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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献礼
豫章的行宫建于城西南一座矮山上,土石夯建的坞堡,外墙坚固,宽敞宏大,此时里面亮着千余盏灯火,铮亮耀目的光亮将周围照得犹如白昼。
来到门前的宾客牛车马车络绎不绝,又有鲜衣仆从和婢女守候门前迎客。
卫钊按辔徐行来到门前,仆从刚才已经认出他身份,躬身引他进去,卫姌所坐的牛车,还有二十余名卫钊亲卫,一起进入大门。入门处是个宽敞的广场,正中间搭着个高台,木架耸立,居中悬吊着一朵绸缎所扎的红花。
卫家车队在仆从指引下停在广场后方。府中一位年长稳重的管事很快迎上来,态度恭谨,开口便道:“这便是建武将军吧,殿下本要来亲迎,但前头桓刺史到了,又有庾氏的人在,殿下被绊住不能亲来,请将军见谅。”
卫姌钻出车厢,下来站在卫钊身侧。
卫钊摆摆手示意不在意,管事招手让仆从带侍卫下去休息,领着卫氏两兄弟往里走。
行宫占地极广,内里楼台亭阁,屋舍林立,居中殿阁雄伟宽阔,处处张灯结彩,如星罗密布,将树木花柳映照地亦分外多彩。
卫钊神情淡淡的,卫姌打量了周围几眼,并没有十分惊奇意外的样子。
管事暗中观察两人,心下啧啧称奇,心道安邑卫氏不愧是名门之后,虽说现在已大不如前,但底蕴还在,与那些后起的士族大有不同。
卫姌紧跟着卫钊,很快穿过廊下,来到人声鼎沸,最为热闹的正殿内。
豫章行宫虽不及建康皇宫,但建造也花费了五年,殿内宽阔,装饰华丽,屋顶比一般房屋高出一倍,八根巨大的石柱笔直往上,天花木雕满是花纹,上面是日月星城,柱伸则是龙凤呈祥。
此时殿内摆设了二十余桌,已经到了几十位宾客。卫钊和卫姌进入殿中时,众人不约而同投来目光。如罗家这种和卫钊交好的,罗弘与他伯父主动上来找卫钊攀谈。其余人等,卫姌看过去,认出有熊家兄弟和长辈,还有邓家以及其他豫章本地有头有脸的士族。多亏了卫姌在赵师门下认识不少同门,几乎所有士族人家都认了出来。
长辈寒暄,小辈插不了嘴,很快几人就躲到了殿宇的角落说话。
今日所有人都穿得贵重。罗焕和邓甲见了卫姌却夸她穿的好看,罗焕还伸手摸了摸卫姌绣花的袖口,“玉度,你这个样子,今日定会被那群女郎相中。”
卫姌道:“女郎”
邓甲道:“玉度家中并无女郎,不知道此次殿下已请了各家女郎前来吧”
卫姌讶然,心道这司马邳的作风倒真是有些让人意外,行宫中并无女主人,将士族女郎请来,难道是为了选妃
她想的远了些,罗焕立刻注意到了,笑了一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琅琊王妃前些日到了。”
卫姌恍然,琅琊王妃王穆之,出自太原王氏。她出面将豫章士族贵女请来也是顺理成章。
几人正议论着,就有七八位女郎在仆从的簇拥下进入正殿内,为首的女子年约十八,华服丽妆,生得十分端庄大气,在她身后几个,都是年少盛装的女郎,卫姌看了两眼,发现其中还有个眼熟的,正是阮珏。她与众女隔了一些距离,似乎并不相融。不过这也不奇怪,她能与贵女一起,想必是因为谢阀的缘故,可就算如此,那些贵女也不会与她有过深交往。
卫姌看了两眼就移开目光,罗焕邓甲等几个,平时就算路上看到个齐整点的女子都要议论半天,今天却对这群美丽的女郎半句不提。
卫姌笑话他们,“今日怎么这么老实,往常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邓甲摇头道:“别提了,这些女郎那还不都是我们几家的,打小就见到,有甚么稀奇。”
罗焕更是略摇了两下头,悄悄给卫姌指了几个,说这个邓家的女郎,痴迷诗文,一天到晚抱着书帛看,是个呆子。那个女郎,是熊家的,别看生得柔婉,实则是个彪悍性子,等闲没几个郎君能奈何得了她,还有那个女郎,嗯……小时候冒过好大鼻涕泡,全擦在她兄弟的衣服上。
卫姌莞尔,果然是本地士族互相之间更为了解。
众人还没说几句话,外面又走来一群人,沿途仆从都避让,正是琅琊王司马邳,他与身边人在谈笑。在他身边之人,年约三十,虽穿着飘逸的宽袖大袍,器宇轩昂,整个人如藏如匣中的宝剑,威严内敛。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青年,高鼻深目,双目狭长,正是桓歆。
众人都猜出司马邳身边人的身份,新来的刺史桓冲。此人是桓温幼弟,比年纪最长的侄子大不了几岁。
司马邳进入殿内,所有人行礼,他一路走至居中主座上,王妃王穆也排众而出,来到他身旁。
陆续还有宾客前来,卫姌看见谢宣也到了,不少人主动与他打招呼。阮珏自他进来后,时不时总是瞟向他,目光温柔。
离阮珏近的女郎掩唇笑道:“阮氏女郎眼若秋水,这是心系哪位郎君”
阮珏螓首低垂,耳根微红。
另一个女郎眼眸微转,道:“那是芝兰玉树之称的谢郎吧,果然是端方君子,听说谢家正为他议亲。”
“我知我知,是泰山羊氏。”
阮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知道这是豫章贵女们故意说给她听。这些日子,她在豫章背靠谢阀之名,多次想与这群贵女交好,但她们却并不怎么理会她,便是如今天这般聚在一堂,言笑有意无意就撇开了她。
阮珏在袖下轻轻攥成了拳。
司马邳环视殿内,朗声一笑,示意众宾客入座。
卫姌回到卫钊身边,仆从指引他们落座于殿左,正好在桓冲桓歆之下,而对面居右首席是庾氏,那长脸男子,正是上次到赵府找过卫姌的那个,刚才听人叫他庾散骑。
散骑非常职,所以是个闲官,通常是士族子弟挂用的官名,可见此人并非在朝堂上得用,照他行事作风,很可能是专门处理庾氏内部事务。因他辈分更大些,所以坐席在前,而谢宣在他之后。
谢宣坐在了卫姌这桌的对面,他神色温和地微微一笑。
卫姌上次在雅集还得到过他的帮助,不好再如往常那般冷脸不做理会,回了他一礼。
谢宣脸上笑意更深。
依次而下的座才是豫章罗,熊、邓三姓及其他士族。
罗焕与伯父兄长正邻着卫钊卫姌的席位,当下也有些高兴,恨不得立刻拉着卫姌说话。
等所有人坐好,仆从分列后面。
司马邳举起酒杯,声音从正位上传来,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边,“豫章人杰地灵,英才辈出,本王甚感欣慰,先借水酒一杯,聊表本王心意。”
众人纷纷举杯回敬,殿内顿时热闹起来。
大多敬酒都是下位敬上位,司马邳刚才对众人敬一杯后,第二杯敬了桓冲。
众人见到,纷纷恭维跟着敬酒。
纷乱过一阵后,席间才渐渐安静下来。
仆从流水般将菜肴不断端上。等吃过第一轮,司马邳对管事示意。
管事退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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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很快一队乐伎从门外进来,穿着轻纱上衣,下面是青蓝色破裙,搭着帔巾,腰间系着个巴掌大小鼓,一边敲击,一边摇摆身体,轻盈地迈入殿中。最后一列则有乐者弹奏琵琶,一时间殿内曲乐响起,伎子在中间舞动,随着乐声清扬活泼,伎子舞动得越发快,裙裾飘飞,婀娜多姿。
卫姌眼角余光打量众人,年少的郎君是看舞乐最专心的,其他如桓冲庾散骑,还有豫章士族们都是面带欣赏,该敬酒的敬酒,该说话的说话,并不把注意力全放在舞上。
卫姌又看向自家二哥,还以为卫钊这样的风流的性子,如此秀色总刚要多看几眼,哪知他手里握著酒杯,姿势慵懒,并不把伎子美妙舞蹈放在眼里。
很快乐声停止,伎子排列成花朵的队形,四散开,然后齐齐对着主位行礼再退下。
司马邳问最近的两席舞曲如何,左为桓冲,右为庾散骑,桓冲道甚好。
庾散骑摸了摸胡子,道:“妙曼独秀,实为难得。臣也准备了一个惊喜,要献与殿下。”
司马邳眼中掠过一道冷光,“哦不知是何惊喜”
庾家前些日子一直在调查前刺史庾治之死,隐隐还有风声漏出,说与他有关。司马邳与庾氏本来就有旧怨,如今又添了新仇,只是面上还维持着客套。
庾散骑道:“就在殿外,这就唤他进来。”
他示意仆从,很快就有个身穿墨蓝武士服的青年走进来,他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面白修俊,身材高拔,风度极佳。等人走到近前,左下首士族贵女几席暗自交头接耳,显然是对此人进行品评。
司马邳打量此人,脸上不见喜怒,“庾散骑,这是何人”
庾散骑道:“这是我的侄儿,庾显,前些日子闭关研习庄子,我大哥觉得他不通俗物,叫他出来行走见识,近日才到豫章,殿下举办的宴席,是豫章最为风流云集的,我便将他带来见识见识。”
他说的谦虚,但神情口气却是另一种意思,席间众人都看出他是暗自为庾显扬名。十七八岁的年纪就已经研习老庄,这样的学习程度,在士族之中都算得上是天纵之才。
司马邳道:“你这个侄儿怎么穿这一身进来。”
庾散骑道:“我这个侄儿平时还爱练些拳脚,今日为殿下献上两重礼。”
司马邳哪里还不知道庾家失去了江州刺史之位,如今要借着这个宴席为家中年轻郎君铺路。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庾显作了一揖,回身到了殿外,对侍卫道:“可否借剑一用”
进殿不得携带武器这是规矩,侍卫朝正位上看去。司马邳点了点头。
侍卫将剑拔出双手奉上。
庾显接剑,又走到刚才弹琵琶的伎子面前,低语了两句,伎子满面羞红,点了点头。
等庾显回到中间,琵琶声响起,庾显手持利剑舞动起来。
男子舞与女子舞截然不同,将力量与柔韧结合,展现更多身体的舒展和刚劲。
庾显确实有几分功夫,一时间,只见席间空地上银光飞舞,人影幻动。
很快乐声紧凑,渐入高潮,庾显的剑仿若急雨,银光快得几乎勾连成网。他一剑直指正位。
剑芒到了司马邳眼前一丈。
女郎们捂嘴发出低呼。
司马邳表情丝毫未动。庾显收剑,回身对着门梁上,手里的剑投掷而出。
只听嚓的一声,剑直射而出,犹如流光,猛地扎入木梁,犹自震颤,发出一阵“嗡”的声音。
殿中陷入寂静。
庾散骑大喝一声:“好。”
这才将众人喊地回身,不少人都跟着喝彩,如此武艺,况且刚才庾散骑还说了,庾显是研习庄子的,换句话说,就是精于儒玄二学,文武兼备,可谓奇才。
庾散骑抚须,脸上流露出一丝自得。
司马邳面朝左下方问道:“桓使君看他如何”
桓冲出现之后就甚少开口,只有司马邳问的时候才说两句,他微微颔首道:“少年英才,果然难得。”
司马邳又问卫钊:“建武将军战功赫赫,眼力定然也好。”
卫钊笑道:“剑舞着实出彩,令人眼前一亮。”
庾显闻言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席间众人也听出来,桓冲赞许的那句话,可谓是士族之间的客套话,哪家弟子出去,无论作何学问,若是夸一句少年英才,总不会出错。
至于卫钊说的,更是直白一些,剑舞和武功不同,大家还是能细品出来的。
庾散骑冷冷扫了左边的席位,脸色微拉,对庾显道:“你不是为殿下还准备了一份礼吗”
旁边的仆从将一个细长礼盒递上,庾显接过,双手奉于身前,“听闻殿下喜好书法,此乃我临摹碑帖,献于殿下。”
司马邳身边的侍人将礼盒打开,展开里面的书帛。
豫章各士族已经察觉到其中气氛的微妙,但仍是齐刷刷朝殿中看去。
灯火光照下,靠近些的席位都能看清书帛上的字。
卫姌心道:原来是礼器碑。
作者有话说:
(⊙o⊙)…明天依然肥一点的章,掩面遁走感谢在2022-12-2123:04:25~2022-12-2223:17: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62
第62章比试
司马邳看了书帛上的字,有些意外地朝庾显看去一眼。
刚才庾显所展现的武功有多高,殿内能说个所以然的人不到一只手的数,但书法是本朝文人极为看重的,从何晏注玄开始,举国上下的士子都追求精神之道,将其倾注在玄学,琴棋书画上,其中书法一道尤为重要。说的更直白些,若是士子的字丑,可能一世都难以出头。庾显的字很好,法度森严,刚健有力,正符合礼器碑的字体庄严之意。
内侍将书帛展开,往前几步,让殿中众人都能看到上面的字。
司马邳手搭在案上,虚握着酒杯,道:“诸位看看,庾郎君此书可定为几品”
如今定品风气盛行,人与物都能以九品定论。内侍拿着书帛在殿内走了一圈,庾散骑目光四下一扫,道:“我这个侄儿用笔苍健,布局亦得体,深得碑文精髓,我看若是定品,六品可得。”
他此话说完,众人咋舌,夸奖的话他是全说齐了,六品已经算是中品,庾显弱冠之年,书法若是就能定以六品,日后再过二三十年,以书法入道,上三品不就唾手可得了。江右士族们回应者寥寥,一则觉得这个字要定中品确实太过抬高,二则眼下瞧着琅琊王与庾氏气氛有些不对,静观其表更妥当。
庾散骑撂出话后,殿内却变得越发安静了,他大为不满,皱眉道:“如此年龄,书道已经有所小成,难道一个六品都不值”
司马邳嗤地低笑一声,“庾君不要着急,定品之事也不能强求,若说庾郎君写得确实不错,但有这手字的人也不少,中品勉强了些,定个八品九品自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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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问题的。”
庾散骑拉长了脸,“殿下说的不错,能写出这手字的人不少,可像庾显这个年纪的就能窥入书法门径的可就稀少了。定品也需考虑年纪,少年英才更应嘉赏,不是吗”
司马邳转头道:“若说少年英才,在座之中应数谢家郎君。”
众人看向谢宣。论书法,王家有天下一品的王羲之,谢家也有名满天下的谢安。谢宣是谢家年轻郎君中最有名的,据说其才不在谢安之下。
司马邳问谢宣怎么看。
谢宣道:“若说书法一道,在座之中还有钟繇的传承。”
庾散骑笑道:“钟繇书圣出自颍川,我庾氏也出自颍川……”他说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劲,猛地眼睛瞪大。
此时殿内大部分人都看向卫钊卫姌的位置。
钟繇和庾氏同出自颍川不错,但钟繇书道的传承,其一是卫夫人,而卫夫人又教授过王羲之,若论起来,安邑卫氏才是真正传承了钟繇的书法一道。
司马邳微微一笑,“倒是差点忘了,有安邑卫氏在此,论书道理应有卫氏品评才是。”
庾氏闻言脸上颇为不乐意,心道卫氏世代工书是不假,可如今家中最争气的子孙却是个领兵打仗的,对书法能有几分见解。不过他转念一想,如此也好,若是卫家子说的不好,正好可以扬庾显之名。
他朝卫钊看去,语气不冷不淡道:“听说卫将军屡建奇功,武功了得,不知对这幅字如何看”
卫钊刚才对殿内发生的事只做冷眼旁观,并不在意,没想到突然话锋转到自己头上,他坐直了身体,招手叫内侍拿书帛上前,上下扫了两眼道:“笔力不错,出锋清晰,有威严书风……”
庾散骑微微颔首,心想倒不全是个莽夫。此时却听卫钊最后一声微挑,道:“可惜太过严谨古拙,用笔约束如此之多,日后难以有进益,定个八品就差不多了。”
庾散骑面色转黑,“荒谬,礼器碑本就讲究严谨约束,如何成了缺点”
卫钊嗤笑道:“书法之道理应师法古人,更有精进,不是叫人将原有的短处发扬光大。”
司马邳闻言立刻笑出声来,“卫将军好见解。”
席间众人也有不少人紧跟着笑起来。
庾散骑为侄儿书法立品之意人人皆知,但表现的太过强势,让讲究风雅的江右士族十分反感。
庾显刚才一直站在殿中,庾散骑为其争取书道定品的时候一言不发,此时见卫钊品评,态度戏谑,他的脸色有些忍不住了,转身过来,作揖道:“安邑卫氏之名早有耳闻,将军既然对书法如此精通,我想当面请教。”
司马邳道:“庾郎君未免太心急,这幅字帖不是你送本王之礼,怎用来和别人比试了”
庾显道:“殿下莫怪,既是钟繇书圣传承后人,卫夫人本家,我醉心书法,只想见识一番,还请殿□□谅。”
庾显姿态摆得极低,意思也很明白,只会品评不算什么本事,干脆比较一下。
庾散骑也道:“正是,卫将军的墨宝我未曾得见,今日正好见识。”
卫姌刚才听卫钊开口给庾显定八品已觉得有些要糟,庾家果然忍不下这口气,当即就发作了。她好奇地朝卫钊看去,一面想着在家中时是否看过卫钊练字的字帖。
卫钊此时却扭过脸来,挑着嘴角对她一笑。
卫姌微怔。
卫钊道:“让吾弟先写一篇字给大家看看罢。”
卫姌:“……”
殿内静了一瞬后,立刻又纷纷议论开。不少人看看卫钊又看看卫姌,心中想着,莫非这位卫将军的字拿不出手,便将幼弟推了出来,便是输了也不会丢卫氏的脸,借口也是现成的,年纪尚小。
庾家叔侄也是同样想法,庾散骑眉头拧成深深皱褶,正要发作。
司马邳却先开口吩咐内侍,“去将书案笔墨纸砚拿来。”
内侍领命而去。
庾散骑不悦道:“如此胡闹,胜了这般童子又有何意”
卫钊道:“先胜了再说吧,刚才是谁说,写出这手字的人不少,但这个年纪的可就少了。少年英才,自是越少年越稀罕了。”
庾散骑冷哼,脸色阴沉。
内侍动作很快,书案很快就抬进殿内,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摆了上来。
众人目光全集中到卫姌身上,她长吐一口气,卫钊笑吟吟的,捏了一下她的手,“好好写,兄长的脸面全靠你了。”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今天我外公过世了,他有很多基础病,曾经开刀身体几乎瘫着,感染新冠之后人很快就不行了,今天暂时只写了这些,有时间一定会补上大家一定要注意防护,这病真不是一个大号感冒可以概括的。感谢在2022-12-2223:17:28~2022-12-2323:4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63
第63章书道
卫姌起身走到摆在大殿中间的书案前。
庾显眉头拧了一下,卫姌这个岁数的小郎君拿来与他比较,本身就是卫钊的一种看轻。庾显愤懑不已,庾氏何时沦落到这个地步,但今日琅琊王有偏帮,卫钊又掌着一支军,可不是个虚名将军,他心中诸多不满,也只能先压着。
他冷冷注视卫姌,嘴里却温和道:“卫小郎君别慌,只当这里是家中书房,如往常练字一般,莫要压力太大了。”
卫姌斜他一眼。大殿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大部分都是本地士族,若真是一般的小郎君,众目睽睽之下书道比试,压力肯定小不了,庾显表面劝慰,实则是故意提醒这一点,给她增加压力。
卫姌站起时确实有些紧张,可走了几步,来到书案前,心便慢慢沉了下去。人活两世,她敢顶了兄长的身份,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更严重的事都做了,还怕比字吗
内侍正主动往砚里添水,然后磨了起来,还有空闲对卫姌笑笑以作安抚,他是司马邳身边的人,当然知道司马邳最是厌憎庾氏的人。
卫姌趁着磨墨的片刻时间,考虑应该写什么。
很快磨好墨,内侍退到一旁,卫姌拈笔蘸墨,手腕稳重,在纸上落笔。
行宫里的用纸都是上很好的,厚薄均匀,质地细密,卫姌第一笔就感受到吸墨的程度,微微调整了一下笔势。
庾显原本站在大殿中央,后来避让书案来到庾散骑的席前,他见卫姌专心致志写字,头微微低着,头颈纤细,姿态优美如垂颈汲水的鹅。晋人是最重丰仪的,他却没有欣赏的心思,有心要过去看看卫姌写的什么,但碍于要表现出并不在意的态度,即使心中已经如百爪挠心般,脚下也不曾动一下。
卫姌很快写满一页纸,放下笔,稍稍退开两步。
司马邳在她写字时就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见她写完立刻吩咐内侍将纸拿上来。
内侍拿起墨迹未干的纸,小心翼翼捏着两脚,缓步送到正席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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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邳看过去,先还是漫不经心的神情,看清字迹后身体却微微坐直了些,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笑得别有深意,“给大家都赏一赏。”
内侍躬身拿着纸,如刚才那般满殿走动,偏偏选的位置也很巧,从左起,然后兜了一大圈,最后才来到庾散骑和庾显面前。
庾显先前心中不以为然,书法就算再有天赋,也需要练习,他自认天赋不差,比卫姌肯定多练好几年,怎可能输给一个幼郎君,但看着殿中诸人看过字后露出的惊叹之色,他心情忐忑,渐渐不安起来。
内侍终于把字拿到了庾氏叔侄的面前。两人终于看到了纸上的字,齐齐脸色骤变。
卫姌写的是乙瑛碑,用的便是钟繇的笔法,在原有碑刻的雄劲笔势中又增添了几分气韵精灵,流美飘逸。笔力或许还有所不足,但字体笔锋所展现的华美和灵气,却胜过庾显不知道多少。
庾显脸色泛白,碑刻字帖他也临摹过不少,乙瑛碑也见过,但要做到如这般能保留原有笔法,又增添几分个人风格的实在太难得,若是换个年纪大些的士子他也不至于这么吃惊,可眼前这个郎君才多大。
庾散骑也说不出话来。
司马邳却含笑问他:“庾君怎么看”
庾散骑神色僵硬,半晌才挤出两个字,“甚好。”
司马邳却专捡着他们的痛处说,“好一个少年英才,庾君刚才说的正是,这个岁数能写出这手字便是难得,久闻卫氏工书,今日才见真章,卫小郎君,你将此帖补完,本王就将你书法定为六品。”
殿中有几道吸气的声音十分明显——卫家小郎君才十四岁,今日书道被定为六品,相当于为日后中正雅集定了基调,书道既是六品,雅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卫姌也是高兴,立刻行礼道谢,言表回去就将字帖补完。
司马邳又对庾显道:“庾郎君的字也是不错,如今有了对比,定八品确实有些不适合,九品就正好。”
庾显一张脸忽青忽白的,但对着司马邳亲口定品,他却不敢反驳。
庾散骑也恼怒,张口要为侄儿辩驳两句,书法也有喜好,所谓各花入各眼。
司马邳又先他一步开口道:“卫小郎君比庾郎君可小了好几岁,书道又胜过许多,若是我为庾郎君定个八品,只怕叫人以为我朝士子只论家世有失风骨。”
庾散骑的话被憋了回去,庾显也只好认了。进来时他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现在却失去那份傲然,脸色僵硬。
卫姌回到席间,嘴角微翘,当着众人面强压着,写一篇字就让她将来中正雅集的路好走许多,这份喜悦难以压抑,她对着卫钊笑着唤了一声“二哥”,眼睛亮晶晶的等他夸奖。
卫钊本要夸的话都到了嘴边,见她小脸蛋白里透红,容光摄人。他几乎想伸手去捏一把,心里突的一跳后,他脸微沉了些,话出口变成了,“那不过就是个样子货,赢了也没什么稀奇。”
卫姌乖觉地敛了笑意,坐直身体。
那边庾显刚才一直盯着卫姌,别人没听见卫钊这句,他六识敏锐,却全听见了,脸色变得更难看几分。
酒过三巡,席间十分热闹。
乐伎歌曲助兴,各席推杯换盏,寒暄恭维不断。卫姌收到不少人的恭祝,笑着一一应下。她一抬眼,看见对面席上谢宣举起酒杯对她示意。
卫姌犹豫了一下,也举了起来。
刚才司马邳先问谢宣,分明是有意让谢宣出来压庾显一头,但谢宣却婉转将卫氏推了出来。卫姌不知他的本意是不愿与庾家对上,还是有意给卫家一个机会。要知道卫家已经沉寂多年,卫夫人也已仙去,没有后辈冒出头来,几乎要被世人所淡忘。
卫姌不管他本意是什么,最终结果却是利于自己,于是她举起酒杯笑着回礼。
谢宣看着却怔了怔。
众人喝酒正酣,庾显忽然长身而起,脸颊酡红,“卫将军,光看歌舞何趣,听闻将军连立奇功,武功定是了得,显最是敬佩英雄人物,不知今日能否见识将军身手”
作者有话说:
看到大家的留言,谢谢
今天暂时也只能短小,我会尽快恢复
64
第64章秋波
卫姌惊讶地看着庾显,心想此人莫不是喝醉上头了主动跟卫钊讨教,在她看来,比刚才比字还没有悬念。庾显文韬武略是有几分才干的样子,但要说威仪气势,他与卫钊却差得远了。
殿中众人也是差不多想法。
就连庾散骑也没想到侄儿突然开口要讨教,低声说了句什么,似不赞同。
庾显目光炯炯只看着卫钊。他是喝了几杯酒,但脑子却格外清醒。刚才他有意观察,去给卫钊的敬酒的人很多,也就只比新刺史桓冲少了些许,卫钊饮酒的量比他可要多得多。这是其一,其次,庾显想的也并非是比试拳脚,当着大殿拳来脚往的场面太粗暴,不合士族审美,比试弓箭最适合,他对自己射箭的功夫很有信心,倒也并非一定要压过卫钊,只要能打个平手,他便能洗刷刚才输给个小郎君的耻辱,叫人知道他是文武双全,书法上略有欠缺罢了。
卫钊眯了一下眼,手里的酒杯放到桌上,朝司马邳的位置看去,“殿下如何看”
司马邳抚掌道:“只看歌舞甚是无趣,既然庾郎君有此想法,卫将军今日就显露一下身手成全他吧。”
既宴会的主人同意,卫钊便笑着点了点头,问庾显道:“想比什么”
庾显早就想清楚了,却装作沉吟,道:“宴席上拳脚不雅,就弓箭罢。”
内侍得到司马邳示意,立刻令人出去准备。
不一会儿就有仆役在殿外道,都备好了。
行宫内的器物甚是齐全,就是军中的武器也一应俱全,刚才仆从就去库房把弓箭抬了上来。
司马邳一声令下,殿内所有人全都闹哄哄往外走。比试弓箭自然要地方宽阔,在外面那个广场正是适合。
庾家叔侄也紧跟着众人一起出去了。卫钊却是殿内最后几个起身的。卫姌看他站起的时候身形还微微晃了晃,担忧地伸手扶了他一下,“二哥你醉了”
卫钊揉了一下额角,道:“没事。”低头看着她的手,却有些出神。
殿外有人回头来看情况,卫钊长吐一口酒气,大步朝外迈去。
广场两侧比刚来的时候又添了两排烛火,照的四周亮堂堂的,但广场太过宽阔,天色又黑的仿佛浓墨似的,虽然各处都有灯火照明,但分散开来,实际上隔得远了,视物仍是有些吃力。
庾显已经站在弓架上拿着长弓试弦,“卫将军,就以那朵红花为靶如何”
卫钊不置可否,也来到架旁,拿起其中一柄弓,拉弦试了试,又换了一把。
庾显刚才先一步出来,已经选好了弓,从一侧箭囊抓了三支箭来,“将军慢选,我先献丑了。”
殿中众人都站在台阶上,包括司马邳和桓冲。
庾显站在阶下中间,持弓崩弦,对准木架上红绸花,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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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穆,浑身透出一股斗志。
很快第一箭,第二箭,第三箭如连珠炮似的射出,间隔的时间几乎一致,就算是不懂门道的人,也看出庾显这手箭术确实了得。他射完三箭就放下弓,侍从小跑着去看木架,回来禀报道:“三箭正中红花中心。”
司马邳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卫钊也拿了弓,到庾显刚才站立的地方。众人看看出他有几分酒意,不由有些担心,只怕他在熏醉的状态真的落败了。眼下庾显三箭都中红花中心,就算打平,其实占了好处的依然是庾显。卫钊已经是建武将军,庾显还没有入仕,两者相比,当然是更抬高位低者。
卫钊举起弓,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立刻就变了,他抬起眼,直视前方,双目如电。
就在瞄准的一刹那,手指放弦。
嘣的一声轻微弦响,箭飞射而出。
原处木架上的红花应声落到地上。
众人刚才看不清庾显的剑射到红花上哪处,但眼下红花落到地上却看得一清二楚。
一群人立刻明白卫钊是射断了系绳,轰然叫好。喝彩声比刚才庾显三箭要响得多。
没一会儿仆从就跑回来道,“卫将军射断绳索。”说着还将断裂的绳索奉上来给众人看。
那根绳如女子小指那般纤细。
庾显见了,脸上微红的酒气瞬间都褪了个干净。
众多年轻士族子弟都笑嘻嘻地看着他,议论纷纷,就连女郎也聚在一起谈论着。
庾散骑眼里全是冷意,“既是射中花心和细绳,可算是平手了。”
司马邳道:“庾君士子出身,自然不知两者难度有高低。”
庾散骑感觉今晚面子全失,不愿再退让,道:“箭术本就是御敌之用,射中便能取敌,两者都是正中,于战场上区别不大。”
司马邳皱眉。
桓冲忽然开口道:“殿下,庾郎君与卫将军并非校场比武,依臣看,此局可算是不分胜负。”
桓冲今日宴席上话并不多,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老成持重,自有一股沉稳气度。此刻一开口,司马邳也不好驳他的意思。
庾散骑松了口气,只觉得今晚这份脸面却是险险保住,和庾显两个再没有起什么波澜。
经过此轮比箭,宴席后面的歌舞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众人都饮得多了,司马邳起身离开,不一会儿,就有个内侍来到卫钊卫姌这席,低声道:“殿下请卫将军去后堂。”
卫钊长身而起,和内侍一起离开。
卫姌看着他的背影,略有些沉思,今天司马邳拉拢展现出拉拢的意思,卫钊的态度也很清楚,直接踩了庾家的脸面。她正想着,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立刻抬头过去,对上旁边桓歆的眼。
桓歆喝得有些多了,脑子里轻飘飘的,环顾一圈周围,忽然发现卫钊不见了,原本他坐着将卫姌全挡住了,此时桓歆的视线毫无阻碍地落到卫姌身上。有一阵子不见,这个小郎君似乎更好看了。夏衣轻薄,勾勒出她削瘦的身影。桓歆体内的酒意都有些发热,目光情不自禁在她身上流连。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卫姌蹙眉,然后瞪了他一眼。
桓歆酒意上头,被瞪了仍不知收敛,身子还往前倾了倾,似乎要再近些看她。
桓冲忽然道:“叔道。”
他声音低沉,却叫桓歆立刻清醒过来。
桓冲低声道:“你做的那些荒唐事不可再犯,这是你父亲的原话。”
桓歆心里一咯噔,垂了眼皮,坐在原处散着酒气。这些日子他过得和过去一样,应酬玩乐一样不少,家里婢女有意亲近调笑,他也一概不拒,但心底始终有个淡淡的影。今日见到卫姌,他突然明白那个影是什么。
卫姌见桓歆不再看过来,以为自己眼神震慑了他,心想难道桓歆真是个断袖
“玉度。”
邓甲走到席前喊她。
卫姌抬起头,见他手里没拿酒,不是要劝酒的样子,问他有什么事。
邓甲脸上有些为难,“你随我出去一趟。”
卫姌好奇:“去哪”
邓甲道:“来吧,就在外面,是好事。”
卫姌对豫章结交的这些小郎君还是比较信任的,当即起身跟他一起出去。
两人出了大殿,邓甲领着她绕过长廊,来到拐角僻静的地方,重重咳嗽一声,道:“人我已经带来了。”
拐角处露出一片层层叠叠的裙裾,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郎带着婢子走出来,对着卫姌敛衽作礼。
卫姌眼皮一跳,见此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朝邓甲看去。
邓甲道:“这是我堂妹,家里排行第六,叫做齐矜。”
卫姌没想到自己才十四岁就能遇上这种事,看这个女郎有些眼熟,想了想,记起是罗焕宴席前提过一句,是喜欢诗文的女郎。
邓齐矜离近了看卫姌,发现比刚才隔着大殿更好看,毫无瑕疵,仿佛玉人般。尤其是这样的皮肤并不是敷粉的,越发叫她满意。
“卫小郎君见礼,”邓齐矜道,“刚才我见郎君的字,很是心喜,这才托兄长将郎君请出,望郎君勿怪。”
卫姌笑着道不怪。
邓齐矜道:“我有一副扇面,有心提字,却找不到合心意的字体,不知能否求郎君墨宝”
这回求墨宝,等写了之后,就回个香囊,这样一来二去就有了交往,这是士族贵女亲近的手段,卫姌心里十分清楚。可眼下这个情况,是绝对不能拒绝的,不然就是抹了对方的脸面,旁边的邓甲一直挤眉弄眼的示意他赶紧应下。
卫姌硬着头皮道:“女郎有请,是琮之荣幸。”
邓齐矜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笑容,道:“过几日我就让人将扇面送与郎君。”说完又微微作礼,然后带着婢女离去。
香风远去,卫姌立即转头对邓甲道:“你怎么不早提醒我”要早知道她就推脱不来了。
邓甲道:“你今日风头正盛,女郎有意不是正常”
一般郎君遇上这种事绝不会拒绝,卫姌心中苦笑,只好道:“我还小呢。”
邓甲拍了拍他的肩道:“不是我夸,比起熊家那个凶悍女郎,我家六妹可就温柔多了。与你也算是郎才郎貌……啊,不,郎才女貌。”
卫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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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第65章半醉
卫姌和邓甲回到殿内,路上邓甲不断说着他家女郎的好处,卫姌听的脑仁发胀,面上却仍装得兴致盎然。
回到席上,卫钊仍未回来,卫姌环目一扫,宾客往来谈笑,依旧十分热闹。女郎们坐于殿内入门右手位置,邓齐矜也坐了回去,娇目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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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俏脸微红露出个微笑。
卫姌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再乱瞟,想着扇面题字的事答应了难推脱,可无论如何后面不能继续,要想个不伤人面子的方法拒绝。她正瞎想着,卫钊从后堂出来了。
殿中众人刚才就注意到琅琊王离开,随后卫钊被内侍请去后堂,此刻见他出来,便立刻就有人上来敬酒寒暄。如罗弘这般的郎君还排在后面,倒是本地士族几家长辈先来,言谈间也极为客气恭维。
等宴席结束,天色已经黑透了,一轮明月挂在中天。卫钊并不贪杯,但挡不住来敬酒的人太多了,此时鼻息粗重,半眯着眼,已是醉酒的模样。
仆从得了吩咐,殷勤上来扶着他,口中道:“卫将军慢行。”
一直扶到马车上,仆从将卫钊扶进车里,又拿着个圆食盒一同放进去,回头对卫姌道:“小郎君,这是殿下吩咐的,里面有解酒的汤水。”
卫姌从仆从的态度就猜出刚在在后堂卫钊与司马邳应是相谈甚欢,才让司马邳摆出这么一副笼络的架势。
卫姌上了车,厢内全是卫钊身上浓重的酒气,她蹙了一下眉,也只好忍住,见卫钊醉的厉害,她便吩咐一声车夫路上行得稳些。
从行宫出来,路上不断有牛车马车通行,也有人会特意停下打声招呼,卫姌便替兄谢过。
车轮辘辘,卫姌将厢门推开一条细缝,让风吹进来些,正是夏日,夜风习习,风里夹着丝白日不见的凉意,吹在身上倒是颇为舒服。
“在看什么”
卫姌立刻回头,见卫钊原本瘫着的身体撑起了肩膀和脑袋,目光看着她,却又有些涣散。
“透透气,二哥,你可还好”卫姌问道。
卫钊眼皮微微垂着,他五官英挺,如此没精打采的模样倒是收敛气势,显露出几分慵懒模样。
“头有些痛,”卫钊道,“这是什么”
他生得高大,刚才躺下时四仰八叉的几乎把厢内地方全占了,卫姌只能缩在角落里。此时他伸手去够那个食盒,手里没个轻重,拍得哐哐作响。卫姌赶紧往前爬了一点,说:“是解酒汤,别动,我来拿。”
卫钊撑起半身,脚挪开了些,卫姌过去打开食盒,里面放着两碗汤水,还有帕子。
卫姌拿起一碗,转过头,正瞧见卫钊半眯着眼看着自己。
“二哥,饮一点”
卫钊手掌抬了抬,轻晃一下,“拿过来。”
卫姌捧着汤碗,小心翼翼拿到他面前。
卫钊没有接手的意思,低头就着她手里的碗先喝了一口,眉头皱了一下又飞快舒展。
卫姌将碗微微倾斜,看着他饮尽,又拿了帕子来。
卫钊却是半点不动,看着她打开食盒取物放物,目光懒洋洋的,却不由自主跟着她。
卫姌没办法,只好自己动手,先给他擦了两下嘴,就要把帕子放回去。手腕突然被一把大力抓住,她险些往后栽倒。
“二哥”
卫钊抓着她的手,往自己额头上一放。
卫姌明白了他的意思,拿着帕子给他擦了额头脸颊和下巴。
卫钊阖上眼,呼吸绵长。
卫姌轻手轻脚把帕子放回食盒盖上,靠着车壁休息。
今晚的宴会不轻松,时时刻刻绷着精神,又比了一场字,她看着赢得轻松,实际上这当中融合她两世的书法经验才讨到了巧。当场稍有差错,便是将卫家的名声给糟蹋了。她压力很大,一直到了宴会结束,心里才觉得踏实。刚才庾家叔侄离开的时候,庾显看过来的目光不善,显然已经记恨上了二哥和她。
卫姌长叹一声。
“好好的叹什么气”卫钊道。
卫姌转头,见他支棱着身体半卧着,目光比刚才要沉凝一些,应是解酒汤起了效。
卫钊看她蜷在角落,道:“缩在那做什么”
他说着身体微微侧着,让出一截垫褥的位置来。
卫姌不是很想过去。
卫钊道:“你又不是婢仆,过来。”
卫姌只好硬着头皮坐了过去,靠着褥垫,车厢并不大,此时卫钊身上的酒气混着松木般熏香,还有一股男子气息都闻得到。
卫钊见她乖乖坐在身旁,低笑道:“刚才叹什么你今日不是出尽风头”
卫姌道:“庾显走时瞪过来,表情好不吓人,定是记恨上了。”
卫钊却满不在乎,“那又如何,说什么文武双全,不过是文不成武不就,你还怕这种货色”
“倒不是惧怕他本身,可那背后毕竟是庾家。”卫姌略有些担忧地道。
卫钊摸了摸下巴,带着几分残留的醉意道:“庾家也没什么好怕的,如今连个江州都保不住了,朝里关键的地方已经使不上力,如今只剩下四姓的名头。”
卫姌知道庾氏如今已经大不如前,但这些门阀只要没有彻底败落,总还有几分底蕴,她不想卫钊太过轻视而吃什么亏,便道:“二哥要知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扶之者众也。”
卫钊揉了揉她的头,“你倒是个谨慎的性子,怕什么,庾家便是要报复,也先冲着我来,伤不着你。”
卫姌神情诧异,却有些不高兴道:“一损俱损,都是卫家的谁还能逃脱了。”
卫钊还有些头胀,看着她说话的样子却是怔了一下,实在是好看,就算带着丝嗔意,眉眼间的容光却叫人移不开目光。
卫钊心口蓦然发热,“只要二哥在,就护着你,不会让人伤你。”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了一下。
卫姌听着倒没察觉什么异样,同族血脉,兄长护持也是应当的。
卫姌笑着回道:“二哥放心,我也不会胡乱惹祸。”
卫钊不语,手捏着眉心,眼皮垂着,遮去眸中晦暗锐利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66
第66章种子
卫姌见他不说话,身体稍稍放松些,靠着褥垫闭目休息。
马车回到卫府已是深夜。
卫钊和卫姌从马车下来,惠娘和黄芷音闻讯先后赶来。惠娘拉着卫姌的手上下左右地看,闻着酒气不免皱起眉头。卫姌一看她的表情就知她的担忧,连忙小声道自己只沾了两口,并未多饮,酒气全是沾染的。
另一边黄芷音看见卫钊酒气熏天的,既心疼又埋怨,可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忙吩咐婢女去准备些解酒汤水,另有仆从扶着卫钊回正房。
黄芷音跟着一路到正房,上次正是卫钊酒醉给令元那么一个机会,她回想起来仍是有些心惊。今夜见卫钊又喝了个大醉,黄芷音便有些放心不下。
婢女打着盆温水进来,黄芷音亲自绞了帕子给卫钊擦脸擦手,又为他脱靴解开外衣,片刻过后,厨房送来解酒的汤,她轻轻推了推卫钊的肩,有意叫他起来喝一些。卫钊睁开眼,看见是汤水就不耐烦地搡开。
黄芷音不妨他手劲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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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碗汤水都洒在袖子上,她低呼一声,见卫钊皱眉又赶紧将碗拿开,自己拿帕子潦草擦拭几下,又赶紧服侍卫钊洗漱睡下。将要离开时,黄芷音看着床上熟睡的卫钊,眉眼英俊,瞧不出半点坏脾气,倒显得温和许多,她心口不由一阵发热。
黄芷音心中轻轻怨了一句,心狠的郎君。她知道因前些年曾表露过看轻卫钊之语,如今又主动与卫家结亲,叫卫钊有所轻视。进卫家之前,她自诩美貌有才,想着日子久了总能笼络住他的心,但哪知卫钊是个见惯脂粉红颜的,对她始终不冷不淡。黄芷音每日精心打扮,温柔体贴,打理卫府也十分尽心,如此也未叫卫钊另眼相看。
她看着卫钊对后院女子都是热头上还能温柔恩爱几分,但若是淡了也就不过如此,瞧令元的结果就知他并未将这些美婢放在心上。黄芷音暗暗心急,她如今料理后院全因卫钊并无正妻,若是他娶了妻,她又不得宠爱,日后的日子也未必比这些美婢好到哪里去。
黄芷音盯着卫钊看了许久,心里又酸又涩。前些日子吕媪劝她主动些,当时她觉得面上挂不住便没应声,但心底还是有所意动。
此时见卫钊睡着了,她隐隐浮现出一个念头来,想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她关上房门,脱了外衣又吹熄灯,轻手轻脚爬上床,睡到了内侧。躺下来也并未能马上入睡,听着卫钊绵长的呼吸声,许久才睡着。
这一夜黄芷音睡的不安稳,半醒半睡的眠极浅。快要凌晨的时候,卫钊忽然翻身,手臂一下搭在她的腰间。
黄芷音醒了过来,男子气息从一旁热烘烘地传来,她心跳快了些,想起吕媪曾告诉她,男子晨间最易冲动。她身子轻柔地依偎到他的怀中。
卫钊迷迷糊糊感觉到一团温软身子靠近,他大手揉弄了两下,嘴里咕哝一句。
黄芷音满面羞红,忍着心中的耻,对着卫钊迎了上去,此时,却听到从他嘴里溢出的两个字:“……玉度。”
黄芷音身体猛地一僵。
卫钊骤然惊醒,睁开眼,面色黑沉阴鸷,仿佛要择人而噬。
黄芷音对上他的眼,身体颤抖,如坠冰窟。
卫钊冰冷刺骨的目光扫过她,“你怎么在这里”
黄芷音羞愤难堪,直起身跪在床内侧,“郎君昨日醉了,我留下服侍。”
卫钊道:“下去。”
黄芷音爬下床,双脚发软,她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也不知刚才怎会如此,想到卫钊无意识吐出的那个名字,她本能地哆嗦了一下,面色发白。
她垂头想着各种念头,没注意到床上卫钊危险的目光。
“昨夜饮酒太多,我还以为坐车回来,身边是玉度。”卫钊语气淡淡地道,“你怕什么”
黄芷音嘴巴张了张,抬头看卫钊,见他神色温和,刚才那一瞬间让她心悸的感觉似乎全没了。她脑里乱纷纷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想自己刚才是怎么了,便是郎君喊了一声兄弟的名字又算得什么。虽说如今男风盛行,但卫钊向来是喜脂粉的,不好男风,再说,便真有什么,岂能对自己兄弟……
黄芷音思来想去,觉得是方才自己显露惊愕背后的隐意让卫钊恼怒。就像当日卫钊中了令元的暗算,她本可以为他纾解,却因见着他当时形容吓人,露出害怕的神情,便叫卫钊喝骂出去。
黄芷音后悔不迭,接连两次都坏在她的思虑过多和犹豫不决上,一时情急,支吾着也辩不出什么。
卫钊看着她衣衫不整地跪在床前,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见她只是自悔,并没有其他什么异样,沉着脸道:“既没事就出去,整日惊乍,叫人败兴。”
黄芷音羞愧得满脸涨红,到屏风后穿上外衣,轻手轻脚离开卧房,外面天才刚亮,已有洒扫庭院的仆从早起正在扫地。她避着人急匆匆往自己屋去。
吕媪知道她清早回来,赶紧来伺候,问她可与郎君修好。
黄芷音刚才已经将屋里发生的事翻来覆去想了几道,越发自责,只觉得自己进退失据,叫郎君更加心烦。那一瞬间闪过的念头是那么荒唐,她根本说不出口,只好说自己笨口拙舌又讨了郎君的嫌。吕媪听了直叹气,摸着她的头道:“日久见人心,郎君总有一日知道你的好。”一句话说得黄芷音险些落下泪来。
卫姌第二日睡得晚了些,醒来就听婢女道清早有人送了东西来。卫姌叫拿进来,一看是个烟青色花纹素雅的锦盒,脸上立刻就露出些无奈来。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个素扇面。
她关上锦盒,放到一旁,心道若是太早提字送去未免有太过殷勤的感觉,叫人家女郎凭空生出希望,先拖上一阵再说。
她做如此打算,那知才过两天,邓甲就找上门来,催促她赶紧把扇面写了送去给他六妹。
卫姌实在头疼,道:“我和你说实话,我对你六妹并无意。”
“为何”邓甲不解,“论家世,我豫章邓家……”
卫姌赶紧打断他,“你六妹很好,家世长相性格都极好。”
邓甲瞅着她,笑道:“既然好,你为何无意”
卫姌道:“我年纪……”
邓甲道:“又没让你马上就娶她,若要定婚约,便要去江夏商议,来回也需一年,又需筹备婚嫁彩礼嫁妆,还需要一年,以你的年纪,如今定下也不算早。你到底什么意思,今天和我说个明白。”
卫姌苦恼不已,站起来原地踱了两圈,邓甲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
眼下士族通婚,家世匹配为首要。邓家女郎看中卫姌,邓甲问过父兄,家中都是同意,所以他也有意撮合。邓甲心中还有一层极隐秘的想法,若是卫姌和他六妹结亲,日后两人不但是好友,还更添一份亲近。
卫姌脑子转得飞快,总算想到一个理由,咳嗽一声道:“你不知道,我极羡慕我二哥,整日里风月里混着。若我早早定了亲事多无趣。”
邓甲目瞪口呆:“你羡慕你二哥”
卫姌点头。
邓甲道:“不像啊,往常叫你去喝酒,你也不去。”
卫姌硬着头皮,做出一副好色样,“都是些胭脂俗粉有何去的,我喜欢有才又识风情的绝色女子。”
邓甲看着她雪□□腻的脸蛋,“便是绝色也……”也压不过你去罢。
这半句幸好没说出口,他拧着眉,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懂了。”
卫姌长吐一口气,心道这就对了,如果真像二哥那般风流性子,家里有女郎的也该慎重考虑。
那知邓甲道:“我那六妹虽是个美人,但也不出挑,你是不满意,我懂。”
卫姌瞠目。
邓甲又道:“我回去禀明叔父,到时候六妹出嫁的时候,再添一些貌美的婢女给你,如何”
卫姌倒抽一口气,你们可真是堂兄妹啊,亲的哪能这么安排。
“你与你六妹可是以往不睦”
邓甲眉毛竖起,“哪有。”
“那你明知我风流好色,还非要将六妹嫁我,还许下这般承诺。你就不怕你六妹日后独守空闺”
邓甲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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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道:“玉度你是什么性子,认识这些日子我早已摸清,我六妹若能嫁你绝坏不了。再说,男子风流亦是常事,便是我六妹,日后也不会拦着你的,如今世风日下,你好女色,总比不好女色的强。”
不好女色,便是好男色了。
卫姌又一阵头疼,手支着颚,心想难道真要逼着认下不好女色这个名头不成
她正在权衡着哪种说话更没有隐患,忽然想到什么,看着邓甲道:“不对,你邓家江右名门,女郎娇贵,哪如你说的这般,说起来,是我高攀了才是,你家到底为什么非要将女郎嫁给我,别说昨日宴席看中我的人才,我自知斤两,你不用拿话糊弄我。”
作者有话说:
更晚了感谢在2022-12-2623:45:41~2022-12-2800:2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67
第67章猫腻
邓甲起先并不肯说,但耐不住卫姌先是一通说理后又动之以兄弟义气,他想了一会儿,斟酌着道:“其实我父亲与叔父都极看好你兄长。”
卫姌刚才隐隐已有所察觉,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恍然。江右士族自视甚高,一向与北方士族有隔阂,若说凭昨天她的字胜过庾显,就能打动江右上层士族,主动许配家中女郎,稍稍一想就知不可能。
她道:“豫章三姓甚少与北方士族通婚,你家就如此看好我二哥”
“以前是甚少通婚,但如今形势却有所不同,”邓甲说到此处,稍压低了声音道,“桓家占据八州之地,私兵无数,权柄滔天,江州正处荆州与朝廷之间。你兄长如此年纪就掌军,我南方士族向来偏安一隅,不好征伐,当然要与你兄长这样的将军交好。”
卫姌微微讶然,看了邓甲一眼,没想到他坦白的如此实诚。
邓甲脸上少见地露出腼腆之色,“一半是听长辈讲的,一半是我猜他们的心思,这些只说给你一人听,千万不要外传。”
卫姌笑了笑,“既然如此看到我二哥,你家怎么不想着把女郎嫁给我二哥”
邓甲口中轻轻“咦”了一声道,“你难道不曾听你二哥说过,琅琊王有意要将公主许配给你二哥”
卫姌吃了一惊,又听邓甲道“这是我今早在书房听我父亲与叔父说的,外面还没人知道,应是昨夜宴席的事。”
卫姌想起卫钊曾被内侍唤去后堂,如果琅琊王真有此意,应该是这个时候提的,只是这豫章三姓确实了不得,如此隐秘之事也能探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卫姌当着邓甲的面在扇面上提字。邓甲站在她的身旁,啧啧有声道:“玉度,你书道天赋过人,这个岁数就写的一笔好字。”
卫姌吃啼笑皆非,“你也不过长我两岁,怎么突然说话如此老气。”
写完字等风吹干,邓甲便将扇面收起,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往外走。邓甲时不时拿眼觑卫姌,道:“虽说长辈也有此意,但我六妹是昨夜见你写字,真心慕你才华才主动邀见,你真的没一点意动”
卫姌道:“刚才就和你说了,我年岁还小,母亲患有癔症,如今我还没有定品,如何配的上你家女郎,等我日后有了品级再议不迟。”
邓甲叹了口气,知道卫姌如此说实则是婉拒,并无要联姻的意思,又想到刚才她坦白家中情况,又不由有些心疼。
卫姌手上一热,邓甲一手拿着锦盒,空着的那只突然抓住她的手。
邓甲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瞧,脸上竟有些热,“玉度你莫要妄自菲薄,如你这般才貌,江右郎君之中也没几个能及,高门大阀的女郎,你大可娶得。”
卫姌刚才告诉他家中情况,是想借他的嘴回去打消邓家女郎的念头,哪成被他看成了意气消沉,不敢高攀。不过错有错着,卫姌也不分辨,点了点头。
邓甲见她脸蛋红扑扑的,道:“天气炎热,你送到这里就行了,别被日头晒着。”
卫姌道:“无事,我送你出去。”
忽然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你们在做什么”
卫钊从院子另一头小径走来,脸色不太好看,目光阴沉,直直落在邓甲和卫姌的手上。
邓甲以往和卫钊只粗粗打过照面,如今直面,只觉得一股迫人的威仪传来。他被卫钊锐利的视线一扫,情不自禁松开手,开口竟有些结巴,“卫、卫将军。”
卫钊眉头微挑,扫了他一眼后看向卫姌,“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卫姌道:“我送邓兄出门,他在劝我宽心呢。”
卫钊面无表情对她道:“叫管事来送一趟,我有话问你。”
邓甲连忙摆手道:“我也来过几次认得路,玉度你自去忙。”
卫钊招手将仆从喊来,叫人送邓甲出去,转身往正房走,没走几步,回头唤卫姌,“还不跟上”
卫姌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正房,卫钊稍稍扯开衣襟,道:“刚才那个就是上次来家赠你东西的邓家子”
卫姌没想到他还知道这件事,点了点头。
卫钊冷哼一声,道:“怎么今日又来,你回他礼了”
卫姌怔了一下,刚才邓甲手里抱着锦盒,让卫钊生了误会,她忙解释道:“那是邓家女郎的东西。”
卫钊眉头拧起,看了过来,目光深沉,是让她说个明白的意思。
卫姌将邓齐矜相邀之事原本说了出来,再看卫钊,发现他脸色略有些古怪。
“竟有女郎暗送秋波,玉度长大了。”卫钊说着,眼睛看着卫姌不放。
卫姌轻咳,道:“二哥都未娶妻,我年岁还小,不急。”
卫钊笑了一声道:“议亲也没那么快,你这个年岁早做安排也是应当。”
卫姌听他口气总觉得有一丝怪异,但看他脸上含笑,又并无异常,便道:“邓家看重的是二哥,并非是我,我也是有骨气的郎君,不定得高品,就不娶妻。”
卫钊心中竟隐隐仿佛大石落地,胸中郁气也散了不少,“非高品不娶妻,口气不小,若是蹉跎了岁月你不后悔”
卫姌一听,心说这话怎么说的跟咒她定不到高品似的,狐疑地瞅了眼卫钊,她道:“我已下定决心,不后悔。”
卫钊道:“邓家郎君上次送了你何物”
卫姌没想到卫钊关心地这么细致,随口道:“一只兔儿凉玉,夏日握着倒真有几分凉爽。”
卫钊语气淡淡道:“江右士族出手倒是阔绰,过两日你到我这里选一样礼还他。”
卫姌“哦”的一声答应。
卫钊又道:“日后这样的私礼别轻易收。”
卫姌不以为意道:“二哥放心,朋友之间的往来,分寸我心中有数。”
卫钊皱眉,看着卫姌,脸色有两份沉凝。他摸着下巴,心中暗哼一声,朋友,老子这么多朋友,可没见过有这么巴巴的又是送礼又是牵手的。他刚才只看那小子一眼,就觉得有些猫腻在里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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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子们,家中又出了点事,我烦躁地快疯了,今天短小一点感谢在2022-12-2800:21:44~2022-12-2823:5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68
第68章出游
卫钊这几年刀光血雨中经历过几遭,磨炼出一种野兽般犀利的雄性直觉,头一次远远见着邓甲送卫姌东西还只是朦胧的感觉,今次和邓甲正面撞上,几乎就能肯定了邓甲另有心思。
如今这世道,好男风也不是什么奇事,士族内部更有许多人视之为风雅。卫钊风流成性,却只好女色,对断袖之风不以为意,可若有人打主意到他弟弟身上,他却觉得分外难以忍受。
卫钊双眸如同深潭般,深不见底,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卫姌看了一回,“你与那个邓家的小子交情最深”
卫姌点了一下头。
卫钊神色更阴沉了些。
卫姌又报了“罗焕”等几个的名字,道:“这几个都是。”
卫钊见她坦然自如,面色稍霁道,“这几家在豫章是最有分量,但子孙安于现状,对北人又有偏见,没几个真正有出息的,你也不必太走得太近了。”
卫姌心道二哥还真把自己当成童子,连交友都要管束,她略点了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卫钊见她乖巧,脸上带了一丝笑,叫外面送凉汤过来。值守的婢女听见了,赶紧去往厨房,一路走得急匆匆的,过小门的时候差点一头撞上黄芷音。吕媪扶住黄芷音,不悦道:“被鬼追着了急赤白脸跑什么。”
婢女委屈道:“郎君要两碗凉汤,婢赶着去拿。”
府里上下都知道卫钊脾气不好,发起怒来尤其吓人,因此服侍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的。
吕媪听见是郎君要的,便不多说就要放人过去,黄芷音突然问道:“还有一碗给谁的”
婢女道:“郎君在和小郎君说话。”
黄芷音心扑通一跳,那夜的事她觉得是个误会,又是难堪又是后悔,连着两三日都躲在自己院子里,没到卫钊面前露过脸。但此刻听到小郎君,便像是深埋在土里的种冒出芽,怎么也压不下去。她道:“你速去拿来,我在这里等你。”
等婢女快步离去,吕媪不解地看向她。
黄芷音低声道:“你不是劝我要对郎君更细致温柔些。”
吕媪当她是听进去劝,心中倒宽慰不少。
婢女很快便拿回凉汤,那是用冰镇过的甜汤,里面又放了些鲜果,是名门士族夏日最爱的饮品之一。黄芷音从婢女手上接了过来,要亲自送进去。刚来到正房门口,就听见说笑声,卫钊低沉的声音听着语气十分轻松。黄芷音脚步一顿,想起那晚他的疾言厉色,两厢对比,真如春日与寒冰之别。
她心中五味陈杂,推门进去。就听见卫姌问了一句,“二哥,听说琅琊王有意将公主指给你”
卫钊道:“你消息倒是灵通,是刚才那个邓家子告诉你的”
卫姌听他一口一个“邓家子”,连郎君都不称呼一声,无奈一笑道:“这么说消息是真的了琅琊王倒真是对二哥十分看重。”
她记得司马氏未嫁的公主应该有两个,后来一个嫁入王家,一个嫁入谢家。今世变数太多,没想到卫钊如今也有机会能尚公主。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轻微的声响,像是有碗砸到什么。
卫姌与卫钊同时看去,刚才说话没发现进来的人不是婢女而是黄芷音,她脸色一阵红,刚才听到卫钊将要娶个公主,她心慌意乱,不小心碰了碗,打开食盒一看,两碗凉汤都洒了一些出来。
卫钊面露不悦。
卫姌对黄芷音笑了笑道:“黄姐姐送得正好,我又热又渴。”
黄芷音忙将凉汤取出,原想将满一些的那碗给卫钊,刚抬手要放过去,眼角余光注意到卫钊冷淡的神色,她心里发苦,转手放到了卫姌面前,再将另一个只剩半碗的凉汤放到卫钊面前。
卫钊懒洋洋坐着,道:“以后这等事还是叫婢子来。”
黄芷音脸色微微发白,脚步沉重地离开正房,到了外面,眼里水光盈泽,心头又多了几分委屈。
卫姌瞧着觉得卫钊态度分外冷淡,但这些事原也不该她来说,只好装作不知,喝了两口凉汤后,说道:“二哥何时给伯父伯娘写信”
卫钊灌了一大口凉汤下肚,嚼碎了两块碎冰,身上的热气稍退了些,他道:“此事还没定下。”
卫姌有些意外,“二哥没答应”
卫钊微微颔首,道:“眼下局势不明,皇家公主可不是那么好尚的。你想,司马邳为什么急着提出这门亲事。”
卫姌思索了片刻,道:“自然是着意拉拢你,新刺史是桓家人,如今最为朝廷忌惮,司马氏想要平衡江州的局面。不叫桓冲轻易控制整个江州。”
卫钊看向她,他知道这个弟弟虽然一直长于江夏,但对朝政却是极敏锐的,在北伐征召时就能说出殷浩必败的论调。他也有些好奇她对于这件事的看法,没想到她说出口的,又是基本猜中。
卫钊心下生出一种极奇怪的感觉来,照理说这些事不该和一个未成年的郎君交流,即使是同宗的兄弟,他道:“那你觉得这个公主是娶好还是不娶好”
卫姌又想了一会儿,道:“就看二哥想要什么了。”
卫钊微微一惊,眼眸里闪过一道犀利的光,“怎么说”
卫姌道:“尚公主当然是有好处的,司马氏再微弱也是天下之主,临贺郡公当年落魄,也是尚公主后渐渐起势。二哥若是有意,娶公主后立刻就能升官封爵。这是好处,但坏处也是很明显,二哥站到朝廷那一边,就要面对桓氏的压力。”
卫姌说出这一段,同时打量着卫钊的神色。她早就看出,这个二哥野心勃勃,且手段极狠,当初北伐征召时他打着主意要去捞一笔好处,得了军功就全身而退。听说现在殷浩领着大军遇到燕军的阻击,进退维谷,已经有不少人都看出殷浩毫无领军才能,回头来夸卫钊有将帅之才。卫钊敢于战场搏命,在政事上也手段老辣,果断利落。卫姌猜想他应该是更倾向于尚公主的,毕竟好处更多一些。
卫钊笑了一声道:“说的不错,但若是走临贺郡公的老路也没什么意思,江州这地界,要找个出面平衡桓氏的人不多,就算我不尚公主,司马氏也没有什么其他人选。”
卫姌真有些意外,刚要说什么,外面婢女道:“郎君,有客来了,刺史桓使君到了府前,要见郎君。”
卫姌大吃一惊。
卫钊便让卫姌回去,自己去前面会客。
卫姌心里疑惑为什么这个时候桓冲主动找上门来,但看卫钊神色镇定自若,心中显然有成算,她什么都没有说,先回自己院里去了。
这一天桓冲来卫家留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离去,卫姌忽然觉得,她这个二哥没有立刻答应司马邳尚公主,或许是另有更高明的打算。
过了几日,卫姌去赵府听课,下课时被邓甲和罗焕几个叫住。说豫章城最近有个热闹瞧。原来是有个城郊的庄子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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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景色绝美。这个庄子据说是吴郡陆家的产业,偶尔会有三吴之地的士族来游玩,今年夏天三吴并无来人,倒是看守院子的人得了主人的信,花开之时将庄子租借出去,供人赏玩。
罗焕道:“这几日我家命人租了,开放给大家赏花,一起去瞧瞧吧。”
罗家身为本地士族,经常也会施粥布善,回馈乡里,如此租下院子让全城的人都可以去赏花也不稀奇。
其他几人都感慨了几句罗家的豪奢,罗焕道:“这几天去的女郎可多了,你们想想,荷叶田田,美人凭栏,这等景致怎能错过”
卫姌嫌弃道:“先擦擦口水。”
罗焕还真抹了把脸,惹得众人哄笑。
卫姌夏日甚少出门,这两天暑气稍退,凉风阵阵,想着出去玩也正合事宜,答应下来。
众人约好明日一早出发很快就散了。
卫姌回到家中,原本要去告诉卫钊一声,但怀绿道郎君去了军营有两日没有回来。卫姌告诉惠娘,夜里简单收拾了一些行囊,准备明日出行携带。
第二天一早,卫姌刚穿戴整齐,用过早饭。就听到仆从传话罗焕和邓甲的牛车已经到了门前。
卫姌哂笑,心道平日读书不见这些人这么积极,出去游玩居然都起了个大早。
她来到门前,罗焕和邓甲都招呼她上牛车。
卫姌毫不犹豫,还是坐了自家的牛车。宽敞自在,路上还不用费心谈笑,她傻了才和他们同车。
不一会儿路上又遇到两辆通行的牛车,一行人虽不是故意,但很快就汇聚成浩浩荡荡的车队,朝着城郊进发。
庄子名叫菡园,是豫章数得上的园林。
车队来到庄前,停了下来。卫姌推开厢门,看见前面排起了一条长龙,竟是有不少牛车挤在前面。
等了片刻,罗焕跳下车来,走到卫姌车前,“今日来的不巧,琅琊王妃带着一群女郎来赏花。我们要等一阵才能进去了。”
卫姌道:“那便等等吧。”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奴仆跑来道:“王妃说请各位小郎君进去。”
作者有话说:
69
第69章误入
菡园占地甚广,外墙坚固,正中有两层的砖木建造的楼宇,共有四十多间房屋,绕屋舍有一道九曲回廊,正在荷花池上,沿途园林花木繁盛,美景如画,楼宇与林木高低交错,高雅幽静。
卫姌几人进入园中,仆从引着众人来到湖边一处水榭。
路上只见到婢子仆从往来,并无其他游人,郎君几个一问才知道今日琅琊王妃到来,园子暂闭不接受外客,罗焕邓甲几人身份特殊,这才被放了进来。
众人来到水榭前,这是一个四方建筑,四面都是似雕花隔窗,一面临水,窗下就是碧叶接连,通往水榭的小径,两侧柔篁嫩条,婆娑影照,景致十分优美。
水榭之中有一张圆桌,摆放着糕饼果子等物,临窗摆放着着一张书案,笔墨纸砚齐全,靠壁还有一墙古玩摆设。
邓甲绕着墙走了一圈道:“都说三吴士族底蕴深厚,果然不凡,这等东西放在水榭供人赏玩,好大的手笔。”
罗焕几个也绕着水榭走了一圈,还查看了书案上的笔纸墨,发现都是上好的物件,也都跟着感慨几句。三吴之地的四姓,可说是南方士族之首,江右子弟谈论起来也是极尽褒奖。
众人清早一路赶来正是有些疲惫,正好在水榭中稍作休息。
罗焕将仆从叫来,打听琅琊王妃和一众女郎的去处,仆从回答王妃和女郎们在临湖的另一头,带着说戏的班子,刚才看见荷花盛开的美景,众女郎一起临湖作画吟诗,说拔得头筹的人,能得到王妃的赏赐。
这仆从是个口齿伶俐的,将湖对岸的场景描述的活灵活现,犹如在眼前一般。
将仆从打发走,好几个郎君已经站在窗边,伸长个脖子朝那一边张望。
邓甲笑道:“豫章城里的女郎又不是没见过,何必做这幅猴急样。”
有郎君道:“有道是女大十八变,一段时间不见模样就变得多了。”
罗焕嗤笑道:“你便是把眼珠瞪出眶了也瞧不见对面。”
郎君几个张望一阵,荷花水池甚是宽阔,哪里看得见对面,只吹了一脸的风。
卫姌看着几人认真商量着怎么去看一眼赏花的女郎,心中不由好笑,知道这群少年郎君到了知好色,慕少艾的年纪,正是对男女之事生出浓厚兴趣的时候。
过了一会儿,几人还真商量出一个法子,叫仆从去准备小船长篙。
“等会儿我们划船游湖,正好可以到对面去,你说女郎们吟诗作画,正巧我们出现,一并入画,岂不是雅事一桩”
众人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那郎君来问卫姌意见。
卫姌道:“主意甚妙,你们去吧,我留在这里休息。”
罗焕立刻道:“一起去吧,都来了怎能留你一个在这里。”
卫姌没好气瞥他一眼,“日头正晒,又要划船,我到底是来散心还是来受苦的。我就留在这儿吃喝赏景,不和你们一起去凑热闹了。”
他们是年少冲动的郎君,她却已是经历二世,没有他们这么好动贪玩。
仆从道木船已经备好,众人到水榭下一看,船身狭窄,两头微翘,形状如一道弯月,两头可以各坐一人,若是让仆从来撑篙,每船只能坐一人,眼前只有四艘木船,压根不够郎君们分。仆从解释整个庄子只有这四艘木船可用。
郎君们又商量了一下,其实九曲桥也可以过去,只是就这样过去,把他们的心思全暴露了,远不及划船过去风雅。时下真是什么都可以丢,唯有风雅不能丢,大家都是士族出身,行事做派就怕落了个俗字。这群小郎君都是年少最要面子的年纪,当即拍板,决定自己动手划船过去。他们七个人,四艘船足够了。
卫姌摆手道:“三艘就够,你们快去吧,再磨磨蹭蹭的,女郎们诗画都做完了。”
罗焕和邓甲见她倚着软垫,最是闲适,对视一眼,上前拉她起来,“玉度,岂有你这样败兴的,我们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去。”
卫姌甩开两人的手道:“我不会划船。”
罗焕抢着道:“我会,你什么都不用做,我来撑篙。”
卫姌实在拗不过他们,只好点头答应。
郎君们两两上船,动作生涩又笨拙,一眼瞧去就知根本没人会划船。几个仆从看着只觉得揪心,劝不动这些郎君,只好将划船要点教授一些,又嘱咐道:“府卫就在周围,若是郎君遇到什么事,大声呼叫便有人来。”
这是怕有人落水呢,这群郎君兴头上,哪管这么多,试着撑篙几下,木船便如离弦之箭般慢慢穿入湖水中。
罗焕左右两侧换着划动,湖内荷叶层层叠叠,方才在水榭中看出来只觉得绿叶与湖水仿佛连成一块,远远直达天际,如今船入湖中,便如陷入密密扎扎的一片翠盖,四面芰荷香,混着水汽拂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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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船尾执篙,熟悉了划船之后,动作跟着轻松起来,抬头朝卫姌看去,只见她抬袖挡着阳光,看着荷叶有些出神。罗焕看着她,穿着也并不其他郎君华贵,可就是格外秀致。她抬起袖子里隐约可见一截纤细的手腕,被日头一照,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一般。
罗焕喉头一紧,动作停了下来,抓着旁边最大一片荷叶,折断下来递给卫姌,“拿去遮阳。”
卫姌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小船太过狭窄,两人稍有些动作,船身就摇晃不止。
拿过荷叶挡在头上,果然如撑伞似的,卫姌不觉得热了,催促罗焕快划。
罗焕听了使唤,不觉得生气,反而更加用心,让小船行得又快又稳,在荷叶中穿行。
四艘船散入湖中后,有快有慢,又陷入无穷无尽的荷叶之中,不一会儿,互相之间竟然失去了方向。卫姌开始还能听到其他郎君的声音,过了不知多久,四周似乎全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和水声。
“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卫姌左顾右盼,却认不出方向。
罗焕刚才埋头只顾划船,确实忘了辨方位,但挡着卫姌的面,他却不好承认,脸上硬是装着胸有成竹的模样,“我来看看。”看了一圈越发茫然,他道,“先去那边看看,好像有人在那里。”
木船所过之处,荷叶朝两侧分开,不知不觉船身速度慢了下来,原来已经已经贴近岸边。
罗焕满头大汗,卫姌见了也不忍心催促,刚打算开口建议先上岸再说。
这时却听见有人在一旁说话。
“女郎已经给了你不少钱,前前后后算起来都快要一千钱,那这些钱置办田地都有几十亩,你怎还不知足”
卫姌一听这个意思,竟然是有人索要钱财,诧异地朝发声的位置看去。隔着荷叶依稀可以看见是个身材娇小的婢女和一个佝偻着背的仆从。
那仆从先是自掌两下,打在脸上,“都怪我贪酒与人下注做赌,运气不佳全输光了,下回,下回我赢回来,定会还给女郎,就当是我问女郎借的。”
婢女气得声音都扭了,“女郎已经帮了你多次,这回绝不会再出钱。”
仆从不住哀求,婢女只是拒绝。
罗焕听得眉头拧得老高,士族与奴仆地位有如云泥,这老仆居然跟女郎索要钱帛,贪婪无度,这等行为和背主无异,他划船找不着方向正心烦,又听见这个,顿时火气都上来了,心想哪家善心女郎居然碰上这等恶仆,刚要喝骂,却听见那老仆忽然语气一变。
“我喝醉酒却容易乱说话,万一将那件事说出来,女郎可千万别怪我。”
婢女抽了一口气,“胡沁什么。”
老奴笑了两声,声音暗哑,“女郎若是不管我,我就去找谢家郎君。”
“你疯了,只要一开口,你必死。”
婢女年轻,出口声音发颤,已没有刚才的强势,老仆笑道:“我外面欠了钱,不死也要死,但若是告诉谢郎君,只怕女郎所有的打算都成了空,对了,我可听说,卫家郎君在豫章可风光着呢,一个做了将军,还有那个小的,就是当初……呜呜……”他似是被人捂住了口。
罗焕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爆喝道:“谁在那里。”
声音立刻消失不见。
“玉度,怎么听着和你家有关。”罗焕扭过头来,看见卫姌的脸却是一怔。
往日他见卫姌总是脾气很好的样子,此刻却见她面色雪白,如拢寒霜,手上的荷叶垂在船侧,整个人透出一股冰冷的气势,叫人不由一凛。
罗焕赶紧道:“你别急,我们马上靠岸。”
他急着想知道刚才那两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最后却扯到了卫家身上。可他执篙没有那么熟练,忙中又出错,好不容易两人上了岸,刚才在柳树下说话的婢子和老仆早就不见踪影。
“好呀,好个贱婢刁奴,我非找出他们不可。”罗焕脸色不知是被晒红还是气红的。
卫姌道:“别急,能找出来。”
罗焕道:“怎么找今日女郎来的可不少。”
卫姌朝着湖面望了一眼,道:“能和谢家卫家都攀扯上关系的却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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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第70章两厢
罗焕道:“对对,刚才那两个口里都称女郎,定是今天来的那些个女郎里的,我们这就去找,叫她们把婢子奴仆全叫出来。”
卫姌拦住他,“不能这样。”
她叹了口气,知道罗焕是好心帮忙,他是养尊处优的士族公子,只道一声令下便能将事情办妥,却不知道一百个人便有一百零一种心思,婢子仆从若是有心隐瞒,主家难以察觉也是常事。
“琅琊王妃在这里,你要将女郎全部叫来,还要责问她们身边婢子奴仆,就算是豫章三姓,做事能这么霸道”她道,“就算罗家真的可以,你一个未及弱冠的郎君,就想代行罗家权柄”
罗焕刚才正急火头上,听到这里已经冷静许多,看了眼卫姌道,“那该怎么做我听你的。”
卫姌道:“你家租下的园子,应该有派管事来”
罗焕连忙点头,“有有,便是原来没有,今日琅琊王妃到此,肯定会有。”
卫姌让他先将管事找来。罗焕刚才一时怒喝将两个鬼鬼祟祟的婢仆吓跑,此刻回想起来已经有些后悔,怕卫姌因此责怪他,罗焕便十分卖力,两人在湖岸边,叫住路过的仆从,罗焕自报家门,让他赶紧去找管事来。仆从当然知道今日进园的郎君身份不同,立刻快跑着去找罗家管事。
婢女小环拉扯着老徐头从岸边匆匆忙忙离开,心犹自急跳,神色不安至极。
老徐头刚才听见湖边荷花丛中一声厉喝也是害怕,但见到小环如此害怕,反而又生出一丝底气,“害怕了如此早些给我财帛不就是了。”
小环咬牙,这些年她跟着女郎也学到不少,尤其是机敏自警更是胜过他人,她道:“你要的那么多,我做不了主,现在就去找女郎。”
老徐头眼珠一转,道:“走就走。”
小环带着老徐头,步履急促从园子里的小路进入洞门,穿过花园,从游廊来到一个小院。她嘱咐老徐头等着,怕他乱走还警告道:“若是走开了,一文钱都没有。”
老徐头嘿嘿一笑,心道拿不到钱我岂会走。
小环到了里面,敲了敲门,听到里面有婢女问了声,立刻道:“女郎,是我小环。”
婢女打开门,小环便立刻进去,瞧见阮珏倚窗而立,手中执笔正在画画。
小环着急,也顾不上其他,冲上前在阮珏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阮珏大吃一惊,手上一顿,立刻将笔移开,没让墨滴落在纸上。她扭头看过来,脸如三月嫩柳,柔弱荏苒,目光中却闪过冷光,“他就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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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环点头。
阮珏无心再画湖景,叫一旁婢女去守着门,她拉着小环到窗下说话,窗正开着,这样说话一扫外面就知附近有没有人在,看似危险实则最安全不过。
“可看到叫你们的是谁家郎君”阮珏问。
小环摇头,“我们站在树下,那片荷叶最密,之前根本没瞧着人,我害怕就拉着老徐头跑了,着急忙慌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见着。”
阮珏微微变了脸色,“方才你们说了什么,要一字不漏一字不错。”
小环于是讲刚才两人对话原原本本告知。阮珏阖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眼眶已是泛起微红,“小环,都是我的错,当日老徐头驾车将人撞入河中,我为了保他一命,叫他隐瞒下来,却不想反倒叫他以此要挟,贪索钱帛。他是我阮家的老仆,跟着我那么多年,半点不念主仆情谊,外人看轻我尚能忍气,可为何自家奴仆却也如此狠心对我”
小环瞧见她泫然欲泣,心疼道:“便是主家再如何仁慈,有些坏了心肝的人还是会作出恶事。女郎,干脆还是告诉谢家郎君吧。”
阮珏抓住她的手,“不行。”
小环道:“可如今他一次次索要,何时是个尽头,女郎要掏空自己的私房不成”
阮珏眼角沁出泪水,转头朝书案上的画看去。那是刚才琅琊王妃以游园为题让女郎们作画,给了一个半时辰的时间。阮珏原想留在湖边,但景色上佳的位置都被豫章本地士族女郎先占了,她无意与她们争抢,干脆回到房里作画。她在谢家长大,自认无论是书法还是画技都不输那些士族女郎。
眼前这幅荷花图,疏密有致,构图风雅,是她精心所绘,为的就是等会儿力压众人,让琅琊王妃另眼相待。
可还没有完成,突然就出了这么一档事。
阮珏面色微白,想了一回,心道:不能叫老徐头坏了我的事。
她看似柔弱,实则心思缜密,一个念头石破天惊地划过脑海,她眸光沉了沉,手抓着小环的腕,指节绷紧。
小环“嘶”的一声唤疼,让阮珏回过神来。
“既然叫人听见了,不能掉以轻心,”阮珏轻声道,“对了,前些日子调的安神丸还在吗”
小环道:“在的,姑娘行囊里总是带着几丸。”
阮珏前些日子因谢宣要一议亲的事夙夜忧叹,思虑太深,夜里总也睡不好,便请人配了安神助眠的药丸子,难以安眠时吃半颗就起效。
阮珏眉心拧了一下,道:“听说老徐头爱喝酒”
小环道,“正是他这个喝酒的毛病误事,醉了之后爱赌,听说还会打老婆孩子。”
阮珏微微点头,“原来有这许多毛病,如此一看,此人确实坏到根里了,你使钱叫人去拿一壶黍米酎来,别叫人看见,等会儿悄悄把老徐头叫到湖边,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阮珏此次外出,身边带着四个丫鬟,其余三个都被她借口打发出去,小环很快将黍米酎拿回来,阮珏丢了两颗安神丸进去,心下仍有些不安,又将第三颗一起扔进酒葫芦里。小环见了心下如擂鼓一般,“女郎,这是要做什么”
阮珏转过身拉住她的手。阮珏双手冰冷,叫小环激起了一串鸡皮疙瘩。
两行泪流下来,阮珏道:“我也是被逼的没有法子,小环,你是最清楚我的处境的,看着身处高门,可哪一天不是过得战战兢兢,就怕行差踏错,叫姨母表兄厌了我,这世上真就再无让我容身之处了。可恨这老徐头当初犯下人命官司,坏了心思,反要以我的名声作要挟。今天在园里的郎君都是江右名门,你们方才那几句,露了谢卫两姓,若是有心人追究,便能找到我的头上,这个险绝不能冒。”
她用帕子拭了下眼角,声音温柔而缓慢,“你是跟我最贴心的,日后我若有了好的依靠,定然先解了你的奴契,给你找一门好亲事,绝不叫你的子孙也为奴为婢。”
小环闻言该是高兴的,可不是为何,看到桌上那个酒葫芦,心底隐隐发寒。
卫姌等来管事,立刻吩咐他去确定,今日来的女郎当中,是否有与谢家有关的,是不是姓阮。不到片刻管事就回禀阮家女郎确实在。罗焕在一旁,刚才自家的管事来到时他只绷着脸说了一声“你听卫家小郎君差遣”,此后就没有再发号施令,此时却忍不住问卫姌,“阮家和你们家有什么关系”
卫姌道:“这个等会儿和你交代,眼下我要做的事可能要冒些险,若是用你家的人……”
“冒什么险,只管叫他们做,这可是在豫章,那个女郎可是陈留阮氏”罗焕不屑道,“如今阮氏可算不得什么,怕得什么。”
卫姌略想了一下,对管事道:“去打听一下阮氏女郎今日身边所带婢仆几人,若是有上了些岁数的仆从,立刻扣下押过来。”
管事诧异地看了一眼卫姌,没想到眼前这个小郎君行事如此果断。想了一下,眼下并不是到琅琊王妃面前,只是私下扣个仆从,虽然是冒犯到阮氏女郎,但有罗焕和卫姌在,阮氏不是士族,管事倒也不惧怕,叫上几个府卫立刻去了。
罗焕刚才憋了一肚子疑惑,立刻追问卫姌阮家谢家和卫家的关系。
卫姌本来已经打算将曾经定亲的过往彻底遗忘,没想到今日又突然被勾起。她便将前后过往简单说给罗焕听。他瞪大了眼睛,“你、你有个双生妹妹”
卫姌神色黯然,轻轻点头。
罗焕在她脸上一转,又是惋惜又是心痛,但他知道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皱着眉道:“这倒是奇了,说起来阮氏女郎与你也没碰过几次面,为何刚才那个恶仆会特意提起卫家”
卫姌心中也是惊疑,道:“这也是我奇怪之处,等那老仆抓来就知缘由了。”
两人坐着不到片刻,管事就疾步跑来,脸色青白道:“不好了,两位小郎君,刚才湖里捞出一具尸体,像是你们要找的人。”
罗焕几乎原地跳了起来,“什么”
卫姌怔过之后,越发确定这件事背后必有隐情,定了定神,问道:“怎么死的”
管事道:“溺死。”
罗焕怒道:“哪有那么巧,刚要找他就死了,这分明……是被人杀了。”
管事连忙道:“卫小郎君刚才吩咐找人,我特意去看过尸体,确实是溺死无疑。”
罗焕还要说什么,卫姌拍了一下他的肩,道:“刚才说了这件事由我来安排。”
罗焕闻言便坐了回去。
管事看了心中暗暗称奇,对卫姌倒有些佩服,让家中骄纵蛮横的焕郎君都服帖听话。
卫姌沉吟不语,索要钱财的老仆死了,只剩下树下与他说话的婢女。但若是要将这个婢女找出来,必须直接去找阮氏女郎,必然会惊动琅琊王妃。
罗焕虽然年轻鲁莽了一些,但稍一想也知道这件事的关键,他道:“干脆直接去找那个阮氏女郎问个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