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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皆伟大 福袋党 91345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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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当亚瑟抵达葛尔时,已经是守灵的第四天了。

在北上之前,他设想了许多可能性,自认为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当他看见人们脸上黯然、暮气沉沉的表情,听见阿格规文口中说出“死亡”的时候,那些设想和打算都变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

他感觉到往日轻盈飘逸的蓝色披风此刻沉甸甸地垂落着,随着冬季凛冽的寒风轻轻拍打盔甲,发出潮湿的声响——两天前,他在途径提斯河时经历了一场暴雨,被雨水打湿的衬衣和披风并没有随着时间恢复干燥,而是随着冬季骤降的温度渐渐变冷,最后只剩下了这种又湿又冷的感觉,令人不适。

仿佛是对他命运的某种预兆。

“请原谅高文没能来迎接您,他正在为母亲守灵。”他听见阿格规文如此说道——对方就站在他面前,可能不超过五步的距离,声音听起来却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母亲被安置在光辉庭院,请您随我来。”

他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王姐为何会感染疫病?究竟是什么时候感染的为什么情况会突然恶化到这种地步?

他还想问,阿格规文啊,你答应过会在情况不妙的时候第一时间通知我,为何当我拼尽全力赶到葛尔的时候,王姐早就已经先我而去了?

最后,他只是低声答道:“……好。”

在前往光辉庭院的路上,往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时的玛格丝还没有远嫁挪威,高文、阿格规文他们还是一群无忧无虑的孩子,而王姐的副官萝西女士——她似乎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部分,但细细回想起来,各个场合又都有她的身影。

他想起洛奇堡落满花瓣的林荫小道,想起石板路上跃动的光斑,想起他与王姐一同散步时,阳光照射在她脸上时柔和的白色光晕,她闪闪发光的金发和发间鲜花的香气……上一次他来到葛尔时,曾在这里收获了人生中最大的幸福,没想到多年之后,这里会变成葬送他一切快乐与希望的墓地。

摩根的灵柩被安置于光辉庭院的正中央,紧挨着用于圣洗礼仪式的水池。

光辉庭院乃是米斯里尔家族的圣地,不轻易对外开放,上次他进入这里,是王姐私下带他去祭拜已逝的斯图亚特王。

当时他看着那位先王的棺木,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他们的舅舅加缪尔·廷塔哲。他们一个只在乎他们的父亲,一个只在乎他们的母亲,但对他来说,他们都只让他觉得奇怪。他们辜负了这么多的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对一个已死之人的爱——多么不可理喻啊,一个人怎么能允许自己把对死者的感情置于生者的利益之上呢?

那时他还太年轻,不懂得失去的滋味。

在他收到消息的那一天——渡鸦飞进国王大厅的时候,他尚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当他得知王姐病危的消息时,他就像是一个过早衰老了的人,看不清羊皮纸上的字,当骑士们在他身旁想要说些什么时,他听不清他们的话,任何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在那个瞬间都变得如此艰难。

唯一清晰的是痛苦,它们像火焰一样在他体内熊熊燃烧,让他五内俱焚。

当他回过神时,已经身处馬廄之中,将其他骑士和进行到一半的会议都抛之脑后。东·斯塔利恩装上了马鞍,蓄势待发,亚瑟知道它将不惜一切地为他奔跑。

它载着他穿过河流和山川,穿过人烟冷清的郊野村庄和被皑皑白霜覆盖的田野,没有任何一名骑士能追上他,不列颠最快的名驹也赶不上东·斯塔利恩全力以赴时的速度。

那时的他短暂地忘记了身为王的责任——不列颠正在被外敌觊觎,哥特人和罗马人在海的另一边伺机而动,整个国家都在调动资源以应对这场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战争——随着女王之死,原本暧昧不明的可能性已经上升到了近乎必然会发生的程度。

然而他只是想,如果……如果发生了最糟糕的情况,至少他还可以见她最后一面,陪伴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即使是这样微小的心愿也变成了一种奢望。

直到看见水晶灵柩里的摩根,他依然感觉恍若隔梦,周围的一切好似都有种离奇的、不真实的朦胧感。好一会儿过去,他才意识到其他人的存在——尤其是高文,从那张与他肖似的脸上,他似乎可以看见自己此刻的模样——麻木、了无生气,也许比对方多了一丝迷茫。

“陛下。”艾斯翠德爵士向他行礼,对方看起来比他记忆中苍老许多,眉目中藏着哀愁,“我猜您应该想和猊下单独待一会儿。”

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异议,只有高文固执地回答:“我要给母亲守灵。”

“您已经守灵三天三夜了,我相信猊下也会希望您多关注一下自己的健康。”说罢,艾斯翠德的目光转向了他,“猊下生前给您留下了一封信。”

她将信件从妖精之铠的内衬里拿出来,递给他。

“写这封信的时候,猊下的身体状况已经很糟糕了,无法亲自执笔,信的内容基本由我和格蕾殿下代笔,不敢说完全准确地传达了猊下的心意,但应该是相对可信的。”

亚瑟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这封信,抑制不住双手的颤抖。

即使是高文,也知道这种时候要为他们留出私人空间。

待其他人退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亚瑟都没有拆开信封,只是静静凝视灵柩里妻子的脸庞。

修女们对遗体的修缮很到位,即使已经死去多时,她看起来依然鲜活、美丽,但亚瑟比其他人更了解她,他们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几乎每个晚t上他都用视线描摹着这张脸直至入睡。他看得出她的面颊相比以往略微凹陷,皮肤上有着脂粉的痕迹,她的嘴唇上涂抹了石榴的汁液,显示出一种古典的深红色(她原本的唇色要比这浅一些),嘴角的微笑让她有种少女似的天真,很美,但她不是这样笑的。

诚然,她们殚精竭虑地想要让王姐看起来与生前一样,但对他而言,一切都只是在提醒他,她已经死了……死了……死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亚瑟深吸了一口气,试着让自己集中思绪。他拆开信封——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总感觉信纸摸起来湿漉漉的,散发出血的气味——然而信纸是白色的,也并无血迹,只有一行行用深蓝色墨水写下的字。

“致我的丈夫亚瑟——”

笔迹是格蕾的,但措辞确实是王姐的风格。

“很抱歉我不得不在这种至关重要的时刻离开,迫使你独自承担这一切。”那只是文字,他却在脑海中听见了她的声音,“可以肯定的是,罗马人和哥特人必然会在我死后发动战争,虽然鲜血与硝烟目前看来是无可避免的,但我们仍有机会作出补救,让战火尽可能不会燃烧到不列颠本土。这需要你做到以下几件事……”

首先是让兰斯洛特出使欧洲大陆,去见他的亲生父亲老班王。

班王是高卢先王鲍斯之弟,即魏尔伦王的叔父,并且在后者面前颇得敬重。如果他愿意为不列颠出面游说,外加和平收回弗莱堡银矿的利益,魏尔伦王应该会乐于与他们合作,顺带消除不列颠扶持自己的兄弟登基为王的隐患。这样一来,他们就成功瓦解了高卢-哥特-拜占庭联盟。

然后就是拆散哥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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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拜占庭。

狄奥多里克王已经上了年纪,他死后最有可能接手王权的是他的女儿阿玛拉逊莎公主,但在哥特王国,女性并没有王位继承权,所以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先立她的儿子为王,在国王成年前由太后摄政。阿玛拉逊莎的丈夫尤塔里克早已离世,而他们的二姐埃莉诺的三子埃里克正值婚龄。

不同于他空有皮囊的兄长们,埃里克是在康沃尔长大的,性情温和沉稳,博学多才,并且精通拉丁语和好几门日耳曼分支的语言。如果老班王和魏尔伦王愿意在中间牵线搭桥,阿玛拉逊莎或许会选择效仿不列颠,与埃里克在哥特结婚,从此作为双王一同统治王国。

最后则是关键性的一步,也就是占庭帝国自身的溃败。

“哥特人当然不会乐于接受一个不列颠人成为国家的统治者,哪怕只是其中之一,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再推狄奥多里克王一把。”王姐在信中补充道,“最简单的就是挑起基督教与查拉图斯特拉教①之间的矛盾,不过拜占庭与波斯之间冤仇颇深,眼下虚假的和平反而是罕见情况,想要挑唆他们的关系有许多办法,不必拘泥于我的建议。”

这部分的墨迹和前几段略有色差,可能是隔了一段时间才写的。有几个字被圆形的水渍模糊了,也许是格蕾的眼泪。

亚瑟无法不去想象当时的情况。他看向灵柩,王姐脸上依然带着纯真无邪的微笑,仿佛她只是在酣睡,仿佛她是在睡梦中无病无灾地离开人世的……但他知道不是,否则格蕾不会强忍着眼泪写下这些字。

至此,整封信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

从下一行开始,笔迹明显有了变化,应该是艾斯翠德爵士记录的。

“病情恶化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以我低迷的状态,大抵不适合再讨论国家大事了。关于军备、军队的调度,以及如何安排在欧洲大陆的缄默执行计划,格蕾和大臣们应该会为你解决的。在生命的最后,也许是时候卸下&#039;&#039;女王&#039;&#039;的头衔,回顾那些更加私人的感情了。”

看到这里,他一时忘记了呼吸。

“抵达洛锡安后,发生了许多事。”不知道是因为当时的王姐已经有点意识不清了,还是艾斯翠德没有像格蕾那样对遗言进行润色,最后三分之一的内容有点断断续续,没什么逻辑性,纯粹是感性的抒发,“我爱卡美洛特,但在洛锡安,我找回了熟悉的感觉,不是高高地端坐于庙堂之上,而是回到人民之中,我感觉很好,就好像过去的日子又回来了……”

信中,她提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亚瑟很确定不列颠并没有叫作“库拉巴”的城市,不知道是王姐临终前意识混淆了,还是艾斯翠德卿听错了。

“这一世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所以不必为我的离去而难过。但在死前,我想坦诚面对自己作为&#039;&#039;摩根&#039;&#039;的部分。”

“亚瑟,在我们结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太把你的感情当真,对此我感到很抱歉。起初,我以为那是廷塔哲亲缘诅咒的延续,从魔法中诞生的爱意难免让人感觉有点廉价。你也看过许多希腊人写的神话故事,阿波罗和达芙妮②什么的,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但事实证明,我高估了我自己,也低估了你。我自认为懂得不少东西,但在爱情这件事上,我一直是个笨拙的学徒。我花了很久才明白爱一个人的感觉,又花了更长的时间意识到爱是有许多形式的。”

“虽然我们的关系始于一场政治联姻,没有爱的告白,没有干柴烈火,没有私奔——也幸好没有私奔,否则英格兰和苏格兰当时得有多少混乱啊,但我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亚瑟。”

他的手指轻微颤动了一下。

“你总是感情充沛,从不吝于表达你的爱和思念,而我对你说的却很少。现在回想起来,我是多么愚蠢啊,你早就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可我始终没有亲口告诉过你。”

“你在竞技场上骑马驰骋的英姿,你与骑士们交谈时的平易近人,你的温柔、善良和正直都使我触动,当你露出幸福的笑容时,我亦为你感到高兴,当意识到我离开人世后,你将经历多少孤独与痛苦,我的心也不禁感到悲伤……这是爱情吗?我不知道,亚瑟,也许你看到这封信时心里会有答案,可惜我永远不能听到了。”

最后是一行小字,字体扭曲、丑陋,不像他记忆中任何一个人的笔迹,但他知道是谁写的。

“——你的妻子摩根。”

亚瑟竭尽全力,强迫自己把信纸小心地收了起来,确保它不会受到任何外界因素的破坏后,才允许自己将目光落到灵柩内的摩根脸上。

她依然保持着那种让他有点陌生的微笑,然而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有种强烈的——近乎疯狂的冲动,就像是一切都崩溃坍塌前的最后一根稻草。

亚瑟弯下腰,缓慢地、颤抖着将脸埋进掌心里,泪水应声而落。

他的一生是如此顺遂,以至于当命运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恶意时,他是如此的迷茫和无措——二十多年过去,他几乎不再奢望能从她那里得到同等的回应,而当他被告知自己终于收获了爱的果实时,他的爱已经死了。

第362章

在梦中,莫德雷德看到龙焰将卡美洛特化为了灰烬。

更诡谲的是,梦中的那条红龙就是他自己,他能感受到火焰流经喉咙时的灼热,大地在自己庞然的身躯下颤抖。

那些他曾经奔跑过的小巷,与他嬉笑玩闹的馬廄和摊贩的孩子们,都在烈火中像蜡烛一样融化,最后失去了人的形状,惨叫声和哭嚎声此起彼伏,不列颠的王都彻底沦为了人间地狱,然而红龙的内心没有一丝悲伤,只有复仇的愉悦和畅意。

穿过燃烧的焦土,穿过坍塌的残垣断壁,道路的尽头即是狮心堡。

它的呼吸像风暴一样掀翻了城堡的屋檐,不知为何,国王大厅里只有母亲一人——父王去罗马了,一个神秘的声音对他说,艾斯翠德也是,克鲁茨则护送萝西女士前往北地,尚不知晓王都究竟发生了什么。

龙焰的星火点燃了墙上的织锦旗帜,潘德拉贡的红龙在火焰的蚕食下逐渐蜷曲,燃烧后的余烬像尘埃一样在空中飘散。王座的正后方,火光在伏提庚的枯骨上闪动,阴影沿着它狭长的下颚延伸,像是一个颤抖的微笑。

“母亲。”他听见t红龙的声音——低沉、嘶哑,充满了欲望和恶意。

不,那不是他,他不会用这种语气对母亲说话。

他是母亲的好孩子——也许不是所有孩子中最聪明,最友善的那个,但他从未想过伤害任何人,更别说那个人还是母亲了。

仿佛是为了驳斥他的想法,更多属于红龙的记忆涌现出来,时光开始倒流,回到了它——或者说他的孩提时光。

梦中的他和现实中一样饱受返祖痛的折磨,性情暴戾易怒,外加他出生后不久就咬伤了母亲乳首的传闻,关于他是“不祥之子”的怀疑变得越来越深入人心,渐渐成为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实”。

莫德雷德对此有点感同身受,他年幼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但正是从这里开始,梦境中的景象逐渐偏离了现实。母亲并未如他记忆中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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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厉禁止流言的传播——事实上,尽管她似乎是这个梦的核心人物,却不常出现在梦的主人面前,梦境中有她在场的回忆都寥寥无几。

由于母亲的漠然,父亲对他的态度也很疏离,奴仆们在服侍他时也战战兢兢,不敢与他有任何接触,而越是被他人远离和误解,他的性格就越是糟糕,越是忍不住去伤害周围的人,最终陷入了永无终止的恶性循环。

在他十四岁那年,母亲从康沃尔带回来了一个女孩,名为格蕾,所有人都恭敬地称呼她为王女殿下。

那个女孩和他一样生性古怪,但没有人对她抱以质疑或恐惧,大家都喜欢她。

梦中的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妹妹好奇极了,但父亲担忧他暴戾的性情,一直禁止他与格蕾见面。

某天晚上,他终于忍不住偷偷跑去看她,却发现母亲正在为她讲述夜幕中一颗星星的故事,自他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母亲露出这样温柔的微笑。

他感到妒火中烧——而这个词甚至不足以形容他当时心情的万分之一。

第二天,他趁父母不在时冲进了她的房间。在距离拉近后,格蕾的面貌变得更加清晰——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对方和母亲长得有多像,以至于他在掐住女孩的脖子时没能真正用力。

然而格蕾的脖子就像一块刚刚解冻的、半凝固的油脂,在他已经及时收力的情况下断成了两截。

女孩的头颅滚落在他的脚跟前,浑浊的绿色眼珠了无生气地看着他,仿佛在对他说:“看啊,莫德雷德,你把一切都毁了。”

她说的没错——从此之后,他与父母的最后一点牵绊也磨灭了。

即使梦中的母亲表现得如此冷漠,也无法狠心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送上断头台。最后,他被流放到了马恩岛上,本该就这样度过孤独且远离不列颠的一生,但梦中的他竟然又陷入了另一重梦境。

在梦中梦里,他得知了第三条预言,不祥之子的名号此刻终于得到了证实,他确实是为了杀死母亲而诞生的。

梦中的他因此陷入了绝望,又在绝望中对自己的人生感到可笑。在数日的矛盾和自我挣扎后,他体内属于人的部分逐渐泯灭,最终只剩下了对母亲的恨,恨她明明知道预言但还是生下了他,生下他之后却又不愿意爱他。他在无尽的怒火中化身红龙,发誓要将卡美洛特变成火海。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当它来到摩根——这个身为他母亲的女人面前,意识到她的生死就在它的一念之间时,忽然有种微醺般的愉悦涌上心头。即使是不列颠最尊贵的人,即使是它的缔造者,如今也不过是它的掌中物。

有那么一会儿,它允许自己陶醉在这种大权在握的快乐中,反倒不急于对她复仇了。

她的妖精之血已然消失,不再拥有魔术师的才能(虽然她也从未珍惜过),亚瑟王又远在罗马,要杀死她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而这世上最美的景色,莫过于使高洁无瑕的圣人流血,最大的快乐,莫过于让高高在上的君王低头了。

“我们多久没见了?”它佯装哀怨地说道,“您看起来不怎么想见到我,真令人伤心,我可是白天夜里一直想着您呢。”

这当然是谎话——无论此时女王心里在想什么,她都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包括它最想看到的恐惧和后悔。

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但它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激怒了。十几年过去,他已经受够了她的漠视,如今它已经变得如此强大,绝不容许她再将它视作可以挥之即去的东西。

“说话啊,母亲!”它发出嘶嘶声,“变成哑巴了吗?”

真没礼貌……莫德雷德想道,这不是他,他才不会这样和母亲讲话。

又是片刻的沉默,母亲才低声道:“你想要什么?”

“你应该叫我的名字,母亲。”

“莫德雷德。”

在这具庞然身躯的内心深处,他感觉一股餍足之情油然而生——不同于它自以为的想法,那不像是目睹母亲低头时的骄傲和虚荣——实际上母亲并没有低头,但它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高兴。

毕竟,它并不是真的憎恨她,只是恨她不爱它,因为她不爱,它才忍不住攻击她,但攻击了她之后,它还是渴望得到她的爱。

说到底,预言不过是命运的喃喃自语,它不一定要杀死她,只要她愿意给出她曾经早就该给它的东西。

“承认我是不列颠之王。”他听见它说,“当然,我是不会把你赶走的,母亲,你将作为王后永远陪伴在我身边。”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他,就连母亲也不免露出错愕之色,他甚至能够听见她倒抽冷气的声音:“荒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何必露出这种表情?这难道不是我们家族的光荣传统吗?我的祖父诱骗有夫之妇与自己同床,我的祖母与她的弟弟乱伦,我的父母也重复了他们的老路——噢,除了诱骗,毕竟父亲向您求婚时尤伦斯王早就死了——最后生下了我这个不祥之子,而我不过是要求您将自己曾经给予父亲的东西也给予我,分毫不差。”

它缓慢地靠近她,国王大厅的穹顶随着它的动作落下大大小小的碎石,可是那些都伤不到它分毫。

“您不是恨我杀死了小妹吗?”红龙满怀恶意地说道,“不必难过,母亲,我向您保证,以后您还会给我生下很多很多妹妹。”

妖精女王也许曾是这个世界上最具天赋的魔术师,是整个国家最有权威的领袖,但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女人,和其他的普通人类一样软弱。它想怎么对待她就怎么对待她,想杀死她就杀死她,想要她做它的妻子,她就得做它的妻子。

“如何?”它说,“我已经对你很仁慈了,母亲,你最好意识到这一点。”

“不。”母亲平静地看着它——这个眼神令它无比憎恶。

它发出怒号,热浪像海啸一样拍打着城堡的墙壁,灼热的高温足以烫伤人的皮肤。

“不答应,你就得死!”

“那就动手。”

母亲的反应并不让他意外,但作为龙的它因此暴跳如雷:“不光是你,整个卡美洛特都要为你陪葬!”

“看看周围吧,莫德雷德。”母亲对它说,“你不能拿那些早就被你毁掉的东西当筹码。”

红龙在盛怒中抓住了她,带着她冲向天空,尖利的龙爪刺进了她的肌肤,令她血流如注,但它只感到快意——因爱她而恨她,这或许就是它作为不祥之子命中注定的结局。

它飞向马恩岛——那片破落、满地碎石,只有一座高塔和几只牲畜的岛屿,它的流放之地。曾经也有一些奴仆服侍它,但都被它杀死了,而它的母亲,不列颠的女王就是下一个。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它冲她怒吼,“你把我丢在了这种地方!为什么?母亲,既然你不打算爱我、养育我,为什么又要把我生下来?”

而那些没能说出的话却在他的脑海中尖叫——求求你,求求你,看我一眼吧,母亲,爱我吧,爱我吧,我什么都会做的,我会当一个好孩子,所以看看我吧,求你看看我吧!

母亲此时却出乎意料地沉默,莫德雷德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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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他的梦境里,毕竟他无法想象母亲在这种情况下会如何回答——反过t来说,他也不太理解母亲在梦中对红龙莫德雷德如此冷漠的原因,这个梦的存在本身就很荒谬。

没能等到她的回应,红龙怒不可遏,松开了龙爪任由她坠落,它吐出龙焰,打算将她葬送在这座她曾经用来流放它的孤岛上,然而当她的身躯在烈火中燃尽时,忽然掀起了一阵强烈的海风,她的灰烬就这样飘散在了灰蓝色的大海中。

“不——!!!”他听见红龙痛苦的咆哮,这也是他在梦中最后听见的声音。

…………

“他醒了……”他的意识昏昏沉沉,看不清床边人的模样,只能勉强听到对方的声音,“立刻请布兰黛尔学士过来……”

“高文?”或许是梦的残留,他在喉咙里尝到了硫磺火的味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当然应该在这里。”对方说,“这里是葛尔,莫迪。”

“……什么?”

“看来你坠落时确实磕到了脑袋……莫迪,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吗?”

“恐怕您很难得到肯定的答复,毕竟他连自己身在葛尔都不知道。”这次开口的是个女人——不,是格蕾,他的小妹,他还记得她的脖子在他手中断裂时的感觉,像是用手指分开一块半冻的黄油。

“我做了一个……噩梦……”他迷迷糊糊地说道,“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龙……”

短暂的沉默。

“事实上,那并不是梦,殿下。”加拉哈德,他怎么也在葛尔?“您确实变成了龙,在您……收到猊下病危的消息之后。”

一股剧烈的痛苦击中了他,他的身体开始不自然地痉挛,皮肤像岩浆一样滚烫,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渴望着从身体钻出来。

“他的体温又升高了!”床帘外兵荒马乱,东西的坠地声,粗暴的推门声,还有无数人交谈的声音,莫德雷德只能从中辨认出零星的字眼,“按住……手脚……羊奶……加了……有麻醉和镇定效果……”

莫德雷德恍惚地咽下了碗里的液体,即使身体如此灼热,他依然从中感受到了温暖与安定,仿佛母亲的乳汁……母亲……母亲……

他再次昏迷过去,这一次没有做梦,只有加拉哈德的声音在脑海中永无止境地回响。

“您确实变成了龙。”对方说,“在您……收到猊下病危的消息之后。”

莫德雷德有种感觉,仿佛这一次他要睡很长时间,可实际上他第二天的凌晨就醒了。

他感觉身体很沉重,倦意像未散的热气一样从他的毛孔里渗出,但他还是莫名醒了过来,并且再也睡不着了。

起初他感到不明所以,但很快就知晓了原因——马上就要举办母亲的葬礼了,他的本能比他本人早一步察觉到了这件事。

按照母亲的遗愿,她希望自己能够乘着小船驶向远方,然后让弓箭手点燃船只,让她的骨灰洒在海洋上。

然而活着的人都有各自的想法。阿格规文和格蕾认为应该尊重母亲的意愿,国葬也是按照海葬的环节筹备的。加荷里斯等康沃尔的代表则希望将母亲的骨灰带回家乡,遵循廷塔哲的传统安置在勒菲大圣堂。高文坚持母亲应该在光辉庭院下葬,御前会议内部以戈达德为首的大臣们对此表示了赞同,认为将女王的象征留在北方更能稳定局势,以纳尔逊为首的大臣则更倾向于让女王长眠于卡美洛特,这是一位君主应有的待遇。

戈达德对此作了总结:“说到底,以猊下对不列颠的影响力,她的葬礼本就不可能私人化处理。”

“我明白母亲的葬礼是足以影响整个国家的大事,由我和格蕾擅自做决定是不妥的。”阿格规文疲惫地答道,“但时间毕竟有限,我们不可能等到诸位大人抵达葛尔后才开始准备。”

莫德雷德看着他们吵来吵去,也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拖到现在还没个定论,而现场唯一有资格做决定的人——他的父亲却一反常态地沉默,甚至没有跟任何人有目光交流,只是静静看着桌面上的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莫德雷德。”他回过神,看见格蕾恳求的目光,各方的争执似乎让她有点招架不住,“你怎么看?”

“我……”他顿了一下,“我不想母亲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消失。”

她看起来大失所望:“怎么连你也……”

“你当然觉得无所谓!”他第一次冲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在家人的关爱下,在艾斯翠德老师的教导下,在格蕾和加拉哈德的监督和陪伴下,他一直在努力遏制自己暴躁的性格,已经很久没有冲别人怒吼过了。

但是那晚过后,梦中的绝望和戾气似乎延续到了现实,让他感觉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段因为返祖痛而动不动对别人大发雷霆的日子。

“你和阿格规文都是这样!”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尖锐,“因为你们陪着母亲走到了最后,所以你们才能觉得这不是什么要紧事。可是我呢?我到这里的时候都他妈已经是守灵的最后一天了!”

说着说着,他感觉身体再度灼烧起来,喉咙里好像又冒出了硫磺火的气味,皮肤也又痒又痛,仿佛随时会长出鳞片。

加拉哈德按住他的肩膀:“请冷静下来,殿下……”

“我理解你的悲伤,莫德雷德。”格蕾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但最后还是恢复了坚定,“但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捍卫母亲的遗愿。”

闻言,他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上扬,最后形成了一个富有攻击性的冷笑:“尽管动手,小妹,我可不怕你的那把小镰刀。”

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他们沉默的父亲终于开口说出了他在这场会议上的第一句话。

“够了。”他的语气并不严厉,但有一种诡异的压抑感,“先散会,我会考虑多方意见,尽可能给出一个大部分人都能满意的答案。”

莫德雷德不知道他的决定到底能不能让“大部分人”满意——至少在出席葬礼的时候,他觉得周围每个人都满腹怨气,显然不只是因为葬礼被拖到了晚上。他本人对这个结果倒没有太多抱怨,因为火葬将在陆上举行,他已经错过了一次陪伴母亲离开人世的机会,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他看着骑士们将装有母亲遗体的灵柩放置在木架上,淋上浸泡过乳香和没药的香油,然后将火把递给国王,后者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身旁的艾斯翠德接过它:“你更有资格做这件事,艾斯翠德卿。”

片刻的迟疑后,艾斯翠德老师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火把,将它插在了木架上。

星火点燃了浸满油脂的木柴,火葬台上很快燃起了熊熊烈火。火焰蚕食着母亲深绿色的长裙,融化了她的肌肤,连带着她怀中的铁木权杖也一同燃尽——铁木是不怕火的,可它依然要追随她一同离去。

黑烟乘着蒸腾的热气冲向天空,遮蔽了夜幕,再也不见月亮与星光,木柴劈啪作响,火屑像流星一样迸发,滚烫的热浪足以烧伤人的皮肤,许多人都忍不住后退一步,最前方的父亲和艾斯翠德纹丝不动,但神情上依然在忍耐。

唯独莫德雷德没有任何感觉,因为他是潘德拉贡的红龙,火焰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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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不仅没有后退,反而往前走了几步,解开剑带,将王者剑之卵扔进了大火中。

“莫德雷德殿下?!”他听见背后艾斯翠德老师惊愕的声音,“您在干什么?这是猊下送给您的成人礼啊!”

是啊,这柄剑是寄托着母亲爱与祝福的礼物……莫德雷德心想,但他已经不配再拥有它了。

虽然不理解他为何要这么做,但女王的葬礼不可能因为这个插曲而中途停止,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珍贵的王者剑之卵在大火中燃烧殆尽。

唯一令莫德雷德意外的是,父亲并没有对他反常的行为作出任何表示——他们都是在抵达葛尔后才得知了母亲早已辞世的消息,这也许让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对彼此有所共情。在极度的痛苦中,他们都感到绝望,并且渴望从自我毁灭中汲取一点短暂的快乐。

大火愈演愈烈,漆黑的浓烟渐渐吞噬了整个火葬台。看着这一幕,莫德雷德忽然体会到了梦中的自己在马恩岛上的感受,尽管理由截然不同,但那种煎熬和无望,仿佛灵魂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感情也泯灭了心情是相似t的。

但当火焰熄灭,黑烟缓缓散去后,火葬台的余烬中却出现了一柄熠熠生辉的白色长剑——莫德雷德见识过许多用精妙工艺锻造出的名剑,即便如此,这柄剑的美丽也是震人心魄的。银白色的剑身散发出柔和的光辉,仿佛沐浴在晨光之下,刃面上的青色剑纹从剑柄一路延伸到顶端,流光溢彩,犹如流动的碧波。

……就像秘银,阳光和最纯净的泉水。

第363章

从艾斯翠德手中接过剑油后,凯随口问道:“你有想过战争结束后去干点什么吗?”

虽然他只是不经意地一问,艾斯翠德却拿出了严阵以待的态度——很难说这是优点还是缺点,但她对生活中的任何事情似乎都有一种“这是我人生的最后一天了”的心态:“我可能会去诺斯特鲁姆海的周边一带看看。”

“呃……你知道我们正在和谁打仗,对吧?”

“猊下生前告诉过我,灰眼诞生于一千多年前诺斯特鲁姆海东岸的一个临海国家。”艾斯翠德解释道,“它曾经的主人名为帕提,是侍奉该国女王的铁卫总长,猊下说她极有可能是我的先祖。”

“侍奉女王,铁卫长,她……”凯咀嚼着关键词,“听起来和你很像。”

“那位先祖比我优秀得多。她年幼时因故失去了一只眼睛,却没有选择放弃,而是坚持刻苦勤练武艺,最终成为了整个黎凡特都首屈一指的优秀战士。”艾斯翠德低头凝视手中的钢剑,“除了这柄灰眼之外,应该还有一枚与剑相配的雄狮勋章,我想把它找回来。”

“诺斯特鲁姆海东岸的临海国家……这也太模糊了吧?猊下没有提到过具体的名字吗?”

“据猊下所言,那个国家名为&#039;&#039;蛾摩拉&#039;&#039;。虽然不知道它和《圣经》中提到的罪恶之城是否有关,但是通过猊下的描述,我大致可以确定蛾摩拉的遗址在哪里……”说到这里,她叹息了一声,“话虽如此,毕竟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那枚勋章也可能遗落在其他地方了,希望我能在有生之年找到它。”

“这样啊……”凯轻轻咳嗽一声,“你打算自己一个人旅行吗?”

“最开始可能会和加雷斯爵士同行。”艾斯翠德回答,“但到了赫拉克勒斯之柱就会分开,他打算继续向南航行,看看世界的尽头是怎样的。”

“那家伙还是老样子,想一出是一出,等他的船从世界边缘掉下去就知道后悔了。”他将剑油倒在亚麻布上,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提议道,“你要是觉得一个人无聊的话,我也不是不能跟你搭个伴。”

“这怎么可以?不能让我的私事耽误了您。”对方语重心长道,“何况,陛下也需要您在他身边支持他。”

“他都几十岁的人了,指望我帮他干什么?换尿布吗?”

她笑了起来——如果要问他这辈子对人类做过最大的贡献,大概就是让这位不列颠史上最伟大的骑士经常笑出声吧。

“而且我在不列颠待了大半辈子,已经厌倦这个全年阴雨连绵的鬼地方了。”凯继续道,“听说诺斯特鲁姆海附近一带都很暖和,去那里走走也不错。”

“路上可能会有危险。”

凯当然不怕什么强盗或山贼,也不觉得自己的长相已经独特到了会被哥特人或者罗马人一眼认出来的程度,但嘴上还是忍不住打趣:“这不是有你在吗?有坏人要抢劫我,我就抓着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发出尖叫,你就拔剑来救我。”

如果放在十几年前,艾斯翠德可能会露出迷茫的表情,不过现在她已经熟悉了他的性格,只是微笑着回答:“恐怕您与贵妇人之间的差距不只有一条项链。”

“我倒是不介意穿裙子,但我打赌你不会想看到我的腿毛。”

“事实上,我看过您的腿毛很多次,凯爵士。”作为并肩作战的同伴,他们为彼此处理过很多次伤口。

“不是在我穿裙子的时候。”他用空着的那只手将剑油还给她,“那么……说好了?战争结束后我们一起周游诺斯特鲁姆海?”

“只要您不嫌我路上无趣的话。”

“没关系,我的幽默是两人份的。”

如果他再活得久一点——久到大概差不多又一个“一千多年”之后吧——就会明白一件事,不要随便在战争前做什么重要约定,比如“战争结束后我们就……”什么的,因为命运是一个自我陶醉的悲剧鉴赏家,喜欢用遗憾点缀故事的结尾。

在一次与拜占庭军队的交锋中,他亲眼看着敌军将领的灰色短剑刺进了艾斯翠德的铠甲——这根本没道理,妖精之铠是以秘银为核心材料,由猊下亲自制作的魔术礼装,理应为它的主人抵挡一切伤害——可那柄剑还是轻而易举地切开了铠甲,仿佛那只是一层凝固的石蜡。

和过去很多次一样,这场交锋最终以不列颠的胜利告终,但凯根本没心思为此高兴,只想知道艾斯翠德的情况如何。因为被战车分割了阵型,他们被迫分开了一会儿,当他在战场上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半跪在地上,紧守着不列颠的红龙旗帜。

凯松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正打算习惯性地说几句玩笑话,却发现她的身体倒了下去。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回到军营后,凯才发现伤口远比他想象中可怕得多——当他心惊胆战地为她卸下铠甲时,发现她的血已经几乎要流干了,还有一截肠子挂落在外翻的皮肉上。除此之外,她的伤口边缘焦黑发烫,周围的血管肿胀发紫,像是灼烧的痕迹。

他明明记得刺伤她的是一柄灰色短剑,但这种伤口显然不是短剑能够造成的。

“剑上有诅咒……”艾斯翠德低声道,“是用来针对妖精的恶咒,所以妖精之铠才会失效……原本可能是……为了对付猊下才锻造出来的……”

“别管它是为了对付谁才被造出来的了。”他们的随行军医在刚才的战斗中被敌人割了喉,凯知道现在他只能指望自己——老天爷啊,贝德维尔,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当初就应该把你拴在裤带子上,“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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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一下,我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你要是敢中途睡过去,我就一巴掌把你抽醒。”

闻言,艾斯翠德吃力地笑了笑——这本该牵动她的伤口,但她已经没什么血可流了,只是让为她缝合伤口的凯感到心惊肉跳。

“那名年轻人……是叫贝利萨留①吗?这样非凡的武艺,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这片大陆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吧……”艾斯翠德闭上眼睛,长长地叹息一声,她的呼吸里也夹杂着血的气味,“如果我能再年轻十岁就好了……否则那一剑应该能够斩下他的肩膀,而不只是砍伤……真不甘心啊……”

“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就别抽空给敌人说好话了。”凯努力遏制心中的恐惧,以免缝针时双手颤抖——他不是贝德维尔那种专业军医,但还记得对方说过肠子这种东西只要塞回去自己就能恢复原位,但愿他还没有老糊涂到会把器官记错,“你安静一点,储存体力,我尽量把你的伤口缝得好看一点……”

然而艾斯翠德看着他:“已经来不及了,凯爵士……”

“闭嘴。”

“您心里也知道……”

“闭嘴。”

“我死后,请将我的心脏带给格蕾殿下……”她虚弱地恳求道,“我这一生,没有其他遗憾了……猊下,还有往日的同伴们……都先后离我而去……我只担心殿下……希望她幸福……”

说着,艾斯翠德用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肘上:“请不要再……白费心力了,凯爵士……只希望您能……记得在下这点微不足道的愿望……”

凯颤抖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停下,咬紧牙关回答:“我在做事不代表我没有在听。”

手上的血已经半干涸了,变得又稠又黏,让他很难捏紧缝线针。当他笨拙地将针头扎进伤口周围的皮肤时,艾斯翠德甚至没有反射性的抽动,因为失血过多,她已经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

“我死后,铠甲和剑都留给您……”

“别开玩笑了,你比我高得多,我穿你的铠甲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两匹战马,一匹给赛诺拉,一匹给克鲁茨……剩余的遗产,请捐赠给廷塔哲修道院,作t为平民学生的奖学金……”她的呼吸像是生锈了一样钝涩,“我希望骨灰……能像猊下一样,回归大海……”

他强忍着眼泪:“我会记住的。”

“还有……”也许是实在没有力气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褪为了呢喃,“我一直……没跟您说过……凯爵士,能和您这样优秀的骑士并肩作战那么多年……是我的幸运……”

他看着艾斯翠德已经开始涣散、混浊的眼睛,知道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也知道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他想告诉她,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憧憬着她了,正是她的故事鼓舞了年幼的他踏上骑士之路。他还想告诉她,其实他一直爱着她,不仅仅是对朋友的喜爱,也不仅仅是对战友的敬爱,还有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

但最后他只是说:“我也是,能认识你是我这辈子发生过最幸运的事情,艾斯。”

听到他的回答,她露出了一个疲惫而平静的微笑,阖上眼睛,渐渐停止了呼吸。

葬礼是在当地举行的。

遵循艾斯翠德的遗愿,在火葬开始前,凯摘除了她的心脏。

艾斯翠德本人的心脏早在讨伐伏提庚时受损了,如今安置在胸腔内的与其说是心脏,不如说是一件魔术礼装。

心脏本身犹如一块仅经过粗糙打磨的蛋白石,乳白色,略显透明。在阳光的照射下,可以看见萤青、赤红和银虹三种颜色在心脏深处跃动。在脱离肉軆后,心脏上没有沾染一点血迹或组织液,干净、纯粹,就像它主人生前高洁的品格一样。

艾斯翠德死后不到半年的时间,战争结束了。

原因很复杂,可能是因为不列颠军队在战场上频传捷报,可能是因为狄奥多里克大帝死了,他的继承人阿玛拉逊莎并不是亲罗马派,也可能是因为波斯人和罗马人因为宗教矛盾再次掀起了战争,无法双线作战……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具决定性的因素——罗马人溃败得如此之快的真正原因是君士坦丁堡发生了瘟疫,而且这场瘟疫很快席卷了整个诺斯特鲁姆海东岸,正在向欧洲大陆的西侧蔓延。

更加荒谬的是,罗马人染病后的症状几乎与当初发生在不列颠北部的鼠疫一模一样。

不列颠也很快将军队召回本土,并对归来的所有船舶和士兵进行了严格的检查,防止瘟疫二度传播。康沃尔、奥克尼和凯姆里德的医疗团队对于这种情况早已轻车熟路,国内在最初短暂的动荡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回国后,凯的第一件事就是辞去宫务大臣的职位。

“你真的要离开吗?”收到他的请辞书后,亚瑟叹息一声,“短短几年里,已经走了太多人……我不想也失去你,凯。”

“你没有&#039;&#039;失去&#039;&#039;我,只是不能经常见到我而已。”凯说,“你完全可以想象我在没有你的日子里也过得很高兴。”

“……真无情啊。”

“怎么,第一天认识我吗?”他笑了起来,“说真的,别把气氛搞得那么悲情,我受不了这个。我们就随便碰碰拳头,说声再见,接着就把彼此抛之脑后,偶尔想起来的时候骂两句,怎么样?”

“再见了,凯哥。”对方给了他一个拥抱,“我会想念你的。”

“真肉麻。”嘴上这么说,但他还是拍了拍亚瑟的后背,“我也会想你的,老弟,尤其是想骂你两句的时候。”

他没有告诉亚瑟,接下来他打算周游诺斯特鲁姆海,不光是因为不列颠人和罗马人的战争刚结束,两国气氛紧张,也因为那里正有瘟疫肆虐。要是亚瑟知道了这件事,多半会不惜打断他的腿也要把他留下来。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也因为他确实还有一些正事要办,他告诉亚瑟他要去葛尔看望王女殿下。

因为不想面对一些特别伤感的情节,他没有提前通知高文,而是半夜潜入了洛奇堡,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溜进高文的书房,留下心脏和一封信,然后溜之大吉——哦,顺带把骨灰撒了,就在女王雕塑前面的那片海域。

从小到大,他一直不太擅长应付那些哭鼻子的人,因为不忍心看到他人的眼泪。

所以他选择不看。

艾斯翠德的铠甲没有凯以为的那么大,穿他在身上虽然有点松,但不太妨碍动作。

现世已经没有妖精了,所以也没有工匠能够修复铠甲腹部的缺口,但是——拜托,这是妖精之铠,可能是世界上最酷最帅的铠甲了,就算有点缺口也是瑕不掩瑜,就像阿克琉斯有后脚跟这个弱点也不妨碍他是希腊神话中的大英雄一样。

不过凯很少穿它,不仅是因为妖精之铠过于引人注目,也因为他不喜欢假扮成艾斯翠德。她是独一无二的,他不希望有人取代她的位置,哪怕是他自己。

相较之下,灰眼已经成为了他的新佩剑。

这是一把好剑——也许没办法像什么圣剑魔剑那样挥一下就蒸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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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军队什么的,但是很趁手,而且削铁如泥,就像这柄剑本身一样,有种低调的美丽。

在周游诺斯特鲁姆海的时候,他途径了许多国家,大部分都叽里呱啦说着他听不懂的鸟语,主要收入来源是巧遇想要抢劫他的强盗山贼,然后反过来抢劫他们,在与毒蛇的斗争中渐渐掌握了它们身上哪些部位是能吃的,并且零零碎碎地学会了一点海上民族的语言——至于具体是哪个海上民族,他也不清楚,在他眼里他们长得都差不多。

一天傍晚,凯在一个村镇落脚,正坐在客栈里啃黑面包的时候,看见外面有一对年轻男女在打闹,男孩动不动就拽女孩的辫子,女孩生气了推搡他,他也毫不在意,只是哈哈大笑。

看着他,凯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每个男人都有过那么一段人嫌狗憎的日子。

最后,女孩受不了他自己跑开了,男孩留在原地,脸上浮现出红晕和微笑,好像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干了什么,反倒有种莫名的沾沾自喜。

凯发现人年纪大了就是有这种毛病,忍不住从年轻人身上照镜子,然后发现自己当年是个多么滑稽的傻瓜,单身到现在真是活几把该。

“你最好追上去。”他提醒道。

男孩撇了撇嘴:“关你什么事。”

凯一生中最受不了的事情就是和傻子解释道理,他用尽了这辈子的耐心:“那个女孩生气了。”

“过几天气就消了。”对方不以为然,“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很了解她。”

于是凯这辈子的耐心耗尽了——虽然他实际只和对方说了一句话——他站起来,冲过去按住那个男孩的肩膀:“听着,小鬼。”

男孩明显被吓了一跳:“你、你要干嘛?!”

“你多大了?老二长毛了吗?长了?很好。”他说,“那就他妈的当个男人,不要再口是心非,对你喜欢的女孩玩这种幼稚的小把戏了。冲上去跟她好好道个歉,然后告诉她你喜欢她。如果她也喜欢你,那很好,如果她拒绝了你——说实话也是你他妈活该,回来后我可以请你喝几杯,随便你喝醉后一边大哭一边裸奔什么的,但不管怎么说,第二天醒来后把眼泪鼻涕擦干,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干,懂了吗?”

也许是他伟岸的身影镇住了男孩,也许是他正义凛然的话语震慑了男孩——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男孩看到了他腰侧系着的灰眼,最后他尖叫着回答:“是!先生!”

凯就这样目送那个男孩惊慌失措地逃走了,如果他真的跑去找那个女孩的话,事后他可能还会跟女孩抱怨自己刚才遇到了一个怪人,然后他们就一起说他的坏话……不过这种事情都无所谓了,总体而言,凯认为自己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这种良好的自我认知在第二天得到了证实。清晨,当他离开村镇时,无意见发现那对男女正坐在草垛上观赏日出,女孩靠在男孩的肩膀上,阳光把他们的脸都照得红彤彤的,像是两个大苹果。

凯没看多久就离开了,一方面是他看得有点饿了,另一方面是他还有东西要找(鬼知道那枚勋章如今藏在哪个旮旯角里),没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不过有那么一会儿,确实有一个微小的愿望在他心头划过。

如果你也在就好了,艾斯翠德。

第364章

戈达德是顶着暴雨回到府邸的。他将湿漉漉的大衣外套交给仆从时,感觉身体骤然轻便了不少,就像一只脱了毛的熊。

“我要洗个热水澡。”他叮嘱对方,“立刻,马上。”

“是,大人。”

他往廊道深处走,因为湿气过重,蜡烛的火光明明灭灭,像个癫痫发作的病人一样闪动不停,要指望它照亮前路只怕是痴心妄想了。好在他记得房子的布局,窗外又时不时电闪雷鸣,亮起令人炫目的白光,他就着断断续续的光照顺利走上了楼梯。

有些时候,身为一名底蕴浅薄的贵族也是有好处的,例如没什么值得被挂在墙壁上的先祖画像。像这种恐怖阴森的天气,要是墙上有一排人脸睁眼盯着你看,不知该有多么吓人。

当然,生活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惊喜,即使没有墙壁上的先祖,也会有其他人。

当他推开门,看见卧室里坐着的王女殿下时,戈达德发现自己竟然不怎么惊讶,心中更多是无奈。柏莎——他身体孱弱的妻子于半年前去世了,如果她还在的话,卧室接二连三地出现一些不请自来的客人,她的心悸症多半又要发作了。

他走到床头柜旁,用蜡烛点燃了油灯,房间里终于有了一点暖光:“即使是您这样的身份,擅闯他人的房间也是一件不体面的事情,王女殿下。”

格蕾看着他:“您似乎料到了我会来找您。”

她虽然有着猊下的脸,但在做相同的表情时并不如她母亲那样有威势——有些东西只有在一个人登上权力的巅峰后才会应运而生。

“您不是第一位为了这个理由来找我的人,殿下。”他说,“甚至不是第二位,而我已经送走了两位伤心的人,只怕您也不会例外。”

当然,与国王洽谈的感觉是非常不同的,因为他是众多悲恸之人中唯一的利益既得者,尽管那些好处并不是他本人想要的。

他听见对方说:“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戈达德大人。”

……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调查结果。”

那天晚上也下着雨,但没有这样雷电交加,是一场阴沉凄苦的绵绵细雨。

不列颠经常有这样漫长的雨季,但不列颠人已经很久没有从这雨水中品尝到苦涩的味道了。

黄金时代已然落幕,无数人都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感到迷茫,就连戈达德本人也难以幸免。

更糟糕的是,似乎连国王本人都有类似的感受……但至少在当下,他的目标是明确的,他的意志也是坚定的:“坦诚说,我不认为有谁能够接受这样的调查结果。”

他十分耐心地回答:“那您希望得到怎样的结果呢?”

“真相。”

“您是指洛锡安的当地官员隐瞒了瘟疫,害死了两任情报大臣,并且间接害死了女王的真相,还是指他们与谢菲尔德、阿尔比恩两位大人暗中达成协议,后者替前者烧死无辜的感染者,帮忙隐瞒实情的真相?”

国王陷入了沉默。

虽然谢菲尔德犯下了致命性的错误,戈达德倒也不想在事后说风凉话。对鼠疫患者赶尽杀绝在他看来不算什么错处——看看如今爆发瘟疫的君士坦丁堡好了,每周至少有七万多人死亡,而且扩散速度惊人,令整个欧洲都闻风丧胆。事实证明一时的仁慈只会将整个国家推入深渊。

只是没想到猊下能将瘟疫的损失压到如此之低,反倒使谢菲尔德当初的断腕求生变成了如今一切矛盾的核心。

在女王的心腹中,他并非艾斯翠德、布兰黛尔那样纯粹理想的化身,甚至不是阿格规文、纳尔逊那种在这两者间徘徊的人,他是一个非常——非常现实的人。猊下死了,而她留下的庞然帝国前途未卜,任何国家都有由盛转衰的过程,他所要做的就是延缓这个过程,不遗余力地维持现有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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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不含偏见地说,您是一位优秀的君主,丝毫不逊于先王尤瑟。”他尽可能礼貌地表达,“照理说,这样的才能已经足以使您流芳后世了——可是您看,这个国家的版图早就不仅仅是英格兰了,而不列颠的影响力,也早已超过了国土的限制,对彼岸的欧洲大陆也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无论你是否承认我作为王的能力,这与我们要讨论的是两回事,戈达德卿。”

“陛下,请相信我现在所说的绝非什么无意义的客套话。”他说,“我只是试图让您明白,尽管您是不列颠如今无可争议的唯一统治者,但您其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统治一个怎样的国家。比如说——您应该知道猊下生前希望着重发展纺织业,以振兴北方因瘟疫而陷入萧条的经济,纺织业需要进口棉花,因此我们需要与埃及洽谈,是吗?”

亚瑟似乎有点烦躁,但还是勉强自己耐心回答:“我知道。”

“很好,自托勒密王朝灭亡后,埃及起初被罗马全面占据,后因罗马与迦太基之间的战争,被迦太基夺走了三分之一,迦太基属的埃及被称作西埃及。随着帝国分裂,西罗马覆灭后,罗马的埃及行省在西埃及的帮助下分裂并成立了一个符合埃及古制的独立王朝,被称为中埃及,最后是仍在东罗马管制下的埃及行省,也就是东埃及①。请问我们应该向哪个埃及进口原材料呢?”

“我……”国王迟疑了片刻,“我承认自己并非这方面的专家,但我知道王——我的妻子生前与迦太基的女王彼此欣赏,并且时有书信往来,迦太基又坐拥诺斯特鲁姆海唯一的出海口……”

“事实上是两个,陛下。”

“什么?”

“两个出海口,另一个出海口在诺斯特鲁姆海东岸,通往黑海,为拜占庭所有。”戈达德温和地解释道,“当然,这点小插曲不影响您的最终判断。”

闻言,亚瑟第二次沉默下来,但没有流露出什么恼怒之色,更多是为难和愧疚。

说到底,他并非尤伦斯王那样纯粹靠妻子赡养的酒囊饭袋,如果猊下没有诞生,或许他会如梅林预言的那般成为英格兰的贤君明主——而这恰恰正是问题所在。每个时代都有独树一帜的启明星,能让与其同时代的其他君主失去光辉,乃至于黯淡,而亚瑟不仅与这颗启明星生在同一时代,还是距离她最近的人,这让他很难得到他应有的赞许和认同。

“我认为是西埃及。”对方苦笑一声,“但我猜这不是正确答案。”

“是,也不是。”戈达德答道,“除了东埃及是明显的错误答案外,其余两者都是可考虑的对象。西埃及的问题在于他们出产的棉花必然优先共给宗主国,能余下多少物资向我们出口尚且难说,而且向迦太基进口,价格必然比从原产地更高。假设我们转移目标,向中埃及进口,那么走水路,我们就要向迦太基交关卡税,走陆路,时间和人力成本都要增加。这种情况下,您认为应该如何抉择呢?”

“要求精算师比较两者的成本差异……”

“不,其实无关乎哪个埃及,只要我们向迦太基的相关官员行贿即可。”当国王陛下露出愕然的神情时,戈达德了然地笑了笑,“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想必不太符合您的行事风格,但这就是缄默们在欧洲大陆一直在做的事情——不错,这是猊下亲自授权的。猊下是我所见过的君主中相当有原则和道德感的一位,即便如此,她也明白一个道理:为了国家利益,我们有时不得不和人们认为的坏人做交易,以及偶尔抛弃不合作的好人②。”

说着,他摩挲了一下无名指上的素银戒指。

“当然,当下的不列颠其实不太需要考虑这些问题,迦太基女王将乐于向我们敞开善意的大门。”

“……因为不列颠提前洞悉了哥特人的阴谋,并告知了迦太基。”

“不错,但您与我都知道,这种善意本质上仍是猊下的遗产。缄默是一个复杂且精密的情报机构,猊下为了组建它花费了很多心思。”戈达德说,“坦诚说,我不是没有见过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但要论您的一生之顺遂,就连我也难免惊叹不已。只是这种幸运不会一直持续下去,您如今不就在为此付出代价吗?”

亚瑟坚持道:“我的代价应该由我本人承受,而不是为那些害死女王的人减轻罪责。”

“您以为我说的是猊下之死?”他说,“看来t您还不知道,如今北方对您非常排斥,甚至有意与英格兰再度分裂。”

“什么?!”

“有人认为是您暗中设计了猊下的死亡。”

……

“最近有一些不利于陛下的谣言在北方广为流传。”格蕾低声道,“这是您的手笔吗?”

“当然不是,殿下。”他微笑着回答,“在发生了这一系列事件之后,我并不奇怪您将我视作可怕的阴谋家,但您应该也明白,我比制造这些谣言的人更高明一些,这种可以被当作底牌的手段,我是不会那么早就使出来的。”

“您拿这些手段威胁了阿格规文。”

“有时狐狸也能假借鬣狗的威风。”戈达德回答,“可恕我直言,这些流言蜚语本身反倒是整件事里最无关紧要的,真正重要的是北方有不少人相信它们。毕竟您也知道,如果人们莫名对某个空穴来风的消息深信不疑,背后必然有其他原因。”

“我……”格蕾顿了一下,难以掩饰自己困惑和不安的目光,“我不明白,怎么可能有人相信那些话?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深爱着母亲。”

“除非您认为葛尔以北的不列颠人不能被归为&#039;&#039;所有人&#039;&#039;之列。”他说,“殿下,您很聪慧,成长得也很快,但您出生得太晚了,所以对猊下登基前的事情所知甚少。即使如此,您也应该明白,猊下并非那种生来就甘愿把自己的帝国版图与他人分享的女人。猊下与陛下的婚姻,最开始只是一种妥协——至少对猊下而言是这样。”

现在回想起来,戈达德心中已经没有了那种荒谬和嘲弄,更多只是感慨。如果猊下仍只是廷塔哲公爵也就罢了,可当时的她已经在实质上统治了北境十几年,在复兴了康沃尔之后,还让北方积累了前所未有的财富,任谁都觉得不列颠不会再有比她更适合登基为王的候选人了……

然后亚瑟出现了。

这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拔出了石中剑,成为了预言中的英格兰之王。他振臂一呼,半个英格兰和威尔士的贵族纷纷倒向他,瞬间就成为了一支足以威胁到猊下的势力。

“多么可笑啊,十几年积累下来的实绩,居然比不上那位宫廷魔术师的一个小把戏。”他感叹道,“我不否认陛下在军事方面的才能,可当初他不过是一个来历不明又初出茅庐的小子,又有何资格与猊下争夺王位呢?”

格蕾没有回答。尽管她礼貌地保持缄默,但从她的表情来看,多半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是在莫德雷德之后诞生的,当时两位王的婚姻已经维持了十几年,感情深厚,相处和睦,大抵无法理解这件事当时给女王党带来了怎样的冲击。

也正是从那时起,戈达德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们需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一种感性上的认同和共鸣。由于这种感性往往出自某种突发的激情,所以人们有时甚至会主动拒绝知道真相,对他们而言,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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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火花被浇灭是比被谎言欺骗更加严重的结果。

“您可能会认为这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而这却是如今一切荒诞怪相的源头。”他说,“北方的人们已经受够了这种戏码,命运的宠儿最后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了一切……”

奇妙的是——几个月前,他和亚瑟发生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对话。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去害王姐?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愿意代替她去死……我……”戈达德依然清晰地记得对方当时的反应,记得血色是如何从那张脸上一点点从褪去的,仿佛前面对他的所有否定都不如这一句话伤他更深,“我爱她啊……”

戈达德不会否定这句话——即使是最反对国王的女王党,也无法否认他对猊下的深情。

但这种深情无法抵消冷酷的现实:他们的国王是一个受到命运太多偏爱的幸运儿。

猊下努力多年才有机会得到的东西,是他天生拥有的。猊下深耕数年的积累,他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收获了一半的果实。为了平息瘟疫,猊下远赴北方,昼夜操劳,呕心沥血,最终在病痛中死去,他在卡美洛特没有为北方费过半点心思,却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不列颠唯一的最高掌权者。

北境对国王本来就没有半点感情,更别说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女王死后再一次坐享其成了。

“不过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收回思绪,“殿下,国家不关乎善与恶,只关乎治与乱③。如果说北方对陛下的恨意尚且源于一些虚无缥缈的理由,那么洛锡安人对奥克尼郡的恨意,恐怕连您也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吧。”

格蕾咬住了嘴唇,没能给出任何回应。

“一旦洛锡安和奥克尼陷入内战,本就脆弱的北方经济可能会彻底瘫痪,更不用说奥克尼郡还是不列颠第二大舰队的驻扎地了。”戈达德继续道,“当然,王室大可以出兵干涉,但以陛下在北方糟糕的名声,这么做只会加剧南北之间的矛盾,使国家再度分裂。”

“……所以您答应了利恩斯侯爵他们的要求,保全他们的家族,只要他们不再暗中煽动百姓对陛下和奥克尼郡的仇恨。”格蕾闭上眼睛,疲惫地叹了口气,“北境在用母亲为代价替凶手还债,戈达德大人,我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我们并不总是拥有选择的权利,殿下。”说到这里时,他难以遏制言语中的恶意,“否则,如果我们有权决定不列颠究竟要牺牲哪位君主才能平息瘟疫,我很乐意投陛下一票。”

刹那间,整个房间陷入了死寂。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格蕾都纹丝不动,唯有闪动的烛焰和窗外偶尔响起的雷声昭示着时间并未定格。格蕾背对着窗户,表情晦涩不明,仿佛是从雨幕中走出来的幽灵。

当第三声惊雷响起时,她才睁开眼睛,低声道:“过去北方总是无端陷入动荡,是神秘作祟的结果。”

这倒是解释了很多——猊下在北方耗费的精力足以让洛锡安变成第二个康沃尔,却总是在最关键的节点出问题,本就是不符合常理的。尽管他反对猊下关闭星之内海通道的决定,但也只是不希望她放弃永生,对于神秘对现世的蛮狠干涉,他本人也深恶痛绝。

“再过不久,我会前往北方,名义上是替母亲守墓,其实是为了培养新的缄默。”她说,“戈达德大人,我理解你与利恩斯侯爵达成协议的原因,但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不会接受这种结果——那些害死母亲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我不仅要他们死,还要让他们死得很痛苦。”

“格蕾殿下,我说过……”

“复仇不会立刻就开始。”格蕾打断了他,“我可以等——等到北方度过最艰难的时刻,等到洛锡安人的恨意淡去,等到那些贵族们放松警惕。当他们自以为高枕无忧的时候,我会让他们知道脑袋被插在尖刺上是什么滋味,为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戈达德暗自心惊——不仅仅是说话的口吻,她的气质也变得更加内敛,更加冷峻(或者说冷酷),令人捉摸不透,让他不禁想起了一位故人——萝西,那位像渡鸦一样的女人,猊下的影子,看似平凡无害,实则却是秘密与死亡的使者。

他知道王女殿下曾是那位女士的门徒,但应该没有跟在她身边太长时间,没想到不知不觉已经成长到了如此地步……看来在洛锡安的那段经历确实磨炼了她的心性。

“可惜我不是那种会对空头支票心动的人。”他回答道,“两年——我可以给您两年的时间。如果您在此期间成功证明了自己作为缄默之首的能力,我会像过去为猊下效力时那样,全心全意地协助您。”

虽然没能得到肯定的答复,但王女显然也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没有坚持逼问下去。

“戈达德大人。”离开前,她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母亲的死……对你而言难道是毫无意义的吗?”

戈达德看着她——看着这张与猊下肖似,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脸,心头忽然涌现出一些复杂的感情。

他当然知道她想问什么。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受到猊下的赏识,举家迁居到葛尔时的兴奋,想起亲眼见证她登基为王,问鼎权力巅峰时的骄傲t,想起劝谏她放弃诞下继承人,成为不列颠永远的统治者却惨遭拒绝的无力,想起他恳求她不要放弃永生,不久后却得知星之内海的通道已经关闭时的失落……

等到女王病逝的消息传到卡美洛特时,他心头只剩下了意料之中的绝望。

“您为何会这么想呢?殿下,猊下的死让我想通了很多事情。”他平静地回答,“比如说,理想国大概确实是不存在的。”

第365章

埃利斯在洛奇堡已经任职了一段时间,但在初次面见公爵本人之前,他依然十分紧张。

不错,高文·米斯里尔素来以平易近人而闻名,他风度翩翩的举止,高洁无私的品格在整个北方都是有口皆碑的,但一来他是平民出身,面对这样高贵的存在难免心生忐忑,二来自女王去世后,公爵就不太在公众面前露面了,埃利斯上一次见到他时才十四岁,如今已经从学院毕业了。

每年的圣诞瞻礼日,公爵大人都会前往卡美洛特,据说是为了探望自己的兄弟姐妹,不过这次他不是独自回来的,有人同他一起下了马车。

埃利斯在诗歌中见过许多关于绝色美人的描写,但在真正惊为天人的美貌面前,它们不过是羊皮纸上几行苍白的文字。

公爵的同行者看起来非常年轻,介于少女与女人之间,有一头惹人注目的银色长发,眼眸翠绿,顾盼时眼波流转,宛若月光在湖面上流淌。埃利斯被那非人的美丽所震慑,好一会儿过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和公爵长得有多么相似。

“希望你们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公爵大人开玩笑似地说道,“一路上舟车劳顿,我和格蕾早就饥肠辘辘了。”

果然,与公爵同行的是王女殿下。

“当然,大人。”埃利斯小心翼翼地回答,“有您喜欢的土豆泥,烟熏野鸭,浸过蜂蜜的浆果,黄油面包配奶酪和腌制香肠。”

高文公爵问道:“没有覆盆子派吗?”

闻言,埃利斯的心跳停了一拍:“非、非常抱歉!暂时没有准备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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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子派,但厨房还没有熄炉火,我立刻让他们去做。”

“派上要撒无花果碎。”王女殿下补充道。

“是,殿下。”

“你看起来很脸生。”她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即微微一笑,“你的名字是?”

“埃利斯——我的名字是埃利斯,殿下!”他被那个微笑迷得魂不守舍,说话时差点咬到舌头,“我是高文大人的新任事务官,半个月前才正式上任,您没见过我也是正常的。”

“殿下。”王女殿下身侧一名黑发蓝眼的英俊骑士开口——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当对方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时,埃利斯感觉到了一阵寒意,“阿勒尔夫人还在等您呢。”

“也是。”王女微微颔首,“那我就先走了,高文哥。”

“不先吃点东西吗?”

“我想吃覆盆子派。”她答道,“您先用餐吧,不用特意等我。”

待王女殿下离开后,高文公爵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叹息一声:“真是沉不住气啊,西尔菲……这样可不行。”

脱离了王女的美貌光环后,埃利斯渐渐找回了理智,并且感到了一丝迟来的后悔——自己刚才语无伦次的样子简直像是一个醉汉,万一公爵大人认为他办事不够妥帖该如何是好……

“别太在意。”似乎读出了他的心思,高文公爵笑着安慰他,“自从那孩子成年后,就没有多少人能在初次见到她时保持冷静了。但凡出席宴会,只要她笑了,全场所有男人都会傻乎乎地跟着她笑……”说到这里,公爵的神情多了几分戏谑,“加荷里斯除外,他一贯爱与气氛作对。如果有一件事让大家都觉得有趣,那他就偏要板着脸。”

埃利斯当然不敢跟着取笑公爵大人的亲弟弟,但心里还是忍不住觉得对方很有意思。

“这段时间我不在,肯定积累了不少工作。把晚餐送到书房去吧,我在那里用餐。”公爵说,“如果是以前的话,即使我南下了,萝西女士也会……”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剩余的话语仿佛是被凛冬的寒风吹散了。

埃利斯觉得古怪,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公爵大人依然微笑着,但神情中多了一丝怅然。

随后,对方又问了一些关于公务的事情,这一次埃利斯对答如流,对自己的表现还算满意。

到了晚上,同僚们约他喝酒,几杯麦酒下肚后,埃利斯感觉身体暖融融的,白天累积的疲惫和紧张感也终于散去了一点。

“公爵大人果然如传闻中那般亲切。”但埃利斯没有说的是,对方并不像他印象中那样如太阳般爽朗,反而有股挥之不去的哀愁,那种哀愁像雾气一样笼罩着他,使他与旁人总有一种距离感,看起来非常孤独。

事出必有因——转念一想,阿勒尔夫人这两年来一直重病缠身,外加年岁渐长,行动上也越来越不方便,除了画室之外基本不再外出,公爵大人想必也是为她的健康而担忧吧。

“听说格蕾殿下也来了?”相比公爵,德维特显然对王女更感兴趣,“她一定长得更美丽了。”

仅仅是回想起王女下车时的那一幕,就让埃利斯面红耳赤。德维特看着他的窘态哈哈大笑:“没必要掩饰自己,伙计,除了凯姆里德公爵,整个不列颠再无人能与王女殿下相提并论。可惜她不常待在葛尔,没什么机会能够欣赏……”

“瞎说什么!”吉姆毫无预兆地开口打断了他——埃利斯本以为他是恼怒于他们私下对王族言语轻佻,但他完全没在意这件事,“格蕾殿下明明一直待在葛尔!”

随后他又列举了诸多例子,例如王女经常在葛尔走动,只是大多与女眷们待在一起,或是她需要在光辉庭院为她的母亲摩根女王守墓,所以鲜少在外露面……先不说他为何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光是他的语气就令人感到古怪,就好像他不是在论证什么,而是要将这种念头植入他们的脑海里一样,让埃利斯有点头皮发麻。

旁边的德维特似乎没有察觉到异样,还在抱怨吉姆看到王女殿下时居然不叫上自己,他只好主动出面打了圆场:“格蕾殿下应该是一位喜好安静的人,不太出门社交也很正常。”

虽然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但那种令人不安的违和感一直在他心头萦绕。接下来几天,他一直在偷偷观察吉姆,发现他确实行踪诡谲,经常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离开,并且傍晚时分总是不见踪影,但好像从来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埃利斯仔细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吉姆有着某种善于融入氛围的奇妙才能,每当他突然介入一个话题时,总给人自然而然的感觉,如果不是特意留心观察,很少有人会感觉到突兀。

这些疑虑盘踞在他心头,直到几天后再度见到王女殿下,心中的阴霾才被她焕发的容光驱散了些许。

高文公爵和格蕾殿下在餐厅一起享用早餐,埃利斯听见她轻声道:“我在卡美洛特时的提议,您考虑得如何了?”

闻言,公爵的神情僵了一下:“我暂时不想考虑结婚的事情,小妹。”

“您口中的&#039;&#039;暂时&#039;&#039;具体是指多久?”

“我……”公爵有些烦躁地回答,“我不知道,格蕾,我只知道如果我不爱对方就轻易答应结婚,对我未来的妻子太不公平了。”

“遗憾的是,有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摆在我们眼前——兄长,青春永葆的时光早就一去不复返了,米斯里尔家族需要一位继承人。”王女指出,“生育能力的衰退对于男女双方都是公平的,等您的身体机能下降后,精子的质量也会……”

“小妹!”

王女殿下冷酷地说道:“您早就不是什么小男孩了,高文哥,请别作出一副害羞处子的姿态逃避话题,虽然客观上您的确还是处……”

“小妹……”公爵的语气无奈极了,埃利斯猜他肯定很后悔自己早先放弃了亲自带狗出去散步,“老天啊,算我求你,别再纠结这件事了。”

“况且,贵族之间的婚姻本就不一定能圆满。”王女对他的央求充耳不闻,“即使您不能给对方爱情,也可以履行一名丈夫的职责,为她提供良好的生活,尊重她的人格,支持她的爱好和梦想,双方如亲人般互相扶持着一起生活,就像母亲和陛下一样。何况,贝芙丽小姐是一位好姑娘,说t不定你以后也会爱上她呢?”

“……你说话真是越来越老成了,小妹。”

埃利斯也有同感,王女殿下明明是高文公爵的妹妹,但说起话来就像是他的长辈。

最后,公爵还是在王女的劝说下勉强同意了,但他希望在订婚前先和对方相处一段时间。

隔日,那位“贝芙丽小姐”就抵达了洛奇堡。

贝芙丽·菲索尔年仅十六,有一头长长的枣红秀发和蜜糖色的眼睛,面容秀丽,神态温柔而羞涩,惹人怜爱,笑起来时会矜持地用手遮住嘴。她的手白皙又柔软,指甲剪得很短,像是淡粉色的珍珠。

不仅仅是年轻貌美——作为公爵的事务官,埃利斯事先了解过这位女士的背景。贝芙丽小姐曾在葛尔文学院里修习过绘画,是阿勒尔夫人的门徒。仅从她知性的气质和文雅的谈吐,就能看出这一定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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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文公爵亲自迎接了她,两人来到后花园一同散步——这是一个好预兆,当年摩根女王与亚瑟王订婚前据说就是这样培养感情的,后来花园散步逐渐演变成了本地贵族男女结婚前的一项传统,而且外花园的另一侧就是光辉庭院,虽然如今已经失去了神圣的力量,但依然是米斯里尔家族的圣地,能够这样接近光辉庭院,可以说是一种权力上的认可。

唯一的问题是,尽管双方看起来相谈甚欢,但在他看来,贝芙丽小姐可能有点太年轻了,高文公爵待她亲切,更多是长辈式的温情。公爵本人主导的话题,大多也是询问贝芙丽小姐的爱好、课业等等,像是在关心自己的侄女,缺少了一点男女间的情愫。

过了一会儿,高文公爵问道:“恕我直言,贝芙丽小姐,为什么你会愿意嫁给我呢?你如此年轻美丽,应该找一位与和你相衬的好青年,而不是我这样的中年男人。”

虽然知道公爵对贝芙丽小姐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但埃利斯也没想到他会将自己放在如此低的位置上——高文公爵确实年纪不小了,但他早年受妖精之血和圣者祝福的影响,如今外表上也不过三十多岁,只是在刚满十六岁的贝芙丽小姐面前显得有点辈分差罢了。

贝芙丽小姐显然也吓了一跳:“您太谦虚了,整个葛尔有哪个姑娘不想成为您的妻子呢?”说着,她有些羞赧地笑了笑,“您可能不记得了,但我与您之前有过几面之缘,您来文学院探望阿勒尔老师的时候,我跟随在老师身边,有幸……”

“高文大人!”一个仆从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不好了,您的小狗……”

“大叫什么?”埃利斯立刻拦住他,避免他打破公爵与贝芙丽小姐之间温馨的相处氛围,“有什么事情等会儿再说,高文大人正在会见一位重要的客人,除非涉及重要的公务,否则别去打扰他们。”

可惜高文公爵显然已经听到了他的声音,紧张地问道:“怎么回事?你刚刚是不是说了小狗?伊昂德兰怎么了?”

仆从惊惶不安地回答:“您的小狗,它……它一时调皮去赶牛,结果被受惊的牛群踩成了重伤……”

闻言,公爵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仿佛整个世界突然天崩地裂了一样:“它在哪儿?伊朗德兰在哪儿?!带我去见它!”

尽管高文公爵用了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但当他抵达现场时,那只小狗已经断气了。它躺在血泊中,尸体被践踏得扭曲变形,毛发被染成了红色,两颗浑浊的眼珠了无生气地看着公爵,昭示着它生前遭受过的痛苦。

任何言语都难以形容公爵此刻的表情,他沉重地喘着气,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就好像他要窒息而亡了。他半跪下来,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把小狗的眼睛阖上,但尸体已经僵硬了,无论他如何努力,小狗的眼睛也只阖上了一半。

现场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敢发出声音。

好一会儿过去,高文公爵才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如此之长,像是拧干了肺腑的最后一点空气。埃利斯本以为他会哭泣,但公爵脸上没有一滴眼泪落下,仿佛他的眼泪在更早的时候就流干了。

“找个橡木匣子来。”他说,“记得刻上伊昂德兰的名字,火葬结束后,我要把它安葬在母亲的雕像旁边。”

“是,大人。”

叮嘱完他们之后,高温公爵看向了一旁惴惴不安的贝芙丽小姐——方才情急之下,她本能地跟着仆从跑了过来。

“让你受惊了,女士。”公爵低声道,“很抱歉,恐怕我无法与你订婚了。”

贝芙丽小姐花容失色:“是、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能耽误了你。”公爵安抚地对她笑了笑,但笑容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煦,只有疲惫与苦涩,“我……我想我不久就要离开人世了,贝芙丽小姐。”

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不出意外地传到了王女殿下耳边。当天傍晚,她就返回了洛奇堡——侧面证明吉姆撒了谎,虽然王女名义上是为了替女王守墓才来到葛尔的,但她确实不常待在葛尔。

王族的私人谈话,埃利斯自然是要回避的。他站在书房门口,并不清楚房间里发生了怎样的对话,只有当王女打开门锁时,才依稀听见她柔声劝公爵不要多想,但是以防万一,她会请布兰黛尔学士为他做一些检查。

王女殿下离开后不久,阿勒尔夫人也来到了书房。

在这位和蔼的老女士面前,高文公爵才难得有了一点晚辈的感觉——女王去世后,阿勒尔夫人是最接近公爵母亲的存在,公爵对她也十分敬重——反过来说,阿勒尔夫人平日一直深居简出,这件事竟然需要她亲自出面,说明事情确实有点不妙了。

埃利斯为她开门的时候,公爵说道:“我的墨水瓶干了。”

天色早就暗了,照理说应该快到公爵大人回卧室休息的时间了,不过他也没多想,以为对方只是想找个理由把他支开。

当他将墨水瓶灌满送回书房时,高文公爵与阿勒尔夫人似乎仍在商榷什么。见到他,公爵满脸倦意地对他道了声谢。埃利斯趁机偷偷打量他,可能是因为房间内光线暗淡,高文公爵的脸庞看起来异常苍白,那股萦绕着他的灰败气息就像厚重的乌云,遮挡了太阳的光和热。

真可怕,就好像他真的要死了一样……

这个想法令埃利斯心惊胆战,只好不断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公爵大人只是因为失去了小狗而悲伤过度,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了。

又过了片刻,阿勒尔夫人也离开了,但公爵本人好像没有要回去休息的意思,一直在书房待到深夜,埃利斯也只好在门口守到深夜。不过与其回家在床上辗转反侧,在门口守着公爵反而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高文公爵终于走出书房,看到他依然守在门外,有些歉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埃利斯感到受宠若惊,但他很快注意到了公爵手里的信件:“您是要寄信吗?”

“不,这封信是为了……”公爵顿了一下,“只是以防万一。你也回去休息吧。”

埃利斯目送着他离开,仆从在他身侧举着油灯,为他照亮前路,可埃利斯心里总是有种不安的预感,公爵前方仍是一片漆黑,他在黑暗中前行,仿佛要沿着长长的走廊直通地狱。

第二天,仆从的尖叫声猝不及防地打破了晨日的宁静——高文公爵去世了。

他走得很安详,如果不是没了呼吸,很容易误以为他正在安然酣睡。埃利斯在他的眼角看到了两道干涸的泪痕,不知那些眼泪是出于喜悦还是悲伤……希望是因为前者。

那封“以防万一”的信件最终成了公爵的遗书。除了一些惯例式的安慰和后事安排之外,信里还提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恢复安迪爵士,也就是斯图亚特王的长子艾德里安的家族姓氏,将他的坟墓迁回光辉庭院,以“艾德里安·米斯里尔”之名下葬。

艾德里安有三个孩子,长子死于战场,次子是铁卫队的一员,早已宣誓放弃家族姓氏,唯独幼子西尔菲受老师崔斯坦的影响成为了圆桌骑士,意味着如果女王与尤伦斯王所生的其他孩子不打算继承爵位,葛尔公爵将由他继承。

因为公爵死得太过突t然,近期所有与高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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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有过接触的人都遭到了盘问,埃利斯当然也不例外——他不仅是公爵的事务官,而且上任后不久就发生了这种大事,可以说他的嫌疑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大。

负责审讯他的是王女殿下本人,当对方质问高文公爵的死因时,埃利斯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了公爵看见小狗的尸体时脸上万念俱灰的表情。

“公爵大人他……”他战战兢兢地答道,“他的心碎了。”

第366章

格蕾走进画室时,阿勒尔夫人正在画画。

高文死后,阿勒尔夫人就从洛奇堡搬到了郊外,无论其他人如何劝她,她都不肯回去。

或许是年轻时见识了太多纸醉金迷的名利场,年老之后她变得极度喜静,讨厌身边有仆从打扰,只有特奥巴尔德亲王被允许在一旁服侍她——是的,自鼠疫爆发至今,特奥巴尔德亲王一直留在葛尔,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魏尔伦王也乐得这位弟弟远离高卢,从未发诏书勒令他回去。

此刻,特奥巴尔德亲王就站在阿勒尔夫人身后,专注地看着她作画。

格蕾与这位亲王并不熟悉,一方面是生活上没有太多交集,另一方面是特奥巴尔德亲王本人的性格有点奇怪——绝大多数时候,他都表现得十分腼腆,但偶尔又会爆发出常人难以理解的狂热,非常极端,也非常情绪化,令人捉摸不透。

“他做任何事情都只凭感性,这一点很可怕。”与她有着类似的感受加荷里斯曾经如此评价他,“早些年可能还行,但自从他见到阿勒尔姑母,就连人生中的最后那点节制也不剩了,义无反顾地要往深渊里跳。”

“阿勒尔姑母年轻的时候也差不多,他们艺术家都一个样。”旁边的加雷斯接口道,那段时间他刚从红海回来,皮肤晒得黝黑,站在加荷里斯身边像是他的影子。

“你也跟他们一个样。”加荷里斯冷哼一声,“你走吧,就这样一走了之好了!等你的船从世界边缘掉下去,我只会在你的葬礼上大声嘲笑,你休想得到我半滴眼泪。”

“说到世界边缘,”加雷斯将餐盘放到一边的小推车上——为了防止坏血症,他上岸后一直在补充新鲜蔬菜,“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只是还没有得到验证。等我再出一次海,确定了这个猜想是正确的,就回来告诉你们。”

“什么猜想?”

“嘿嘿,不告诉你们~”加雷斯朝他们吐了吐舌头——换成任何与他同龄的骑士,做这个动作都会很怪异,唯独放在加雷斯身上,只让人感觉童心未泯,“你们两个都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人们会明白谁才是母亲最聪明的孩子。”

过了一段时间,他便再一次扬帆远航,至今未归。

“殿下。”

格蕾收回思绪,看向特奥巴尔德亲王:“许久不见,特奥巴尔德大人。”

对方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很快又将视线挪回阿勒尔夫人身上。尽管此时他的笑容是如此内敛和谨慎,他对阿勒尔夫人那种仿佛着魔似的忠诚和热情,很难不让人记忆犹新。

诗歌中形容一个人坠入了爱河,喜欢说“他彻底沦为了爱情的俘虏”——诗人在创作时难免会对某些情节进行夸大,但特奥巴尔德亲王简直就是这句话的真实写照。他就像一只兴奋的小狗,一刻也不能离开他的主人身边,仿佛没有那股纯粹的感性和热情所驱使,他的身体就无法动弹,会因为失去生机而枯死一样。

奇妙的是,这种沉重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感情,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不堪重负的,但如果这种感情指向的对象是阿勒尔夫人,倒是显得没那么可怕了。如果单纯用爱情去形容特奥巴尔德亲王对阿勒尔夫人的感情,未免太过苍白。他对她的爱,不仅仅是男人对女人的爱,更是一个美的追求者对缪斯宠儿的憧憬和仰慕。

在阿勒尔夫人搬离洛奇堡之后,他便取代了仆从的位置,将她生活中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半点身为王族的自矜,甚至认为自己可以这么照顾她是一件颇为荣耀的事情。他渴望着像殉道者一样将自己献与她,不给自己留一点值当的东西,如果阿勒尔夫人说她要创造死亡之美,他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

理智上,格蕾认为这种关系着实称不上健康,但母亲曾经说过,一个人哪怕过度耽溺于情爱,只要没有给别人造成麻烦,他们就无权谴责。特奥巴尔德亲王既没有用爱情药诱奸别人,也不会在得知自己的孩子使女仆怀孕后将过错归咎于后者并将其鞭挞至流产,两个天生性格异于常人的人都各自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四舍五入大抵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阿勒尔夫人看起来非常专注,所以格蕾没有打断她的作画——哪怕她对艺术所知甚少,也知道灵感的泉涌对于一名创作者是非常重要的,容不得他人添乱。

直到对方突然开始剧烈咳嗽——虽然她捂住了嘴,但鲜血还是从她的手掌边缘滴落——这勾起了格蕾一些不好的回忆。

她几乎是反射性地冲了上去,但无论是阿勒尔夫人还是特奥巴尔德亲王,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状况。特奥巴尔德亲王用温水浸湿的绸布为她擦拭脸和手指,阿勒尔夫人则坦然地接受了他的服侍,随后重新拿起画笔,继续绘制主人公的礼服。

凑近了之后,格蕾才发现画中描绘的是她母亲摩根出嫁时的画面,但不同于狮心堡国王大厅悬挂的那幅巨型油画,这幅画上母亲穿着象牙色的婚裙(非常传统的颜色),并且身披蓝色斗篷,而母亲实际结婚——或者说加冕的那一天,身着的是深蓝色长裙和盛金色斗篷,并且手执铁木权杖和君主宝球。

待落下最后一笔,阿勒尔夫人闭着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负担……这是可以理解的,即使以她贫乏的艺术素养,亦能看出对方刚才完成了一幅怎样的杰作。

旁边的特奥巴尔德亲王显然比她更能感受其中的美之技艺,已经默默流下了眼泪,似乎为能见证这幅作品的诞生而无比荣幸。

格蕾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摩根,她的母亲处于画幅的中央。由于距离和角度,母亲的面容并不如阿勒尔夫人往日为她绘制的肖像画那样清晰,但那种难以言说的美的氛围,仿佛有形般浮动在空气中,萦绕着她。晨日的阳光洒在地板上,将整座殿堂渲染成了金色,金色的光辉沐浴着洛奇堡白色的爱奥尼克柱①和墙壁上绚丽多彩的织锦,沐浴着镶嵌着珍珠母贝和彩色玻璃的青铜王座,也沐浴着母亲,金光像薄纱一样披在她身上,将她长裙上的金银绣线照得闪闪发光,有一股超然世外的神圣感。

她几乎一瞬间就被这种感觉击中了,内心久违地感受到了安宁,仿佛风暴过后恢复了平静的湖面。画作是静态且无声的,但它就像母亲的言语一样,拥有平息狂风暴雨的力量。

狮心堡的那幅巨型画作也曾给她类似的感觉,眼前的这幅画要比它小得多,但带来的感情冲击一点也不逊于前者,可见晚年时期的阿勒尔夫人对各种技法的运用又精进了许多。不仅是光影、色彩和构图——格蕾虽然不懂绘画,但能依稀感受到这幅画作的精妙之处。阿勒尔夫人的这幅画并不是平视的,焦点在画面左三分之一的位置,因此画作右侧的远景有些微畸变,并且线条模糊,使得画幅中央的人物成为了视觉上的绝对中心。

阿勒尔夫人虽然热爱画人像,但对建筑的描绘一点也不少(奥克尼郡的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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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②就是根据她绘制的蓝图建造的),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她的作品往往十分具有立体感。

“这是猊下与我弟弟尤伦斯结婚时的场景。”经由阿勒尔夫人的话,格蕾才注意到画面中的尤伦斯王,他离母亲很近,但因为不是整幅画的中心人物,很难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存在,“虽然对于其他人——或者说对于猊下本人,在卡美洛特t的登基典礼才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但对我而言,最无法忘怀的果然还是猊下的第一场婚礼。”

阿勒尔夫人凝视着自己的作品,眼神中有一种格蕾无法形容的感情。

“我知道您来是为了什么,殿下,我这里什么也不缺,也没什么想要的。”她微微一笑,“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到那段我们都还年轻的日子。”

说着,她叹息一声:“好吧,其实那时的我也不算多么年轻,只是性子天真又笨拙,看起来才像是没长大……可即使是面对这样的我,猊下还是说,&#039;&#039;阿勒尔,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吧&#039;&#039;,于是我一潭死水般的人生才有了点生机。她出现时就像救世主一样,仿佛注定要在我的人生中占据重要的地位,她离开时却离我如此遥远,如此悄无声息。”

说完这些话后,阿勒尔夫人气喘吁吁,仿佛已经很久没有一下子说那么多话了。格蕾原本还有其他事情想和她商议,主要是关于西尔菲·米斯里尔的,但见她神情萎靡,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再让她劳心劳力,便主动告辞了。

阿勒尔夫人不顾反对,坚持要送她到门口,直到格蕾踏上碎石小径,依然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追随着她。

格蕾想起她完成画作时那放松、释然,仿佛不再有任何遗憾的表情,莫名有种预感——对方大概也将不久于人世了,心里忽然多了几分伤感。

回到洛奇堡后不久,外面就下起了暴雨。

虽然窗外雷雨交加,但她很快就睡着了,甚至还做了一个梦。梦中她的意识昏昏沉沉的,却清晰地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来仙女湖见我。”梦中的母亲对她说,“记得带上艾斯翠德的心脏,我的小月亮。”

醒来后,格蕾已经不太记得梦的内容了,只记得母亲要她带着慈悲之心去仙女湖的事情。

梦境是意识的投射,不一定具有什么实际意义——虽然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但在某种情绪的驱使下,格蕾还是忍不住前往海边——慈悲之心就保存在母亲雕塑下的基座中。

虽然慈悲之心是艾斯翠德爵士留给她的魔力炉,用于补全她天生有缺陷的身体机能,但神秘消退后,炼金术的效力也衰减了,留存于现世的魔术师几乎没有人能为她完成心脏移植的手术。

格蕾对此并没有太多遗憾——即使有,更多也是为艾斯翠德爵士的好意没能被实现而遗憾。自那之后她便将心脏安置于此,让艾斯翠德的一部分在死后依然能长伴在母亲身旁。

为什么她会突然梦到它呢?还有仙女湖……难道阿勒尔夫人的画作激起了她求生的意志?太荒谬了。

但一想到梦中响起的是母亲的声音,格蕾就不想错过任何一点可能性。

她返回洛奇堡,打算从馬廄里牵一匹马,却碰巧遇见了西尔菲。

“殿下要出远门吗?”对方关切地问道,“昨日刚下完雨,道路湿滑,如果您不急的话,不妨晚几天坐马车走。”

“是急事。”

“既然如此,请允许我作为护卫陪同您……”

“我一个人就行了,西尔菲卿。”

对方露出了失落的表情——他即将成为葛尔的主人,却一点也没有公爵继承人的自觉,依旧将自己视为骑士,实在是令人头痛。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不能完全怪他。高文生前也是如此,将骑士的职责和荣耀看得比爵位更重要,这可能是米斯里尔家族的遗传。

花费了几周的时间,格蕾终于抵达了仙女湖。

她甫一走近,湖面上便亮起了白光,待光芒散去后,她看见一位穿着长袍的女人矗立于湖心。对方的面容被兜帽遮挡,但有一头与母亲相同的淡金色长发,发梢有着妖精的青色,身形也与母亲相似。

这种种特征都暗示着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是母亲,然而诡异的是,格蕾的内心没有半点波动——她是母亲以自己的血肉所创造的,眼前的这个女人并没有让她感受到造物与造物主之间独特的联结。

她们就这样无声地对峙了一会儿,格蕾面上不显,实则已经做好了召唤伦戈米尼亚德之影的准备。

好一会儿过去,这个形似母亲的女人才开口:“看来你没有忘记我的叮嘱,小月亮。”

这个冒牌货居然妄图用母亲对她的爱称欺骗她……格蕾难以压抑心中的怒火,质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假扮成母亲?”

女人拉低了帽檐:“你可以称呼我为薇薇安。”

“薇薇安是母亲作为妖精的名讳。”

“我是你母亲作为&#039;&#039;妖精&#039;&#039;的部分,也是最终被她舍弃的部分。”薇薇安答道,“语言是贫乏的,不如让我证明给你看吧。拿出慈悲之心,孩子,让我为你展现其中的奥秘。”

即使她不特意要求,格蕾也察觉到了慈悲之心对她魔力的回应——因为它正在发光,白光通过橡木匣的缝隙渗了出来。

“这件礼装蕴藏着你的母亲摩根、花之魔术师梅林和亚瑟王的血,是妖精、梦魔和龙三者共同孕育的奇迹。”她说,“而我能唤醒它的神秘性,这应该足以使你信服了。”

格蕾没有回答,但也不再紧捏着伦戈米尼亚德之影的封印礼装了。

“孩子,你想再次见到你的母亲吗?”

闻言,她的心跳停了一拍:“什么意思?”

“你应该很清楚,现存于不列颠的神秘不足以为你进行心脏移植。”格蕾看不到她的眼睛,但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透过兜帽与她对视,“我是你唯一的希望,孩子。”

“你究竟想要什么?”

“不是&#039;&#039;我&#039;&#039;想要什么,而是&#039;&#039;你&#039;&#039;想要什么。”

说罢,薇薇安挥了挥手,慈悲之心便从木匣里飞了出来,但并没有向湖心飞去,而是漂浮在她的胸前。

“你有两种选择。”她说,“一是用慈悲之心补全身体机能,这样你就能成为一个健康长寿的正常人——就像你母亲希望的那样;二是保持现有的寿命不变,但你会获得一个子宫,这个子宫中诞生的所有孩子都是你,每个孩子的诞生都是你生命的延续。”

格蕾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只要生命不断延续,终有一日就能见到母亲吗?”

“没错——不过在做出选择之前,还是先慎重地考虑一下比较好。”对方提醒道,“毕竟你的灵魂本身就充满了杂质,大概率会在无尽的轮回中被磨损成和原来截然不同的样子,不仅仅是记忆,就连人格也会产生混淆……最后见到她的&#039;&#039;你&#039;&#039;,还能算是原本的&#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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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039;你&#039;&#039;吗?没想清楚这一点就轻易下决定的话,也许在与她重逢之前,就会先陷入后悔的深渊吧。”

“我选择后者。”她坚定地回答。

“确定不会后悔吗?”湖之仙女问道。

“我不清楚母亲的灵魂为何会在遥远的未来重返现世,但那个时候的母亲,一定也在为许多人的幸福而努力着。”格蕾说,“所以——是的,我确信这就是正确的选择。”

慈悲之心在薇薇安的手中化为无数白色的光点,融入她的身体里,她感觉肚腹涌现出一股暖流,为孕育一个新的生命做好了准备。

但还不是现在……她告诉自己,倘若罪人没有用他们的鲜血将昔日的罪恶洗净,她又有何颜面去见母亲呢?

“去吧,年轻的王女。”薇薇安说,“我与你的宿命就到此为止了,此后的路只有你一个人走。”

格蕾点了点头,并向她表示了感谢,然而转身的一瞬,她听见了对方的呢喃,如此轻柔,几乎要被风吹散,但最终还是传到了她的耳畔:“要幸福啊,格蕾……”

刹那间,一个禁忌的名字在她脑海中浮现——为何对方会通过梦境召唤她,为何对方能够唤醒慈悲之心,为何对方拥有如此高超的魔术造诣……一切问题似乎都有了答案。

不要回头,格蕾……她告诫自己,一定不要回头。

她就这样径直走出了树林,不再去想那位湖之仙女究竟是t谁。正如对方所说,他们之间的宿命已经结束了。

回到葛尔后,格蕾遇见了布兰黛尔学士。对方满脸愁容,说话时完全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刚刚从阿勒尔夫人那里回来,情况很不乐观,殿下,阿勒尔夫人恐怕……恐怕没有几天了……”

“我明白。”格蕾心中感伤,但并不意外——自那日告别之后,她就知道阿勒尔夫人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失去了活着的动力,再长的寿命也不过是对本人的磋磨。

“另外……有件事现在说可能不太合适,但还是有必要让您知道。”布兰黛尔看起来有点踌躇,“等在北方的事情了结后,我打算带着哈里特一起回康沃尔。”

“回康沃尔……结婚吗?”格蕾短暂出神——哈里特是利恩斯侯爵最优秀的孩子,一旦他离开北方,利恩斯家族就算是后继无人了。

“倒也不是。”对方为难地笑了笑,“您也知道,我上一次婚姻的结局有点……不太好,我想我可能很难走出过去的阴影了。幸好哈里特对婚约什么的也不是很在意,认为我们只要陪伴在彼此身边就行了。乐观点想,哈里特是一个很好的人,也许有一天我会走出来,下定决心和他展开新的生活呢?”

“不管怎么说,有勇气尝试总是好的。”她说,“您值得拥有幸福,布兰黛尔大人。”

“谢谢您的祝福,殿下。”布兰黛尔说,“我应该会在廷塔哲修道院待一段时间,然后和哈里特一起前往欧洲大陆,协助平复高卢地区的灾情。”

高卢……一听到这个名字,格蕾就百感交集。

想当初,所有人都在为归还弗莱堡银矿的事情焦虑不已,结果数年之后,面对蔓延到高卢境内的瘟疫,魏尔伦王只能请求不列颠予以医疗支援——兜兜转转,当初还给魏尔伦王的弗莱堡银矿,开采出的白银竟然又回到了不列颠手中。

即使母亲已经离开了人世,她的余晖依然庇佑着这个国家。

“等我们走了之后……”布兰黛尔学士轻轻咳嗽一声,“无论有什么想法,您都可以放手去做。”

格蕾怔住了。

“哈里特他……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自己的父亲需要为此付出代价,同意和我回康沃尔就是他做出的最终选择。”对方说,“所以不必顾忌我们,尽情去做您想做的事情吧。”

布兰黛尔学士离开后,格蕾感到了一丝疲惫,但没走两步又被埃利斯叫住了,说公爵大人邀请她去书房,有要事与她商榷。

格蕾在心里叹息一声,压抑着想要回卧室休憩一会儿的冲动,强迫自己朝书房走去。

“太好了,您终于回来了。”看到她之后,西尔菲似乎松了口气,但神情依然哀愁,“布兰黛尔学士刚刚为阿勒尔夫人看诊,说她的状况不太好,恐怕……恐怕不得不开始考虑葬礼的各项事宜了……”

格蕾点了点头:“刚刚布兰黛尔学士已经告诉我了。”

可能是担心她着凉,西尔菲拿起放在椅背上的斗篷为她披上,随后又退回到合乎礼节的距离:“幸好您及时赶了回来,否则就要错过见阿勒尔夫人最后一面了。”

听到他的话,格蕾忽然想起了高文,想起母亲病危时,他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想起他悉心养育着伊昂德兰——那只母亲留给他的小狗,他也没能见到伊昂德兰最后一面。

所以当初听到埃利斯的证言时,她心中没有任何意外,当生命中有那么多无法消解的遗憾时,究竟该如何背负这沉重的一生继续走下去呢?

可即使在弥留之际,他也没有为自己考虑……就像艾斯翠德爵士一样。

“西尔菲卿。”她突然开口。

“是,殿下。”西尔菲反射性地回答。

“你爱我吗?”

话音刚落,西尔菲的脸庞就涨红了——如果不是为了保全最后的体面,格蕾觉得他可能会躲到书桌后面去。

尽管表现得如此害羞,但西尔菲还是没有逃避她的问题:“是的,殿下,我……从见到您的第一眼起,我的心就属于您了。”他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牵她的手,但又担忧这么做太僭越了,最后只是脸红彤彤地朝她笑了一下,“您突然这么问,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也有与我共度余生的想法……至少存在这种可能性?”

“我……”格蕾顿了一下,“在我作出答复之前,有些事情是你必须知道的。”

她向西尔菲坦言了她这段时间的经历。

“我确实有与你缔结婚约的想法。”她说,“但我不想用谎言骗取你的余生,西尔菲卿,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异于常人,如果你无法接受的话,我完全理解你的想法。你陪伴我多年,不仅是我的骑士,也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勉强自己,只要顺从你的心意回答即可。”

西尔菲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悲伤——事实上,下一秒他就单膝下跪,握住了她的手。

“我愿意,殿下。”他说。

“你最好考虑清楚,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她告诫他,“不仅是我所选择的未来,最重要的是……我无法付出和你同等的感情。”

“没关系。”他的表情温柔而真挚,“在作为您的丈夫之前,我首先是您的骑士啊,辅佐您,达成您的宏愿,乃是我身为骑士的荣耀,所以请不要为此而愧疚,尽情地向我下达命令,让我为您驰驱吧。”

看着他,格蕾忽然想起了当初她对高文说的话:即使不能给对方爱情,也可以履行身为伴侣的职责,为对方提供良好的生活,尊重对方的人格,支持对方的爱好和梦想,双方如亲人般互相扶持着一起生活,就像母亲和陛下一样。何况……

是啊,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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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西尔菲是一个好人。即使现在没有,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她也会爱上他的,就像母亲和陛下一样。

“既然如此……”她听见自己回答,“从此以后,你的余生就属于我了,西尔菲。”

第367章

很长一段时间里,梅林都在重新编织自己的生活,试图将时间线拨回遇见摩根之前的日子。

他像过去一样出门远游,用自己的双脚丈量这片土地,尝试遇见其他有趣的人,与闻他们的经历并从中获得快乐。

事实证明这一做法是失败的——他没遇见任何有趣的人,又或者他们其实很有趣,只是他的内心无动于衷。

……真是糟透了。

他就这样陷入了某种麻木的状态,对周围的一切都厌倦至极。偶尔搭上顺风车,车夫的各种奇闻轶事不再使他感到新奇,沿路的美丽景致也成了过眼云烟。车轮咔哒咔哒地转动,不知道要将他带往何方,但梅林不在乎,假设这辆车要载着他驶向地狱,他大概也是无所谓的。

当然,牛车最后并没有把他带往地狱,它在一个村落停了下来。

梦魔不需要像人类那样每天把一部分时间花费在睡眠上,但夜晚是梦魔一贯的用餐和娱乐时间。虽然梅林既不饥饿,也没什么找乐子的心情,但他需要找点事情消磨时间——通常是在不同的梦境里无所事事地闲逛——因此得找个地方留宿。一户好心的人家收留了他,尽管他们热情邀请他住进屋里,但梅林还是婉言谢绝了,打算在驴棚里度过一晚。

入夜后,梅林躺在干草堆上,听着不远处毛驴粗重的呼吸,伴随着树林里鸟雀和昆虫聒噪的叫声,莫名有点心烦意乱,也许是因为这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而他正是为了逃避这些事情才离开的。

他闭上眼睛,思考今晚该去旁观哪个倒霉蛋的梦境,却听见旁边有人说道:“只要别太在意气味,在有牲畜的棚子里过夜是一个好选择,它们的体温能帮人熬过冰冷的夜晚。”

梅林猛地睁开眼睛,可他身旁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更不用说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了。

(他所思念的)过去的时光并没有回到他身边,(他所思念的)死去的人也没有复生,时间不会倒流,倒流的只有他的记忆。

先前那种厌倦、郁郁寡欢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梅林躺了回去,努力不让自己落入旧时光的陷阱。他动用了一些梦魔的天t赋,很快就睡着了。

他一如既往地在不同人的梦境里游荡,但再不像以前那样喜欢在梦里添油加醋,捉弄梦境的主人了,只是短暂地停驻旁观,随后便前往下一个梦,而他之所以这么做,与其说是为了寻觅乐趣,不如说是梦魔无聊时的本能,像是人类的肌肉记忆。假如西西弗斯已经推了一百年石头,某天哈迪斯忽然大发慈悲,决定免除他的责罚,还他自由,西西弗斯可能一时也想不到自己除了推石头还能干什么。

尽管梅林多少察觉到了自己的精神状况堪忧,而且今日格外糟糕,但当他走入一个漆黑的梦境,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漂浮着的莹青色光团时——有那么一会儿,梅林以为自己终于彻底疯了,现实的折磨已经让他忍不住从一些根本不存在的幻象上苦苦寻找过去的影子了。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对方的真面目。

“真是稀客啊。”可能是受先前(单方面)被戏弄的情绪影响,梅林有些讥讽地开口,“不知道人类的抑制力找我有何贵干?”

阿赖耶近在咫尺,但它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仿佛山谷里幽幽的回音:“魔术师啊,你想再见到她吗?”

闻言,梅林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什么意思?”片刻后,他追问道,“你是说英灵座?”

“不。”阿赖耶说,“语言是贫乏的。敞开你的心吧,魔术师,如此我方可向你揭示真正的历史之轨迹。”

话音刚落,周围的黑暗便如晨雾般散去。梅林听见了微弱的水流声——那是溪水流经水渠时的声响,然后是布料摩擦时窸窣声——农户们正在收割麦子,麦穗在他们的衣服上划擦,最后是车轴转动时的咔哒声——卫兵正在驱赶牛车,将甘美的蜜酒送往王宫。

梅林确信自己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但他莫名知道王宫旁边还有一座巍峨的高塔,名为“埃努玛·埃利什”,他还知道在更早以前,它有另一个名字,叫作“哀悼之塔”。

“此乃美索不达米亚的明珠,乌鲁克的王城库拉巴,是神秘消退的源头,亦是人类文明登上舞台的起点。”阿赖耶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并非初次见到这座城市,不是吗?”

“我……”他还未来得及回答,周围的景色便再次变化——海潮的声音取代了溪流,麦子、泥土和蜜酒的气味变成了海盐和辛香料。

梅林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高耸的青铜大门,上面的浮雕栩栩如生地绘制出了一名端坐于王座的女人。她头戴麦穗冠冕,两侧各有一只猎犬守卫,看起来气势非凡。梅林并不认识她,但潜意识里感觉她有点熟悉。

“这又是哪儿?”他问。

“黎凡特的海上霸主,文明之城蛾摩拉。”

“蛾摩拉?”梅林回忆了一下,“那不是《圣经》里被雅威用天火毁掉的城市吗?”

说罢,他听见了阿赖耶的叹息——这也是梅林目前第一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情绪”。抑制力有感情吗?还是说只有人类的抑制力会如此?

“此情此景,难道还不足以唤醒你的记忆吗?”阿赖耶说,“魔术师啊,你虽从未亲眼见过这两座城市,却从他人的记忆中窥见过它们昔日的面貌……可惜,盖亚只向你展示了它们最落魄的样子。”

某种刺骨的寒意击中了他,让他的呼吸沉重起来:“你是说……”他几乎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舌头,“可是……为什么……”

“在不列颠的人生只是她漫长轮回中的一部分,&#039;&#039;摩根&#039;&#039;这个名字也不过是她诸多名讳中的一个。”阿赖耶回答,“有时,她是乌鲁克的宰相缇克曼努,有时,她是蛾摩拉的女王埃斐,但在永恒的刻度上,她的身份只有一个,即人类的贤者。”

人类的贤者……梅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讽刺。如果阿赖耶所言为真,那么当初发动神代断绝的就是摩根本人,而他居然想让对方向神秘屈服,真是荒谬得令人发笑。

“虽然神秘消退在不列颠已经迎来了尾声,但人类贤者的使命尚未结束。”阿赖耶继续道,“她必须了却自己结下的因果,阻止毁灭人理的幕后黑手,也就是被魔神柱窃取了肉軆的魔术王所罗门。为此她需要你的帮助,魔术师。”

梅林不知道阿赖耶为何如此确定他会心甘情愿地被卷入这件事,但它确实猜中了他的心思,此刻再说那些口是心非的反话是无意义的:“我能为她做什么?”

“你须完成三件事。”人类的抑制力回答,“一是让贤者的造物前往遥远的未来,令其唤醒贤者与过去的联结;二是前往古以色列,解救被所罗门囚禁的贤者——也就是摩根的前世,蛾摩拉女王埃斐,使其顺利开启第三次轮回;三是前往一切恩怨的源头,也就是吉尔伽美什统治时期的乌鲁克,辅佐抵达该特异点的人类最后的救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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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藤丸立香,阻止人理烧却。”

“你前面说过我可以再次见到她。”梅林说,“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若一切顺利的话,你会在乌鲁克与她重逢。”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去乌鲁克?”

“现在还不是时候,魔术师。”阿赖耶说,“贤者的第四次轮回,在时间上与人理烧却是重合的,所以我无法向她发出召唤,只能静候她的主动回应。”

“如果没办法立刻见到她……那么见其他人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你想见谁?”

梅林沉默了片刻:“耶底底亚。”

于是在阿赖耶的引导下,他抵达了一个叫作迦勒底的地方——更准确地说,他抵达了一个迦勒底员工的梦境,对方名叫罗马尼·阿基曼,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医生。

……至少目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医生。

虽然对方已经放弃了灵基,但同为冠位级别的魔术师,要辨认对方的真实身份并不难。梅林打量了他一会儿,有些嘲弄地说道:“你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特别。”

“这种莫名其妙的攻击性是怎么回事……?”耶底底亚——或者说罗曼医生抓了抓头发,“啊,差点忘记了,这个时期的你是一个特别麻烦的家伙……”

“这个时期?”

“嘛,迦勒底目前的时间线比较错乱……你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魔术门外汉,自己意会一下就可以了。”罗曼叹了口气,“总之,我大概明白是什么情况了,所以你见也见过了,现在可以滚了吗?”

“无法理解。”梅林盯着他,“你究竟有什么地方能让她念念不忘?单纯因为你是被她抚养长大的吗?”

“好吧,看来麻烦一时是结束不了的。”对方翻了个白眼,“首先,我不觉得你和她之间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把一切都搞砸的人是你自己,不要因为没办法面对自己的错误就把责任归咎于别人。其次,&#039;&#039;为什么她会对耶底底亚念念不忘&#039;&#039;这件事根本与你无关,先把自己的烂摊子收拾干净再去管别人吧。最后……”

说到这里时,他第二次叹气,比前面那次更沉重,也更悲伤。

“我不认为自己有资格作为&#039;&#039;耶底底亚&#039;&#039;给予你任何答案。”罗曼说,“不过……是啊,如果是他的话,也许会这么回答吧……”

他脸上的悲伤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怀恋。

“因为我为她骄傲,梅林。”他说,“我人生中最快乐,最荣耀的时光,就是能在她身边,在那座属于她的城市里长大,无论以后我得了什么,都不能与那七年相媲美。”

梅林怔住了。

“你呢?梅林,你有过这种心情吗?”对方问道,“你见证了她从伏提庚的囚徒一步步登上至高的王座,见证了她作为不列颠女王波澜壮阔的一生,你有没有过——哪怕只是一会儿,觉得能够陪伴在她身边,亲眼目睹她的故事,是你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这句话就像魔咒一样,直至梅林回到现实,依然在他耳边萦绕。

但现实没有给他太多的自我质疑时间,阿赖耶要求他去完成自己的第一项使命。

“格蕾?”在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梅林久违地体会到了窒息的感觉,“为什么偏偏t是那孩子?莫德雷德不行吗?”

“贤者与其他男人结合诞生的产物,充其量只是血脉的延续,唯有格蕾·廷塔哲符合&#039;&#039;造物主和造物&#039;&#039;的条件。何况她还继承了原初妖精之眼,只有她能在贤者尚未觉醒的情况下找到她。”

“我不会允许你这样利用她。”他坚持道,“小公主也不会希望那孩子选择这种扭曲的命运。”

“何不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她本人?”阿赖耶回答,“魔术师啊,你每一次妄图替别人做出选择,最后都没能收获好的结果,也许是时候放下那颗傲慢之心,去认真倾听对方的想法了。”

尽管梅林反对这种做法的心是无比坚定的,可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句话确实踩到了他的痛脚。

更可悲的是——事实证明了阿赖耶的告诫是正确的,格蕾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与他期望相反的结果,就像她母亲当初面对伦哥米尼亚德时一样。

又过了一段时间,格蕾与西尔菲举行了婚礼。

梅林用幻术伪装成了宾客,但并没有和格蕾有所接触——他知道那孩子并不愿意见到他,只是远远地观看了婚礼现场。怀着作为半个父亲的心态,他忍不住将新郎从头到脚挑剔了一遍。

不错,他很英俊,但格蕾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美貌之人。他的武艺在同龄人中算是佼佼者,但以梅林的标准而言还不够好。至于身份,他也只是堪堪与格蕾相配……

但西尔菲确实是格蕾丈夫的最佳人选,因为他有着作为伴侣最重要的品质——尊重并支持格蕾的想法,在怜惜她命运的同时,也为她感到骄傲。

这是胜利者的品质,是耶底底亚、亚瑟他们拥有的品质,是他苦思冥想却从未想明白的品质。

婚礼结束后,梅林萌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感觉,仿佛他和这片土地的最后那点牵绊也断了。

不过他也无心回阿瓦隆,思考了一段时间后,梅林决定坐船出海,去蛾摩拉的旧址看一看——虽然那里如今已经是罗马人的土地了——又或者是波斯人的?不知道,梅林虽然喜欢人类,但对他们的王朝更叠和领土纷争一向不感兴趣。

遗憾的是,这趟旅途并不顺利。梅林被迫在迦太基下了船,因为这世上最有胆魄的船长也不敢将船开向拜占庭帝国。

其实君士坦丁堡爆发的那场瘟疫早就结束了,可一来商人们的消息来源鱼龙混杂,仅凭传闻很难分清哪个才是真的,二来瘟疫本身仍在向西边蔓延,只要瘟疫一天没有停止,人们就难免觉得作为瘟疫发源地的拜占庭也很危险。

好在梅林本来也不缺时间,相较于其他船员“要不试试去找海盗搭顺风船”的建议,他宁可自己徒步走过去。

大约过了一个月,他顺利离开了西埃及的边境,抵达中埃及,并且在路上途径了一个有瘟疫蔓延的城镇。

由于迦太基接受过不列颠的医疗援助,两个埃及又出自同源,所以当地人大多都知道想要平息瘟疫就得杀死老鼠。然而只消看一眼病人的症状,就能知道他们患上的并不是鼠疫。鼠疫感染者的病症是高烧和淋巴结脓肿,而当地人的病症是呕吐和腹泻,由于脱水,病人的皮肤往往会呈现出一种惨淡的蓝色。

梅林是治疗伤病的专家,对于传染病没什么研究,但巧合的是,他曾经见过类似的情况——几十年前,阿杰尔·尤翠受黑暗力量的影响,变异成了怪诞丑陋的人面虫,只能以食腐为生,为了获取食物,他派人污染灰翠镇的水井,所引发的瘟疫恰好就是这种症状,当时摩根称其为“霍乱”。

坦诚说,他对埃及人的死活完全不在乎,但可能是眼前的景象勾起了某些早已褪色的记忆,让他有些微触动,最后他决定暂且留在这座城镇里,直到瘟疫被平息。

说服当地的贵族行政官相信他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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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什么难事——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一个可以展现“神迹”的魔术师,也因为一张漂亮的脸在哪里都是万能的通行证,何况他还是不列颠人(或者说不列颠梦魔),不列颠的医学水平在整个诺斯特鲁姆海地区都是有口皆碑的。

在得到当地官员的信任后,梅林遵循记忆中摩根的做法,填平了被病菌污染的旧水井,挖掘新水井,将粪便和生活脏水排到更远的水域,查看附近哪些河流有被污染的迹象,指导当地人用热水烫洗餐具和衣物,告诫他们用餐前要洗手,并嘱咐病患的家属及时为病患补充水分。

为了避免把时间浪费在应酬上,他拒绝了入住当地贵族的府邸。好在埃及受罗马的影响,本地也有一座教堂——倒不是梅林对上帝情有独钟,而是教会的修士修女们性格大多都很木讷,思维也不灵光,比较容易打发。

当然,有得必有失。容易打发的代价就是他们都有点笨,别说像康沃尔和凯姆里德的医学学士那样行事专业又缜密了,连他的叮嘱都很难一次就听懂,导致梅林很难找到有能力的帮手,整日忙得不可开交。

在这段忙碌的日子里,他唯一的爱好就是观赏当地的一种鸟类。它们体格不大,一只手就能抓住,羽毛介于蓝与绿之间,有一种奇妙的金属光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极为美丽①。

又过了一个月,城镇内的霍乱终于迎来了尾声。

晚上,城镇里人们点燃了篝火,兴高采烈地围着火堆跳舞。梅林拒绝了姑娘们的邀请,但受到周围欢乐气氛的感染,还是稍微施展了一下吟游诗人的技艺,用鲁特琴弹奏了几首小曲。起初是一些比较耳熟的曲目,后面干脆变成了即兴弹奏,连吟唱也变成了模模糊糊的哼声。

弹着弹着,梅林忽然感觉指尖的旋律非常耳熟……就是好像缺了点什么,比如女人的歌声……

琴声戛然而止。

是啊,他想起来了……这是摩根当初在灰翠镇演奏过的曲子。

神奇的是,他只听过那首曲子一遍——相比崔斯坦,他不算是特别有音乐天赋的类型,不可能只听一遍旋律就复现出来,更不用说距离他上一次听见这首曲子已经如此久远了。

梅林渐渐回过神,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琴弦上。不知为何,他的手指似乎突然生涩了起来,连拨动琴弦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断断续续,但他还是任由本能驱使着双手,笨拙而孤独地弹奏着这首早已被他遗忘的曲子。

他想起了灰翠镇,想起了年轻时穿着笨重板甲的艾斯翠德和长着雀斑的小村长凯瑞丹。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灰翠镇那一晚明亮的篝火,以及沐浴在温暖的火光中,静静微笑着的王女,浮现出她拨动着琴弦的纤细手指,她轻柔的歌声,她美丽的面庞,她那宁静而慈爱的气度。

他回想起罗曼的质问:“你呢?梅林,你有过这种心情吗?”

于是他也问自己:是啊,梅林,你真的从来没有过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除了他自己。

第二天一早,梅林就收拾好了行囊准备重新出发。

当地的行政官对于他的辞行表示了遗憾,但也很理解他的选择。

“像您这样的大人物,肯定不会留在这种地方。”对方说,“作为感谢,我准备了一些衣物和食物,请务必不要推辞……啊,对了,还有这个。”

他拍拍手,仆从便快步走了过来,恭敬地递上一个纯金打造的精致鸟笼,笼子里关着一只有着蓝绿色羽毛的小鸟:“我注意到您几乎每天都在观赏这种小鸟,所以特意派人抓了一只最美丽的作为礼物。”

梅林盯着笼子里的小鸟:“它看起来很……活泼?”

“野鸟刚开始都会有点闹腾。”行政官不以为然地回答,“养上一段时间,把野性消磨完就好了。”

最后,梅林婉拒了食物和衣物(反正他也不需要),但还是接受了小鸟。他将鸟笼挂在法杖上,像是提着一盏油灯,就这样再度踏上了前往蛾摩拉旧址的旅程。

他沿着海岸走了一天,直到黄昏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了绯色,灰蓝的海水冲刷着沙滩,翻出白色的浮沫。海鸟在湿润的砂砾上寻觅贝壳,礁石边堆着船的残骸,木板上爬满了青苔和海草,破碎的帆布像是旗帜,在海风的吹拂下摇曳。

梅林停下t脚步,找了一块靠近海岸的礁石坐下。他将法杖竖着插在砂砾里,好让小鸟和他一起欣赏这美轮美奂的落日。

当太阳在海面上只余一线时,梅林轻轻叹息一声:“真傻。”他的目光落在笼中的小鸟上,不禁笑了起来,“你不会被困在这里的,对不对?因为你是一只自由的鸟儿啊。”

说罢,他打开鸟笼,仍由那只小鸟飞了出去。

第368章

罗曼最近过得很糟糕。

首先,由于第七特异点所处的时代过于久远,难以定位,让迦勒底上下殚精竭虑地忙碌了很久。其次,哪怕他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也不免要在午间小憩时被拖去会见一位尚未开化的梦魔……

当然,最重要的是——迦勒底迎来了一位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英灵。

与之相比,前面的那点困扰反倒显得不足为道了。

亚瑟·潘德拉贡,大名鼎鼎的不列颠之王,妖精女王摩根的丈夫,有着正式、长期、和睦的夫妻关系,并且与她生下了一子一女——这则传闻后续得到了修正,只有莫德雷德才是他和摩根共同孕育的孩子。

事实证明,当真正的风暴召唤者降临时,先前涌动的那些暗流不过是小打小闹。

别说吉尔伽美什这种喜欢主动招惹是非的类型了,就连一贯怀着享乐主义心态,其他什么都不管的臭老爹……咳咳,大卫都对这位骑士王颇为在意。其他无关的英灵则大多抱着看乐子的心态作壁上观,即使是迦勒底全体员工昔日的心灵港湾,有玉藻前、卫宫等美食大师坐镇的迦勒底食堂,也无法平复空气中愈发浓烈的火药味。

作为命中注定要收拾烂摊子的倒霉蛋,藤丸立香——人类最后的救世主,近期的憔悴程度简直是呈指数增长。

然而,当你天真地以为事态不可能变得更糟糕的时候(就像那个“爱因斯坦的第三个小板凳①”的故事一样),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藤丸立香又召唤到了一位亚瑟王。这一次是枪阶,也就是第六特异点那位被称作“狮子王”,接受圣枪后经历了神灵化的亚瑟。

“这个状态下的我虽然已经持有圣枪了,但时间还不长。”那位狮子王如此解释道,“诚然,伦戈米尼亚德多少还是影响到了我的性格,不过程度十分有限,御主无须感到担忧。”

虽说特异点时期的敌人后续成为迦勒底的一员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第六特异点的“圣选”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出于保险考虑,迦勒底还是找了一些理由对他进行检查。

检查结果和狮子王本人的描述相符,他持有伦戈米尼亚德的时间大约只有十年,灵子构造与剑阶的亚瑟王整体趋于一致,仅在细微之处存在差异。

过去在特异点作为敌人的英灵在被召唤到迦勒底后,除了在电脑魔拉普拉斯上进行记录之外,还要单独手写一份特殊档案,这项工作一直由罗曼负责。虽然这场人理拯救之旅即将迎来尾声,再去计较同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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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灰色过去也毫无意义,但他还是打算认真完成自己最后的工作。

没错,他这几天闭门不出的原因是忙于工作,绝对不是因为想要逃避外面剑拔弩张的修罗场……嗯,达芬奇和立香一定会理解他的吧!

“笃笃笃——”

伴随着敲门声的是一声温和有礼的询问:“罗马尼医生,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回答不行吗?

罗曼顿时感到头皮发麻,但他也不能把对亚瑟的排斥表现得太明显,除了希兰和达芬奇,迦勒底目前还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要拿出从容不迫的态度啊,罗马尼·阿基曼!他给自己打气。

对方不过是亚瑟王,虽然他是猊下后世的丈夫,还有过举国同庆的正式婚礼,但完全有可能是政治联姻嘛!

虽然不列颠的历史文献里记载女王曾称他为“我美丽的丈夫”……这、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猊下是有水平的美学鉴赏家,当然会对一个人的外貌给予公允的评价。

虽然他们后来还有了孩子……

啊啊——不行,根本没办法说服自己!怎么办?他该怎么回答?要不干脆把灯关掉假装房间里没人好了!

“罗马尼医生,想要假装自己不在是不可能的,我刚才是亲眼看着你走进房间的。”

“……请进。”

于是矛盾的导火索——不对,是亚瑟王就这样走了进来。

可能是先入为主的缘故,罗曼总觉得他身上有股泰然自若的气度,对谁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该怎么说呢……正室的雍容?总之就是“你们都是旅馆,我才是家”的那种感觉。态度上非常礼貌,同时也非常令人讨厌。

“抱歉,本来想抽空打个盹的。”罗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试图将刚才的沉默归咎于自己本想偷懒结果被抓了个正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有点在意另一个&#039;&#039;我&#039;&#039;的事情。”亚瑟温和地回答,“听说是罗马尼医生在负责记录这部分的工作,有发现什么不安定的因素吗?”

“没、没什么问题!”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保持自然,“毕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问题亟需解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啊,正所谓&#039;&#039;哪怕是猫的爪子也要借来用②&#039;&#039;。即使过去是敌人,但在人理烧却这样事关人类全体命运的问题面前也要让步——换而言之,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胸怀,许多生前恩怨未了的英灵才能在迦勒底和平共处。”

亚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罗曼则暗地里松了口气,正打算找个理由把他送走,却听见他有些感慨地说道:“没想到未来的我会做出这种选择。”

……等等,怎么突然开始抒情起来了?就算内心百感交集也不用找他说吧?难道他们很熟吗?

话虽如此,罗曼倒是也能体谅他的心情——虽说他同情亚瑟就像一个乞丐同情丢了钱包的百万富翁一样,但还是忍不住接话:“是啊,毕竟生前已经非常圆满了……这么做反而有点过犹不及的感觉呢。”

对方沉默了片刻:“也许是因为愧疚吧。”

怎么办?这人好像短时间内都不打算离开了,不列颠人都是这么以自我为中心的吗?

人要懂得灵活变通,既然对方不想走,罗曼决定随便找个理由自己开溜。

“罗马尼医生,你有爱过什么人吗?”

闻言,罗曼张了张嘴,但声音像是黏在了喉咙里。

他不知道话题是怎么突然跳到这一步的,但他知道有很多种方法把这个问题敷衍过去,最简单的是“没有”,如果他想敷衍得不那么明显,还可以随口补充一个日常用于调侃英格兰男性情谊的笑话。

可他就是说不出口。

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有种歇斯底里的冲动,想要把一切都倾倒出来,想要告诉亚瑟他讨厌他,讨厌他这么理所当然地得到了他渴望的一切,想要告诉他如果命运也如此厚待他,他只会做得比他更好。

然而没有如果,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蛾摩拉在烈火中化为了一片焦土,他手上沾满了所爱之人的血,这是他的罪孽。

最后,他只能低声答道:“都是一些陈年往事了。”

“王姐在临终前留了一封信给我。”亚瑟回忆道,“那封信大约有三分之二都在谈论不列颠的未来,直到最后才提及了一些私人感情。在信的末尾,王姐说她好像也对我产生了某种特殊的感情,但不确定那是否是爱。”

上一次罗曼感到如此妒火中烧,还是从希兰口中得知他与猊下有过露水情缘的时候。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哈哈,把这种私事告诉我这样的外人是不是不太好……”

“最初,我认为答案是肯定的——不,应该说这个答案在我心中从未变过。”亚瑟似乎对他的反应无动于衷,“然而,在成为不列颠唯一的统治者后,我在许多事情上的心态不免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说……罗马尼医生,你清楚要赡养一支装备精良的常驻军队需要多少钱吗?”

罗曼愣了一下——他当然清楚,只是不明白亚瑟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我不知道——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知道。”可能是他惊愕的表情太过夸张,亚瑟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很奇怪,是不是?毕竟在双王共治时期,军权是归t国王管理的。但我对军备费用几乎没什么概念,一是因为这部分开销属于财政问题,由御前会议负责处理,二是因为骑士团几乎从来不缺钱,拥有做工最精良的盔甲和武器,有专人护理战马和马具仿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至于战场上那些废弃的军备是如何回收再利用的,就更是与我无关了。”

“可以说,尽管我在独立当政前已经登基为王很久了,但在战场以外的部分,我就像孩子一样天真。戈达德卿——我的财政大臣说王姐宠坏了我,真是一点不错。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明白王姐曾经为这个国家所做的一切,明白她所承担的责任。我憎恨戈达德,因为他向那些害死了王姐的人屈服,还与他们同流合污,但对于他的指责,我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亚瑟双手交叠,眼神中第一次有了疲惫与怅意,与他年轻的面庞相悖:“所以某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即使王姐弥留之际向我表达的感情的确是爱,我又真的有资格得到它吗?”

这倒是解释了很多事情——伦戈米尼亚德会为使用者注入神性,作为人类的感性会逐渐消逝,而神灵化后对感情的遗忘,往往会从最美好的部分开始。

比起美梦,人们总是对噩梦记得更清楚,比起成功,人们更容易对自己的失败耿耿于怀,比起喜剧,人们往往对悲剧更印象深刻……总是如此。

美好的记忆渐渐褪色,只剩下了无法弥补的遗憾,遗憾又渐渐变成了某种病态的执念,成为了支撑那具空壳的唯一动力。

“我并没有接受圣枪后的记忆,但我大概能猜到另一个&#039;&#039;我&#039;&#039;的想法。”对方说,“与其说他是真的相信那是王姐所期盼的世界,不如说是希望让她知道自己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王了……而且这一次,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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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一个让王姐也能被宠爱着,如孩子般无忧无虑过着幸福生活的世界,就像她曾经为他创造的世界一样。”

说到这里,亚瑟忽然苦笑了一声。

“说来惭愧。”他说,“当初,谢菲尔德卿瞒着王姐擅自作决定,以至于被利恩斯侯爵他们抓住了把柄,我曾为此责怪过她,最后却做了和她一样的事情。”

好一会儿过去,罗曼才打破了沉默:“抱歉,我并不是有意表现得那么漠然,只是……为什么你要和我说起这些呢?”

“因为我想从你这里得到一个答案,罗马尼医生。”亚瑟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长,“为什么你没有以&#039;&#039;耶底底亚&#039;&#039;的灵基现身呢?”

刹那间,罗曼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没必要惊讶,医生,我好歹也是被冠位级别的魔术师抚养长大的,要察觉到同级别的存在并非难事。”对方说,“坦诚说,我早就想和你见上一面了,只可惜我们所处的时代相隔了一千多年。不过托英灵召唤系统的福,我终究还是得到了这个机会。”

很难找到一个词汇准确形容亚瑟此刻的表情——罗曼并不想把自己看得太高,但亚瑟先前那种游刃有余的态度确实消失了,就好像对方很警惕他,对他的存在很忌惮一样。罗曼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对他产生这种情绪,因为他人生中所有美好的东西早就被这该死的命运毁了,为什么一个百万富翁要警惕和忌惮一个家被烧了个精光,还没有保险赔偿的倒霉鬼呢?

“所有英灵都可以通过不同的侧面独立显现,你应该也不例外。剥离作为&#039;&#039;所罗门&#039;&#039;的自己,纯粹以&#039;&#039;耶底底亚&#039;&#039;的身份存在,不就不用面对如今的窘境了吗?”

“我……”他避开了亚瑟探究的目光,“这不关你的事,骑士王。”

是啊,如果他纯粹以耶底底亚的身份而存在的话,埃斐有可能会原谅他……

但这是不对的。

他没有资格得到她的原谅,没有资格得到希兰、塔玛他们的原谅,没有资格得到蛾摩拉的原谅。

思绪至此,罗曼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戒指冰冷的触感让他的心略微恢复了平静。

他不值得任何美好的结局。

只是……

如果在生命的最后,能让他做一个短暂的美梦就好了。

×××

一个胖胖的秃子(好像是这所大学的哪个院长来着)走进了用餐室,恭敬地说道:“加荷里斯阁下让我来通知二位,女王即将醒来,请在……”

没心情等他说完,乌尔宁加尔和格蕾不约而同地起身冲向了勒菲大圣堂。

哼,论速度自然是他更胜一筹,跟在他身后吃灰吧——等、等等!这个可恶的人造人,居然仗着自己熟悉这里的布局就抄近道!狡猾的家伙!

然而他们一路上你追我赶,最后谁也没拿第一,因为加荷里斯早就在圣堂了。

好在这里的床比乌鲁克的宽很多,无论先来后到都可以在床边挤到一个位置,使他不必重复西杜丽在某个雨夜被父王偷偷从缇克曼努身边挤走的命运。

乌尔宁加尔紧盯着缇克曼努沉睡的面庞——俄而,他看见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比蝴蝶扇动翅膀还要转瞬即逝,又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加荷里斯……?”

“猊下,我也在。”人造人说,“您还好吗?”

这家伙真是会见缝插针,特异点的那只小红龙回英灵座的时候怎么没把她一起带走:“别看人造人挤在中间,其实她刚刚到得比我晚。”

缇克曼努看起来依然很虚弱,但还是向他们露出了微笑:“能再次见到你们真好。”

说罢,她轻轻咳嗽了几声——也不知道为什么,毒舌学者和人造人都露出了惊恐万分的表情。

真是大惊小怪,他们没见过别人感冒吗?

“东西准备好了吗?”缇克曼努低声问道。

“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母亲。”

“你做事总是让我放心,加荷里斯。”

可惜温存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几分钟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便再度暗淡下去。

“看来时间快到了。”她闭上了眼睛,呼吸逐渐减弱,声音也愈来愈轻,“但是不用担心,很快……我们又会见面了……”

第369章

藤丸立香在先前的六个特异点里体验了各式各样紧张刺激的生活,但还是第一次从两百公尺的高空垂直坠落。

呼啸的冷风不断灌进嘴里,失重感令他胃袋翻滚,但他还是依稀听见了马修的呼喊:“前辈,请抓住我的手!”强烈的光照让立香无法睁开眼睛,当他还是竭尽全力伸出了手,试图在黑暗中找到同伴的位置,“好,抓住了!请顺势抱紧我的腰——!”

从天堂到地狱的距离也不过短短几秒——在落地的瞬间,立香感觉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都粉碎了,皮肉像粘稠的番茄酱一样流淌到了地上——好在那只是错觉,他的骨头和皮肉都好好待在它们应该待的地方,加拉哈德的宝具很好地保护了他们的安全。

“这不是完全没接住吗?”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响起,“真是的,不列颠人果然是一群无用的废物……”

前面高空蹦极带来的惊悚感尚未散去,藤丸立香花费了一点时间才勉强恢复了思考能力。

“乌尔宁加尔……?”

“没错,前辈,是乌尔宁加尔先生。”马修似乎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了,不愧是亚从者啊,“没想到还能再次与您相遇!”

对于他们亲切的问候,对方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干嘛表现得那么亲热……未来的人类都是像你们这样自来熟的家伙吗?”

“您不记得我们了吗?”马修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啊,差点忘记了。前辈,现在是吉尔伽美什王统治时期的乌鲁克,乌尔宁加尔先生还活着,所以并没有在特异点的记忆。”

仔细看的话,眼前的乌尔宁加尔确实比记忆中年长一点,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总之,你就是迦勒底亚斯来的人类御主吧?”乌尔宁加尔双手环胸——虽然乍看之下是一个很自然的动作,但经历过第六特异点的相处后,立香知道这是他口嫌体正直时用来强撑气场的本能反应,“父王已经预言了你们的到来,所以特地派我和某个不必要的无能之辈前来迎接你们,确保你们安全抵达乌鲁克……t”

要来了要来了……藤丸立香心里默默想道,接下来一定是要问那件事了吧?

“听说你们在其他时代见过母——卢伽尔之手缇克曼努。”乌尔宁加尔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她、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聪颖、知性,令人赞叹?”

他的脸越来越红,声音也越来越轻,最后变成了嗫嚅:“那个……她喜欢孩子吗?大概十六、七岁这样……”

听到这里时,立香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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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看了一眼马修,马修点了点头,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太好了,前辈,乌尔宁加尔先生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乌尔宁加尔先生。”

藤丸立香也为对方依然是那个满脑子想着妈妈的傲娇鬼感到慰藉(?),不过在感慨之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猊下不在乌鲁克吗?加荷里斯学士说过我们会在这个时代与她重逢的。”

乌尔宁加尔看起来正要回答,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吼如雷鸣般轰然响起——藤丸立香本能地抬起头,有什么赤红色的庞然大物从视野中飞快地掠过——紧接着,大地颤抖了起来,伴随而来的是飞扬的尘土、碎石和滚滚热浪。

一只红色的巨龙就这样降落在他们面前。

虽然视线被砂砾和灰尘弄得有点模糊,但立香很确定乌尔宁加尔刚才翻了个白眼。

一阵耀眼的白光过后,庞然的身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可能是因为野性残留,他像一只刚洗完澡想要把水甩干的小狗一样抖了抖身体。

利刃般向后延伸的犄角,深红色的双翼和长长的龙尾都说明了他就是刚才那只令人恐惧的红色巨龙,但他的脸却令人感到亲切。

“好久不见啊,御主,马修。”对方爽朗地与他们打了招呼。

“莫德雷德?”

然而当目光落在马修身上时,莫德雷德的神情忽然戏谑了起来:“哈,居然还赖在人家小姑娘的身体里不走,不会是因为偷偷穿女装心里很开心吧?加拉哈德?”

玛修认真地回答:“加拉哈德先生对您的发言表示抗议,并认为这是彻头彻尾的污蔑。”

对方不以为然:“哼,你们可别轻信那个假正经,有空我一定要和你们讲讲他背着我和格蕾偷偷看黄书的事情。”

“在奚落别人之前,还是先反省一下自己吧。”乌尔宁加尔神情不快,“如果不是女装变态的宝具,迦勒底亚斯的御主现在已经变成一滩肉酱了,让你在空中待命究竟有什么用?”

“加拉哈德先生感谢您申明了他的作用,但希望您不要这么称呼他。”

莫德雷德突然咳嗽了一声,当所有人看向他时,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哈哈,抱歉,那个……母亲没跟你们在一起吗?”

“父王早已用眼预知了未来的轨迹,直到三女神中有一位陨落,缇克曼努才会回到乌鲁克。”乌尔宁加尔说,“三天前的事情都记不住,你的龙脑子里塞的都是什么?泥巴吗?”

“既然你那么清楚,刚才还拐弯抹角地打听什么?反正三女神里有一个挂掉后母亲就会回来了。”莫德雷德反唇相讥,“这不是跟我半斤八两嘛,指甲盖。”

……啊噢。

乌尔宁加尔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不准用那三个字称呼我,你这条愚蠢的红蜥蜴。”

“噢~我可真是怕死了。”莫德雷德咧了咧嘴——不只是外形,他的性格似乎也比藤丸立香记忆中更具野性了,“有本事就拔剑,看看最后被送去冥府见死亡女神的人是谁。”

糟糕,难道他们的美索不达米亚之旅就这样中道崩殂了吗……或者说根本没有到“中道”的程度,简直是刚刚踏上旅途就迎来了令人绝望的BadEnding啊……

“两位都请冷静下来。”

藤丸立香愣了一下,尽管仍是熟悉的声音,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不是马修在说话,而是她体内的英灵,纯洁无垢的圣骑士——但在几分钟前被污蔑为变态,并且因“疑似曾经背着同伴偷偷看黄书”的黑历史而风评被害的——加拉哈德。

“感谢您为我的登场做了介绍,御主,但中间的部分是不必要的。”

“啊、抱歉,我不小心说出来了吗?不好意思……”

“另外请容许我申明,《异度游记》并不是黄书,只是带着一点情/色内容的通俗文学,莫德雷德殿下年轻时是个看书不过一刻钟就会头昏脑涨的文盲,希望他昏聩的发言不会给您造成什么误会。”

“嘿!我听得到!”

“吉尔伽美什王特意安排你们两位前来护送御主,想必也非常重视与迦勒底的合作。眼下的第一要务是尽快回到乌鲁克,以免耽误了什么重要之事。”加拉哈德继续道,“如果因为这种私人矛盾而不顾大局,猊下知道后应该也会深感失望吧。”

闻言,乌尔宁加尔和莫德雷德霎时偃旗息鼓,藤丸立香忍不住在心里为圣骑士的救场鼓了鼓掌。

他们的着陆点距离乌鲁克并不远,大约花了半日就顺利抵达了王城库拉巴。在路径城门时,他们又遇见了另一位英灵。

“原来是小殿下和莫迪回来了。”这位英灵与莫德雷德长得有七分像,但发色更深一些,是麦穗般的沙金色,笑起来时脸上的酒窝为他增添了几分孩子气,“您就是来自迦勒底的御主吧?圆桌骑士加雷斯·米斯里尔向您问好——哈哈,抱歉,这一次是被作为Caster召唤的,自称为骑士感觉有点奇怪呢。”

“Caster?”圆桌骑士里还有魔术师的适格者吗?

“加雷斯爵士拥有成为Saber,Rider和Caster的资格。”马修,或者说加拉哈德解释道,“Saber自是不必多说,Rider是因为加雷斯爵士拥有作为船长展开海上冒险的经历,Caster则是源于猊下在加雷斯爵士成人礼时赠与的礼物魔法坩埚,可以去除所有食物的毒性。”

在加拉哈德说到猊下赠与的礼物时,立香听见身旁的乌尔宁加尔埋怨似地嘟囔着什么。

“所以比起魔术师,说是炊事官可能更准确一点。”加雷斯眨了眨眼睛,“对了,加拉哈德爵士,为什么你会在一位女士的身体里?”

片刻的沉默后,马修回答:“加拉哈德先生的意识消失了呢……”

告别了加雷斯后,他们穿过城门继续前行。尽管乌鲁克兴盛的年代是如此久远,王城却有着接近中世纪大型城镇的规模——藤丸立香经历了六个特异点,见识过不同时代的国家和文明,但这里依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仅仅是眼前繁荣的景象,也因为这里的人们身上洋溢着的生命力,那种热忱和坚韧——如果说狮子王的白垩城收容的是纯洁的无垢之人,那么乌鲁克人就是被锻炉淬炼过的精铁,即使是诸神的风暴也无法使其摧折。

目睹此情此景,不难理解为何是这个国家开启了人类文明断绝神代的先河。

路上,他们又遇到了一个名叫“塔兰特”的青年——按照乌尔宁加尔的说法,他是乌鲁克的农务大臣。

“噢!小殿下和小殿下回来啦!”对方兴高采烈地朝他们招手,“这两位就是来自迦勒底亚斯的使者吧?王这几天一直念叨你们呢。”

藤丸立香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对方乍看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但总让他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蠢货,不许你管这只红蜥蜴叫殿下。”乌尔宁加尔看着他肩上的锄头,“你就一定要扛着这玩意到处跑吗?”

“当然!如果不随身带着农具,怎么能让别人知道我是负责农务的呢?”塔兰特抓了抓头发,“对了,您有看到伊什塔尔大人吗?她已经旷工好几天啦。”

乌尔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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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尔冷哼:“多半是以为缇克曼努要回来了,就吓得躲起来了吧。”

“美索不达米亚时代的神明居然会亲自劳作吗?”马修有些讶异,“还是伊什塔尔这样高权位的女神……看来苏美尔诸神意外地很亲民呢。”

“可别太高看他们了。”乌尔宁加尔冷笑一声,“伊什塔尔不久前才被埃列什基伽勒从深渊里放出来,作为重返人世的代价,她必须在乌鲁克进行义务劳动才能拥有最基本的权利,只不过目前的t工作是看守庄稼而已。”

“而且啊,伊什塔尔大人身为丰收女神,居然还嫌农肥恶心,实在是太不敬业了。”塔兰特唉声叹气,“再这样下去,布置给伊什塔尔大人的麦田就要收不完了。”

该怎么说呢……与其说是这里的神明亲民,不如说是神明在这里好像挺没有地位的……

因为塔兰特碰巧要去向吉尔伽美什王汇报女神旷工的问题,便与他们一同前往王宫。

以英雄王骄傲到不可一世的性格,藤丸立香本以为会看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宏伟宫殿——当然,不是说寒酸什么的,但眼前的建筑确实比他想象中要朴素得多。据塔兰特所说,曾经的乌鲁克王宫确实极尽奢华,但库拉巴被天之公牛摧毁后,吉尔伽美什便将有限的资源优先投入到了城市的重建上,后来习惯了新王宫的布局,就没再想着扩建了。

进入王宫后,迎面走来了一位容貌秀丽的年轻女性,乌尔宁加尔和塔兰特称其为“西杜丽”。西杜丽冲他们微微一笑:“两位就是来自迦勒底亚斯的贵客吧?王正在等着你们呢。”

“您好,西杜丽小姐。”马修压低了声音,“前辈,怎么感觉这里的所有人好像都认识我们?”

“姑且算是一件好事吧……”大概。

“西杜丽,你长高了好多呀!”塔兰特手舞足蹈地比划,“昨天你明明还只有这么点呢。”

面对塔兰特,西杜丽的表情显然无奈了许多——立香猜他们应该彼此认识很久了,因为西杜丽和塔兰特之间并没有那种男女特有的距离感,大概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塔兰特,我服用的是返老还童药,不是变成拇指姑娘的药……”

“返老还童药?”

“西杜丽的实际年龄要比现在更大一点,但父王希望她在这个时代保持年轻和活力,所以让她服用了灵药。”乌尔宁加尔解释道,“但父王没有考虑到人类和半神的区别,所以……呃,西杜丽的年龄有点倒流过头了,直到昨天她还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

“我早就想说了,你们乌鲁克人做事是不是太粗枝大叶了一点?”莫德雷德抱怨道,“只要吃不死就往肚子里咽,那还收什么庄稼?干脆直接去农田里啃麦穗好了。”

“哼,你们不列颠人才应该反省自己,做什么事情都束手束脚,真是一群胆小鬼。”

“加拉哈德先生对于莫德雷德先生居然也有能评价别人粗枝大叶的一天而惊讶。”

“叫他闭嘴,马修。”

甫一踏入大殿,吉尔伽美什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

“太晚了——实在是太晚了!乌尔宁加尔!”他大声斥责道——好吧,可能也不是刻意这么大声,只是天生嗓音比较有穿透力,“就算你们坐牛车回来都不应该那么晚,更不用说本王派给你的是一条实打实的龙了。”

乌尔宁加尔也大声抗议:“那也是父王的错,我都说过我不喜欢和那只红蜥蜴一起行动了!”

藤丸立香听到一旁的莫德雷德咕哝:“他们每次起争论都好吵……”

“愚蠢至极,如果你的心会因为这点外界因素而动摇,说明你的心性距离成熟还差得远。”吉尔伽美什示意他看向桌案上堆成小山的泥板,“作为惩罚,本王命令你三日之内处理完这些公文。”

“说什么惩罚,明明本来就打算推给我做吧……”

立香在莫德雷德耳边小声问道:“乌尔宁加尔真的是吉尔伽美什王的亲生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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