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申奇怪地瞟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药”
乐氏道:“凝神静气,固本守元,过会儿兴许用得上。”
卫申:“……”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桓启拉着卫姌走进门。他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卫姌脸上微红,却是刚才一路被硬拖着小跑气息急促涨红的。
书房中卫申与乐氏都在,卫姌心高高悬起,深呼吸两口,将心虚不安强压下去,规矩地行礼。
桓启往旁边大咧咧地一坐,举止随意洒脱。卫申瞥了眼两人,对卫姌点了点头。他生性严肃端方,对斯文听话的孩子当然是更觉得顺眼些,神色和煦道:“你伯母说你有要紧事要说。”
卫姌刚才听桓启说乐氏已知道了,此刻她几乎不敢抬头去看乐氏脸色,以女郎扮做郎君并非小事,若是为官,可以称得上是欺罔之罪。幸而她如今只参加了雅集定品,并未入仕,罪名可大可小,要先看家族如何决议处置。
卫姌垂着头,看着面前一块地面,沉吟片刻,对着卫申乐氏磕了一个头,道:“伯父,我犯了大错,今日特来请罪。”
卫申抚须,皱眉道:“犯了什么错”
“我是卫姌,当年落水不见的是兄长卫琮,这两年是冒用他的身份。”
卫申顿住,眉头越皱越深,脸色倏地有些发白。
卫姌说出那句之后,心头大石落地,骤然就轻松了些,可没听见卫申说话,却听见粗重的呼气声,她立刻抬起头来。
卫申脸色忽青忽白,让她心头一惊。
乐氏却神色淡定,将放置一旁凉着的汤药拿来,亲手喂几勺给卫申喝下,又在他背上轻拍,道:“这里也没外人,都是自家孩子,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别气伤自己身体。”
卫申喝了苦药,脸色恢复正常,闭目养神片刻,长吐一口后才缓了过来。
桓启在一旁道:“有些话不用急着说,先叫个医师来瞧瞧。”
卫申将剩下小半碗汤药一口喝了,放下碗朝他瞪过来,然后又转过去看卫姌,神情严肃至极,忽然问了一句:“我卫家人丁不丰,对女郎郎君一般重视,衣食穿戴从没屈着你过。你父生前为你定下谢家的亲事,家世人品都是上上之选,可保你一世富贵无忧,为何你却甘愿冒险,顶替兄长之名行事”
桓启听见卫申对谢家满口赞誉,脸上全是不赞同,却并未说什么,去看卫姌反应。
卫姌方才见卫申身体不适,吓得手足冰冷,此刻见卫申目光口气皆严厉,却没有立刻责骂,而是问想法。卫姌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滋味,鼻子发酸。她抬头看去,仆从婢女都没有留,只有卫申乐氏与桓启三人。她咬了咬牙,道:“伯父,我落水将死之时,曾梦见一生,谢家权势富贵,却未惠及卫家,大哥遭人暗算,声名尽毁,卫家一蹶不振,还被流民闯入家中洗劫杀戮,我在谢家人微言轻,不能帮助家中,眼看着家族衰败下去。被人救醒之后,我就下定决心,绝不嫁去谢家,当时情况,只有扮做兄长,才能名正言顺了结这门亲事。”
她说完重重在地上叩头,眼泪无声地落下,“伯父,我一意孤行,陷家族于不义,心里知错,万分愧疚,伯父责罚,无有不受。”
卫申与乐氏对视一眼,脸色俱是惊疑不定。但这类鬼神之说向来虚无缥缈,让人难以置信。
“你充作郎君,只因落水迷离之际所见之梦”卫申说着,眉头几乎竖起,“胡闹,梦有好恶,岂能因为一时梦魇就如此莽撞行事,你以卫琮之名参加雅集,虽没有官身,但在州郡中正官那里已录入文书,若被有心人告上朝廷,便是大罪。”
乐氏赶紧斟茶递过去,劝道:“玉度年纪还小,你别吓着孩子。”
卫申却重重一拍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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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厉声道:“她年纪小就不知天高地厚,做出如此胆大之事,我问你,男女有别,你能扮得几年郎君,当天下人都是蠢货你避了谢家,日后真相大白,谢家该作何想,岂不是让谢卫两家无故交恶口口声声全为家族,行事却只顾自己,狂妄愚蠢……”
“姨父。”桓启突然喊了一声。
卫姌脸色煞白,身体冰冷,垂着脸,泪水如滚珠落,洇湿了面前的一小块地。
乐氏一瞧这情形不太好,又道:“哪家孩子十四岁就考虑周全了行事有差也是有的,但她为着家里,这份心意就值千金,慢慢教就是了,何必苛责。”
卫申沉着脸,语气冷冷道:“从未见那个士族女郎如她这般大胆无知拖累家族的。”
卫姌抹了一下脸,拭去泪水,道:“伯父教训的是,我行事狂妄,以女身定品已落了错处,我原想着博一个少年名士的名头就归隐山林,不会带累家族,可到底是小觑了旁人,我愿反躬自省,呈自告文书给郡中正,一切罪责都由我一力承担,与人无尤。”
“胡闹。”桓启已是坐不住,立刻喝止。
卫申满面怒容。
乐氏手中一直拿着的茗碗往案几上重重一搁,发出砰的一声,她叹道:“年岁大了,这手脚都不知轻重了。”
经她这么一下,卫申绷着脸没说话。
桓启眉头紧锁,想说什么又强忍住,面色发黑。
乐氏道:“玉度自陈过错,到底还是知轻重好坏的,只是这事太大了,也不是说知道错就能揭过,你先去院中里跪着自省,我与你伯父有话要说。”
卫申正在气头上,见乐氏打发了人,沉着脸要说什么,一眼瞥到桓启,“你还留着这做什么”
桓启刚才忍了许久,见卫姌已出去了,冷声回道:“姨父冲着玉度撒什么火,她行事若只为自己,何必日夜苦读冒险去雅集定品若是家中护不住她,该是家族式微无能,若她是门阀之后,只怕早可宣扬才女之名,还用处处受气”
卫申气得面色涨红发紫。
乐氏左右瞧了一眼,肃然对桓启喝道:“胡吣些什么,自小我是教你这样和长辈说话的”
桓启刚才也是气极了,被卫氏一点后,脸色仍有些僵,却是作揖行了个礼赔不是。
卫申冷声道:“好,一个个的,家族教养你们,反倒还有了错……”
卫氏头疼,一听这话头,只怕又要惹争端,赶紧给桓启使眼色,“快些出去,去看看玉度是不是老实跪着。”
桓启起身离去。
卫申气直冲脑顶,幸好刚才饮了汤药,他双唇抖了抖,用力拍在案几上。以前桓启也出言顶撞过,和他对着干,但卫姌这个侄女,一直都是乖巧可爱,让他疼爱万分,但没想到突然爆出这么大一桩事来。这两年他欣喜于多了一个有出息的侄子,稚龄定品,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有光耀门楣的希望,没想到突然之间都成了空。
他又气又恼,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刚才的训斥便不留丝毫余地。
乐氏陪着坐了半晌,见卫申怒色稍减,又去倒茶,壶里的茶水已有些凉,她没叫婢女,仍是斟了小半杯,温柔地递到他手里。
卫申喝了一口放下。
乐氏道:“当初严思盗文的事我还觉得奇怪,为何玉度一眼就瞧出不妥来,她年纪尚小,阅人之术还能胜过两个兄长若是说梦中早有预警,倒是说得通了。”
卫申冷声道:“你要为她开脱”
“开脱什么那事本就是玉度使了力,伯正的性子你也清楚,学问是好,但为人也太过方正了些,若是毫无准备遭人算计,还真未必能说个明白,”乐氏道,“玉度刚才说的梦难辨真假,但伯正之事也是靠她化解,这点你总不能不认吧。”
卫申道:“她冒做郎君,还在外闯出名声,这是欺罔之罪。”
乐氏深深看他一眼,“行了,御使都来了,你看陛下的意思,是要治她欺罔之罪”
卫申不说话。
乐氏又道:“我知你是情急,明明是个能支撑门楣的郎君,忽然就变成了女郎,你这一失望就气,语气重了些,没瞧见刚才孩子哭成什么样了,难道你半点不心疼。”
卫申吹胡子瞪眼,“她做出这么大错事,哭就能算了”
乐氏劝了几句,见他油盐不进,也有些气,语气也转硬了些,“女郎用来联姻巩固家势,郎君定品出仕壮大家族,在你心里就有高低之分,玉度错就错在身为女郎,还拒了谢家的亲事,若她真是个郎君,如今家里就该捧着她,哪里会挨责骂。”
卫申闻言又怒,“说的什么话,你也糊涂了她欺上瞒下,难道没错”
乐氏道:“若她只为着自己,如何责罚都不为过,可她若是为着家族考虑,就该酌情考量。”
卫申直眉瞪眼,张口还未出声。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嚎啕哭喊,“我的儿啊……”
卫申脸色大变,立刻明白什么,瞪了乐氏一眼,“都是你安排的。”
卫姌跪在外面,婢女早就偷偷跑去隔壁院子报信,杨氏闻讯立刻就赶来了。
卫申对这位孀居多年的弟妹一向容让照顾,听见杨氏哭声,他赶紧走出书房,只见院中杨氏抱着卫姌流泪不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喃喃念叨“我可怜的儿,自幼没了父亲,又失了同胞手足,我只得这一个孩子,看你受苦我跟剜了心一样的痛……”
卫申有心要劝,杨氏这时却推搡了卫姌一把,道:“她若是做错了事,大伯你该罚就罚,便是打死了也活该……”
卫胜伸长了脖子躲在院子角落里看着。
只见卫申脸色变幻不定,要说什么瞧着杨氏哭嚎又憋了回去,最后无奈地一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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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二一零章贼心
卫姌跪着心中正难受,双目红肿如核桃般,见母亲来了哭闹不休,连忙劝阻。杨氏却不管不顾,搂着卫姌一面抹着泪一面诉着苦。
卫申自持身份,不与妇人拉扯,见杨氏哭得狠了,抽噎不停,她又有癔症在身,万一再勾起旧病——卫申没法子,拿眼去瞅乐氏。
乐氏暗自叹气,不想场面闹得不可收拾,叫婢女左右搀扶住杨氏,自己拿着帕子为杨氏擦脸,“弟妇莫急,孩子不懂事,她伯父教训几句,怎么把你也惊动了,快进去喝茶,咱好好说话,别急坏身子。”
卫姌也跟着道:“母亲,我真的无事。”
杨氏与乐氏一向亲厚,听她相劝,哭声便缓了缓。她心疼女儿,并非不懂事理,更不想让卫申下不来台,见好就收,随着乐氏一起去后院小厅。
杨氏被劝走,卫申沉着脸在院子里一扫,仆从婢女赶紧走个精光,躲在树丛后的卫胜冒头却被卫申看见。他顿时大怒道:“让你好好念书,跑出来看什么热闹,还不快滚回去练字,等会儿我去瞧,写得不好加倍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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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胜方才瞧父亲吃瘪,还偷着乐了好一会儿,眼下突然被盯上,整张脸全耷拉下来,拔腿就跑。出了院子见着桓启,立刻就抱怨上了,“明明是二哥你叫人去请婶娘来,这气怎么撒我这儿来了。”
桓启笑了一声,目光仍是看着院内。
卫姌被卫申叫进书房。他看着她,眼里全是惋惜和责备,“无论你当初因何做出决定,如今给家里带来的却是祸患,罚你可有怨言”
卫姌不迭摇头,声音发哑,“没有,请伯父责罚。”
卫申道:“先跪两个时辰,明日起抄论语集解。”
卫姌流泪应一声。
卫申不再理她,推门就走出书房。
卫姌又羞又愧,跪足了两个时辰,期间有个圆脸的婢女偷摸着进来送点心和茶水,卫姌摇头婉拒,直到膝盖红肿胀痛,小腿麻痹颤抖才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第二日起她就在家中抄写论语集解。
杨氏来看过一回,心疼坏了,道:“怎么才两日功夫脸就削了一圈,要不我去找你伯父伯母再求一回情。”
卫姌忙道:“母亲别去为难伯父,这事全因我而起,这般责罚已是念在您的面上。”
杨氏叹气,摸了摸她的头道:“那日来通知的婢女是启郎君叫来的,他是大司马之子,若你冒名之事实在没了法子,干脆去求他。”
卫姌吃了一惊,赶紧出言打消她这念头,“他已不是卫家人,未必肯尽心,母亲千万别去找他,我这一事还未平,可不能再生出其他事来。”
杨氏道:“怎么提起启郎君你就没好话,到底曾是兄妹,这份旧情也不能全忘了。”
卫姌与母亲说了好一阵话,等杨氏走后,她提起笔来,心情却不平静。向卫申坦白之前,桓启提过一句,司马邳派了人到江夏来,有意让她进宫。这两日卫姌受罚,心情起起伏伏,还没有时间想这件事。如今卫申乐氏已知她真实身份,不知道会如何应对御使。
卫姌静静思索许久,心道伯父总不会害自己,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她听着就是。向家中长辈袒露身份后,卫姌自觉心中沉重的枷锁去了大半。当初扮做兄长的决定她不后悔,今生家族运势的改变就是明证。只不过世事无常,此处有所得,彼处也有失,难以尽善尽美,这本就是亘古不破的道理。
她出神许久,心渐渐静下来,这才开始誊抄。
————
桓启回到江夏,行事低调,并未张扬,但所带侍卫都是精锐,难免落入有心人眼中,立刻就有人寻上门来,黄家便是县城中最积极讨好的,桓启心里记挂卫姌,但卫申正在气头上,让卫姌闭门思过,不许其他人去打扰,就连卫胜偷偷想要从小院过去都被严厉训斥一顿。
桓启在外应酬,席上几个伎子莺歌燕舞,他含笑看着,却并不放在心上。身旁黄家郎君还在劝酒,一侧坐着的全是江夏有名有姓的士族。这些人极尽讨好,场面十分热闹。每个都来敬酒,桓启心中却不耐烦,斜睨一眼黄家郎君,此君在他面前做小伏低,对着外人却俨然以桓启舅兄自居,作态狂妄,令桓启不喜,看在黄家的面子忍着性子敷衍。又喝了几盏酒,桓启见时辰差不多,便告辞出来。
回到家中,几个仆从正往卫家送东西,一箱箱往里抬,里面全是桓启让人寻来的好药材和丝绸漆器。桓启进入院中,乐氏正坐在榻上,听婢女几个夸赞桓启如何有孝心。她将桓启养育大,虽说现在已改口,但心里仍视他为亲儿,瞧见外头送进来的东西,心里也十分熨帖。一抬眼见桓启进来,将他招到面前,忍不住蹙眉,“又出去喝酒了在外应酬也该有所节制。”
桓启却笑道:“两杯水酒,味都没尝出来。”
乐氏这才点头,又指着那些抬进来的东西,“你有心了,日后不必如此耗费,你身边样样都要用钱,桓家那边……反正你自个儿要有计较。”
桓启道:“我这身边就缺个知冷知热,为我盘算的人。”
乐氏一听这话不对,笑容收敛,没说话,朝之夏使了个眼色,之夏立刻带着婢女退下。
桓启未察觉气氛似的,仍是笑嘻嘻的,“这世上除了姨母,谁还为我诚心打算。如今我未沾染龙阳之好,您总该放心了罢。”
乐氏翻了一下眼皮道:“少在我面前使这些心眼,你姨父正气着呢,你肚里那些心思还是尽早歇了了事。”
“为何难不成姨父真要把玉度送去宫里”
乐氏听出他语气森冷藏着一股戾气,瞪他一眼道,“你姨父是那样的人士族联姻倒也算了,后宫那等地方,不会让玉度去的。陛下只派了御使来问话,并无诏书,用意只在试探,大有回旋余地。”
桓启摸着下巴道:“若司马邳贼心不死”
乐氏听他直呼陛下名讳,直皱眉,“呸,有脸说,谁的贼心比得上你。”
“姨母,”桓启脸色一肃,道,“玉度只能嫁我。”
作者有话说:
第212章二一一章说情
乐氏微怔,瞧着他冷峻的眉眼,一时有些出神,想起桓启小的时候,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天生英武,县里半大的孩子,不管是士族之后还是富户出身,全都听他的话,正是该闭门苦读的时候,他却突然对习武生出了兴趣。卫申不肯让他学,桓启便找那些侍卫一招一式偷偷地学。那时他求到她面前的时候,似乎就是这个样子。
她心一软,柔声道:“天下间相貌才情兼得的女子不止玉度一个,你又何必这么死心眼。”
桓启道:“姨母就说,如何才能娶。”
“如何都不行,你姨夫绝不会答应,”乐氏摇了摇头道,“你别忘了谢卫两家本有婚约,虽说如今谢家已另外定了亲,可说到底,还是因为玉度有意避婚,卫家不占理,以你姨夫的脾气,这门亲事没个确切说法之前不会将玉度另许。还有你是什么性子,拈花惹草,没个定性,别说你姨夫了,我都心疼玉度。”
桓启眉峰微挑,道:“她与别个儿不同。”
乐氏却嗤地笑道:“有何不同,生得更美些,曾与你兄弟相称有些情分在里头……可这些又能如何,你这风流的毛病不改,又没个长性,若是将玉度嫁给你,只怕是害了她,这个恶人我可不做。”
说罢乐氏起身就要离开。
桓启又喊声“姨母”,道:“我诚心要的只玉度一个,若是连姨母都不帮我,那我可只能用自己的法子。”
乐氏顿时拉下脸来,“混账东西,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活回去了,什么话都敢说。”
桓启神色沉凝,背脊挺直,视线落在茶水上,半晌道:“不瞒姨母,为着玉度,我连御帐都闯过,还有什么不敢的,以往那些女子我未曾真个在意过,唯有玉度,我瞧着她便欢喜,当初她扮做郎君时我就动了念,现在更是放不下。”
乐氏越听越是心惊,桓启贪花好色的毛病她是知道的,这些年身边女子有过不少,可瞧他态度,大多都是新鲜一阵就撇到脑后,好聚好散从不纠缠,倒没见过他将哪个看得那么重。乐氏用手按了按额角,一阵头疼。桓启到底是她一手养大,论亲厚就是卫进都比不上。听他这样说,她一时有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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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一时又怕他真做出什么事来。
“你真闯了御帐”
桓启点头。
乐氏伸出手,在他头上一拍,数落道:“你如今胆子大了,我是管不动你,可大司马也瞧着你这样胡来再这样下去,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桓启浑不在意,笑了笑道:“我着身边就缺个能劝住我的人,最好是知书达理,胸襟又与别的女郎不同的……”
乐氏又气又好笑,摆手道:“真是冤孽,你快走远些,我瞧着你就头痛。”
桓启道:“头痛可不是小病,这回送来药材里有上好的天麻,手掌那么大,让人熬一些喝,祛风通络,保管什么样头痛的毛病都去了。”
乐氏没好气道:“少来这套,别给我整日弄出事来让我收拾,我这病立刻就好,不省心的孽子……”顺口说到此处,乐氏怔了怔,心中倒真涌起几分苦楚。
桓启道:“在我心里,您不是我亲娘谁是。”
乐氏看着他,叹道:“行了,这事我只能去试试,成不成全在你姨父。”
桓启得了准话,又与乐氏说了几句这才离去。几个婢女进来,之夏道:“夫人与启郎君说了什么,瞧着郎君心情甚好。”
乐氏眼皮抬了抬,有气无力道:“从小就是个混不论的混账,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地折腾,我这都一把老骨头老腿了还要为他操心。”
之夏笑道:“启郎君这回送来的东西把库房都堆满了,别家的郎君哪有这份孝心,便是有,也不见得那么本事。这全是夫人从小教养的好。”
乐氏闻言心中又是百转千回,静坐着想了许久,等到掌灯时分,用过晚饭,她便屏退婢女,与卫申商量:“玉度不愿嫁去谢家,就算如今要改主意,谢家怕也是不愿意。陛下又有意让她进宫,可台城宫苑岂是那样好进的,皇后出自太原王氏,玉度去了,无论得不得宠都是煎熬。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别说她母亲,就是我这个伯母,念着这事也寝食难安。”
卫申近日也正为此事忧心,没个头绪,眉头紧皱道:“我卫家的女郎,不必去宫中搏宠,建康城那些人只想着争权夺利,掺和进去没好事。”
“正是如此,可玉度生得这个模样,别说外头那些人,便是我,这么多年也没见着几个有这般颜色的。江州建康的人都已见过她,日后恢复女郎身份,有心的人只多不少,”乐氏停下,喝了一口水,又缓缓道“你如今年岁也大了,离开朝堂好些年了,咱们家的情况,若碰上个想来硬的……”
话没说完,卫申吹胡子瞪眼道:“卫家仍有品级在,我看哪家敢如此。”
乐氏道:“士族之中品行败坏的难道少了,到时候你去哪里找人论理。”
卫申不做声,脸色却有些不好。
方才已铺垫那么多,乐氏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又道:“还有一个人选,倒也堪配玉度。”
“谁”
“敬道。”
卫申瞪直了眼,“哪个敬道”
乐氏不悦,“还有哪个”
卫申沉默一瞬,随即怒道:“他竟敢打玉度的主意,那是他妹妹,混账东西,拿藤条,不,鞭子来……”
乐氏眼皮直跳,赶紧拦住他,又对外喊了声,让婢女守着门不许人进来。
“敬道如今喊着你姨父,论亲,与玉度最多是表亲,如何不能娶”
卫申胸口一起一浮,显见是气恼,拿起桌上茶水大口灌进嘴里,“这混账是不是在你这里说了什么告诉他,想也别想,他外头依翠偎红后院还养着不少,竟敢打玉度的主意,趁早死了这条心。”
乐氏也知这事有些说不过去,幸好下午她已想过对策,为着那混小子,只好再劝,“他年轻不定性,后院那些,不都是前几年收的,这两年我瞧着他就老实不少。再说敬道是什么性子你该清楚,心里认准的就不轻易放手。他相中玉度,那是真心实意的。我是玉度伯母,难道会害她”
不等卫申反驳,她又道:“再说那么一个郎君,全是心血培养大的,如今让桓家带走。现在他还记得咱们的恩情,日后等敬道有了孩儿,与卫家又远了一层,日子一长,这关系渐渐就远了。我心里把他看做是儿子,若玉度真嫁给敬道,这关系无论如何都断不了。”
乐氏飞快说了一通,卫申仍是沉着脸,“不行,不能为着你我的私心,就将玉度随意嫁了。”
作者有话说:
乐氏与卫申的立场转换,我写的时候其实觉得很有趣的感谢在2023-06-0622:44:30~2023-06-0723:0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13章二一二章私房话
乐氏虽不是士族出身,但年少嫁来卫家时乐家正鼎盛,她为人精明,操持家中内外大小事务,对卫申脾气习惯也了如指掌,可这回,任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卫申都不曾松口。
“如玉度这般,如锥处囊中,是藏不住的,嫁给旁人还未及得上敬道,你担心玉度吃亏,可敬道是你我教养大的,便是看在我们的份上,他也绝不会亏着玉度。”
卫申沉默片刻,双眼沉静地看着乐氏道:“我知道你心疼敬道,想为他寻个好的……”
乐氏立刻道:“这话说的,难道我就不疼玉度了郎君还有几个,可卫氏女郎就这么一个,我是念着敬道与玉度都能好好的。你仔细想想,连陛下都生了心思,那些寻常士族未必能护着她,唯有那几个高门才能做归宿,从这里头去挑,可不就是敬道最是知根知底。”
卫申微微摇头,“你呀,还拿敬道当是膝下孩子,他在外已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我为玉度想着并非只为儿女私情,桓家声势太盛,只看这次大司马上书想再带兵北进,就知他不会久居人下。敬道身为桓家郎君,能置身事外他带着两百侍卫就敢闯入宫去。你身为姨母,还瞧不出他那点野心”
乐氏被他说的心跳都快了几分,“说的哪里话,大司马打什么主意敬道也不能干涉,现在只说他的婚事。”
“大司马若是有意为敬道筹谋,就不会让他娶个寻常士族女郎。桓家没有长辈出头,敬道才求到你头上。且不说桓家那些打算,让玉度对应对太难,再说,庾家什么下场你没看到,桓家将来如何实在说不清,卫家势单力薄,就不该牵涉进去。今日说的就到此为止,休要再提。”
说着卫申便起身去了书房。
乐氏在榻上躺了片刻,想着刚才卫申说的,为桓启更添一层担心,翻来覆去这一晚都没睡踏实,到了第二日,听见婢女说卫姌把这几日罚抄的纸页全送了来。乐氏面露犹豫,一瞬又敛了。
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当即把婢女叫来,耳语几句。
婢女领命出去,之冬就去请了卫姌过来。
卫府婢仆都知道前些日子卫申在家中发了火,卫姌挨了训斥又受罚,只是众人不知内情,背后嚼舌根说什么的都有,但离真相都差着远。
婢女将卫姌请到小厅陪乐氏说话。
一进门,卫姌便像乐氏行礼道谢,“那日幸得伯母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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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没受重罚。”
乐氏让她坐到跟前来,怜爱地拉住她的手,翻看了一下,道:“练字把手都磨红了,好孩子,你伯父心里其实是最疼你的,罚你也全是为磨砺你的性子,这治家不亚于做学问,既不能失了规矩,让家里生乱,又不能严苛,叫血脉至至亲了心,这里头的分寸尺度是最难拿捏的。”
卫姌微微笑道:“伯母放心,伯父良苦用心我全省得。”
乐氏连连点头,又问她起居用物。卫家这一脉都体虚之症,每到冬日家中遍格外注意,还需熬些补药服用。卫姌一一回答了。
乐氏一面听着一面细眼打量着,这才发觉卫姌又张开了些,秀眉弯弯,一双娇眼,肌肤白皙细腻,清丽更胜芙蓉。乐氏暗叹一声,难怪桓启盯着不放,这小女郎脂粉未施,还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文士袍子便已叫人移不开眼。
她让婢女退下,与卫姌说起了私房话,“你母亲还未好全,医师来瞧过,说是须平静度日,不可过喜过悲,伯母有些话,就直接问你了,玉度日后可有详细打算”
卫姌轻轻摇头,原本她还打算透露身份的事能拖一阵是一阵,但眼看不能再拖,她坦白之后心头卸下重负,虽说是轻松了不少,但随之而来又添新的忧愁。
这个年纪的女郎,都该议亲了。
“伯母,我身份未明,不敢想别的。”
乐氏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曾羡慕那些族里的兄弟都能出去游学,增广见闻,可惜没有你这般勇气,竟扮作郎君出去游历。”说着又忍不住笑道,“能把你伯父惊地失态的人可不多。”
卫姌可不敢取笑长辈,腼腆看着乐氏。
“别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如今既已透了底,家里总会想办法让你恢复成女郎身份,只是这一来,原来与谢家的婚约和陛下那边就不能再推脱了。”
卫姌听她说到婚事,目光澄澈如水,也没寻常女郎羞怯的神情,想了想道:“谢家已另行定亲,且婚事临近,不会与我们家为难,至于陛下那边,伯母应该也瞧出,来使并没有诏书,应是试探之意。”
乐氏暗暗惊叹,这几日卫姌受罚,闭门不出,卫申也未曾与她说过这些,仅凭那些消息,她就自己分析出这些。乐氏赞扬道:“玉度猜的不错,只是你与谢家有那样的渊源,就算解了婚约,日后能选的人家也没剩几家了。”
卫姌没说话,静待后文。
“不瞒你说,敬道来求过我,他有心求娶你。”
乐氏去瞧卫姌神情,她既不惊讶也不害羞,坦然问道:“伯母没答应他罢”
“你的婚事伯母岂会擅自做主,伯母就想问问你,”乐氏斟酌了一下,才又缓缓道,“敬道对你有意,愿以妻位相许,你可愿意”
卫姌道:“伯母是代二哥问我,还是伯父之意”
乐氏道:“与你伯父无关,就只有我们娘俩,关了门说些知心话。玉度,你唤他二哥,就是还念着以往兄妹的情分,在我心里,一向将他当作亲儿,做母亲的哪有不为孩儿操心的,他这老大不小,还没个妻室,我只好厚着脸皮来问问你的意思。现在他摆在心上的只你一个,也应诺过我绝不会亏待你。这出身样貌官身,他胜过谢家郎君一筹,你如何想”
卫姌笑了一下,语气平静坚定道:“若伯父为了家族长远计较,有意与桓家联姻,我别无选择。可若是只是伯母私下问我意愿,我,不,愿,意。”
内室中突然传来一声响,似有器物砸落地上。
作者有话说:
第214章二一三章偷听
卫姌面露诧异。
乐氏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转瞬即逝,略提高了声音道:“留了个小婢收拾打扫,不必理会。”
此时内室中,桓启听到乐氏这句,刚要抬步出去又停下,他脸紧紧绷着,手攥成拳头,手背皮肤上爆起青筋,压着心头火重又坐下。
刚才乐氏贴身婢女之夏请他过来,让他在这里等着别出去。桓启已知道乐氏昨日已和卫申提过婚事,却被毫不犹豫地拒了。桓启心中也颇为不耐,离开豫章到建康,再回江夏,他为娶卫姌已耗费太多心力时间。正巧碰着范宁领命来卫家传话,桓启原本想着,前有谢阀,后有御命,卫家夹在其中,将卫姌嫁给他便是最好的选择,哪知卫申却并未松口。
卫申脾性执拗,乐氏找卫姌来问也是想着卫申那儿说不通,若卫姌自个儿同意,再说服卫申便要容易一些。
桓启知道乐氏打算,本不屑躲在内室这些妇人手段,但对卫姌要说些什么心中实在也有些好奇,便坐了下来。他心中想着,在豫章之时他逼得太过,卫姌想着法的避开,还趁机逃去建康。可这回他便有意放缓了手段,救她与危难,又将背后谋害她的人收拾干净。
桓启从未对别的女子如此上心过,想着做了那么多,便是个石头也该捂热了,卫姌总该有所感动才是。桓启摸着下巴,听见外间卫姌走进来的声音,心不禁重重蹦了一下,又提了起来。他也觉得奇怪,以往经过的女子不少,从未有哪个像卫姌那般让他觉得心思难猜。她审时度势,能屈能伸,形势不由人时也放得下身段,从不会迂腐鲁直行事。可若要以为她好摆弄,她也敢豁出去搏命。
想着卫姌曾跟他动手见血,又在京邑西郊死里逃生,关键时那股狠劲,桓启觉得那些士族郎君也没几个能有这般魄力。
他心口一热,思来想去都觉得卫姌与别个儿都不同。其他的不说,若哪家女郎有谢宣这样一门亲事,高兴还来不及,更不用说扮作郎君直接把亲事给避让了。谢宣这个人,在桓启眼中是心不够黑也不够狠,若说守成还行,想要单独立功业却差了些。撇开这一点,谢宣在门阀子弟中已可称之为佼佼者。
桓启心下一声笑,玉度没瞧上谢宣。可他寻思着,自己比谢宣哪哪都强一些,更别说,便是四姓门阀,江东士族全部拿出来,像他这样年轻就赫赫权势的,也没一个,谢宣也是远不能及。
正呼吸乱想着,只听见外面卫姌的声音清晰传来:“……我不愿意。”
轰的一下,桓启胸中一股怒火直冲上来,不仅仅是窝火,更多的是不解,失落和难堪。
他猛地起身,大步迈出去,将一旁的漆瓶踢倒,让外面听见了,乐氏提醒一句,才制止了桓启就要冲出去问个明白的冲动。
他抹了把脸,目光狠狠盯着外面,恨不得穿过遮挡,把外面的人心肝看透。付出那么多,他闯御帐时也并无十分把握,若司马邳真敢动手,也是九死一生的局面。桓启自问,换做其他人,他绝不会这么冒险,但付出那么多,得到的依然是卫姌干脆的拒绝,他握成的拳几乎都要捏碎了。
乐氏头疼无比,心惊胆战片刻,里头没有动静了,她才悄悄松了口气,但想着刚才卫姌冷静坚定的态度,她也生出些恼意,淡淡道:“玉度就这么瞧不上敬道”
卫姌没朝内室方向看,说道:“伯母,若我为郎君,无论是为兄还是为友,都愿意与二哥结交亲近。可我是女郎,若是要选个心仪的夫家,只想找个顺心畅意,愿意待我好的。”
乐氏皱眉。
卫姌又道:“伯母如今瞧着二哥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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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不曾见,他曾对子雎令元也曾好过。花盛开之时引人观看是常事,可再美再香的花也有凋谢的时候。我只见过士族高门追捧名花的时候一掷千金百般爱护,可花谢之后还能日日精心护养的唯有花农,等第二年花开再拿出来赏玩。花还有再开的时候,我又怎能保持青春不衰”
这一番话说得乐氏一怔,倒把原来一肚子腹稿全咽了回去。她不禁伸手抹了摸卫姌的头发,心下也奇怪,这样青春少艾的女郎,该是最意气飞扬的时候。怎么能说出这般看透世事的话来,倒像经历过许多,已识得沧桑了似的。
“敬道的脾气我了解,”乐氏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他并非你想的那般薄情,若是他真要对一个人好……”
卫姌道:“伯母,人活一世,都想求个稳妥,二哥的恩情我不敢忘,但若说他能收心专情,我实不敢奢望,也不想以余生去赌。”
乐氏实在没了法子,坐直了身子,道:“我听说,敬道与你一路同行,时有亲近之举”
卫姌眨了眨眼,一派明媚笑意,“如此说来,我扮做郎君时与江右士族众多小郎都亲近过,也可作为联姻之选。”
乐氏点了她额头一下,“这些话只闭门时说说,出去了可不许这样说。”
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尤其士族女郎,所学所行都与同族郎君仿佛。据乐氏所知,这些年举朝内外风气靡靡,女郎婚前失贞也有不少。她刚才也是没了办法才试探那么一句,但卫姌态度洒脱,丝毫不以为意。
乐氏凝视卫姌片刻,道:“好孩子,你的心思伯母全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瞧着脸儿都瘦了一圈,等这阵过了,找个机会给你恢复身份,你伯父定会为你挑门好亲事。”
卫姌这时才脸上微红,乖巧与乐氏话别离去,期间她对内室方向未曾看去一眼。
乐氏瞧人走远了,这才悠然开口道:“听明白了这两天为了你的事我这张老脸全豁出去了,可你姨父不答应,玉度也没那个心,这回该彻底死心了罢。听说桓家要为你说的是常山王的翁主,样人品样貌都是顶尖的,不输玉度。你便回去听家里的成亲罢。”
见身后没声音,乐氏转过身,只见桓启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外院子的方向,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森然戾气。
乐氏眼皮一跳,当即板着脸道:“该为你想的法子,全都想了,你可别犯浑。”
桓启勾起唇角,忽然一笑道:“劳姨母尽心了。”又说还有些事要处理,便也很快从厅内离开。
乐氏独自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心下总觉不安,桓启如今与年少时霸道外露又有些不同,越发喜怒难测,沉凝威严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修改了一下,还有一章
第215章二一四章入夜
卫姌离开乐氏的院子,走得稍远,这才悄悄舒了口气,她心知肚明,刚才内室里藏着的肯定不是小婢,能得乐氏如此安排的人,只有桓启。方才卫姌还有些怕,桓启脾气上来,若是不管不顾冲出来,场面可就难收拾了。幸而有乐氏在他终究是没有造次。
卫姌想道,就算桓启再骄横跋扈,卫申与乐氏到底将他教养大,论父母恩情,比大司马桓温更深厚。依卫姌对卫申夫妇的了解,定是卫申未曾松口,乐氏这才婉转来探她的口风。刚才卫姌自陈心迹,说的再明白不过。那些话并非是拿来搪塞乐氏,全是出自肺腑。
卫家境况与前世已截然不同,她也不能继续再扮作郎君,以后将要如何也该要好好想一想了。卫姌轻轻一叹,虽说士族女郎身份矜贵,但历来婚姻都是为家族获利,伯父卫申对她一向都是宽宥照顾,料想以他端方性子,日后选择的婚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再说眼下她身份之事还没完全解决,不急于考虑婚事。
桓启大步回到房中,胸中燥郁,恨不得立刻拔剑好好比练发泄一番。蒋蛰拿着一封书信进来,瞧见桓启脸色像打了一场败仗似的,目光阴冷肃杀。他将书信放下,小声道:“是荆州来的急信。”
桓启躺在榻上,置若罔闻。
蒋蛰将书信放在他的身旁,悄声退下。
过了半晌,桓启手臂一抬,将信拿到手里,展开粗略一扫,他脸色骤然一变,立刻便坐了起来。放下书信,他脸上只留沉静,手指在纸笺上轻轻敲打两下,他将蒋蛰叫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蒋蛰听完已是目瞪口呆,心中惊骇如潮浪一头滚过一头,心道:“这可要出大事了。”
卫姌仍是闭门不出,在家习字练文,这日杨氏带着一张琴来,说是仆从打扫库房时翻找出来。杨氏道:“你幼时学音律时我心疼你练琴把指头都弄伤了,也不曾逼你苦练,幸而教习先生说你颇有天赋,技艺不输其他士族女郎,我这里才放心。”
卫姌看了眼那张琴,上面的弦已换了新的,“母亲怎突然说起这个”
杨氏道:“这两年你扮作郎君这些东西一概不碰,现在你伯父已知晓,不必再刻意掩饰,瞧着这琴倒让我想起旧事来,你弹一曲给母亲听听。”
见杨氏心情颇好,卫姌也不扫兴,在弦上弹拨几下,开始还有几分生疏,渐渐便流畅起来,弹了一曲。杨氏微微眯起眼,瞧着卫姌笑道:“我的儿,你这样样都不差,日后要嫁的人家也不会低于谢家。”
卫姌登时心里一咯噔,疑惑地看过去。
杨氏将琴留下,又与卫姌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离去。
卫姌向惠娘问起母亲情况。惠娘道:“这几日乐夫人身旁一个婢子经常来陪夫人说话解闷,这两年时常都有来,其他就没什么事了。”
卫姌嘱咐她仔细看着些,别让杨氏太过操劳。癔症虽轻了许多,但也并未根治,日常用药稳着,不能疏忽。惠娘答应了这才离去。
又过两日,隔壁卫府有了动静,桓启亲兵收拾整装,似将要离开。
卫姌听到消息有些高兴,心想便是桓启有心,也不能再在江夏耗费时日下去,在她记忆里,前世桓温未曾放弃过北进意图,给朝廷接连上书,司马邳权衡之下还是同意了。算着日子,若还如前世一样,桓家此刻也该卫兴兵北上做准备,桓启深受桓温器重,必会被召回家中。
想到这里,卫姌轻轻哼了一小段曲,想着桓启真走了,浑身都要透出一股欢快愉悦来。
这夜,卫姌睡地正沉,房门被推开,有道人影来到床前,把外面透进来的淡薄月光遮住,就这样站着居高临下看了一会儿。卫姌脸上吹到冷风,迷糊睁眼,只见一个黑影逆着光罩在面前,张嘴要喊。
桓启及时捂住她的嘴,顺势坐下,目光牢牢盯着卫姌,脸色黑沉,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森森的寒意,“瞧我要走了,这两日快活自在着呢”
卫姌这时冷汗都冒了出来,朝房门口瞥去一眼。心想这样的动静,便是让婢子发现了叫一声便能惊动隔壁卫府的人。
桓启见她眼珠动了动,嗤地笑了一声,拿绸帕塞进她的嘴,连人带被裹起来,挟在腋下,走出屋去。门外守着两个侍卫,其中一个正是蒋蛰,他机警望着风,在桓启身后掩上门,一行人悄无声息穿过小院,来到两院相连的小门,平日这个时候门也落锁了,今日却敞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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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启一行过府,又锁了门。
卫姌一路被桓启打横抱着,冷风从被褥缝隙钻进来,没一会儿她头脸冰凉,手脚也生冷。眼见这是卫申府上,她奋力扭动起来,嘴里呜呜地喊。
桓启冷笑,脚下不停,很快来到大门处,早就有侍卫守着,外面停着一辆马车和侍卫三十几人。桓启抱着人上车,回头问了句,“东西可送过去了”
蒋蛰满头大喊汗,忙点头道:“都送去了。”
“走。”
一声令下,侍卫护送着马车从巷子离开。
看门的仆从将大门关上,心里还奇怪,下午的时候启郎君就已走了,入夜突然回来,轻装简行,身边只带着三十来人,进门就将守夜几个仆从看住,不许进去通报,然后就见桓启进了门,从小院后门去了隔壁,又带着人出来,塞上车就走了。仆从越想越觉得害怕,赶紧跑进去报信。
卫申被吵醒时听乐氏匆匆说了几句,他眼睛瞪圆,面色骤然涨红,乐氏赶紧给他抚背,从婢女手中接过一封书信,心中骂着那个不省心的逆子,还当他是认命老实了,哪知突然就杀了个回马枪,直接就将卫姌带走了。
“这……还留了封婚书。”
卫申大急,下床时连鞋都没踩准,口中骂着“孽障”就要往外走。
乐氏一面叫人赶紧出去追,一面又道:“你先别急,外面冷着呢,小心冻坏了身子。”
卫申指着她喝道:“都是你纵出来的混账东西。”
乐氏抹着眼泪道:“从小认字识礼不是你手把手教的怎么就成了我一个的错”
卫申不与她争辩,将几个得力仆从叫来,可一行人追出门,夜里寒风凛冽,门外黑漆漆的,早已无影无踪,再难追寻。
另一边卫府中,惠娘匆匆跑进杨氏房间,却见她并没有睡,坐在床上正抹着泪。
“夫人……”她焦急喊了一声。
杨氏道:“我已全知道了。”
惠娘讶然,府里仆役本就少,桓启带人行动又迅速,等人发现已晚了,杨氏这个院子是家中有意保持清净的,旁的事一般都不传到这里,没想到这回杨氏的模样却像未卜先知,已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氏擦去眼角泪水,道:“你们都当我是痴傻了,万事不知,陛下遣使来讨要玉度都瞒着我。”
惠娘更是一惊,想着是谁透露给她听。
杨氏又道:“朝廷积弱也非一日了,不然当初也不会仓惶南渡至此,这么多年不见强盛,越发不知所谓,依我所见,敬道本事不一般,听说大司马也有雄才,桓家已压过其他几姓,玉度叫司马家的人看上,又能有几家能护住她。”
杨氏与精明的乐氏不同,性子有些软,有时还糊涂,惠娘没想到她竟说出这番话,“这谁与夫人说的”
杨氏招手让她近前,“我只剩这么一个孩儿,只盼有人能护住她保她富贵一生,将这份婚书先收起来吧。”
第216章说话
正是寒冬腊月的日子,江夏多河水溪流,此时大半地方都已经结起了冰,深夜,急奔而过的马蹄声如绵密的雨滴,夹杂着车轱辘飞快转动,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县里早关了城门,桓启方才带人折返时就已打过招呼,此刻见到马车,军士与侍卫匆匆核对身份就开了城门放人离去。几个年纪军士不由窃窃私语,感慨如今桓家威势真是不同。
出了县城,入了官道,马车行得慢了些,但到底不比牛车安稳。卫姌方才被桓启裹挟着放入马车,厢内倒是宽敞,铺了厚实的褥垫,备有暖炉和食盒,还有一张小几子。
卫姌在城门前听见动静还挣扎扳动身子,却被桓启毫不费力地压制住了。
等出了县城,她心已凉了半截。
桓启松开手,面色冷漠,也不去看她,对外只吩咐侍卫行路小心,不可放松。随后就伸着长腿,依着厢壁休息。
卫姌身体手脚都被裹在被子里,此时终于得了自由,立刻便翻身爬起来,先将嘴里的绸布取出扔开,然后便去掀开厚重的帷帘。外面的冷风迎面袭来,如小刀一下一下刮在脸上。
她看着车外黑漆漆一片荒野,一时有些发怔。
“作什么死。”桓启忽然睁开眼,将帷帘一把拉下,语气生冷。
掀帘只片刻功夫,卫姌已冻得唇色发白。
桓启去拉她身后的被子。
卫姌见他伸手,却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桓启越发恼意上来。他向来脾气大,若别人不顺从,他更要拧着来,当下不由分说又把被子拉扯起来,把卫姌全裹进去,又拿了身旁手炉,一并塞了进去。
他道:“少跟我玩这套苦肉计,以往是心疼你,才处处容让你,现在可说不定了。”
卫姌听他口气阴森森的,手脚冰冷,心里更是发寒。
行出一段路,路边早有一支百多的人的亲兵候着,汇合之后,稍作整顿,便连夜起行。
卫姌将手炉抱在腹部,蜷起身子,忍着车马颠簸,目光落留在厢内另一个角落,有些出神。
桓启重又闭眼休息,他身材高大,车内虽是宽敞,但有两人在,但也不够他躺下睡觉,因此只是半坐着闭目养神。一时安静无声,只有外面行马和车轮的声音。
他心中却也并不平静,这几日筹谋算计,终于把人给弄了出来。为此他已是惹怒了卫申,想着其中利弊,桓启一阵心烦,更有一股恼意。脑中不由浮现出那日卫姌对乐氏说的那句“我不愿意”。那日过后,他接连两夜都不曾睡好。
既想就此了断,又想把她捉到跟前,好好问清楚缘由。
桓启心下起伏不定,睁开眼朝卫姌看去,见她发呆出神的样子,心中复杂难明,语气不善道:“你倒是冷静,怎么不哭也不闹了”
卫姌团着身子,仍觉得冷风从被子缝隙里钻进来,因此紧紧捂着手炉,道:“哭闹有用吗”
桓启眼里全是讽刺之意。
“二哥都说不会再容让我,哭闹无用,又何必自讨没趣。”
桓启冷笑一声,看她缩成一团的样子只觉得碍眼,语气阴恻恻道:“这两日高兴坏了罢,在家还唱着曲,既有如此雅兴,行路也是无聊,再唱一段来听听。”
卫姌倏地抬了一下头,“……那婢子原来是二哥派来的。”犹豫了片刻,她才又软声道,“不知她与我母亲说了些什么。我夜里突然不见,母亲定然受惊吓,她癔症还未好全……”
桓启道:“便是你把天说破了,也不会转道回去,趁早死了这条心。”
卫姌闭上嘴,可心里到底还是着急,过了片刻又道:“我想写封书信回家,现在离得不远,叫人送去也不费事。”
“费不费事你说的不算,”桓启沉着脸道,“怎么以为书信回去,姨夫姨母为了你就要与我翻脸,把你救回去”
卫姌脸上露出一丝难堪。桓启往常对她都算是好脸色的,从未显出如此冷酷残忍的一面,让她有时都要忘记了他真正的脾气秉性。
她一路都忍着紧张不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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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冷言讥讽,心更是沉重,仿佛要往深渊坠去。
“没话可说了”桓启见她微微撇开了脸,眼眶已泛起微红,他没有半点畅意的感觉,反而像被人在心上狠狠揪了一把,说不出的难受。可这几天憋着的怒意并没有消。他略带讽意地笑道:“那日不是挺能说的吗只见开花争着要的,没见着花谢还有人养护呵护的。”
卫姌心道他果然全听见了。
“那又怎样,我偏要连花带盆弄回家去。”桓启恶声恶气道。
卫姌看了他一眼,轻声问:“便是花死了也没关系”
桓启一听这话说的太不吉利,眉头拧地死紧,“什么死啊活的,怎么这花在别的地方能活,到我这里就成了不死我是屈着它了是不是少跟我在这儿含沙射影的,说个清楚,这花种哪里才觉着满意难不成你还想着要去建康台城,被叫一声娘娘才舒畅”
他怒气难以遏制,声音高扬。
车外侍卫听见动静,赶紧避地远些。
卫姌见他气急败坏,一副质问的嘴脸,怒气如有实质,心下也有些发憷,道:“我并没有要去台城。”
桓启怒气一顿,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将她拉到面前,“你以为有得选当日在豫章跟着司马邳走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他没憋着好,被他看穿身份他能放过你”
世上男子岂有不好美色的,想到此处,桓启一脸恨得牙痒的表情,“姨父为人少有变通,想以谢家婚约做挡箭牌为你周旋,却不想想司马邳的性子,内里刻薄寡恩,气量狭小,今日拒了他,日后就该时刻小心他算计。”
卫姌感觉他的恼怒几乎扑到脸上,身体不由哆嗦了一下,嘴唇翕动,想要辩驳两句。她知道司马邳在位时间不长,最后一年饵药几乎不再临朝,对朝堂几乎失去掌控。虽说上次有人进献丹药的事已被她阻了,但建康炼丹之风实在太过盛行,难保司马邳不会重蹈覆辙。还有一点极重要的,司马邳前世并无子嗣,可见王穆之这一胎很大可能保不住。
以王穆之作风,真失去孩子,便不会放松对后宫的管束,更不会让司马邳随心所欲的挑选后妃美人。
“说话。”
卫姌睫毛轻羽似的颤了颤,看他一眼,将心中考量说了出来,“大司马有意出兵北上,陛下为朝廷的事都要忙不过来。等过一阵,哪还会记得我的事。”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感谢在2023-06-1023:07:24~2023-06-1219:1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17章二一六章桓氏
桓启冷笑不止,贴近了她,“那你倒是说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到底要挑哪样的才满意”
卫姌红着眼圈,皱起了眉。她原来心里念着的就是让家里变好,日后能遇着什么样的郎君就要看运气了,如果依心意,最好是家世相当,人品贵重的,没有那么多牵扯,不管是司马邳还是桓启,都不是她想选的。
“家里若安排联姻你都能同意,却不愿嫁我,”桓启压低的声音里藏着一丝戾气,“掏心掏肺待你,全没有一点良心。”
卫姌脸色都变了,身子颤抖得厉害,“你原就是我兄长,为何非要强求婚事,就不能只做兄长”
桓启目光冷冽,直勾勾地盯着她,忽然唇角一勾,笑得略有几分恶意,脸靠近直接在她耳廓边道:“狗屁的兄妹,老子就是看上你,非要不可。”
他实在是窝火,连一贯的士族公子脸面都不再维持,露出极其粗野的一面。
说完他手一松,任由卫姌跌坐在褥垫上,“老实待着别给我闹事。”
卫姌缩到角落里,刚才说话的时候她已觉得一阵热一阵冷的,更被赶路颠簸地难受,不想再说什么。桓启夜半将她强行带走,已是彻底撕破脸面,说理也说不通。她担心家中是否乱了套,又想着以桓启的强势,她几次拒绝惹恼了他,后面还不知会变得如何。
想着头都有些变重了,她把脸一半埋在被子里,抱着还剩些余温的手炉,慢慢闭上了眼睛。
桓启感觉到她睡了过去,睁开眼,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瞧了一回,吐了一口气,为着这个小女郎,出格的事他做了一桩又一桩,今夜掳人尤甚。他暗骂一声,心想她莫不是老天派来磋磨他的。
马车连夜赶路,到了第二日早晨才到了驿舍,桓启见卫姌还没醒,直接把人抱起就进了驿舍,安置在同一屋里,只有把人放眼皮子下他才放心。
因是夜半离家,卫姌也没衣物,他让蒋蛰去城中买几件好料的成衣。
蒋蛰早就清楚这里头的道道,试探问了一句,“若是要买女郎衣裳,还是该买个婢子。”
桓启道:“就买郎君的。”
半路买的婢子还需调教,他也不放心。况且卫姌还是要以郎君身份更方便行走。他转头看看床上的人儿,心下有片刻安宁,然后才开始思考桓家的事。
等蒋蛰将衣服买回来,他不客气地推了卫姌一把,喊她起来,却见她慢吞吞地翻身,脸上潮红,目光水润迷蒙,他微微一惊,把人搂起摸额头,皮肤滚烫一片,是高热了。
桓启神色凝重,赶紧叫人寻了医师来。如此折腾到了下午,他守着人算起来两天一夜未曾闭过眼,只等着药灌下去,卫姌瞧着脸色好了些,他才擦了把脸,往床上一躺,把人抱进怀里,没好气道:“不舒服也不说一声,你是存心给我找事是罢”
卫姌药性上来,睡意沉沉,已是有些迷糊,她刚才一阵冷,恨不得抱着手炉过日子,现在却又觉得浑身发热,将要冒汗,偏偏这时又有个热乎乎的身体贴上来,她手脚并用地想爬远些,被一只大手抓了回去,隔着被子还被重重拍了一下。
桓启语气不善道:“生病了还不老实想跑哪里去”
卫姌难受地想喊,身体无力,只发出呜咽一声。
桓启骂了两句,听见她还发声,凑近要听清楚,哪知卫姌正半梦半醒糊里糊涂的时候,手胡乱挥动,好巧不巧,正打在桓启的脸颊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桓启怔住,脸色骤然一变,大手一捞,把卫姌板正过来。
“故意的是不是……”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可卫姌皱着脸,身体感觉别扭,左右挪了两下,发现动弹不了,干脆只好忍着继续睡觉。
他想发火也没法说清楚,只好把人放下,看着她的脸骂道:“磨人精,良心都让狗吃了……”
桓启嘴里骂了几句,也觉得累了,心想,不让抱,老子偏要抱。如此想着,便把人搂紧在怀里,等她挣扎两下疲累不动了,也闭上眼睡去。
到第二日清晨,卫姌发现和桓启同床共枕,闭眼又歇了一下,心头满是无力。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霸道了,想什么便一定要做什么,根本不给别人拒绝和躲避的空间。她此刻无奈头疼——随后她发现头疼是发热的病症。
桓启醒来之后脸色比昨日稍好了一些。
驿舍仆从送来早食,吃过之后,他盯着她用了药,然后又让人拿来一套簇新的男子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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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姌刚换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桓启过来一把将她抱起就往外走。
卫姌刚要说我能走,哪知他似看穿了似的,抢先道:“你手软脚软要走到什么时候去,要不是急着赶路,当我这样愿意抱着你呢。”
这一番话说的不留情面,卫姌便抿着唇不语。
侍卫早在外列队候着,蒋蛰往车里又多放了两个暖炉,等桓启和卫姌上车,再起行。
卫姌也知这样的寒冬赶路辛苦,生病更是磨人,她还不知以后将会如何,根本不敢一直病着,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念头起了效,这一日午时又饮了一帖药她的烧就全退了。
桓启陪着坐了几天马车,路上没怎么说话,偶尔语气也不怎么好。
每次遇着这样的时候,她便不与他争辩,干脆沉默以对,不禁又让他更为恼怒。
一路快马加鞭,赶在元日之前已来到荆州。
桓温掌八州之地,久居的一直都是荆州。平蜀之战后桓家声名已跃居四姓门阀的顶峰。卫姌曾听士族子弟背后偷偷议论,都说桓家治下之地已不知朝廷与司马,只知桓氏了。
卫姌当时还觉得是夸大之语,但当桓启一行进入荆州境内,她才知传言非虚。路径县城,官员迎来送往,对桓启恭敬备至。抵达江陵那日,城门前早早就守着一队精锐兵士,等桓启骑马来到跟前,为首将领行礼道:“大司马有请将军。”
作者有话说:
第218章二一七章议事
桓启闻言将蒋蛰叫来,吩咐几句,回头又瞥向马车方向。
卫姌正推开厢门一条缝朝外张望,正好和他深沉如墨的目光对上,也不知道他是否看清楚了。
蒋蛰回到马车旁,对左右呼喝,很快随行侍卫就分成两队,蒋蛰在前领路,带着马车大部分亲兵先行离去。
桓启一直看着马车离开,这才收回目光,让那领头将领带路。
一行人直奔州衙。桓温镇守荆州多年,视此地为根基,城墙坚固宽厚,打造的铁桶般,城内安定,百姓丰乐,吸引各地迁来之民和游走商客,繁华热闹不输建康。
桓启一行侍卫威武健壮,纪律严明,又有刺史府的军士,路上行人见了纷纷避开,等人走远了又不禁议论纷纷,城内关于桓家的事传言不少,民众一直喜闻乐道。
等到了刺史府,一位文士在门前相迎,年约三十,五官周正儒雅,正是桓温最为倚重的幕僚谋臣,名叫周越。刺史府内无论是属官还是奴仆都悄悄注意着,见去迎桓启的是桓温亲卫还有周越,猜出桓温对桓启这位半路认出来的郎君极为重视。
桓启下马带侍卫进了刺史府,一路听周越介绍刺史府内情况,对周围一扫而过,神色淡淡的,叫人瞧不出情绪来。周越暗叹:都说这位与大司马最为相像,如今瞧来真是传闻不虚。
到了正堂,桓温正坐在正中,左右两列坐着几人,此刻目光齐刷刷都朝桓启看来。
桓启来到堂中,先给桓温磕头行礼。
桓温身形伟岸,目如鹰隼,坐在那里看着随意,却自有一股久居人上发号施令的赫赫威仪,他微微点头,露出微笑,道:“你在建康立了好大功劳,没有坠了桓家威名,陛下亲笔书信对你大为褒奖,做得着实不错。”
桓启还没有反应,堂内其他人纷纷露出讶然的表情。桓温治家如治军,对子嗣极为严苛,极少当着掾吏属官如此夸奖,便是世子熙郎君也甚少得他赞语,没想到对桓启态度极为不同。
众人混迹官场多年,这点眼色还是懂得,当即就夸起来,不是说桓启有勇有谋,就是说他英才难得,士族子弟中少见,更有一个直道,启郎君与大司马肖似,有乃父之风。
这话一出却叫堂中安静瞬间。
桓温朗朗笑道:“诸子之中,确是敬道最像我。”
众人心中一凛,有几个目光交流,却是意味复杂难明。
桓温对堂内暗潮涌动的气氛不做理会,又见堂间众人一一与桓启介绍。这些人都是跟随桓温多年的得力下属和心腹,桓氏族人,那些族老和桓温兄弟子侄,见了这些人都要以礼相待。若没有刚才肖父一说,这些人只怕心中还要考量,此刻被桓温点名之时纷纷与桓启见礼,态度大多谦和。只有少数几个仍是态度平平。
桓启把众人言行都打量了一遍,脸上噙着笑,在末座坐下。
桓温已叫众人与桓启认过了脸,立刻就说起第二桩事,他有意北伐,之前上书已让司马邳驳回,他对年轻的新帝颇为不满,已准备向朝廷递呈第二封请战上书。今日正是召了几个心腹来议事。
众人皆知桓温北伐之心甚为坚决,纷纷出言附和,听说北地自立为秦的苻健生了病,正是进取北方的良机。
桓温听了一圈,看向桓启问道:“你在用兵一道颇有见地,也来说说。”
桓启笑道:“刚才都说的差不多了,北地这些年纷争不断,符建倒有些气象,如今病了正好,百姓都知‘趁他病要他命’。”
桓温一手搭在案几上,叹了一声道:“可惜陛下太过年经,只因忌讳我桓家,不肯让我出兵,目光实在短浅。”
听他这样直白批评新帝,在座之人却无一个有意外表示,神色如常,两个幕僚进言该如何上书。桓温摆手让他们先拟一份文书上来,又与几个武将讨论若是北出,该从何处发兵等等。
一个多时辰后,堂内议事才结束。几人离开正堂,桓启被桓温叫留下来。
“今日你才到家,就让你来议事,”桓温神色一敛,却没有方才与众人谈笑的豪迈之态,多了几分严肃道,“你可知我用意”
桓启皱起眉,刚才已经猜到他的意思,但这想法太过大胆,他认祖归宗才多少时间,想到也不能说出来,于是道:“父亲有何话可直说。”
桓温瞧他一眼,道:“没什么可避讳的,老大志大才疏,文才将才都不行,这次出兵,我会交给你一部分精兵,你若真有心,就让别人看看你的本事。”
桓启接到他书信时已知此事,也不惊讶,应诺下来。
桓温沉吟了一下,又道:“你这个年纪了,竟还没成家,闲言碎语已有不少。常山王前些日写信来问议亲的事,听说你让叔伯几个拖着不允,这是何意”
“我对翁主无意。”桓启直接道。
“你几岁了,还说这些有意无意的话,论家世出身,引萱翁主都是上上之选,与你正相配。”
桓启一翻眼睛,差点没直接冒出粗口,语气轻慢道:“绝无此事,我瞧她与我处处相克才是真的。”
“休要胡言乱语,你不娶翁主又要娶谁”桓温瞪起眼。若是旁人早就怕了,但桓启神色自若。桓温又缓了缓道:“若是你看中哪个贵胄高门家的女郎,就在这里直说。”
“我还真看中一个,这次还一并带了来。”
桓温不由一怔,“你说什么”
“我把卫氏女郎带了回来,您也别费事了,既然已经有给我成婚的准备,就全拿出来先用着。”
桓温略思索,怒道:“胡扯什么,卫氏岂有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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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启没打算瞒着,道:“卫琮就是女郎,她原名叫做卫姌,顶了兄长身份行事,这事还有些隐患,需要好好筹谋一番,不过现在天寒地冻,出兵也不是时候,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正好解决了后患让我成亲。我也能放心带兵打仗。”
桓温自恃一生久经风浪,什么不曾见识过,听了这话都愣住了,紧紧抿了一下唇,道:“听说卫家出了个美郎君,就是你要娶的卫家女郎了”
“正是。”
“休想,”桓温怒喝,“从未听说哪家女郎能做出这种事来,全无纲常。”
桓启正要反驳。这时仆从跑来,站在堂前禀报道:“熙郎君的妾室在院子里摔着了,与刚进府的卫郎君有关。”
桓温一听,脸色铁青,心中更增一份厌恶。
桓启已经起身,大步朝外走去,“我去瞧瞧。”
作者有话说:
第219章二一八章再遇
入城时卫姌与桓启分做两路,绕过街市,抵达刺史府后院。桓家在此处盘踞多年,刺史府占地极广,高墙环护,坞堡四角有兵士做岗哨,俨然是个小城。
马车停下,仆从引卫姌进入后院。天气寒冷,树木草叶凋零,让院子看起来有些冷清,各处楼台亭阁,假山水池却尽显华丽豪奢。路过一处花园时卫姌听见两声呦呦鸣叫,却是鹿声。
仆从以为她不知,笑道:“那是大司马出猎时带回来的幼鹿,就养在院子里。”
卫姌方才下车时揣着个手炉,穿过花园已凉了一半。
仆从吃着寒风也觉得冷,开始还介绍几句,后面话都少了许多,正穿过一处院子,前面缓缓走来三人,两个婢女搀扶着个年轻妇人。那妇人一身华服,罩着水红的狐裘披风,生得花容月貌,眼梢微挑,天然一股艳丽风流。
主仆三人说着话,瞧见卫姌一行停住脚。
那艳丽妇人看着卫姌,掩唇笑道:“这不是卫小郎君”
卫姌也认出她来,正是曾在驿舍见过的美人沂婴。她头上戴着宝石簪子,双耳垂明珠,便是身上那件披风也是极名贵的。卫姌微微怔了一下,没想到她竟出现在荆州刺史府,还是这扮富贵打扮。
卫姌对着她颔首微笑。
“多谢当日小郎君援手,沂婴才有今日的福分。”沂婴往前走了两步道。
婢女赶紧扶住她,“娘子慢些走,小心地滑。”
另一个婢女也埋怨道:“哪个扫的院子,偷奸耍滑,还有薄冰。”
卫姌这才看到沂婴小腹隆起,显然已怀了孩儿。
仆从见到沂婴主仆,脸露无奈,回过头来低声道:“卫郎君,日后再叙旧不迟。”
卫姌一听仆从的话就知他是想避开沂婴几人,不过沂婴也也只是见面顺嘴道声人情,并不想叙旧闲话的,带着婢女往院子另一条路去了,正走到假山石旁,忽然有个矮小的人影从石头后窜出,正撞在沂婴肚子上。
沂婴猝不及防,肚子一痛,她趔趄后退,踩在一块坚硬光滑的地上,扑通一下摔在地上。两个婢子吓得魂飞魄散,刚才那人影藏得隐蔽,跑出来又快,两人都没来得及阻拦,这时其中一个婢女赶忙往前一扑抓住罪魁祸首,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婢女瞧清孩子面容,面上血色全没了,手不禁松开。
那孩子原也有些惊慌失措,但看清婢女神情,他咧嘴一笑,语气恶劣道:“若说出去日后必取你性命。”说完撒腿就跑了。
沂婴捧着肚子唉呼不已,婢女高声叫着仆从。
卫姌等人还没走出院子,就听见身后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却不想掺和热闹,往花厅去了。
沂婴眼里蓄着泪,抓着婢女的手,“你刚才可瞧清了,是不是那小子”
婢女惊惶不已,咬牙点了点头。
沂婴痛哭道:“快去找郎君,我的孩儿,这是有人不想让我母子活下去……”
赶来的婢女仆从听见都觉得头疼,一时赶紧抬着榻把人移走,另一边则去各处找人。
沂婴被抬到最近的一处院子,她不断摸着肚子,心中又悔又痛。她是守胎在院子里待了足有三个多月,实在憋得慌了,今日才想着出来走走。哪知却突然遭此横祸,事情发展在电光火石一瞬间,她瞥见那人矮小,分明是个孩子——只有是桓铄。
沂婴恨得直咬牙,幸好冬日衣服厚实,小孩儿力气也不足,她摔得有些发懵,此刻回神过来,却觉得并没有那么严重。沂婴眸光动了动,感觉肚子并无损伤,却是哭的更厉害了,抽抽噎噎,泪如雨下,直哭成个泪人。嘴里催着人去叫桓熙。
婢女仆妇正劝着,房门突然大开,众人扭头一看,顿时噤若寒蝉。
婢女簇拥着一个中年妇人走进屋来,她脸稍长,又生得一对凤目,眉心有两道深深皱纹,将脸上柔和之处全削弱了,整个人显得有几分凶相。围绕在沂婴身边的人全跪下行礼,口称夫人。此人正是桓温正妻,南康长公主,司马兴男。
她进门扫了一圈,摆手让医师进来,把脉观相。
沂婴看见是她,心里也直打鼓,暗恨道:明明让人去叫郎君,却将这妖婆叫来,可见这些仆妇平日说尽好话,背地里却是不想让我好的。
司马兴男听医师说胎儿无恙,吃两日去惊安神的药就可以,脸上神色稍缓。她身边仆妇将医师送走,然后掩上了门。
司马兴男看了沂婴一眼,见她哭哭啼啼仍是一副颜若桃李半点不损颜色的模样,脸色一沉,她素来看不惯这些莺莺燕燕,使狐媚手段的,但眼前这个是儿子的爱妾,她蹙眉道:“天这么冷,你怀着身子不好好歇着,使什么性子跑出来,到底是被谁冲撞了”
沂婴一听她开口就说她使性子,心下不忿,却也不敢反驳,只垂着泪,又暗地给婢女使了个眼色。
司马兴男见屋里只有哭声,柳眉竖起正要发火。
婢女颤声开口:“是……是小郎。”
一旁仆妇们听见,都把头垂下去。
家中称小郎的就是桓铄,今年六岁,是桓熙的独子。
司马兴男道:“不是没捉着人怎么就是小郎做的,你们谁瞧见了”
婢女仆妇没一个敢应声的。
司马兴男脸色越发沉,忽然厉声喝道:“贱婢,存着什么心,竟在我眼皮子下弄事。还把小郎都牵扯进来,你莫不是为着谁先打算上了,坏心烂肠的东西,先拖下去打。”
沂婴一惊,连忙要发声,却被司马兴男冷冰冰的目光吓得不敢动弹。刚才那句“为着谁先打算上了”话里有话,沂婴不敢也不能去接着。
婢女哭天抢地被拖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有仆妇来报,说那婢女承认看错了眼,不是小郎君。
“本就不可能是小郎”司马兴男又转过来看沂婴,“刚才在院子还碰见谁了”
沂婴方才听见外面丫鬟求救呼喊,身子越发不适,在司马兴男质问下,身子都如筛糠,却美人替她作答。她用帕子抹着泪道:“是卫家的小郎君,卫琮。”
司马兴男道:“再无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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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婴登时感觉不妙,踌躇不言。
司马兴男又道:“还有哪个刚才陪着去院子的,拉出去问话。”
沂婴另一个近身婢女吓得面无人色,哭着喊:“娘子。”
沂婴冒出一身冷汗,若她身边婢女今日全折在这里,日后还有谁肯为她出力。心中暗恨,却不得不开口,“没有旁人,只有卫家小郎君。”
作者有话说:
第220章二一九章诘问
仆从将卫姌带到府邸朝西的一处宽阔院子,安置住下,又将仆从婢女全叫来,说听贵客吩咐,随后便走了。
卫姌让婢女换了手炉,又问了府中的情况,几个婢女举止有规矩,对她问话却应对含糊,态度不明。
卫姌早就猜到桓府形势复杂,还有各种利害关系,打探几句毫无所获也没感到意外,心中警惕却是不少。
一个仆从着急忙慌跑入院内,道:“夫人请卫郎君过去。”
卫姌此时仍做男子打扮,入城之前她有意试探过桓启态度,见他没有立刻就公布她女郎身份的意思,心定不少。她是跟着桓启入府,去拜见主妇也是应当,只是来传信的仆从额上满是汗珠,眼神躲闪,让卫姌心生警觉。
她将蒋蛰叫来,吩咐两句。
蒋蛰听说是司马兴男召她去,当即表示要随行,还点了两个侍卫同行。
一行人来到院外,蒋蛰和侍卫却被拦在门外。
一面长“里头都是女眷,夫人请小郎君过来问话,何必摆这样大的阵仗,莫非是担心刺史府内会有什么危险不成”
蒋蛰为难,桓启特意吩咐过,让他看住卫姌,况且他知道,南康长公主心狠手辣,对桓启都曾下过手。
形势从来比人强,见院里除了仆妇婢女,还有几个侍卫,身穿甲胄守在屋外,院子空地上躺着个婢女,人事不省,背上衣服满是血渍,一看就知刚被用过刑,很快就来了两个壮实的仆妇将人拖走,还啐了一口道:“好个不识好歹的贱婢,打死活该,留着口气都是公主仁慈。”
听她口称公主,就知是司马兴男从宫中带来的旧人。
卫姌让蒋蛰留在院外,见机行事,自己则捋了捋衣袍,跟着仆从走入院中厢房。
司马兴男在塌上坐着。卫姌四下匆匆一扫,看出此处并非是居室,收拾齐整,像是待客所用,刚在院子碰见的沂婴此时伏在床上,身边几个婢女围着。
卫姌看清房内,心中也有几个猜测,不露声色,向司马兴男行礼问安。
司马兴男绷着脸,看了她几眼,道:“来者是客,你又是晚辈,桓家向来厚待晚辈来客,但刚才出了件事,险些伤人性命,又和你有关,这才叫你来问个清楚。”
才一见面,不是“伤人性命”就是“和你有关”卫姌哪里不知司马兴男来意不善。她抬起头,面露惊讶道:“伤人性命莫非是外面婢子刚才看她的伤应是被杖打的。”
司马兴男身侧仆妇道:“卫家郎君慎言,那婢子挑拨弄事,我桓家家规甚严,绝不容恶言恶行。”
卫姌一笑道:“以往我只听过‘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之语,没想到治家大有不同,却是想得差了。”
仆妇皱眉,正要再说。司马兴男喝道:“住嘴。”
居上不宽,为礼不敬,是论语中论宽仁的,分明是讽刺刚才所说家规严苛有失厚道,仆妇无知接口,日后传到外面就是贻笑大方。
司马兴男道:“卫郎君学问倒是不错,不过刚一进府,就伤我桓府女眷,这又是哪学来的道理”
卫姌并未慌张,神色冷静,问道:“我入府时前有引路下仆,后有侍卫跟从,若有伤人,怎当时没有任何动静”
“侍卫是你所带,自然维护你,仆从怕你,也不敢直言。”司马兴男身后两个仆妇,刚才已有一个闭嘴不言,另一个则开口。
卫姌道:“桓氏之仆,吃桓家粮,不怕大司马居然怕我这样一个小郎君,方才说家规甚严,莫非应在此处”
仆妇顿时涨红了脸。
司马兴男道:“卫郎君巧言利口,不亚于刀剑,下人被你吓住也不稀奇。闲话少说,刚才在院中的还有他人,就在此间。”说着她目光一转,看向床上。
沂婴方才已觉不妙,在卫姌进来之时闭目装睡,听了几句,哪里还不知道司马兴男拿她的事做引子是有意刁难卫姌,在府中这段时间,她早就听过关于桓启的闲话,心知这里头的水深着,只好继续装不醒。
她能以假睡掩饰,婢女却是不能,被司马兴男目光扫到,她面如白纸,身体发颤,又被仆妇推了一把,扑通跪倒在地。
“是……是卫小郎君撞了我们娘子。”
卫姌见婢女模样,心下倒有些可怜她,但这时却不容她过多怜悯。
“撞她哪一处”
“肚子,我家娘子已有身孕了。”
“我与你家娘子也算相识,方才聊过两句才分开,是不是”
婢女冷汗如浆,“是,是……可是后来……仍是撞了我家娘子。”
卫姌冷笑,“我已到你们身后,若回身再绕到前面,你们两个婢子岂能看不到做防范,再者,事出必有因,我与你家娘子并无旧怨,今日碰见也属偶然,如何就要撞她你可知枉告士族是何罪责”
她一声冷过一声,诘问如夹冰雪。
婢女伏着身子,讷讷说不出话。
仆妇见状不好,高声道:“卫郎君好大的威风,将桓家看做了什么地方”
卫姌微微转过脸,冷笑一声道:“当成什么地方谯国桓氏,上品士族之家,不想竟有如此规矩,主人未曾言语,仆从之流却能无凭无据质问士族子弟,我也想问问大司马,这是桓家家规还是本朝国法”
“庶责士族,先杖三十,若是诬告,轻则流放,重则处死。今日之事,诬我事小,已辱及江夏士族一脉,你可敢当”
本朝士庶之别有如天堑,仆妇跟随司马兴男多年,哪里不清楚这点,只是看卫姌年纪小,又依仗长公主之威,这才一上来就疾言厉色,只求把小郎君吓住,让他举止言行失措,便能拿捏住他做文章,哪知卫姌不卑不亢,不是引论语讽刺,就是谈朝廷律制。
仆妇知道士族之事不可轻言,真落个辱及士族的名头,传扬出去必有祸患。她面色涨地通红,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应这一句。
司马兴男勃然怒道:“够了。不过是刚才院中发生些事,只凭婢子只言片语难知真相,这才请卫郎君过来相询,卫郎君又何必咄咄逼人。”
卫姌脸上怒色收敛,忽而粲然一笑,“原来并非问罪,这才对了,夫人乃明帝正统,怎会让婢仆爬到士族头上,不是乱了朝廷纲纪。”
司马兴男深深看了她一眼,对这个将士族荣辱挂在嘴上的卫家小郎君厌烦至极,绷着脸道:“卫小郎君也毋需将江夏士族挂在嘴上,一人怎能担起州郡士族之名。”
卫姌道:“去岁雅集定品之时中正官曾告诫过我,在外言行皆担着江夏士族的名声,不可行差踏错让人笑话,我不敢违,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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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记在心间。”
司马兴男脸皮一抽,有火却不能发,狠狠瞪向伏地不起的婢女:“没用的东西,可瞧清楚了,到底何人冲撞了你家娘子。”
婢女痛哭,呜咽着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含糊说出未曾看清。
司马兴男道:“蠢货误事,既与卫郎君无关,还是请卫郎君回去吧。”
这时,站在窗外的桓启朝桓温看去,撇嘴一笑,脸上不无得意之色。
原来刚才蒋蛰催了仆从去报信,桓启不放心立刻赶过来,桓温一听仆从言语就猜到是司马兴男用意,担心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态,赶紧也追上来,却没想在屋外听见里头这一番动静。
听见卫姌将要出来,桓启桓温都往后退,有意避开。这时却有一人急匆匆从外赶进来。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评论如此精彩,对于看了两百多章,还不清楚本文性质的朋友,真的不用勉强,再看两百章也没你想要内容,真的,请及时止损另外,如果到现在还依然不放弃并用大量精力来纠缠,我觉得,是不是该坦诚面对内心呢要真正了解一个人(包括自己),不是看说什么,而是看做什么,以上内容,仅供参考感谢在2023-06-1423:00:08~2023-06-1522:3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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