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夜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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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夜谈

两个陌生人进入兵营的消息并未引起太大的关注。

唯独徐质少年心性,有热闹就凑。在远远看到这一幕后,他当即跑回小山坡,把这件事告诉了顾至与贾信。

“那两人径直进了曹操的营帐?”

“正是。”徐质扶着膝,喘了口气,“其中一个穿着道服,衣袂飘飘;另一个穿着缊袍,文质斐然,但一副重病的模样……”

重病?

顾至如今对“病貌”二字甚为敏感,一下便想到了顾彦。

正巧烤果子与烤饼已被吃完,顾至熄了柴火,与徐质、贾信道了别,转头往曹操的营帐走去。

刚走到主帐附近,还没被门口的守卫兵拦下,就见不远处的帐帘被人掀开,两个年轻人走出营帐,其中一人被另一人扶着,行止间透着虚弱。

顾至不由停下脚步。

一人穿着道袍,另一人病体沉疴……徐质说的,应当就是眼前这两人。

那两人也看到了顾至。

病弱青年第一时间转开目光,旁侧穿着道服的青年倒是多盯了他一会儿,却也在与顾至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别开了眼。

……

不对劲。

虽然说不出问题在哪,但是眼前两人转开视线的速度,不像是寻常士子见到陌生人的表现。

……社恐?

一个久违的词汇缓缓蹦出。

古代,汉朝,两个社恐,来拜访曹操?

真的假的。

顾至转向临近的守卫,低声询问:

“这二位是?”

负责守卫主帐的士兵早与顾至混了个眼熟,便也压低声嗓,如实相告,算是向这位“大名人”示好,

“这是主公请来的‘大才’。”

曹操请来的?

想到曹操最近在找戏志才,而在老徐口中,戏志才确实也生着病,身旁跟着另一个擅长医术的好友……这么一来,倒是全部对上了。

眼前这两人,应该就是戏志才与那位姓葛的医者。

如果老徐说的都是真的——戏志才确实认识他,并且恳请老徐过来救人。

那么眼前这两人压根就不是社恐,而是故意装作不认识他,不想与他有任何的交流。

为什么?

是不想让曹操知道他们认识?因为忌惮曹操?

顾至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发现两人在士兵的带领下转向左侧一排营帐,即将走远。

顾至往前迈了两步,在主帐外围守卫的士兵顿时露出惊慌之色:

“先生见谅,小的需得先进去通传一声……”

顾至无意为难守卫,站在原地,对着那两个背影扬声:

“二位留步。”

戏志才与葛玄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葛玄看向戏志才。不知道二人低声说了些什么,只见葛玄松了手,转过身。

“郎君有何指教?”

这一回,葛玄的目光坦荡而清透,不见任何躲闪。

“二位,可否移步叙谈?”

顾至盯着葛玄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定在始终背对着他的戏志才身上。

天朗气清,无风之处,戏志才以袖掩口,低咳了两声。

葛玄仍是一副方外之人的笑脸,语气间却有了被冒犯之意:

“抱歉,我二人与郎君素不相识,而我这位友人身体欠佳,急需休息……郎君的要求,恕难从命。”

顾至眼也不眨地道:“在下略通医术,不若让我替你这位友人瞧瞧?”

葛玄面上的假笑彻底卡住,凝固成一个极其怪异的神情。

他没有说话,脸上丰富的肌肉却仿佛在说:

你是不是在逗我?就你还会医术?

顾至确实不会医术。即使穿越了很多次,他在“医”这一道上的天分仍是负值,只勉强记下了一些常见的草药。

每一次被他借尸还魂的原主,都与他样貌酷肖,性格相似,能力一致。

在支离破碎的记忆中,“顾至”也确实对医书感到头痛,刚翻开一页医书就能睡着。

所以……若真的与他“素不相识”,葛玄为何是这么一副表情?像是明确知道“顾至略通医术”这件事极其荒谬一样。

察觉到顾至目光中的锋芒,葛玄神色未变,怒而拂袖:

“多谢好意,我自己便是医者,不需要旁人的‘指教’。”

他转过身,像是一个被冒渎,被质疑了医术的杏林老手,气冲冲地扶着病人离开,再没有多看顾至一眼。

顾至任由他们离去,平静得像是随时能睡着。

在外人看来,顾至方才的言行有些反常,却不知道,在顾至心中,刚才离开的那两人才是真正的反常。

“先生,主公还在帐中,是否要为您通报一声?”

“不必了。”他与曹操并没有多余的话可说。

顾至转身就走,回想着当初老徐留下的讯息。

若他没有猜错,怕不止戏志才认识“顾至”,这一位葛玄也是“他”的旧识。

无妨。

顾至暗道。

既然他们不想在曹操帐外多言,不想在曹操的眼皮底下与他接触。那就等夜深人静的时候,由他做一回梁上君子,摸黑作客。

……

入夜,无星无月,正是为非作歹的好时候。

顾至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在营帐的阴影处晃荡。

巡逻的士兵没有一个发现他的踪迹,任他摸到主帐附近。

顾至停留在白天记下的那一处帐篷的背侧,侧耳聆听。

里面没有明显的响动,只有均匀的呼吸……其中一人像是已经睡着,另一人还清醒着。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顾至忽然听到里头传来一声轻咳,接着便是虚弱低缓,几近被夜风吹散的轻叹。

“夜风凛冽刺骨,郎君既然来了,不如到帐中坐坐。”

顾至没有出声,仍然站在帐外。

寂静无声蔓延。

屋内沉默了片刻,忽有衣袂摩挲的声响,似有人起身,欲走出营帐。

让病弱之人陪他一起吹风是一件没道德的事。顾至脚步一转,如同一道钻入营帐的轻烟,站在戏志才身前。

“深夜造访,不请自来,还请郎君不要见怪。”

“……”

戏志才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那双眼古板无波,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又像是蕴藏着更深层的寓意。

“坐。”

顾至从善如流地坐下,没有半点客气。

戏志才转过身,对此见怪不怪。他的唇角短暂地弯起一道翘弧,又渐渐抿平。

他生疏而客套地问:

“郎君来此,所为何事?”

“老徐——徐庶,徐元直,你可认得?”

“元直是我的友人。”

戏志才似乎明白了顾至为何而来,如实道,

“你见过元直?”

顾至浅浅颔首,没有透露更多。

他在等着戏志才自己脑补,自己交代。

戏志才抚平长袍边缘的皱痕,在席上坐下。他与顾至隔着一张矮腿小几,昏暗的油灯只隐约照亮了矮几的桌面,与两人的大致轮廓,难以看清对方的脸。

“我受顾郎所托,代他寻找家人。”

戏志才娓娓道,

“只是我疾病缠身,无法可施,便托了元直,代为找寻。”

“所以老徐来温县找我。”

戏志才现出惊讶之色:“原来你便是顾郎的阿弟。”

顾至酝酿了许久的话语顿时被堵了回去。

难道戏志才并不认识他?白天之所以不愿意与他多谈,是因为戏志才与葛玄并不知道他就是顾至?

确实,依照戏志才的说法,他代托老徐找人,只知道几个相关的特征,未必能当场认出他。

那么白天,他们二人的反应……单纯只是对陌生人的疏远与防备?

顾至觉得逻辑似乎能说得通,却又觉得什么地方隐隐违和。

“阿兄为何要托郎君找我,他可与郎君一同来了温县?”

“顾郎不知你在曹营,以为你去了蜀地,当即南下,只托我留意你的消息。”

油灯渐弱,戏志才取过油灯臂上挂着的短钎,拨弄灯芯,

“起初,我亦不知你在何处,直到有人告诉我——你被抓到了曹营,正受着磋磨。”

“为你报信的那个人……”

“那人形迹可疑,等我再次醒来,他已不见了影踪。”

……

顾至又问了几句,发现对方的每一句回答都逻辑自洽,与老徐的说法互相印证。

堪称完美。

在东郡驿舍的时候,顾至曾因为顾彦的“籍籍无名”,怀疑戏志才就是顾彦。

而今晚的对谈,全然推翻了这个猜想。

……真的吗?

顾至反问着自己。

一个,是不曾在原著中出现过的角色。

另一个,是在原著中声名远扬,却又在现实中查无此人的存在。

他们恰巧是好友,恰巧一样“病弱”。

戏志才今日恰巧进入曹营。

好多个恰巧。

顾至抬手端起铜灯,俯身靠近戏志才,隔着矮几打量着他的容貌。

修长的眉,不大不小的眼,不长不短的睫毛,不高不低的鼻梁,薄而冷白的唇,略带几分沉郁的神态。

这副好看的皮囊,与他,与“顾至”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着实不像是亲兄弟。

戏志才静静地任他看着,同样打量着顾至的面容,探查着他的面色。

“我不喜欢被人诓骗。”

顾至盯着他的眼,一字一顿地道,

“……阿兄。”

无论是瞳孔,还是面上的神色,戏志才都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只因为顾至的这一句“阿兄”,隐约露出了少许疑惑。

“顾郎?”

毫无破绽,无懈可击。

唯有看不见的衣袖之内,苍白的指尖蓦然一颤,渐渐收紧。

顾至盯了戏志才许久,直到他抿紧嘴,压抑地咳了半声,才将油灯放回原处,缓缓起身。

“打扰多时,还请戏处士好好休息。”

他起身离开营帐,步履如风。

戏志才盯着摇摇欲坠的灯火,一动未动。

葛玄悄悄地从榻上爬了起来。

他蹑手蹑脚地走近,正要出声,却见戏志才倏然抬头,食指抵着唇,眸光幽邃。

葛玄当即闭了嘴,坐在矮几旁,打开水囊,沾湿指尖。

——外?

戏志才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

葛玄继续写。

——他,已想起?

戏志才微不可查地摇头。

矮几上的水渍涂抹了多遍,换上了新的内容,长长地挤满桌案,还未写完,就已消失了一截。

——你真的要瞒着他?

戏志才垂眸,枯坐许久,蘸水写道。

——必死之人,何必相认。

看到这几个字,葛玄的手一抖,险些握不住水囊。

半晌,迟疑了许久的他屈起手指。

——可他在找你。

没有回音。

顾至在帐外阴影处等了许久,始终没等到里头传来任何对话声。

“……”

那个葛玄不是在装睡吗?走下了榻,就跟戏志才两个枯坐着当雕塑?

猜到两人或许是在用什么秘密方式交谈,顾至奔逸的思绪一顿。

营帐不同于瓦砾,没法爬到顶上戳个洞偷看——

那便罢了。

顾至搓了搓被风吹得僵硬的脸,转身离开。

大约今日确实不太幸运。

在离自己的营帐只差十步的时候,顾至在转角处碰上了荀彧。

“巧了,荀君也出来透透气?”

为了避免被这位“贯微动密”的君子发现异常,顾至先一步开口。

等荀彧与他见了礼,略寒暄了几句,顾至便打算就此别过,回营帐睡觉。

却未想到荀彧竟是喊住了他。

“顾郎若想打发时间……我那还有一些书卷,明日让人为顾郎送来?”

顾至转身道:“那便多谢荀君了。”

接下来没再出现别的意外,顾至顺利回到营帐,倒头就睡。

大约是被夜风吹得心烦,顾至睡得并不踏实,在梦里跑了许久。

周遭都是兵燹留下的痕迹,远处,明亮赤红的火光照亮了整个视线,也在他的心口烫了一块火痕。

他提着剑,踏过一地的枯骨,麻木地走近烈火燃得最旺的那一处。

快跑——

将军,快跑——

他蓦然抬头,火光毫无预兆地消失,四周的枯骨却比比皆是,比刚才更多了一些。

“古往今来,其道有常[1]。岂是你一人能够更改的?”

冰冷的河水漫过脚边,他面色一白,连退数步。

“天不变,道不变[2]。我亦不变。”

河水全部退散,只余荒芜的土地,与萌生的新芽。

顾至回头,看到另一个身影。

那人与自己有着一样的面貌,神色从容坚定,却又隐隐透着一丝癫狂。

他拔出剑,一步一剑,从黑夜到白昼,杀光了屠杀城池的蟊贼。

最终,他遥遥地看着整座废城,索然一笑。

“不管怎么做都是错——”

他倏然抬剑,抵住自己的颈侧。

一直冷眼旁观,神色漠然的顾至终于变了脸色:

“喂,别死——我不想穿。”

他伸手去抓那柄利剑,却抓了个空。

如同穿模一般。

“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顾至猛地睁眼,望着漆黑的顶棚,呼吸急促。

是梦。

不知道是哪个平行时空的自己留下的噩梦。

一塌糊涂,令人糟心。

顾至抬起手,摸向颈部。

早已愈合的伤口似乎出现了幻痛。

他解下丝绦,将天禄挂坠随手放在一边。

梦中那个自刎的“顾至”看上去有二十多岁,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主。

可是原主颈部的这个伤口,这个角度。

原主的死,莫非……

“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不断地为‘同位体’收拾残局……”

低声抱怨着,顾至拂去满头的冷汗,闭上眼。

比起《穿成美强惨后我逆袭了》,他更喜欢《穿越后我什么事都不用做》《让我们结束这场穿越,回家吃饭》。

莫名把自己逗笑,在回忆之时,顾至已经忘记了梦中的细节。

他刚才……做了什么梦来着?

不知道,不重要,睡吧。

他再次阖上眼睛,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顾至起身,察觉到颈部空空如也,顺手往旁边一摸。

将吊坠重新系上,他开始回想昨夜发生的事。

戏志才……到底是不是在演他?

【作者有话说】

别慌,志才不会死,主要角色都不会死。

看过我旧文的都知道我喜欢大团圆,大家都HE

小剧场——

刚重逢的时候

顾至:hi

戏志才:你哪位。

过了一段时间

戏志才:hi

顾至:你哪位?

《风水轮流转》

……

[1]引用宋-赵汝腾《示赵与槟弘毅章》

[2]引用汉-董仲舒《诸儒学案下》

第30章·行军\\x\\h\\w\\x\\6\\c\\o\\m(x/h/w/x/6/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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