剩下的土化出了两只手,一把抓住桃桃的手腕,抢她手里的土,桃桃没想到这息壤还能这样,差点把整捧土都洒了,她叫道:“喂——你给我松手!怎么一点道德都没有——”

息壤化为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上下不停的摇晃,桃桃手里的土一点点地洒落出去。

她惨无人道地叫:“别抖了,给我留点!我还欠罗侯和小佑的钱呢!我还不上钱就要去给他当童养媳了?你懂什么叫童养媳?不仅要给他当老婆还要每天哄他,你知道哄孩子多痛苦吗?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了,我会少活几十年的!”

“喂!关风与,你别傻站着,快帮我啊!”

关风与看着她和息壤打架,平日冷淡的神情上罕见地挂了点颜色。

他叹了口气,站在一边,没有帮忙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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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息壤不再抖了,可桃桃手中的土也没剩多少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想再捞点,可息壤化成的手直接啪叽抽在了她手背上。

桃桃痛得缩了回来,知道自己没可能再从息壤身上搜刮了。

她只得把手里的息壤装在袋子里放回空间石,嘟囔道:“怎么比我还抠呢。”

息壤的手再次动了,它从土堆里扒出了一截白色的东西,递到了桃桃面前。

桃桃:“送我的?”

她接过来看了眼:“这是……”

那是一截雪白人骨雕成的人偶,虽然袖珍,但桃桃一眼就看出,人偶上刻着她的脸。

难怪腐烂的息壤化出的人形和她一模一样,可这息土境里怎么会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样的骨偶呢?

这骨头不同于其他的人骨,不仅没有一丝斑驳和杂质,反而触感温热,像是活物一样。

关风与:“外面不知道怎么样了,先出去再说。”

桃桃收起了那根人骨,望向散落在不远处的十方璞:“它不能留在这。”

她问息壤:“这东西你要吗?”

息壤摆摆手,桃桃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这息壤虽然小气却不贪财,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把十方璞带出去。

她走过去,就要捡起那十方璞时,耳侧骤然吹过一阵阴冷的气息。

她原以为是息壤身上的余毒未清,心魔死而复生,可下意识又觉得不对,息壤的气息是极度的腐烂之气,而这股气息却是裹挟阴冷的极致黑暗,在刚出现那一刻溢满了昭然若揭的杀气。

可仅仅一瞬,杀气就消散了。

桃桃习武,她知道,杀气要想消散只有两种办法——杀人之人消敛了杀心,可在短短片刻之内生出杀心又瞬间消敛,几乎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种——杀意已经倾泻了。

她回头,关风与挡在她的身后,右胸被一条黑色的鞭子贯穿。

他脸上依然没有过多的神情,只是眉梢略微蹙起,血沿着衣服流下来,只一会儿就在地上凝聚了鲜红的一滩。

桃桃抬起头,只见鞭子的另一头握在崔玄一的手中。

“这一刻我等了很久。”崔玄一伸出殷红的舌尖,舔了舔黑色的宝石唇钉,朝她天真地笑,“只是没想到,隐忍了这么久也还是没能要了你的命,应桃桃,这一次有他为你挡,下一次呢?”

他的长鞭足有三米,鞭身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上面缠绕足足几十颗微小的黑色骷髅。

桃桃无暇去想他为什么会凭空变出一条鞭子,因为她看见,自崔玄一的身后,缓缓浮起了三株纯黑色的灵脉。

她曾怀疑过崔玄一是暗灵师,可关风与也说过,像他这样的年龄绝不可能是三株灵师。

可此刻,这一幕就摆在她的面前,由不得她不信。

十六岁,三株灵脉,不知名属性。

在这神秘的少年面前,混沌冢所有的天才都黯然失色。

过往的示弱与天真,都是他装的。

关风与满脸冷漠,他伸手拔.出那截鞭子,伤处顿时鲜血狂喷,可他毫无表情,仿佛疼得不是自己。

在骨鞭离体后,他身上骤然爆发一阵刺眼的光芒,接着,六道心镜浮空,镜面映出的破魔之光瞬间笼罩了整座息土境。

崔玄一似乎很畏惧那光芒,他收回骨鞭,纵身跃起避开光芒取走了地上的十方璞,而后飞速离开了。

桃桃望着崔玄一的背影,双眸染上了从未有过的怒意:“你找死——”

她拔剑就要追,关风与拉住了她:“你不是他对手。”

刚才那一下迸发的光芒消耗了关风与最后的灵力,加之重伤失血,他无法撑住身体,跪倒在地。

桃桃扶住他:“阿与,振作点,我带你出去。”

“还好,你没事。”关风与面色苍白,倏然松了口气,

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桃桃的肩膀上。

*

血月夜,迷津渡。

艾琪、白菲儿、孟雨被缚着双手跪在血湖边,同伴的躯体无论死活都一一陈列在岸边。

神祠屋顶的那只壶此刻缩小了数倍,被柳士忠托在掌心,在他身后站着一群没有被血月的幻觉影响的村民。

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处境呢?艾琪绝望地回想。

当时白菲儿在神祠里推断出他们的目的,又在神祠后找到了一些尸体和叫不醒的同伴,艾琪推测他们的灵魂被锁在了壶里,可她们没有趁手的工具击破屋顶那壶,于是她出去找,却不料正好撞上了柳氏父子。

接着,她们就被带到这来了。

柳行云满目狰狞,拽着艾琪的头发,把她扯到空色壶边:“念!”

艾琪痛得流出了眼泪:“念什么?”

“念我教你的咒语。”

艾琪说:“我、我不记得了,你再说一遍。”

柳行云怒目圆瞪:“你找死是不是?不念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把匕首抵在了艾琪的脖子上,那冰冷的触感实在令人害怕,艾琪连忙道:“我念,我念就是了。”

“念念生灭,遗、遗失真性……”她想到白菲儿说的话,害怕地不住颤抖,连念那几句话都坑坑巴巴的。

“你让她念了也没用。”白菲儿突然在一旁说道,她望着柳行云,“我们不畏鬼不信神,就算念了你也无法利用我们的灵魂。”

“信与不信,念了才知道。”柳行云手里的刀刃在艾琪脖子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快念。”

白菲儿说:“她不记得了,我来念吧。”

艾琪:“不,白姐,你千万不要,别为了我做傻事——”

虽说白菲儿是无神论者,她不信,也不畏,可经历了这些之后,她心里真的就没有一点动摇吗?

万一出了差错,她念出了这句咒语,是会死人的。

白菲儿盯着那空色壶,眼神坚毅:“念念生灭,遗失真性……”

她呼了口气,继续说道:“……轮回是中,自取流转。”

一句话说完,艾琪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直到她看到空色壶没有任何变化,白菲儿也还好端端跪在那,才松了口气。

白菲儿后背也出了一层冷汗,她疏了口气,看着柳行云:“这下你信了吧?”

柳行云颤抖道:“爹,她们三个不受控,现在有六个人的灵魂无法被壶吸入了。这空色壶只有吸足九十九个纯净灵魂才有机会在血月力量衰弱时破开迷津渡的诅咒,还差六个,我们凑不齐了。”

柳士忠淡淡道:“你急什么?”

柳行云:“怎能不急?等了三百年终于等到血月的力量削弱,我们才有机会谋划这一切,一旦血月的力量恢复到了从前,我们就算填满了空色壶也无法破开诅咒啊。”

“没有外界的纯净灵魂,迷津渡里的灵魂不多得是吗?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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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被困在这个轮回里太久,无法起到他们一样的作用,但胜在量多,五百灵魂总能抵外界的一个。”

“要是三千灵魂殉壶了,我们还剩下什么?”

柳士忠凝视着自己的儿子:“你要记住,活着不仅仅是活着,活得恣意,活得洒脱才算真正活着。我们被困在这囚笼之内太久了,生死皆不由我,这样傀儡般永无止境地活,和死有什么区别?我们盗土,殉土,不正是为了能将这里的人送出去吗?哪怕只有一个人逃出生天,也算是积攒了百年的功德。”

柳行云往向那在月光下翻滚的血湖,眼神黯然:“千人屠神,万人祭阵,到头来却没有一个灵魂能从这恐怖的轮回中解脱,哪怕堕了魔,他的力量依然不是我们能抵抗的,如果当初没有……”

柳士忠抬头望着血月:“说这些已经晚了,叫人过来吧。”

……

桃桃抱着昏迷的关风与离开石山,远远看到血湖的方向堆满了尸体。

她走过来,只见白菲儿她们被绑着,面色恐惧地望着不远处那排着长队殉壶的人。

——哪怕是在血月幻境中疯癫的人,也被强行按在壶口。

一个接着一个人倒下,一个又接着一个人补上,转眼间,失去灵魂的人已经堆满了岸边。

艾琪颤抖道:“我以前喜欢看恐怖故事,可是和这比起来,那些都不叫恐怖。”

整片天际都已被月亮染红,血月下发生的事更为惊悚。

疯了,都疯了。

艾琪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女:“你是谁……为什么抱着陶与?”

桃桃将关风与放在地上,他伤口简单处理过了,只是脱力昏迷。

她解开绑着三人的绳子,目光落在了湖边,那里躺着林泉的尸体。

桃桃静了静,对白菲儿说:“替我照顾阿与。”

白菲儿听见熟悉的声音,认出了她:“你是周玉?”

她走到林泉身边,心里该是很难过的,可当她真的看到了林泉尸体的这一刻,突然有一丝陌生感。

明明还是那张脸,并没有因为死亡而改变什么,可他却和她记忆中的林泉相差甚远。

林泉不该是这样的,他该是一阵温柔的风,又或是一朵恣意的云。

桃桃的记忆中,他大多数的时间是安静的,也许是在地下看书,也许是在窗边用她的手机看动漫。

他温润,他冷静,他一尘不染。

他会在冰冷的夜里对她说,他和她一样,也是个怪物。

他可以是任何模样,但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冰冷僵硬,躺在这肮脏的泥土里。

桃桃站在湖边,盯着看了很久,依然无法从这具尸体的身上找到一丝原本林泉的痕迹。

只不过是死了,人死后会和活着的时候有这样大的差别吗?

柳士忠注意到了她,她神情漠然,却隐藏着令他心惊的危险。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张脸,三百年的岁月并没有消磨他的半分记忆——她是让那人为之堕魔的女人。

当年的尸山血海犹然在目,要不是她死在了屠神阵里,也许就不会有今日迷津渡的诅咒。

柳士忠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不能招惹。

权衡了利弊,他对桃桃说:“行云没有骗你,我们生前都是灵师,因为邪灵的诅咒被困在这里三百年了,迷津渡是那位的陨落之地,也是我们的噩梦。妖巫是骗你们的说辞,迷津渡没有妖巫,之所以那样说只是想让你们安心留下吸取你们的灵魂,可那也是逼不得已,三百年来被困在弹丸之地,每逢血月都要遭受炼狱般的折磨,我们真的承受不住了。”

“空色壶只有集满九十九个纯净灵魂才能在血月衰弱时破开结界,我本以为永远等不到那一天,可是两个月前,炼狱之门破碎,血月的力量突然衰弱,无间之垣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坚固了,这是三百年来唯一的希望。”

“现在我们的人自行殉壶了,你可以带走你的朋友,我们和你无冤无仇,本意无心害人,无论舍命盗取息壤炼出食尸鬼送到人间,还是引外人来迷津渡都只是为了自救。换做是你,也不愿意永生永世被困在这鬼地方吧?”

桃桃:“你杀了林泉?”

柳士忠说:“我不会拦你,整个迷津渡内,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如果你有办法离开,那也请便。要知道,这是善意,我们这里几千人,就算想要你们的命,也绰绰有余。”

桃桃取下背上的桃夭:“可你杀了林泉。”

她眼眸暗垂,眸底染上了寒霜。

白菲儿喊道:“壶,周玉,林泉的灵魂就在那只壶里……”

远处食尸鬼娄锋立于人群中央,而柳行云手里的空色壶回荡着灵魂的颤音,仔细听,像极了地狱深处的怨魂哀嚎。

桃桃甩出了桃夭。

剑以极快的速度破空而去,如一道拖着尾翼只能看到虚影的流星,快过了所有前来扑挡它的人,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精准地插在了空色壶上。

——咔嚓。

装满了纯净灵魂、承载了迷津渡人全部希冀的空色壶的表面裂开了道道碎纹,在数千双眼睛的注目下——它在桃桃的手下,碎了。

无数道灵魂逃离空色壶冲天而起,四处游走逃窜。

短短刹那,天空密布了数不清的黑色幽灵,在某些时刻,甚至挡住了血月投落下来的冷酷光芒。

第69章

要死了,那六百六十六刀白挨了!!

南宫尘站在山崖之上,仰头凝望着月亮。

那是一轮湿淋淋的满月,像是刚从血潭里捞出来一样,要是有人戳它一下,或许下一刻就能朝外滋出血水。

此时的迷津渡,恐惧、愤怒、怨气,诸如此类的情绪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唯有这片山崖,静谧得如同远离了尘世的喧嚣,只是离月亮太近了,平添几分血气的凄凉。

南宫尘从衣袍中伸出手,隔着遥遥的距离,于虚空中点在血月上。

一缕血气缠住了他的手指,随他动作在天空留下一道道痕迹,他收手,头顶的天穹之上浮现了一张偌大的血色棋盘。

富贵懵懂地看着他,南宫尘手指轻点,撷来四面八方的星子,化为红白二色落于盘上。

他左手掌红棋,右手掌白棋,在这无边恐怖的血月之夜里与自己对弈。

“天命一局棋。”

“红白两子博弈,红子过多时,就落下白子让它冲杀在前,白子占据胜机,便成了弃子。”

“这局棋的主人并不在乎它的棋,它在乎的只是棋盘上的势均力敌。”

红子冲锋陷阵,将白子打压至边缘,南宫尘又从远处撷来一颗星子弹入棋盘的正中。

于是,白子的劣势瞬间扭转,那颗后来的白色星子率军冲杀,几乎吞吃了红子的全部江山。

“天道无情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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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是这世间最残酷最冷血的尺,万物生灵不过是它手中的棋,一颗没了,还会有下一颗。”南宫尘眸底浸染着幽深无底的万丈寒潭,“一把尺,怎么会在乎棋子的死活?”

南宫尘停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棋盘,而后出手熄灭了那颗白子的锋芒。

他再出手,那灿烂恢弘的棋盘消散于夜空。

他凝望夜空,不是看月,不是看星,也不是看那局棋的残骸。

许久后,他笑了,满头霜雪般的银发被晚风吹得四散飘摇,他目光如寒锥刺骨,嗓音却温柔如旧:“以天地为棋盘,以苍生为棋子。”

他的视线落于穹顶最深邃的暗处,望向那片凡人无法窥见的虚空:“这一局,你敢赌吗?”

……

白菲儿、艾琪、孟雨三人合力把昏迷的关风与抬到远离战场的安全地方,又陆续把血湖边还活着却不清醒的同伴抬了过去。

此时迷津渡里一片混乱。

有人依然在血月的幻境中癫狂,有人却因为空色壶破碎而濒临发疯。

一道道漆黑的阴影悬浮于空中,半遮住月亮的光芒,有的黑影逃出瓶后就飞速消失,有的却反身去撕咬地上的村民。

桃桃一人一剑,挡住了柳士忠近乎疯狂的攻击,她拍飞从两侧冲上来的柳行云和娄锋,一脚顶在柳士忠的胸口将他踹到了血湖边。

柳士忠缓缓爬起,背后四株灵脉现出。

空色壶破碎,他已然愤怒到了极点,一手结印,一手画符,看样子今天铁了心要把桃桃的命留在这。

桃桃:“生气了?正好从没和四株灵师交过手,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敢杀我的人。”

柳士忠掌心的印术凝结成形,脱手朝桃桃甩出:“去死吧——”

桃桃扬起桃夭刚要抵挡,身后血湖骤然掀起了十几丈的波涛,血水铺天盖地朝岸上卷来,无数怨灵从湖中爬出,扑在了柳士忠的身上撕咬。他的印术消融于血水,无影无踪,整个人发出了撕裂的痛苦尖叫。

艾琪的眼睛虽然看不到那些超自然的生灵,却直觉到自己似乎坠入了一个科学完全无法解释的异度空间。

她抱紧白菲儿,后者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怕,你看那些人像被什么东西撕咬了一样,这一定是报应,不然为什么我们没事?”

桃桃望向血湖,那波涛并不是凭空翻起的,怨灵的出现也绝不在柳士忠的预料之内。

如果他知道血湖这样危险,绝不可能在血月之夜来到它的岸边。

桃桃盯着湖里爬出的怨灵,几百只,几千只……多到她数不过来,可这些怨灵的目标十分清晰,只有迷津渡的村民。村人、怨灵,还有空色壶里的灵魂,三者不辨敌我,在这月光之下发疯厮杀,此情此景,比之炼狱也不遑多让。

她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崖,天穹为底色,血月为背景。

在血月之下,她看见男人站在那,他面朝着她与血湖的方向,黑袍翻飞,袍角每一扬起,血湖的波涛也跟着翻涌肆虐。

——是他。

他在操控血湖中的怨灵吞噬迷津渡的村民。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痛苦地尖叫、嘶嚎、倒下,血月下的迷津渡脆弱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崩塌。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让怨灵吞噬这里的人?

桃桃正凝神看着,身后却袭来的一道锋锐的鞭风。

她闪身躲过,回头看见了崔玄一。

他笑吟吟地收回鞭子缠到腕间,舔舐这鞭上的骷髅:“应桃桃,别来无恙。”

他前几日的乖巧是最高超的伪装,此刻的他和刚进山时几乎没什么两样。

非要说的话,他比那时更邪了,全身上下都流散着叫人畏惧的黑暗气息。

桃桃遇袭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崔玄一脸色惨白,显然是因为前天夜里被关风与的六道心镜灼伤了。

他骗过了很少下山、不会识人的桃桃,可他竟然连关风与也骗过了,足以说明他演技高明。

桃桃漠然看着他:“在场这些尸体,哪个是你老师?”

“老师在家等我,要是不能带一份令她满意的作业回去,我可是会受罚的。”

他所说的作业显然是杀死桃桃,她问:“所以,那晚在平江村要杀我的人是你?六月初六要杀我的人,是你的老师?”

崔玄一扬起骨鞭:“这个故事长得很,也有趣得很,不如你跟我回去,让我的老师慢慢讲给你听。”

桃桃提剑迎了上去。

以剑对鞭,武器相撞后,桃桃站在原地没动,崔玄一倒退出五六米。他拧起漂亮的眉,如果他没记错,那晚在平江村和桃桃交手时,她的力量远没有现在这样强,短短几天,她怎么会突然拥有这样暴增的力量?

桃桃的剑再次劈下,她的攻势一下比一下猛烈,不光是力度,速度和技法也远超从前。

从息壤的心魔魇境中醒来后,她察觉到自己失去了两个月的力量回来了,虽然不清楚缘由,但在这样危险的地方,是一件好事。

远处艾琪看到了崔玄一,咬着牙:“他果然是装的,要不是他,佳诺他们不会有事……”

桃桃和崔玄一这一场交锋无限接近于单方面压制,灵师之间的战斗一般不会直接动用蛮力,而是使用符咒印术和法器,可使用符咒印是需要时间的,桃桃压根没有给崔玄一动用灵力的时间。

他唇间的那枚唇钉不出意外是空间石,每当他的手要朝唇上抹去时,桃夭的剑影就密不透风地盖了下来。

他灵脉虽然已经浮起,却始终被桃桃的物理攻击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根本没有机会动用灵师的技能。

桃桃剑身拍在他胸口,将少年拍飞出去,她紧跟着追上去,拽住他的脚踝又将他凌空拖了回来。她牙齿咬住桃夭,双手揪住崔玄一的双脚,抡至空中当做沙包一样于半空中反复翻甩,最后将他砸到了远处的山壁上。

艾琪惊恐道:“虽然崔玄一不是东西,但周玉是不是太暴力了?”

孟雨不明所以:“那少年是挖了她家祖坟吗?可是他看起来好柔弱啊。”

崔玄一咳出一口血,身体从山壁滑到地面,他刚要爬起,桃夭自远处飞来,穿透了他的肩膀将他钉在了岩壁上。

桃桃走过来:“这一下,是替阿与还你的。”

艾琪继续惊恐,她转头看着关风与身上的伤口,如果崔玄一伤了他就要被这样对待,那杀了林泉的人……她望向远处,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柳士忠被血海中的邪灵缠得无暇他顾,一会桃桃收拾完这边,岂不是要屠了这个村子?

桃桃拔出桃夭,崔玄一疼得额头沁出了汗珠。

他唇上鲜血淋漓,可仍然笑得恣意:“桃桃姐姐,真残忍,我才十六岁,你就忍心对我下这样的狠手吗?”

桃桃摘下他的唇钉,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抵在山石上:“你的老师,究竟是谁?”

崔玄一吐出一口细碎的血:“我的老师吗……她是这世上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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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善的人,你想知道她是谁……”

桃桃盯着少年,他的笑容蓦然灿烂起来,他身上黑暗的气息乍然弥漫而起,沿着桃桃的手臂飞速地缠绕蔓延。

那并不是邪祟的邪气,而是一种纯粹的灵师属性,与关风与的破魔之光类似,是世上绝少见的属性,但又与他全然相反——破魔之光是可以克制一切邪祟,绝对的光明,崔玄一的属性却是让人不寒而栗,极致的黑暗。

桃桃立刻松开手。

少年纤细的手朝她伸来,抓走了她胸口的空间石项链,而后几个纵跃,跳出了她的攻击范围。

桃桃之所以取下他的唇钉,是因为那里面很可能有灵师的符箓和咒术球,如果他动用了灵力,以他三株灵师的能力,她绝不是对手,况且他抢走了十方璞,很可能把它藏在了空间石里。

可他夺走她的空间石又是为什么?

崔玄一满身是血,却笑得天真又邪气,他从桃桃的空间石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照明符。

桃桃蹙眉,那是贴在棺材里,用恶毒而仇恨的言语诅咒她去死的那张纸,关风与说它不是寻常的材质,她原本想要带回混沌冢检验的。

崔玄一将它揉成一团,蘸着唇角的血放进嘴里嚼碎,而后当着桃桃面,咽了下去。

他这样做,无非证明了一点,这张纸确实特殊,经由这张纸,很容易便可以查到背后想要杀死她的人。

“这次是我轻敌,应桃桃,来日方长。”崔玄一随手抹去唇边的血迹,捂着肩膀转身逃入了黑暗里。

桃桃要追,想起身后还有没解决的人,那人杀了林泉,于是她提着剑走回血湖边。

艾琪捂住了眼睛,白菲儿问:“怎么了?”

她害怕地说:“我不敢见血,虽然这些人死有余辜,但周玉真的太暴力了。”

桃桃走着走着,眼前的世界突然开始旋转,继而颠倒,接着,一寸寸变得模糊了。

她中的瘴毒本来就没有解,先是昨夜对战了半晚的怨灵,又打雾妖失血,被人追入息土境后又在心魔魇境中被劈了六百多刀,劈完后又净化了息壤……刚才这一战彻底耗尽了她最后一丝体力。

桃桃以桃夭支撑,跪在了地上。

周围的一切依然喧嚣,血月冰冷,怨灵嚎啕,山崖上的男人却已不见踪影。

她不能晕,关风与此刻还没有醒来,如果连她也倒了,那么他们的命会交代在这吧。

可她实在累极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倦与疼痛,她强撑着望向远处,只见血月之下,那通往息土境的石山背后,缓缓竖起了一座几乎通天的蓝色巨门,那是她被落棺的地方,也是那往生树的所在地。

迷津渡的夜晚再次起了雾,诡异的迷雾缭绕在天地之间,为那蓝色大门更添了一丝神秘和冰冷。

崔玄一曾说,往生树是地狱之门的入口,难道这幽蓝色的大门就是十方炼狱之门吗?

桃桃定睛看去,幽蓝色的大门中央,的确有一块残损之处。

果然,门真的破了。

桃桃在凝望那扇门时,不知是精神恍惚还是真实存在,她仿佛看见幽蓝色的大门上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竖眼。

竖眼的瞳孔是白色的,那只眼睛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它此刻没有丝毫的感情,凝视着桃桃,同时,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从此刻计时,六百天后,深渊的熔岩将喷涌肆虐,业火中的恶灵会降临人间,当迷瘴漫起,血海的恶之花爬满城市的角落,当无辜的人类身染鲜血、尸横遍野,人间将沦陷为比炼狱还要残酷的世界,而种下这一切恶果的人,是你。”

又是这句话!

桃桃听得烦都烦死了,她破口骂道:“我去你吗的,人间毁灭到底关老娘屁事,滚啊——”

这句话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说完她就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满心想的都是,完了,刚拥有灵脉就要死了,心魔魇境中那六百六十六刀白挨了!

第70章

万里高低门外路,百年荣辱梦中身。

再醒来时,血月、怨灵、炼狱之门,还有那修罗地狱般的恐怖场景通通消失不见了。

桃桃躺在一张柔软洁白的床上,阳光充足,墙壁干净,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薰味道,房间很宽敞,电视、冰箱,书桌椅柜一应俱全。

一个男人靠在床对面的椅子按计算器,他面前摆着几本账本。

桃桃盯着他手上的指甲油出了会儿神,心想这不是绥福镇君再来客栈的老板吗,他怎么在这?

她动了动,发现左手插着针头,上面连着一瓶吊水。

男人听见声音,继续按计算器算账,头也不抬:“你醒了啊?这是渝城医院的豪华vip单人房,我说普通病房就行,混沌冢报销不起,可那几个穿西装的不许,说他们出钱,要不是关风与拦着,他们那晚就直接用直升机把你带去京城治病了。”

桃桃嘴唇动了动,发现喉咙痛得要命,她发出一个虚弱的单音节:“你?”

男人理了理领子,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叫王得宝,是君再来客栈的老板,混沌冢西南片区第二负责人是我的副业。”

他长得挺帅,是在欢乐一条街常见的那种年轻帅哥,打扮得很潮流,七分裤、黑T恤,耳上打着七颗耳钉,身上还喷着香水。

当时在绥福镇的客栈上桃桃就注意到他了,只不过没想到他是混沌冢的人。

王得宝见她还要说话,摆了摆手:“劝你别说话,你中了瘴母的毒,嗅觉、味觉、声带全都出问题了,本来该第一时间解毒静养,可你不仅没有,还扯着嗓子嚎了那么久,医生说了治疗期不好好休养就等以后变成哑巴吧。”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王得宝说,“关风与没事,他比你醒得还早,今天去做体检了,所以叫我来这守着你,那些跟你们一起的凡人也没事,是我们把你救出来的。”

根据王得宝说,桃桃她们走后没多久,一群穿着西装的保镖就闯进了君再来挟持了老板……不,说挟持也不对,是请老板坐下喝了杯茶,并且礼貌地从他嘴里问出了桃桃的下落。

当得知桃桃已经出发去了闹鬼的酆山西线后,为首的保镖几乎吓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他们不认路,就挟持了我带他们进山,还好坐直升飞机不累。”王得宝无所事事地掏出几片湿巾卸去了手上的指甲油,“那片槐树林倒是有点意思,不过我们到那的时候瘴气已经被驱散了,加上飞机飞得高……总之,一路上倒是没遇见什么奇怪的事,根本没有机会大杀四方,展现我的雄伟英姿。”

桃桃:“……”

混沌冢有专门的追踪法,王得宝根据关风与留下的痕迹,带辛保镖穿过了大罗界,然后痕迹就此中断了。

桃桃他们当日走出大罗界后直接看见了迷津渡,可王得宝说,他们在那里除了一块石头的界碑外,什么都没看见。桃桃记得柳行云也说过,迷津渡不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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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能看见的,他们当初之所以见到,应该也是里面的人故意为之。

“我们在附近搜索了很久,一无所获,直到望月那晚,那座诡异的村子突然就出现在我们眼前了。我们进去后发现里面的村民都死了,只有你们几个还活着。”

桃桃拿过床头柜上的纸笔,写到:【我们怎么出来的?】

王得宝说:“我进去把你们扛出来,哦当然,别人是扛的,西装男不让我碰你,你是他们用担架抬出来的。”

桃桃:【无间之垣没有拦住你们?】

王得宝耸耸肩:“无间之垣好像是结界的名字吧?我们出来的路上没有任何东西阻拦。进去时邪气冲天,湖里的怨灵杀了迷津渡里的所有村民而后消失不见了。至于那些村民的死状……你应该不想知道,他们中间还有好几个灵师,没想到竟然落得那样的下场。”

桃桃不敢置信:【怨灵全都消失了?】

王得宝说:“是,无影无踪,迷津渡里除了尸体和邪气,什么都没有。”

桃桃不解,如果一两只怨灵隐匿踪迹还说得过去,可成千上万只怨灵同时在灵师的眼皮子底下失去踪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更为不解的是,为什么怨灵只杀迷津渡的人,却没有伤害他们?

“我听师父说过,酆山腹地是一块神秘的禁忌之地,关于那里并不是没有记载,而是混沌冢将所有资料都封存了,很多年前似乎发生过一些不能外传的事,只有历任鸣钟人才了解,如果想知道就去问你师祖吧。”

桃桃看了眼床头柜上放的日历,突然想起来:【我昏迷多久了。】

“不久,也就五六天。”

桃桃:“……”

她连忙跳下床去找衣服,王得宝拦着她:“唉别急,息壤已经送回申城了。”

桃桃这才放下心来,问:【事情解决了?】

“毕竟罗侯也是混沌冢有名的天才,这点事还是能处理好的。现在吃鬼藤里的学生已经回到原身了,罗侯问鸣钟人学了一种印术,把二代食尸鬼在解剖楼里二十年的记忆通通封存了,他们回到了自己原身,却不记得曾经做过食尸鬼了,只是记忆断层了,需要适应。不过处理初代食尸鬼二十年来的人际关系可是件让人头疼的事,罗侯有的烦了。”

桃桃问:【堕神道呢?被罗侯剿灭了吗?】

王得宝摇头:“那些邪祟狡猾得很,不知他们怎么收到了风声,虽然找到了它们在申城的老巢,但罗侯带人赶到的时候大多都跑了,只抓住几个喽啰,不过有件事得跟你说……”

王得宝还没来得及说,病房门开了,关风与进来,他没穿病号服,看模样已经没有大碍了。

王得宝含情脉脉的目光从他进门起就跟着他,关风与走到床边,他也跟到床边。

关风与:“你出去。”

于是王得宝翻了个白眼给他,起身走了。

关风与已经摘下了面具,用回了他自己的脸。

他右眼上的胎记突兀得刺眼,几乎压过了整张脸的俊朗,可桃桃还是觉得他这样比较顺眼。

“迷津渡的人都死了,包括娄锋和柳氏父子,杀人的怨灵消失无踪,至于怨灵为什么会出现,又为什么会消失,混沌冢还在查。”

桃桃点点头,王得宝已经和她说过了。

关风与静了静:“林泉也死了。”

桃桃不说话了,他犹豫了一会,告诉她:“林泉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

桃桃抬起眼,茫然地看着他。

关风与说:“他的尸体上用了某种延缓腐化的秘术,在迷津渡时看起来还算正常,可把他的尸体带离迷津渡后,他就开始飞快地腐烂了。找法医鉴定过,他的死亡时间比我们想象中更早。”

“罗侯前天带人去了堕神道的在申城的据点,虽然邪祟跑了,可他在那里找到了一本记录。十方璞事发后,许多邪祟的力量增强,他们不再满足于吞噬人类,开始打灵师的主意了。”

“记录里记载,一个多月前,堕神道的邪祟得到消息,混沌冢有新灵师来申城旅行,它们派了一只带着十方璞碎片的水鬼,守在那灵师的必经之路上……罗侯派人去那片水域打捞,确实在水底找到了一片十方璞,也找到了林泉的车子,可却没有发现林泉的尸体和水鬼的踪迹。这一个月来跟在你身边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林泉,他很可能是那只水鬼。”

“他不是。”桃桃没有用纸笔,小声地说了出来。

桃桃遇见林泉那晚见到了水鬼拉人下水的场景,那时她虽然没有救人的能力,可她不会认错。

那样温柔、干净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桥下趴着的那一团黑乎乎、湿淋淋的东西呢?

况且,她记起来了。

林泉在洗脚城把那男人推下楼后的第二天清晨,曾站在窗边为她解开绞缠入风铃线的头发。

他说,林泉被水鬼拉入水中溺死之后,他与林泉做了一个交易。

他渡林泉往生,不用生生世世溺在水底受苦,而林泉的身体与记忆归他。

这段记忆原本已经消失在她脑海了,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和她那失去了许久的力量一起回来了。

他还说,他叫南宫尘。

桃桃想起那个总是在梦中出现的绝美男人,想起在心魔魇境中为她种灵脉,教她如何操控神圣净化元素的男人,想起那个在迷津渡的血月下看到的黑袍身影。

她喃喃道:“南宫尘……”

关风与:“南宫尘?是那只水鬼的名字?”

桃桃摇头。

一只水鬼怎么能随便就为人种出一株灵脉?

无论他承认与否,当她在心魔魇境中重拾起七岁那年的那段记忆后,她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这苍茫天地间,除了那位,还有哪个邪祟能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

桃桃轻声说:“南宫尘,他是邪神。”

关风与沉默了,他安静地看着她。

窗外的日光明朗,可即使灿烂的日光落在身上,映得她脸色更加苍白了。

这些天她瘦了很多,下巴尖了一圈,此刻就如同一根纤弱的芦苇,随风飘摇间随时有折断的危险。

他十二岁到清风观时,桃桃已经被邪神种下了永劫同身咒,他没有见过她七岁前的模样,也不想见。

只是现在的模样就已经让他心疼了,总担心她一秒会倏然破碎。

她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关风与低头,看见她的手垂在床边,颜色透着虚弱冷白,他想握住,但又忍住了那冲动。

“师姐。”他突然问,“十年前那场大雪里,你对我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桃桃抬起眼,茫然地看着他。

关风与和她对视了很久,从她眼中看出了不解。

——童言无忌,她真的忘了。

他偏过头去,轻声说:“没什么。”

*

酆山东边的冲虚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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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好在旅游社安排的线路上,凡是游客经过,导游都会大肆宣传这寺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十分灵验,在导游卖力的吹嘘下,大多数人都要停下来上一柱香,因此这里从早到晚香火不断。

据说寺里有个老和尚,今年五十多岁,是得道高僧的转世。

不过游客也只是听听没人当真,真要是得道高僧早被供起来了,怎么会愿意在这里守着这样一间小寺呢?

暮色暗垂。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游客,老和尚看着功德箱里的纸币听着微信不停响起的到账声,唇角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年底就能把佛像重新修葺一遍,再给后院移植几棵他垂涎已久的菩提。

他进了厨房,正要做点斋饭,小和尚从门外见了鬼一般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师父,不好了不好了——”

他停在老和尚面前直喘粗气:“外面来了一个魔头!”

“告诉他,寺庙关门了,要想上香明儿个请早儿。”

“不是游客,是魔头啊!银色头发的魔头!”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都告诉你了,山下的施主爱时髦故意把头发染成银色的,不要再动不动就说人家是魔头,很不礼貌,将来有天你还了俗长了头发也可以去染,不仅染银的,还可以染成彩虹色……”

“不是啊——”小和尚崩溃地说,“他不是人,真的是魔头!和您禅房里挂的那张画上长得一样的魔头!他一来,寺外的菩提花全开了!”

老和尚一听,手里的瓷碗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

冲虚寺的菩提开花还算美,每逢春天,寺外那株百年菩提树上便会被几朵花坠压枝头。

可此刻,明明不是花期,树上却绽放出了一片绚烂的红海,红花、白蕊,灿若云霞。

南宫尘站在暮色最深的暗影里,仰头望着这场落花如雨纷飞。

富贵在半空中扑来扑去捉那花瓣玩。

老和尚站在寺门内,南宫尘望向他:“慧觉,久违了。”

小和尚偷偷从老和尚背后探出小脑袋:“师父你看,我就说是魔头吧,以前菩提虽然开花,但也不会开得满树都是,何况现在已经入秋了……”

慧觉走出寺门,小和尚试图拽住他的衣角:“喂师父!别过去,你不要命啦——”

可他没有拦住,慧觉缓步走下台阶,站在南宫尘面前:“是很久了,久到我从未想过,此生还有机会再见您一面。我老了,尊上却风华依旧,近来可好?”

“还好。”

“我也还好。”老和尚笑着说,“每日诵经、打坐、收钱、教徒弟,日复一日,转眼间就过了这么多年。”

“收钱?”

“噢,这里是景区,每天很多游客,只要给导游一点分成,再把二维码贴在功德箱上,微信就会一直提示有钱到账。”

南宫尘想起桃桃还欠着巨额的外债,于是问:“可以给我一张二维码吗?”

“万万不可!”慧觉连忙吓得摆手,“那可是佛陀的香火钱,是要用来给佛祖重修金身的!”

南宫尘没再强求,慧觉问:“尊上今日来,是为了?”

“想问一只签。”

“问谁?”

“我。”

“您说笑了。”慧觉笑了,“您的命数,天地可定,神明可定,我却不行。”

“问她。”

“您还是说笑了。”慧觉继续笑,“她的命数,只要您想,神明也不可定。”

小和尚见这魔头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于是慢慢贴着墙根蹭了过来,他听得云里雾里,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

南宫尘:“那问这世间。”

慧觉拍拍小和尚的脑袋:“去把签筒拿出来。”

小和尚哦了一声,麻溜地跑进去,抱出了一筒签。

慧觉递过去,南宫尘手指轻点,一根签掉了出来。

慧觉捡起。

南宫尘没有看签,只是问:“何解?”

“大凶,换一根?”

南宫尘摇头:“解吧。”

慧觉将签递给他,沉声道:“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山间最后一丝光亮也黯了,菩提花在这样的夜里无法泛出白日的绚烂光泽,一朵花落下,南宫尘撷住捏在指尖,沉默地看着它。他静了很久,没有接签:“多谢。”

“尊上。”慧觉拧起眉头,“真的值得吗?”

南宫尘的黑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立于夜的深处,身上仿佛加诸了无尽的苍凉与孤独:“若世间种种尽如我心,区区烧手之痛,又有何惧?”

慧觉想了想:“天色晚了,留下来吃个便饭?”

南宫尘笑笑,转身走入了漆黑的夜色。

菩提树上的花朵尽数凋零,仿佛那盛开只是一场虚迷的梦境。

慧觉一直望着他的身影,直到彻底消匿于黑暗。

小和尚好奇地问:“师父,这魔头是谁啊?”

慧觉牵着他的手走回了寺庙,平静道:“万里高低门外路,百年荣辱梦中身。是神还是魔,谁又说得清楚?”

“他来问什么?”

“问他的执念。”

“他的执念是什么?”

慧觉停下,转头望向那无尽的黑夜,他没有回答,只是敲了敲小和尚的脑袋:“你八卦什么?还不快去蒸饭!”

……

月夜。

寂静无边。

南宫尘孤身立于无人的山间,这样寂静的月,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原以为记忆会模糊,可回到人间才发现,有些事,有些人,是多么漫长的岁月都无法磋磨的。

……

三百年前,蛮荒狱。

一个身穿白袍的幼小孩童拼命地奔跑在旷野上,几个少年在身后驱马追来,见离得近了,他们甩出套马索,勾住了那孩童的脖子,而后一阵欢呼,拽着他在怪石嶙峋的旷野上跑马。

从刚入夜跑到月色正浓,他们才停下了马,把那孩童从绳子里解了出来。

他被石头擦得浑身鲜血横流,恐怖至极,却依然还有口气在。

一个少年扬眉笑道:“我就说他是怪物,这样都死不了。”

另一个少年把孩童翻过来,只见孩童的脸十分怪异,他没有五官,只有一张人皮覆在脸上。

他残忍地笑道:“正好今儿碰着了,干脆咱们割开他这脸皮,瞧瞧下面究竟藏着什么古怪?”

众人同意,于是他们抽出匕首,按住孩童弱小的身体,利刃从上而下刺入,一点点割开了他的脸。

孩童痛苦地挣扎,可他没有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少年们停下刀,发现脸皮之下就是血肉,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样跳出什么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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祟,于是他们乏味地停手了。

又有人提议:“干脆把他整张皮都剥了吧,反正他也不会死,过几天又会重新长好。”

“未免太狠毒了吧?”

“那你不来?”

“当然来。”少年眼中闪烁着精光,“虽然狠毒,但对一只比尘土还要低贱的怪物做这事,也算为民除害了。”

众少年哄笑。

就在他们要落刀的时候,一个少年惊慌地喊道:“谁?”

“怎么了?”

“有人拿石子丢我。”

“你幻觉了,这哪有人?”

“哎哟,谁打我——”

少年们慌乱起来:“这地方古怪,这里有鬼!”

“快走,今晚先放他一马,改日再来剥他的皮。”

少年们纵马离开,剩下被割开了一张脸的孩童满身是血躺在地上。

他虽然没有五官,却可以感知世界。

他能感受到,这片大地月色如水,苍茫无边,怪石遍布在莽莽的荒野之上,几乎寸草不生。

他能感受到,这里的风不同别处,凌厉、阴冷,擦过身体时总带着枯草、顽石和沙尘的荒凉味道。

他能感受到,月色是白的,石头是灰的,夜色是漆黑的,而血,是殷红的。

他还能感受到,身体每一寸传来的痛楚,以及脸上血肉滑过肌肤的温热感,但用不了多久,就被这夜里的一切浸凉了。

很疼。

天空中映着一轮寂静的月亮,他仰头,用那没有五官的脸面朝着无尽的苍穹。

如果有人此时路过,或许会嘲讽,一只没有脸的怪物也配学文人墨客欣赏这凄美月色?

可他只是太疼了,他站不起来。

夜一点点变得深邃了,就在他的神志快要模糊不清时,他感知到头上的桃枝动了。

蛮荒狱的桃花是不会开的,有只虚幻的手折下了枯萎的枝条,用它蘸着月光,在他面前轻柔地挥出了几个字。

小怪物,你在哭吗?

……

【卷二·迷津渡(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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