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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火葬场二[V]
李远山和傻奴僵持着。
傻奴刻板地重复着蹦跳的动作,想要拿到苏伟的灰坛,仿佛不知疲倦,而李远山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傻奴平时最怕脚痛,李远山终究不忍心,把苏伟还给了她。
傻奴抱着苏伟就跑,却被男人箍住腰肢,扣在了门上。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朵,尽管看不到他的脸,她仍旧能想象出他是怎样一副失望透顶的表情。
“傻奴,你不信我。”李远山心痛地噙着她的耳垂,距离如此之近,让那些又似责备又似自责的话语更加振聋发聩,“我是你相公,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你怎么可以……”
他哽咽着低吼:“你怎么可以不信我?”
傻奴深深地埋着自己的脑袋,像只小鸵鸟一样,以为自己只要不去听就不会难过了。
李远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
他和傻奴之间再经不起折腾了。
他直接亮出底线,“傻奴,把你姐姐藏身的地点告诉我,我保证,瑶南事态稳定后就将她们送回瑶水,这期间我绝不让她们受伤。”
傻奴摇头。
李远山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神情满是绝望,“傻奴,我已经让步了!瑶南现在不能出事!我只是让她们在这里暂住,不传回去消息就可以了!只是这样而已!”
傻奴还是摇头。
她不想姐姐再被抓了,她们苏家的人,一旦被抓了,都没有好下场。
李远山怔了一会,他怎么都无法想象,他现在在傻奴的眼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竟然让她根本不相信他的承诺。
李远山松开她,向后退了几步,声音是难以掩饰的冷,“你走吧。”
腰间的束缚陡然消失,傻奴想也不想,直接奔向她醒来时的那间屋子。
李远山点了几个侍卫,远远跟在后面。
他面无表情,眼神比毒蛇更加阴冷,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山火海之中,黑色劲衣紧紧贴着他的皮肤,随着肌肉的收紧和放松而变化着。
傻奴在一处低矮的宅子停下,推门进去。
李远山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冷冷抬起手,不带一丝情绪命令:“进去,抓人。”
破落的宅子瞬间乱作一团。
傻奴抱着苏伟,震惊地看着步入门槛的李远山。
四五个瑶水人皆被侍卫的长刀压着,跪趴在地上,他们齐齐看向傻奴,似乎在诅咒她这个叛徒。
“我没有……”傻奴焦急地解释给他们听,“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李远山让侍卫把人押进大狱里,等人都走干净后,他缓缓关上了那扇门。
这房间本就见不到什么日光,随着大门的闭合,更加黑暗。
傻奴失去力气,跌坐在地上。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死死地抱住苏伟。
李远山在暗色中注视着她,冷声道:“傻奴,你是我的女人,国邦之争,你只能站在我这边。”
他看到傻奴在默默流泪,惊恐地望着他声音发出的位置,她的绣鞋因为害怕而缩进了罗裙里。
他痛心疾首,他们夫妻从什么时候起,走到这种地步了?
“我说过,我会保住她们的性命,等王爷帝位坐稳,她们会毫发无伤地回到瑶水,为什么你就是不信!”
黑暗中夹杂着两种鼻息,他们离得很远,远得不像是在一间房间里。
他以为傻奴会继续沉默,但傻奴突然大叫道:“你之前也是这么跟我承诺的!你说你会保住苏伟的性命!”
李远山歪了下脑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背着我给了苏伟金子,让他吞金,你想让他痛痛快快死,好,那我就帮你去送走他,我做错了吗!”
“可是他活下来了……”傻奴爬了起来,把苏伟高高地举在他眼前,“可是他活下来了!他活下来了!”
“傻奴,闭嘴!”李远山怒吼,他快被逼疯了!
“我去的时候你不拦我,王爷找我兴师问罪的时候你不怪我,现在你来说我食言,你打的什么主意!”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是救了他才让王爷发火,但我第二天上街,却被告知他死了!李远山,你杀了他!!!”
李远山错愕地退了一步,“你叫我什么?”
李远山?
连名带姓?
李远山觉得自己脑袋里仅存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他要窒息了,他满腹委屈,声音一下子变得无力,“傻奴,你恨我?我不是在帮你吗?”
傻奴像个孩子一样哭泣,她晃着脑袋,语无伦次地重复,“你答应我,要他活着……”
李远山迷茫了,他不知道他们的交流哪一步出了问题,导致这样大的分差,他只能苍白地解释:“他活在大狱里,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那种地方,是人待的吗?”
傻奴却收回手臂,重新紧抱着苏伟,一字一句都扎在了他的心上,“所以我不要姐姐也进去。”
“她不会进去……”李远山已经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他心力交瘁,傻奴的固执超出他的想象,“傻奴,我说过,她们会好好的,你就信我一次,我拿命也会保住他们,行不行?”
傻奴神情呆滞,“要是王爷命令你下手呢?要是王爷命令你必须拷打他们呢?”
蛇被打中了七寸,脸庞有一瞬间的扭曲,或许是因为他觉得傻奴看不到,那种扭曲更显狰狞,他磨着后槽牙,一字一字向外蹦,“我会求情。”
“求情而已吗?”傻奴自言自语,“求情谁不会呢,我也会,没有用的……”
李远山忽然觉得这屋子不能待了,他转身推开门,让新鲜的空气涌入,他贪婪地吸取这些能量,让自己胀痛的脑袋停止折磨自己的速度。
他扭头看向傻奴,傻奴被光照得睁不开眼,用手去挡,从刚才的失智中稍微清醒了些。
她掌心尚带着取悦他时留下的红痕,而那些温存,就发生在半个时辰前。
却像远得要命。
李远山抱住她,尽管怀中的人很不愿意,身体也极为僵硬,他还是抱住了她,“乖宝宝,我们不闹了好不好?我们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
傻奴看似温顺地垂着头,但她越是这样,他越是害怕。
他不得不挑起她的下巴,慌乱地确认她的表情。
傻奴的眼睛十分纯真,也带着混沌,她用自己不会骗人的眼睛交出答案,“我让你高兴,只是想拿到他。”
她指指苏伟。
李远山偏了下脑袋,嘴角用力地下压,仿佛松开一点都会泄露出自己的恐惧,“你在气我。”
他毫不迟疑地说。
是的,傻奴一定在气他,气他跟踪她抓走瑶水人,气他没说清楚就杀了苏伟,气他从头到尾瞒了那碗药,气他没有在第一眼见到她时就爱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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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她气消了就会忘记这些事,他们就还是一对夫妻。
傻奴很认真,“我没有气你。”
“你就是在气我!”李远山几乎同时喊道。
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他的傻奴真的利用他,就是为了这该死的苏伟!
傻奴怎么会欺骗他呢?她最爱他了。
“就是为了他,是不是?嗯?为了他?”李远山阴沉地看向那个瓦罐,拂手拍去。
瓦罐四分五裂,里面的灰土洒了出来,先是飘散在空中,然后缓缓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阳光让这些灰土无处遁形,在极度的光明中飘起坠落,两张脸一惊一怒,冷冷地对视。
傻奴颤抖了下,她发现自己的睫毛上都沾了灰,却不舍得眨眼。
这是她的五哥。
“你不用伤心。”李远山冷笑,“这根本不是苏伟,亏你还当个宝贝捧了一路。苏伟背叛瑶南、背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早就被将士们丢到猪圈里吃掉了,带着肉沫的骨头被丢到瑶河里,一眨眼就不见了。怎么,还要为这个东西跟我闹吗?”
傻奴愕然,望着这些灰尘,嘴久久没有闭上。
这不是苏伟……
他又在骗她。
为什么呢?
但这次,她好像不想知道答案了。
寒意像是一场永不能醒的噩梦般钻进了她的脊梁,遍体冰寒,也筋疲力竭。
她迷茫地说:“相公……我说我姐姐只是来取他的尸身的,你信吗?”
他信吗?
李远山怔在原地。
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他对瑶水人的偏见几乎刻进了骨子里,认为他们就是一群无孔不入的奸细,从没想过他们千方百计潜入了城南关,就只为了取回一个人的遗骸。
傻奴甜蜜的气息袭面而来,他愣愣地看着娇小的傻奴站在自己面前,仰着漂亮的小脸,对他说:“李远山,我不喜欢你的糖了,我再也不会喜欢你的糖了,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再接受你的糖了!”
他心脏一痛,猝不及防被傻奴撞得趔趄了几步。
他脱力般靠在门上,望着傻奴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第一次觉得傻奴是在远离他,这种认知让他的心又狠狠地疼了一阵,像是被人手持尖刃,正中他最柔软的位置。
他后知后觉,他可能要失去傻奴了。
傻奴不再想要他的糖了。
李远山张着嘴,眼神在傻奴离开的方向游离,直到这条暗巷有路人走过,纳闷地瞧了他一眼,他才恍然大悟。
他怎么能让傻奴一个人回家呢?
他匆匆走了几步,又想起来傻奴今天肯定生气了,她不想吃糖了,那就换成别的。
女孩子都是喜欢甜甜的糕点了,不远处就有一家点心铺子,他要是给傻奴买回去,再好好道歉,她说不定就会心软了。
对,傻奴最心软了。
李远山行尸走肉般走在自己守护了二十年的地方,买了几样点心,急忙回府。
但他没有找到傻奴。
去哪儿了?
他枯坐在床上,手里还紧紧攥着绑着点心的细绳。
他不敢去找,他这次真的错得离谱,也隐约察觉到自己在自欺欺人。
他的本意只是想让傻奴有个祭奠苏伟的物件,反正人已经死了,也被扔进河里了,坛子里的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他被气疯了,疯狂地妒忌苏伟,把真相说出了口。
他不该这样残忍地对待傻奴的。
等下她回来,他道歉还有用吗?
然而他越来越坐不住,他必须承认自己做错了,后悔了。
他起身,去问门房,是否有见过傻奴回来。
门房“啊”了一声,“不是和您一起出门的吗?没见回来呀。”
李远山打了个寒战。
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李远山骑上骏马,直奔城门,在看到那个小小身影后,他双目已经近乎赤红。
“傻奴!”
傻奴就像没听到一样没反应,还在和城门守卫说着什么,大抵是求他们放行之类的话。
他翻身下马,顾不得骏马还在疾驰,落在地上时他的断腿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却一点不管,直接抱住了她。
“傻奴,”他有些痛苦地喘气,“点心,这是点心,不是糖。”
他稍微缓过来点时,捧着她的脸瞧,发现她的眼睛也是哭过的,他心疼地亲她,用最卑微的语气求她:“傻奴,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要去哪儿,相公跟着你好不好?”
太阳快要落下了,傻奴呆呆地看着他,“我要去找哥哥。”
她第一次喊苏伟哥哥。
李远山的心都快碎了,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仍抱着一丝幻想,“你找不到的,瑶河很大很长,你根本找不到,我们回家吧,你饿了是不是,我们回家吃饭。”
傻奴不肯动,李远山绝望地问:“你非要找到他吗?”
她坚定地点头,“我要带他回家。”
李远山的嘴张了张,还是选择成全他家小孩。
“开门。”
他一直都知道他家小孩和别人不一样,刻板、固执,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如果要改,就要通过长期的引导才能发生一点点变化。
她认为尿床可以吓走男人,她认为家只是睡觉的地方,她认为李远山会永远爱她……
他们到了瑶河边,这里的河水一年四季都不会结冰,但水温会在冬季的时候很冷,根本没办法下水,一条河就这样隔开两岸,一边是富强的瑶南,一边是战火连天的瑶水。
每年冬季是瑶南瑶水人最喜欢的时候,因为冬季基本不会打仗,河边会有百姓安心地洗衣捕鱼。
傻奴像是完全不在意这水有多冰一样,脱了鞋子就下去了。
水很深,她走了才几步就淹过了她的膝盖。
李远山抓住她,“傻奴,先吃点东西。”
他远远地看向一处,那里有几个乘船而来的瑶水人,看样子是渔民。
被他捏碎的点心七零八落,他一点点捏着塞进傻奴的嘴里。
娇足光着,被水冻得发红,他又把脚放进了他的怀里温热。
那艘小船越来越近了。
李远山的心也在无可救药地发疼。
“傻奴,你别回瑶水了,行吗?”
他知道她要走了。
在小屋里那声相公,就是她的道别。
傻奴停下咀嚼,轻轻摇了摇头。
李远山很不争气地哭了,这里是他建功立业的地方,却也是他失去了挚友和爱人的地方,“你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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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妻子,瑶水人不会放过你。你……你把你姐姐和娘都接来,住在这里,我不会去打扰你,行吗?”
船桨拨动水流,渔民似乎在辨认和傻奴坐在一起的男人是谁,犹豫着要不要回去。
李远山面色惨白,向他们招招手,又缓缓勾起了掌心。
小船渐渐靠岸了。
李远山细心地给她穿好鞋袜,一袋点心已经吃完了。
“就住我们之前的小院子吧,那里安全。傻奴……”
他亲着她,尝到了她的泪水,“我知道错了,但是我挽回不了了。你什么时候想我了,就去亲王府看看我,可以吗?”
傻奴低着头没说话。
船上下来一个女子,带着面纱,一双眼睛艳绝天下。
那女子扶起了傻奴,拍拍她的头道:“就按李将军说的办。”
她对李远山行了一礼,“李将军思虑周全,明月在此谢过了。我的前半生一直忙碌,没有带好傻奴,是我失职,从今日起,我就在城南关住下,哪里也不去,单陪着她,重新长大。”
傻奴扯了扯她的袖子,“姐姐,哥哥在这里。”
她圆润的指头指了指河里。
明月无可奈何,“我就是问问,你看你闹成这样,笨死了。”
河流不算湍急,起起伏伏的水花也带起沉积在河底多年的东西,一块黄帕几经翻滚,可见是主人坠河都不肯松开的珍爱之物。
傻奴痴痴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不再回头。
她没有问苏氏为什么不来,她好像知道答案。
苏氏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来瑶南,她恨这里。
明月看着失魂落魄的李远山,也有些可怜他,“你等着就是,她认定的事情,不会变。”
李远山抬起哭红的眼睛,嗯了一声。
夕阳彻底落下去了,河水也变得黑深。
对面的百姓听到一阵来自无名野兽凄入肝脾的嘶吼,然后是肝肠寸断的哭声。
他们吓得收起了还没浆洗好的衣服,匆匆回家了。
无人在意。
黑豹失去了小兔子,无人在意。
他家小孩不肯和他回家了,无人在意。
从此以后他都将生活在无望的等待中,无人在意。
作者有话说:
狗子认怂了。
第52章火葬场三[V]
*
三日后,瑶南成国,震煞邻国,肃亲王钟允立国号为玉南,帝号肃南皇帝,意指踏平西南诸国。
玉南狼子野心,又地处几国最核心的地区,刚立国就打下两个小国,诸国无不岌岌自危,纷纷向玉南抛出结盟请求,甘愿做小伏低。
肃南帝照单全收,又连夜攻下一个嘴硬的小国,势如猛电。
王朝天子震怒,却拿肃南帝没办法,只能派个使臣来痛骂肃南帝。
和瑶水交战的这三十年,老谋深算的肃南帝早就掏干了王朝的国库,王朝除了过过嘴瘾,什么也做不了。
肃南帝坐在王位上,悠哉悠哉地品着茶,笑意盎然地看着下面卖力表演的使臣。
他浑身舒坦,终于也有人品尝到他的苦闷了。
骂吧,骂吧,朕就喜欢你们这些只能骂朕却管不了朕的小可怜。
使臣年迈,气喘吁吁地扶着腰,“肃亲王,你……你这个狼心狗……”
谢玉涟挺着大肚子出来,荣华富丽的凤袍和精致的妆容将她因有孕而红润的脸色衬得更加动人。
使臣瞪大了眼,指着谢玉涟,舌头都直了,“谢、谢家嫡女!”
这是当年名动天下的才女谢玉涟!她不是被发落到风尘之处去了吗,怎么会成为玉南的皇后?!
肃南帝面色一冷,“回去告诉朕的好哥哥,若是三十年前他同意了朕的亲事,朕现在也许还是个废物王爷!王朝,朕势在必得!”
使臣走后,肃南帝牵着皇后的手回了寝殿。
说是寝殿,也不过是一间很朴素的大屋。
玉南的皇宫还是王朝天子十几年前来时匆匆建的行宫,为了欺上瞒下,肃南帝故意弄的十分简单,让王朝天子以为瑶南真的很穷,把所有钱都用在了征战上。
事实上,瑶南三十年来用于征战的开支都不超过王朝拨款的十之有一,税赋也压了大一半。
肃南帝若想,两年就可以踏平瑶水,只是为了大计才生生拖了三十年。
谢玉涟,也就是老夫人,她愁云满面,很是担心李远山,“远山还在瑶水停留做什么?你不是说不打瑶水了吗?”
玉南成国后,李远山亲自带兵去了瑶水,连续攻下几座富庶的城池,让本不富裕的瑶水国库雪上加霜。
谢玉涟忧虑李远山就这样去强攻下瑶水,会和傻奴走得更远。
肃南帝摸着她的肚子,笑容满面,“涟涟,再过一阵你就知道了。”
*
又一月,花开春暖,瑶河上架起了十座跨越疆界的大桥。
李远山彻底打下瑶水,瑶水灭国,版归玉南。
肃南帝亲封苏正光的嫡子为瑶水巡抚,那十座大桥,以后两地的百姓都可以跨过,瑶河将不再为隔绝两地的天堑,瑶水也不再会有战火。
动荡了三十年的瑶水终于获得了渴望中的平静,瑶水人一反常态,再也不骂李远山狗杂种了,反而歌颂起他。
至此,玉南大势已定。
李远山回到了城南关,他是玉南的功臣,骑在马上,接受百姓的欢呼和称赞。
他比出征之前消瘦了许多,双手紧握着缰绳,木然地在街上的行人中寻找着一个人的身影。
路过一家小宅时,他拉了缰绳,让马匹短暂地停留。
那户人家的大门紧闭,贴着的对联字迹幼稚可笑,却又带着点童真。
里面传出一阵娇滴滴的笑声,和街上铺天盖地的呼声格格不入。
李远山稍稍失神,半晌才牵动缰绳,驱马离开。
他的眼睛更加灰暗了。
这一夜,明月家的对联丢了。
明月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光秃秃的大门,暗骂李远山变态,刚回来就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好在春节已经过了两月有余,不贴也罢。
邻居家的大娘是新搬来的,热情地给明月送上两碗炖肉,“今天又做多了,瞧我这手,一勺下去总没个准头。”
双生子躲在大娘身后,好奇地盯着明月美艳的脸看。
“谢谢大娘了。”明月接下,转身回了家。
小孙儿不懂,“奶奶,为什么每天都要给她家送吃的?咱们自己家还不够吃呢!”
大娘捏住了小孙儿的嘴,“小祖宗,你可不许当着她家人的面说这种话,你懂什么,这是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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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差事!”
小孙儿挠挠头,还是不太明白,但他很乖,知道这户人家有了不起的大人物罩着,必须要尊她们敬她们。
明月把炖肉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吃吧,邻居送来的。”
傻奴抬起头,指着书中几个地方问:“姐姐,这里是什么意思?”
她读的是一本兵法,明月也不是很懂,“先吃饭,等下我给你问个知道的人再告诉你。”
傻奴嚼着肉,小嘴吃得油乎乎,分外可爱。
明月看着她天真的模样,心里涌上一阵愧疚。
早知道傻奴并不是真正的痴傻,却也忙于复仇计划而没有好好教导过她,以至于让她呆呆傻傻地过了那么多年。
早知道李远山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却也因为苏氏的一意孤行而没有放过他,让傻奴和他最后走到了这一步。
明月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太久,傻奴有些不自在,“姐姐,你在看什么?”
“你一直不出门,可能不知道,瑶水被玉南吞并了。”
“喔……”傻奴怔怔的,垂下了眼帘,“料到了……”
明月笑笑,这傻孩子,又想错了,还真是对李远山一点信任没有,“姐姐的那些伙伴,都好好地回瑶水了。”
傻奴的眸光闪了闪,“嗯……好事……”
那个人履行了他的承诺。
的确履行了。
明月摸摸她的小脸,认真地望着她,“大哥做了瑶水巡抚,是瑶水最大的官,肃南帝之下,整个瑶水之上。”
明月从小生活在他人白眼中,只因苏正光死得屈辱难堪,现在苏家重新站上高位,她无不感叹地说:“傻奴,苏家,苦尽甘来了。”
傻奴张了张嘴,“是吗……我没见过他,姐姐写封信恭喜他吧。”
“想回去看看吗?”
傻奴想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不了。”
他们都没见过,没什么感情,傻奴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就当不认识吧。
明月叹了口气,“那娘呢?娘你总要看看吧。”
傻奴还是摇头,这次没说理由。
明月对她的轴无可奈何,轻声道:“都随你,你开心就好了。”
傻奴点点头,又一头扎进了书堆里。
明月拿起刚才她问的那本书,出门找到一个黑衣男子,毫不客气地问:“这里和这里,什么意思?”
那男子看了眼,利落地答了。
明月默默记下,又问:“李将军在哪儿住着?”
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并不多言。
明月抬眼看去,灰扑扑的大门和矮墙,唯一特别点的,就是拔地而起的三层小楼,任谁也想不到功成名就的大将军会住在那里。
似乎知道有人在打量他家,主人从三楼的门中走出,站在廊下远远地回望。
寂寞如雪的白衣在春风中轻轻摆动,黑发浓重如墨,披散在背后,高鼻深目的男人异常高大,面色苍白,双手扶在栏杆上,踮着脚看向明月家的院子。
明月五味陈杂,回头瞧去,自家的傻妹妹正背对着三楼的男人,趴在桌上看书。
李远山啊,你能看到什么?
一个小小的背影而已。
这三个月,李远山并不在城南关,傻奴也一次没提起他的名字。
但李远山的人却买下了她家四周的所有宅子,守护着她俩,连门口摆摊的小贩都是他的人,卖的尽是些新奇玩意,手工的小玩具,甜美的糖果糕点,和漂亮华丽得不该出现在小摊上的衣衫首饰。
他们企图用这些东西引诱傻奴出门,但傻奴一步也没踏出去过,只待在小院子里,过着平静的小日子。
明月回家,卖玩具的摊主硬塞给她几个新玩具,明月抱着一堆东西回去,傻奴却看也不看,直接丢进了一个木箱子里。
这样堆放杂物的箱子,她家已经放满了三个。
夜深了,明月抱着傻奴睡觉。
*
一夜好眠,傻奴揉着眼睛醒来,穿好衣服,没注意枕边多了一袋凭空出现的糖。
明月却发现了,她浑身汗毛倒立,当即和傻奴分了房,以后再也不跟傻奴一起睡觉了。
傻奴莫名其妙,“为什么?”
明月干巴巴道:“什么为什么,不是什么事情都要有个答案。”
她可不想被李远山跳进房里的时候被看个精光!
傻奴呆滞,追着她问了一整天,明月被她烦得没办法了,干脆敷衍道:“姐姐看上了一个小伙子,要和他一起!”
傻奴这才停止了追问。
但过了一会,她又贴了过来,“姐姐,真的有事情不需要答案吗?”
明月心头一动,傻奴这是要开窍了?
“当然,有些事情没有对错,只有立场。立场不同,选择就不同,没什么好责怪的。”
傻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里的书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立场。
什么样的立场才需要残忍地伤害心爱的人呢?
她还是不懂。
这一夜,她罕见地失眠了,她闭着眼睛,脑海里错乱不堪,反复回荡着几句话。
“傻奴,你是我的女人,国邦之争,你必须站在我这边。”
“傻奴,你恨我?我不是在帮你吗?”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你怎么可以……可以不信我?”
窗子响了一下,夜深人静之时格外明显。
傻奴爬了起来,披上衣服,却什么都没发现。
她关好了小窗,没看见贴墙而站的男人。
他屏着呼吸,尽管他知道,以傻奴的耳力什么也听不见。
明月渐渐下落,快破晓时,里面的呼吸声才平稳起来。
傻奴睡着了。
李远山小心翼翼地翻窗而入,站在床边,贪婪地望着他家小孩。
她圆润了许多,眉眼无忧,明月的确将她照顾得很好。
小口还是那样微微张着,他俯身,如山般笼罩了她,轻而易举地寻到了她的小舌,轻轻含着。
他需要非常非常地克制,才能忍住不深入。
然而,他太想念傻奴了,想得发疯,想得无法压抑。
他气息渐沉,滚烫的气息烧着傻奴的脸,她微微睁开了眼。
窗子又开了,房里却空荡荡的。
傻奴没有起身,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湿的。
*
第三天,李远山依旧夜深来访。
他依旧轻手轻脚地敲开小窗,听到了一阵银铃的响声。
窗柩上拴了一串昨天没有的银铃,仔细看,还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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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送她的那串招魂锁魄的。
他僵硬地通过小窗,看向那个坐在床上的娇儿。
娇儿伸手向他丢去一个枕头,正中他的胸膛,脸因气愤而发红。
李远山落荒而逃。
“站住!”傻奴追到了院子里。
李远山的心脏狂跳,她是准备留下他吗?
她已经想通了吗?
他忍不住这样想。
但他转身时,却看见傻奴搬出来一个大箱子,掀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丢在他身上、脸上。
“拿回去!我不要你的东西!”
木制的、竹制的,一件件在号角停熄时他微笑着刻下的玩具,砸着他的脸,如同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戳中他的心。
李远山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竭力绷着脸,但还是漏出了几道崩溃的哭声。
他像一只委屈的大狗狗一样,悲伤地望着傻奴,凄冷的白衣在稀淡月光下无力地放任玩具滑落,发出嘶哑的摩擦声。
以前,她说喜欢他穿白色。
现在,她对他的白色不屑一顾。
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痛,从最深最柔软的地方,精准地传达到身体的每一处,让他好好品味到了自己的痛不欲生。
但他仍旧贪恋这能光明正大注视傻奴的片刻。
傻奴扭头回了屋子。
她盯着剩下的两大箱玩具发呆。
这么多的玩具,他做了多久?
*
第四天,苏家门口放了两个箱子,里面盛满了各种玩具,和一袋糖。
小贩们目瞪口呆,趁没人注意,抬回了李家。
李远山久久没能回神。
他还穿着官袍,垂首坐在地上,轻轻倚靠在箱子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地面。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从那堆东西里挑出他的糖,捧在手心里。
他捏出一颗尝了尝,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糖。
傻奴喜欢吃甜,这糖很甜。
但她为什么丢掉呢?
她真的不再吃他的糖了……
付全到来时看到的就是李远山这幅颓废疑惑的样子,他踢了踢如同化为石像的男人,“远山,欲速则不达。”
李远山像个没家的孩子一样可怜,求救似的看向付全。
付全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李远山茫然地点点头,一颗接一颗地吃起了糖。
糖袋子空了,他的嘴塞满了,“糖和喜欢有什么关系?”
“嗯?”付全蹲下,“你说什么?”
李远山麻木地重复:“糖和喜欢有什么关系?”
付全低笑,“我不知道,只有你知道。”
李远山困惑地眨了下眼睛,他的眼角已经有了一点细纹,湿润的液体顺着褶皱滑出,他有些痛苦地捂住自己的断腿。
又开始疼了,城门那日似乎留下了什么暗伤,时不时就会疼一下,最近越来越频繁。
“你该找郎中看看。”付全有些不忍,“再者说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李远山不明白。
付全摇头,“回避是没用的,无可救药啊……”
付全犀利的揭穿让李远山身子一震,他背过身去,执迷不悟地否认着那个答案。
糖是爱。
傻奴不再接受他的爱了。
她把他的爱,像垃圾一样丢掉了。
暖风穿堂而过,大山却在瑟瑟发抖,他环住自己的膝,咬牙让自己别哭出声音。
*
李远山安生了十日,他如常上朝、下朝,表现得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腿越来越瘸了。
肃南帝强压着他,让御医为他看病,这才知道他的旧疾复发了——他的断腿,在渐渐失去知觉,强壮的腿也在慢慢萎缩。
肃南帝大憾,“怎么会这样?”
御医抹汗,“或许当初只是个奇遇……”
肃南帝瘫坐在皇位上,“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跟涟涟交代……”
他竟是连朕都忘了自称。
“务必瞒住皇后!”他下令。
但怎么瞒得住呢?
*
第三十日,李远山再支撑不住,在早朝中昏厥,皇后匆匆赶来,李远山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
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方才七个月的胎儿也见了红,御医院人仰马翻。
她抓住肃南帝的手,“傻奴!我要见傻奴!”
肃南帝如何不知道事情是个怎么回事?
问题是人家李远山说了,不要去打扰傻奴。后爹难为啊!
付全站了出来,“臣去便是。”
*
第三十一日。
付全只身一人去了苏家,看到门口一众熟悉的兄弟,眼皮子一跳,好家伙,李远山不让圣上打扰傻奴,自己却安排了上百个人在苏家周围,这是摆明了不死心。
付全敲开苏家的门。
傻奴嘴里叼着一块糖,打开了门,和付全四目相对,十分尴尬。
付全嘿嘿笑道:“傻奴,最近怎么样了?”
傻奴看着他脸上一道狰狞的鞭痕,愣愣的,一时忘了下跪。
付全和院里一个二十多的男人迎面对上,那男人一看就是个心思深沉的,手里还攥着一包糖,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付全拽过傻奴,“傻东西,这糖好吃吗?”
傻奴没有回答好吃,也没有回答难吃,模棱两可道:“回大人,就尝尝。”
“那我给你买点,你吃吗?”
傻奴眼睛放光,“也尝尝?”
“嘿!”付全佯装要揍她,“你想气死李远山?”
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傻奴不由得怔了一下,好像在想这个人是谁。
她像只被揪住的小兔子,可怜巴巴地看向那个深沉的男子。
男子站起来,恭敬道:“付大人,久仰大名,在下萧擎,傻奴的……青梅竹马?”
他俯身,低声在付全耳边说了句话,让付全天灵盖都快被掀飞了,“傻奴忘了那个人了。”
付全夺过一颗糖,塞进了傻奴的嘴里,她还真吃了。
付全一哽,“你干的?”
萧擎无辜摇头,“非也,是明月。”
李远山那日被赶走后,傻奴一病不起,明月路走偏锋,天天逼傻奴吃糖,半个月后,傻奴终于吃了第一块来自于她的糖,然后就不知道李远山是谁了。
明月悔得哭了好几日,她只是想让傻奴惦记着李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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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个活下来的盼头,没想到傻奴直接给忘了!
傻奴却茫然不知为何,她真的不记得李远山是谁了。
付全呆若木鸡,失忆之症竟在我身边?
他尝试和傻奴说皇后胎象不稳,想要见她。
很意外的,傻奴同意了,还回屋换上了在门口小摊新买的漂亮衣裳,说要见皇后了,穿得要隆重些。
她连老夫人都忘了。
去皇宫的路上,付全问:“你为何记得我?”
傻奴古怪地瞅了他一眼,“您救过我,县主那里。”
她的眼神很直白,仿佛脑子不好的人是付全似的。
付全继续问:“那你还记得县主为什么捉你?”
傻奴垂下了头,有些伤心,“记得,哥哥。”
傻奴见到皇后,规矩地跪下,脑袋伏得很低很低,她敏锐地察觉出屏风后有一道野兽般地目光,像是想吞噬她一般紧随着她。
“不记得了?”皇后喃喃,但没有困顿太久,声音又坚定起来,“儿子,你出来。”
高大的男人拄着拐杖,自屏风后走出,在傻奴面前站定。
带着压迫感的目光钉死在傻奴的发顶,傻奴抖了下,觉得自己快被这个男人的眼神给吃掉了。
冰冷的拐杖挑起她的下巴,傻奴无助地仰起脸,垂着眼帘,不敢看他。
李远山内心一阵撕绞,长久凝视后蓦地放下拐杖,回了屏风之后,颤声道:“我不看你,你站起来。”
她细皮嫩肉的,一点点红色都能肿成一片,经不起久跪。
他想拥她入怀,好好亲亲,可她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还以为,她失忆了他们就可以重新开始……
刚才起的那一点希望瞬间被浇了个覆灭,变成了他眼底的沉沉死灰。
傻奴扯着自己的手指头,不知道该怎么办,姐姐没有告诉她该怎么办。
付全掏出一块糖,故意对着屏风后头大声喊:“傻奴,我给你糖,你吃一口。”
傻奴惑然眯起眼睛,在这吃糖,真的可以吗?
但糖到了嘴边,甜蜜的气息蛊惑着她,她张开嘴,任付全投喂。
乖巧得不像话。
屏风轰然倒塌,那个奇怪的男人双目血红,像只野兽般瞪着她,目光中似有失意、似有愤怒,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傻奴!”
傻奴呆呆地合上了嘴。她就说这里不能吃糖。
男人抢过付全的糖,放在她的嘴边,粗粝的指尖抵在她娇嫩的唇上,侵略着她的鼻息。
“吃。”
傻奴直觉他的糖不好吃,固执地紧闭着嘴。
李远山不可置信地晃了下,“为什么不吃我的?”
傻奴谨慎地答:“不是什么事情都要答案的。”
不好吃就是不好吃,不好吃就不吃,没有为什么。
李远山觉得自己要疯了,什么人的糖都吃,付全的都吃!
但就是不吃他的!
他强硬地撬开傻奴的嘴,硬塞进去。
糖被喂进去的那一刻,他的心诡异地平静了,他像奖励孩子那样抚摸傻奴的脸,“乖宝宝……”
傻奴却避开了他,呸的一声吐了出去。
糖果骨碌碌滚在了地上。
为什么?
李远山的心空了一拍,排山倒海的绝望淹没了他的眼,他趔趄几步,倒在了地上。
他从没这么难受过,他家小孩真的不吃他的糖了,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怎么可以呢?他都没爱过人,第一次动心就是一生挚爱,把最好的、最软的赤子之心捧着送给她,可她拒他于千里之外,还把他的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弃如敝履。
他见过她娇憨的笑,听过她香甜的细鼾,吻过她主动张开的小嘴,深深地探索过她的一切。
她怎么能丢下他呢?
去年冬天,她听说他要送她走,她宁肯躲进箱子里三天不吃不喝,也不愿意离开他。
这样爱他的好孩子,怎么会丢下他?
“远山!”皇后失声大喊。
傻奴这才仔细地看了看嘴边溢出鲜血的男人——原来他就是李远山。
作者有话说:
狗子:哭死,气死,真的快嘎嘣儿了,必须要想点办法了。
后面失忆梗,强爱,好刺激,嘶溜嘶溜。
快完结了,目测还有个三万字的现代番外,真的特别甜特别好看,男主狗得非常带感!徐徐诱她!
预收,求大家康康,喜欢哪个收哪个~我会依次开!坑品超好放心选我昂!数据好赖都会好好完结!
第53章火葬场四[V]
傻奴呆愣愣地回了家,看到姐姐正在和萧擎聊天,她攥着手里的一袋子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萧擎向她勾勾手,“傻奴,过来。”
傻奴像只懵懂的小猫一样歪了下脑袋。
这话似曾相识。
她慢吞吞挪了回去,萧擎和小时候一样,撕开熏肉后一条条喂进她的嘴里,“皇宫好玩吗?”
傻奴摇头,闷闷不乐,“不好玩。”
“见到李远山了?”
“嗯……”
“他俊俏吗?”
傻奴想起那个人仿佛要滴血般的双眼,默默摇了摇脑袋。
萧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以后就不见他了。对了,李百合也举家迁至这里,明日就来看你。”
“喔……”傻奴抬起眼,水汪汪地看着他,“李百合是哪个姐姐?”
萧擎没有回答,直接把剩下的半块肉都塞进了她的嘴里。
“小骗子。”他低声骂。
傻奴跟没听着一样,蹦蹦跳跳出去玩了。
一个老人牵着一条大黄狗和一只小黄鸭走了过来,傻奴移不开眼,盯着人家的爱宠看。
“喜欢?”老人蹲下,解开大黄的链子,大狗也扑进了她的怀里,嗷呜嗷呜叫着。
傻奴对老人嫣然一笑,羞赧地点头。
“我家主人每天都会出来溜它们,不过他最近病倒了,你若是想跟它们玩,可以来我家。”
“什么病呀……”傻奴随口一问。
老人拍拍大黄狗的狗头,带着两只小宠物走了。
傻奴没有得到答案,不过她也不在意了,本来就是闲聊,再者说了,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答案的。
她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
*
第三十二日,李百合带着相公来了。
百合一把子抱住香香软软的傻奴,哭得稀里哗啦,“娇娇宝,我的娇娇宝,我都想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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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不想我?”
傻奴没说话,眼睛里却涌动着泪光。
她似乎很喜欢百合,连百合邀请她去自家玩都没有拒绝。
傻奴远远地就看到三层小楼,和这里一般的一层、二层的屋宅格格不入,她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才抬脚进去。
奇怪,门口的对联,好像是她写的。难道姐姐将她见不得人的墨宝送给这家邻居了?
百合家的家具也比寻常人家大,傻奴坐在她家的椅子上,脚儿根本碰不到地面,在空中轻轻摇晃。
百合拉着她话家常,傻奴不太听得懂,却始终微笑着聆听,时不时发出了然的声音,不懂装懂的可爱样子逗得百合哈哈大笑。
一个高大的男子抱着一个出生不足岁的婴儿过来,傻奴盯着婴儿软软嫩嫩的小脸发呆,没有抬头看那男子是谁,只看到一支长长的拐杖柱在地上。
他的身形在地面投下厚实的影子,傻奴能透过影子想象出他宽阔的肩、发达的臂,和一条令人遗憾的残腿。
男人送到她嘴边一颗糖,傻奴小心地挪开了脸,没有吃。
肌肤擦着男人的指尖一滑而过,留下酥酥麻麻的触感,男人发出一声低吟,抱着孩子离开了。
傻奴还没看够宝宝,小脸红扑扑地瞪着男人如山的背影,百合忙解释:“孩子还小,不能总抱出来玩,你可以跟他去房间里继续看。”
傻奴晃着小脚,却不肯动。
她拒绝。
*
一直到第五十日,傻奴都没去过百合家一次。
百合几次上门拜访,傻奴避而不见,给出的理由简直荒谬,说百合家里的亲戚吓人,不去了。
百合抱着孩子,心想今天又是不能交差的一天了。
她想起李远山如今的模样,比刚残疾时还要可怜,整个人的魂魄都仿佛被抽干,只留下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在这世间毫无目的地游荡。
他比孤魂野鬼还孤魂野鬼,任谁看了都想帮上一把。
然而,她回去后李远山亲自登门了。
全身湿透的男人站在门口,抱着一包东西,长条的,像是柴火,又像是擀面杖的形状。
他身上的水珠不断地坠在地上,吧嗒吧嗒,像极了一颗颗饱受折磨的泪珠。
“傻奴,开门。”他的牙齿在打颤。
瑶河四月的水仍旧不暖,他连续下水十几日,没有一天不是这样湿着回家。
他害了风寒,身体异常滚烫,他却觉得这天很冷,冷得似是他要熬不过这个春天。
“傻奴!”落水狗般的黑豹在低吼,他听到了傻奴起伏不定的呼吸,知道她就在一墙之隔的门后!
为什么不肯见他?她不是全忘了吗?
李远山目色一寒,“你不是想要哥哥吗?出来,我找到了!”
傻奴咬唇,几经犹豫还是打开了门。
李远山落魄的样子猝不及防撞入她的眼帘,她看向他手中的包袱。
李远山一愣,惨淡笑开。他真没想到,他如今想看傻奴一眼,还要借着苏伟的名头才能做到。
他冷冷地打开包袱,里面躺着一根骨头。
“胫骨。”李远山指着骨头,斩钉截铁,“你哥哥的,他这里受过伤,骨头上的器痕和他所中的箭头一模一样,我不会认错。”
傻奴哀伤地看着那条被水泡得发白的骨头,怔忪接过。
李远山迅速地牵制住了她的手腕,傻奴抬眼,男人正恶狼般盯着她。
“傻奴,原谅我。”
原谅他,在知道萧擎到现在还没娶妻后、在看到她乖顺地任萧擎喂饭后,嫉妒到疯了。
那些幸福本该都是他的!
——他忍不了了。
傻奴退了一步,简单的动作却把李远山拽倒在地。
岿然的大山倒塌,傻奴也跟着倒下,被男人死死地压在身下。
他明明可以起来,却不起来,日思夜想的娇儿近在咫尺,他能以体温熨贴她的肌肤,能用双手触碰她的娇躯,他还忍什么?
傻奴惊慌地捂住自己的唇,躲过男人的冒犯,“走开!”
但男人连她的手掌一同吞下了。
傻奴彻底吓傻,毒蛇的信子爬过她的每一根手指,她怕得头皮发麻,门还开着,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放开我!”小兔子发出悲鸣,四腿无力地踢蹬着。
她张嘴呼救的刹那,口鼻就被堵住了,男人像条拥有极度占有欲的疯狗一样吻着她,他霸道而急切,完全不管傻奴还能不能呼吸。
毒蛇欲钻进她的肚子里,傻奴快窒息了。
李远山给予她稍微喘气的时间,捏着她的下巴,以不容拒绝的口吻道:“傻奴,外面都是人,你若是想让别人都听到,那就尽管喊。”
反正他不要脸。
傻奴果真闭上了嘴。
李远山舔净她的眼泪,“乖宝宝,乖宝宝……真是太乖了……”
他揪住她的头发,令她如同被锁链拴住的小鸟,插翅难逃。
“乖孩子,痛不痛?”
李远山发出难捱的唤声,“半年了,都给你,全给你,好不好?”
他不紧不慢,不忍心再去看傻奴哭肿的眼睛,伸手覆盖了上去。
就当她愿意。
傻奴用罗裙裹紧自己,跑回了屋子里,插紧门锁。
她的肚子鼓得像是有孕的妇人,在屋子里焦躁地打转。
怎么办,怎么办,她被毒蛇盯上了!
然她忘了锁窗。
李远山推开窗子,傻奴登时背靠着墙壁,发起抖来。
“你忘了拿这个。”他扬了扬手中胫骨,刚刚饱餐一顿的大狗不再护食,大方地展示着自己慷慨。
“给我!”傻奴扑了上去。
李远山却啪的一声合上了窗子,“今晚去我家,三楼,来了就给你。”
他想到了什么,补了句:“我绝不食言。”
傻奴颓然跌坐,黏腻的液体流下,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命运扼住了喉咙,怎么也逃不开。
*
第五十一日,李远山没等到自己想要的人。
他摘下自己精心挑选的玉冠,摔在地上,面容有了一瞬间的扭曲。
苏伟也不顶事了,小兔子被吓坏了,他还需要再想别的办法。
他匆匆去了苏家,准备跪在门口谢罪,新换的华袍有着银色丝线,不知要花上多少金银才能制成这一件美服。
明月开了门,诧异道:“李将军,您怎么知道傻奴病了?”
病了?
黑豹眼神游离,仔细回想昨天的一切。
半年没抱过她,他几乎是立刻就缴械投降了,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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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吹了那么一小会,他的宝宝就病倒了?
明月迎他进去,“是风寒,小裤都不穿,被冻到也是活该,是吧李将军?”
李远山脸色铁青。
一条小裤而已,能把她冻到哪里去?
外面不还有裙子吗!
女人就是麻烦,他家宝宝除外。
傻奴昏沉睡着,屋里全是药草的味道,可怜的小东西手指被他咬得发红发肿,紧紧攥在一起。
李远山掏出一个布包,交给明月,“苏伟,拿回去葬了吧。”
明月轻轻一笑,“原来玉南军在瑶河打捞了两个月,就是为了这个。”
人死如灯灭,现在取回来还有什么用呢?
苏伟的一生早就谱定了,从他决定开始复仇的那一天起,失败就已经注定了。
没有人可以和兵强马壮的玉南作对,和骁勇善战的李远山作对。
李远山把傻奴抱在怀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抱过她了,大狗狗体内隐藏的兽性破笼而出,不由得有些贪婪,深嗅她的体香,嘴唇在她颈上流连。
只是蹭着蹭着,又开始像恶犬一般撕咬。
傻奴服了药,一时半刻醒不来,他的动作就更加大胆。
他总觉得昨日发挥不好,丢了面子,今日,他要找回自己的面子。
傻奴的肚子更鼓了。
她醒来时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小肚肚,傻傻问明月:“姐姐,我是不是坏掉了?”
明月翻了个白眼。李狗贼怕不是长了个马东西,亏傻奴那么大点也装得下。
傻奴安静地坐了一会,伤痕累累的小手摸上了明月的,哀求道:“姐姐,我们回瑶南吧……”
她脸色惨白,梦见了一条巨大的黑蟒缠住了她,还用信子伸进她的脑子里、她的胃里,她恶心、想吐。
就像李远山昨天对她做的一样,她想吐。
“你去哪里,他都能找到你。”明月摸摸她的脑袋,“傻奴,不如乖乖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多少还能少发点疯。”
傻奴失力地垂下手,“那、那王朝呢?去王朝呢?”
明月:“他会不择手段地向北进军,拿下王朝。”
傻奴怔住,她从没想过,天下这么大,竟是没有能让她安身的地方。
她只能回到他身边吗?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火葬场五[V]
*
第五十二日,傻奴开始不在家住了,她像一只狡猾的兔子,每天换一户人家睡,并且死缠着人家的女眷,夜里非要跟人家睡在一起。
李远山安分了几日,毕竟在别人家也不好做什么。
傻奴稍获喘息,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
她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总归能躲一日是一日。
李远山在茶楼的顶层,望着傻奴在院子里踢毽子的身影。
鹅黄色的娇儿一蹦一跳,因为兴奋而小脸发红,她的葡萄眼随着毽子而转动,李远山忍不住去想,这双笑着的眼睛一会哭起来会是何等的可人?
他仰头饮下一整盏茶,浇灭蠢蠢欲动的破坏欲。
到了傍晚,傻奴要走了,她依依不舍地和人家道别,赶往下一家。
她步出大门,李远山也站起了身,拄拐下楼。
傻奴脚步匆急,宽大的披风帽子遮住了她的表情,只露一双不安的眼睛在外面。
这里是大马路,李远山定然不会肆意妄为到在这商铺林立的地方对自己做什么的。
她路过百合家的衣铺,看到百合在里面来回忙碌,她微微迟疑,还是抬脚离开。
只这一下停顿而已,李远山跟上了她。
傻奴浑然不察,兀自前行,不知道野兽的眼睛已经燃起了火焰。
李远山不急不躁,对自己的猎物势在必得,拐杖像是他的武器,随着他的步伐而点在地上。
她的耳朵动了动,好像在杂乱的摊贩叫卖声中听到了一阵有规律的哒哒声。
傻奴心里一寒,站在了一家热闹的摊子前,不肯走了。
她被人拱着向前,漂亮晶莹的几排糖人就进入了她的视线。
糖人做得慢,买的人却多,傻奴现在的心情比买糖的人还煎熬。
她已经感受到了男人在她身后呼出的灼热的气息了,他的体内似乎有取之不尽的力量,带着压迫感拍向她。
“李将军!”有人认出他。
忙着做糖人的摊贩这才看到李远山,拿出放在一边用做展示的兔子糖人给了他,“李将军,这个送给您,拿回去哄夫人吧,妇人都爱这个!”
李远山上前半步,接过糖人。
傻奴僵硬地任男人坚硬的肌肉擦过自己的手臂,他的气息拂过自己的头顶,若有似无的触碰比猛烈的进犯更加暧昧,也更加让她害怕,像头上悬着的一把尖刀,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
她低着头,祈求男人别在这里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呼吸扑在了她的鼻尖,甜蜜的糖人贴到了她的唇边,傻奴闭着嘴,不肯吃。
“拿着。”李远山轻笑,几日了?终于能靠近她了,“这不算我的,吃吧。”
这里人很多,后面还排着人,他大有她不拿他就不走的架势。
傻奴硬着头皮接下,心尖颤抖,恐惧着后面的事情。
但男人走了,傻奴愣愣地扭头,发现他真的走了。
他来这一趟,似乎只是为了给自己买糖。
摊贩笑眯眯的,“是我没发现将军夫人在这里,夫人还喜欢什么,尽管说。”
傻奴摇摇头,走了。
她捏着糖人的木棍,混乱而忐忑,这一根糖人搅乱了她的心境。
她有些看不懂李远山了。
他应该是强势的、霸道的,但他现在却学会点到为止了。
傻奴胡思乱想着,忽然胳膊上一疼,她惊恐地看过去,就看到李远山隐藏在暗处的一双亮着的眼,而他的手,正紧紧地拉着她跌进他的怀里。
糖人掉在了地上,马车路过,滚滚车轮毫无知觉地将糖人碾碎了,而后几个壮汉挡住了方才傻奴消失的巷口。
“跑哪里去,嗯?”李远山慵懒地开口。
但他并不准备给傻奴回嘴的机会,这张小嘴,被他亲着就够了。
傻奴靠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墙壁,低低唤了声疼。
李远山抬起脸,眼神有些迷乱,“嘴儿被咬破了?”
他语气似有心疼,转瞬又道:“好好记着这疼,再敢躲我,破的就不止是这里了……”
他扣着她的后脑,强迫她接受他更深的爱。
傻奴绝望地落泪,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不远处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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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他们化为一堵肉墙,让街上的人看不到她,可这里的居民随时会出门、开窗,她随时会被发现在这里,不知羞耻地任人掠夺。
李远山根本不管她的情绪,他仍旧没学会尊重她。
野狗啃噬自己的猎物,饿了许久的野狗不讲循序渐进,也不讲章程理法,只用自己最本能的方式去获得饱腹感。
他看似失智,眼睛却清醒地盯着傻奴,看到娇儿因为他而露出难忍的神情,他的气息更加狂乱。
“乖宝宝……乖宝宝,别再躲我了,我会疯的……”
他疯了都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就像现在。
他细心地为傻奴系上披风,拭去她的泪珠,像是得到了珍贵的仙露,又卷入了嘴里。
傻奴一把推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
她没有去约好的人家,回了苏家。
李远山自然跟着,砰的一声闭上的大门拦不住他,他可以翻墙。
他看到傻奴蹲在地上哭,小小的身影不断颤抖。
他目色一黯,“傻奴,我……”
我只是想让你想起我。
可我没想到,你竟是比之前更抗拒我了。
他拽起傻奴,“傻奴,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想见她,必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求别人帮忙,才能看上那么一眼。
一眼怎么够?他想要的是天长地长、朝夕相伴。
傻奴哭得很伤心,这不是李远山想要的,他只想要她因为极致愉悦而流出的泪。
他抱着傻奴哄了好一会,笨拙地掏出一颗糖,尝试放在她的唇边,用大狗狗忠诚期盼的目光看着她,希望她能吃下自己的糖。
他已经不奢求傻奴只吃他的糖了,只求她尝一口,尝一口就行。
傻奴有些哭累了,小脸显得疲倦欲睡,她呆呆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张开了小口。
李远山的呼吸顿住,“傻奴?”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把糖送入她的嘴里,看到傻奴呆滞地含着他的糖合上了眼睛,他这才相信了自己所看的并非虚幻。
傻奴真的原谅他了……
他重重地吻入她,也尝到了那颗糖的滋味。
傻奴睡着了,呼吸不算平稳,他给她唱铁骨铮铮的安眠曲,眼睛不舍得离开她半分。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仿佛要冲出来告诉所有人——他家小孩回来了!
傻奴睡得很不安稳,即便在梦中也发出了低低的呼救声,李远山搂紧了她,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乖宝宝,相公在呢,不怕。”
她听到他的声音后,像是放弃抵抗般软了四肢。
——傻奴梦到自己进入一片丛林,这里遮天蔽日,见不到一丝阳光,她拼命地跑,却怎么也找不到通往回家的路。
丛林深处有一户人家,亮着温馨的灯。
久久流浪的傻奴眼睛亮了,跑向那个温暖的小屋。
她推开门,看到一条干瘦的黑蟒盘在床上,吐着令人恶心的信子,瞪着饥肠辘辘的金瞳,在捕捉到她的一霎那,黑蟒支起了粗壮的蛇尾。
她被黑蟒卷起,拆吃入腹。
是不是怎么都逃不掉呢?傻奴想。
这条黑蟒,看起来快饿死了。
*
李远山和傻奴过了一段好日子。
白天他上朝,晚上回苏家陪傻奴,整夜整夜地纠缠。
面对傻奴,他永不知疲倦。
傻奴还是怏怏的样子,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唯独喜欢看地理游志,李远山夜里点着灯告诉她,这些地方以后他都会带她去玩,只要她先让他玩个痛快。
傻奴乖依地靠在他怀里,偶尔的一下亲吻都能让男人全身发颤。
“傻奴……傻奴……”他喉结翻滚,溢出嘶哑的低吼。
初夏来的时候,玉南毫无征兆开始向王朝发难。
肃南帝亲自率军出征,攻下玉南和王朝接壤的一座城池。
肃南帝早已病入膏肓的流言不攻自破,他老人家老当益壮,不仅能让皇后怀孕,还能骑马打仗。
王朝猝不及防被打了个灰头土脸,守城的太守以百姓的平安为要求,献上了自己的官印。
王朝风雨飘摇,黄河南部一带又发了病疫,没有还手之力。
肃南帝终于见到了他的天子哥哥。
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许是天子对肃南帝多有愧疚,又或是对这个弟弟疼到了骨子里,再也许是王朝急于想把瘟疫四起的地方丢给玉南,反正王朝最终割让了黄河以南部所有座城池给了玉南。
玉南的版图还在继续扩大,但玉南停下了攻城略地的步伐,突然安生了下来。
因为肃南帝的皇后要生了。
小皇子钟有玉降生那天,皇后难产了已经两日,皇宫乱作一团,肃南帝听着皇后的惨叫声抖成了筛子,直呼等这崽子生下来一定要痛揍一顿,竟敢让他的涟涟受这等大罪。
只能拄着拐杖行走的李远山却想,还好傻奴不用吃这份苦,尽管傻奴因此而怨恨了他。
想起最近格外听话懂事的傻奴,男人的嘴角情不自禁翘起。
有气没处撒的肃南帝见到这个时候李远山居然还在笑,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
李远山无所谓地低着头,心里只念着他的傻奴。
傻奴说怕血,因此没有进宫,他来这之前,傻奴还给了他一个绵长的亲吻。
他被小兔子勾得回不了魂儿,差点就误了太医估算的时间,只是没想到这一待就是两天。
当婴儿的哭啼声响彻整个寝殿时,李远山看到几粒灰尘在空中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百合抱着小皇子出来,满脸笑意:“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
肃南帝却只淡淡看了一眼,“朕进去看看涟涟,孩子你帮朕带会。”
百合把孩子塞给李远山,李远山怀抱着小奶娃茫然无措,小奶娃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傻奴被缠了三天三夜的时候都没这么哭过。
百合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爷,您带孩子的时候,千万不要板着脸了,忒吓人了。”
李远山摸摸自己的脸,“很凶吗?”
傻奴喜欢得不得了呢,前天还往这亲了好几口。
他进去了看了亲娘一眼,见她并无大碍,只是累得睡着了,遂又狠狠地瞪了那折磨了母亲三天的亲弟弟,果然,奶娃娃又哭了。
肃南帝头疼地捂住了谢玉涟的耳朵,“拿出去拿出去,什么大怨种啊就知道哭!”
他连带着看李远山都不顺眼了,“你也给朕出去,你们俩都不是好玩意儿!”
可怜的小皇子、玉南将来的继承人,出生第一天就遭到了父亲和哥哥的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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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远山顺势回了家。
因为傻奴最近太乖了,他在她家门口的人手已经撤走了不少,只留下几个伪装成商贩的在外面,保证家里不会出事就行了,所以最近苏家的门前显得有些冷清。
冷清点好,不会再有两人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的时候忽然听到谁高亢的叫卖声,想赶走却发现是自己人那样的尴尬。
李远山回来了,商贩们登时了结了手头的活计,准备收摊。
大门上的对联已经换了,不再是孩子开玩笑似的写画,而是李远山苍劲的大字——朝夕携手,白头不倦。
他噙着一抹笑进了门。
明月在院子里看书,不过目光并没有落在书上,而是后院的方向。
“她在后院玩呢?”后院种了几棵树,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傻奴喜欢去后面乘凉,有时也爬爬树。
明月没说话。
李远山去了后院,没有看到人,他脸色稍沉,“傻奴去哪里玩了?你没告诉她傍晚以后不准出门?”
明月张了张嘴,心不在焉地说:“说了,大概玩够了自己就回来了。”
他坐在一边,打量明月看的是什么书,“你最近也看这个?”
这是傻奴很喜欢的那本地理游志。
明月合上书,“嗯……随便翻翻,还挺有意思的。”
李远山不无得意道:“看到上面画的圈没有?那都是傻奴想去的,以后我要带她都走一遍。”
大狗狗翘尾巴了。
明月古怪地瞅了他一眼,“是吗。”
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闲扯着,直到明月开始点灯,傻奴都没回来。
李远山无心吃饭,有些生闷气,“野孩子。”
回来非狠狠地“教训”她一番不可,让她哭着求饶,承认错误。
他左右不放心,带着人去傻奴常去的地方找了一圈。
然而,他们都说已经两日没见过傻奴了。
连门口的眼线都说两日没见过傻奴,只在他刚进宫那日看见过傻奴出去玩,买了很多的衣裳和吃食,看起来非常开心的样子。
李远山的心猛地向下沉,而坠落的地方似乎永无尽头。
他再次面临深渊。
明月看到回来兴师问罪的李远山,平静地问:“你能拘她多久?”
李远山张嘴就想说,当然是一辈子!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拘?什么叫拘?”
他们是夫妻,何来强拘?
明月怜悯地望着他,“无可救药。”
窗柩上的银铃叮叮响起,李远山猛然望去,满是震惊。
他家小孩,不要他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跑咯,狗子找不到略略略,气死狗子,让你作让你狗。
第55章糖[V]
李远山怔怔地张着嘴,脑海里好像有什么炸开了,回不去了。
他突然痛苦地偏过头,双手按住自己的颞额,妄图制止眼前泛滥的赤红,但这个动作让他失去了拐杖的支撑,庞大身躯笨重倒地,像一座山在摧毁、塌陷。
嘶喊、求饶、诅咒,李远山混乱不堪,夹杂在这些崩坏的声音中,傻奴的娇音离他越来越远。
她会去哪里?
一个人吗?
李远山面色一凛,抓住了明月的腕子,野兽的凶相毕现,恶狠狠问道:“萧擎呢?!”
“在他自己家。”明月可悲地看着他。
这种眼神无疑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李远山恍惚摇头,自言自语,“你不可信。”
他强撑起身,捡起拐杖,蹒跚离开。
沉重的拐杖点在地上,发出闷响,他忽然停下,转身盯着明月手里的书,“把书给我。”
明月将书收到身后,欲盖弥彰。
李远山深吸一口气,冷然重复:“给我!”
明月退了几步。
李远山冷笑,“苏明月,别逼我对你动刑!”
“你不敢。”明月笃定。
李远山最后的面具也被撕开,他双目睁红,嘴角绷得死紧,疾步向她,一把夺过那本画满记号的地理游志,磨着后槽牙道:“你说的对,我不敢动你。”
若是动了苏明月,傻奴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是一痛。
为什么不信他?为什么还是不信他?
“苏明月,你以为你的小动作能瞒得过我?”李远山扬起书,他的手在颤抖,明明已经悲痛欲绝,却还是倔强地挺直身体,维持自己的骄傲,“我告诉你,你把她藏到哪里我都会把她揪回来……这上面标记好的地方,我一个也不会去!”
他愤然转身。
苏明月是何等聪明的人物,方才她遮遮掩掩地不肯把书给他,不就是想让他按着傻奴画圈的地方一个个去找?
苏明月越是这样,就越是证明她不在那些地方。
天下这么大,小兔子又那么娇弱柔软,萧擎也不在她身边跟着,她会被藏在哪里?
比起傻奴离开他的恐惧,他现在更害怕傻奴遇到危险。
他就不该信她!
明知她还心有芥蒂,却愚蠢地信了她,撤去对她的监视,以至于让苏明月得了机会送走她。
李远山猛然顿住,脸色铁青地回了苏家。
明月似乎知道他会回来,淡定问:“还有事?”
“她自己出去会有危险,她毫无自保能力。”李远山步步逼近她,狰狞的脸越发扭曲,“你给她安排了人,你有没有给她安排人?”
明月的瞳孔紧缩了下,只那一下,就让黑豹捕捉到了。
她身边有人……黑豹稍微安心。
但苏明月居然敢这样欺骗他,让他可怜的小傻奴被带走了,他岂能容忍!
“苏明月,我警告你!现在瑶南是玉南的地界,只要我想,我能把你的眼线全部拔干,再一个个严刑拷打,他们迟早会供出傻奴的消息!”
“你尽管去。”明月直视于他,目光平静如水,“她不想回来,不想待在你身边,你就算把她抓回来,又能怎么样?”
李远山仍旧紧盯着她,内心已经慌成一片。
不是被送走的吗?
傻奴不想待在他身边吗?
为什么?
傻奴是爱他的,不是吗?
……难道不爱他了?
明月的手指一下下敲击着石桌,发出的声音逼摧着李远山的清醒逐渐崩溃,她看他已经开始乱了,陡然发问:
“你问过她想要什么吗?”
“你问过她的真实想法吗?”
“藏红花、苏伟的尸身、你那些强迫她的肮脏事,这一桩桩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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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李远山,你问过她吗?”
“你这样什么都瞒着她,最后让她自己看到真相时的痛苦,你在意过吗?”
李远山脸色惨白,他瞪着血红的双目,怒吼道:“够了,闭嘴!”
他是没有问,可傻奴也没有说!
她只是个孩子,怎么会懂两国争锋时的危机重重?
难道他要讲这些让她担心的话?
难道他要残忍地告诉她,她的哥哥因为背叛了大家,被扔进猪圈里吃了,骨头被丢到河里,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
眼看着傻奴躲避着他,难道他要眼睁睁地看着傻奴离他远去?
他深爱于她,恨不得把她放在手心里疼,怎么忍心这些事情发生?
他做错了吗?
明月拍案而起,不再给他一丝幻想,“李远山,她是个人,不是你身边一只小猫小狗,只要给足了爱就够了,她需要尊重!她也不是被我送走的,她是自己走的!”
李远山呼吸一滞,难以相信地看着她,“小猫小狗?傻奴认为我对她,只是对一只小猫小狗?”
他声音枯哑,干涸得就像一口不再有水的老井,“她自己走的……我的钟情,就这么廉价?”
他为了她废了一条腿,一度失去所有荣耀,为她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叛国之路,只为了她能无忧无虑地生活……这些她都看不到吗?
她是自己走的,自己走的!
傻奴,她没有心吗?
李远山蓦地笑了,这笑落在别人眼里,比鬼还可怕,阴冷而绝望。
他所有的付出都变成了一场笑话,变成了别人嘴里的,对一只小猫小狗的敷衍。
他冷冷地掩下自己眼底的心碎,决绝转身。
以后,他不会再来苏家了。
他再也不会和苏家人扯上关系!
天很黑,两侧的人家和商铺似乎知道他的心情不佳,只有零零落落的几盏灯还亮着。
路上的每一颗石子都能将疲软无力的他绊倒,他咬着牙再度站起,借着惨淡黑暗的夜,他不用去管湿润的眼眶。
他栽了,栽在一个看似蠢笨的女人手里。
她没有心,他恨她。
然而隐藏在乌云后头的月亮,却让他想起傻奴很喜欢吃的一种糖。
那种糖是白色的,只有塞外才能买到,酸酸甜甜的,傻奴总是吃不够,奈何玉南离塞外太远了,他李远山手眼通天也难买到多少。
李远山站住,他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斑驳模糊的影子。
像一张被翻烂的地图,他是没有被画上圈的那个。
*
小皇子降生,朝内一片欢声笑语,肃南帝也难得露出笑脸,只一个狗东西碍了他的眼,李远山。
他冷着一张脸,活像在座的各位都欠了他一座金山,偶尔愣起神来,半天都不眨一下眼皮子。
肃南帝敲敲桌沿,示意他回神。
李远山坐得笔直,然而这姿态怎么看都不对劲,像是关节坏掉的木偶,又像是被冰封在雪里的雕像。
肃南帝打量了他半天,任他去了。
这样的状况没有维持太久,李远山很快恢复了正常,除了残腿彻底失去知觉外,李远山依旧上朝启奏,下朝回家。
他没有兴趣结党营私,肃南帝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肃南帝更慌了,李远山这狗东西,别人不了解,他可是他的后爹!
自打涟涟有孕后,李远山腰板贼硬,根本不听他的话,不当众反驳他已是给他留足了面子!
肃南帝忙私下里打听了打听,这一打听不要紧,差点把他的魂儿都吓没了——傻奴消失了。
他犹豫着和正坐月子的谢玉涟商量,谢玉涟想了想,决定不管了,让两个孩子自己去解决。
肃南帝也权当不知道此事,只是时不时会把李远山叫到跟前来谈心,说什么他等了谢玉涟三十三年,中间谢玉涟还嫁了个下人、生了条狗,他苦不堪言、寂寞如雪,但到底也过来了。
李远山没有反应,反而跪在了地上,向他求一个女人。
肃南帝怀疑李远山在使诈,赌气似的把他求的那个在玉南做质子的塞外公主丢到李宅里去。
李远山收了。
李远山真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