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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皆伟大 福袋党 64948 字 9个月前

巴尔摇了摇头:“没有。”

“很高兴你们兄妹中至少还有一个是明事理的。”猊下揉了揉眼角,语气中透露出疲惫,“你可以送你的妹妹离开了,如果你们还有其他事宜需要处理,麻烦在远离蛾摩拉的地方解决它……另外,阿娜特小姐,下次拜访的时候,你需要先敲门。”

于是巴尔就带着自己仍在抽噎的妹妹离开了村落,出于某种好奇心,耶底底亚偷偷跟了上去。

阿娜特明显是在忍耐着兄长的温情,走出一段路后就甩开了对方的手,越是远离埃斐,她的力量似乎就恢复得越顺利。当他们走到蛾摩拉地界边缘的时候,她鲜红的发梢又燃起了火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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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残存的泪水也被烧干了,在捡回了破碎的自尊心后,她又变回了那个盛气凌人的女神。

“该死!该死!该死!”她咒骂道,“可恶!混蛋!如果不是为了来找你,我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那群看到了我丑态的凡人,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他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巴尔耐心地劝道:“你不要再去招惹猊下了……”

观察到现在,耶底底亚发现这对兄妹几乎是彼此的反面:巴尔多愁善感,阿娜特暴躁易怒,巴尔除了战斗什么都会一点,阿娜特除了战斗什么都不懂,巴尔想的比说的多,阿娜特说的比想的多,不知道这对兄妹拼凑在一起能不能组成一个完整的脑子。

“谁要去招惹那个女人?!”阿娜特的反应像是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我不会再踏进那个破村子一步!等着瞧吧,以后就算她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眷顾她的!”

“可你刚才还说……”

“干什么?有了新靠山之后,连我说什么话都要管了吗?”阿娜特冷哼,“反正她现在也听不到,我说说都不行吗?”

这不就是单纯的嘴硬吗……耶底底亚心想。

“反正我以后再也不会管你了。”她说,“我已经为你承受了太多屈辱,以后不会再付出更多,你就这样自生自灭去吧,巴尔。”

巴尔小声道:“可又不是我让你跪坐在地上哭得像小姑娘一样……”

“你说什么?!”阿娜特一步步逼近巴尔,发尾拖曳着的火焰如同一条红色的长鞭,“我难道是闲得无聊才用分/身下界跑来找你的吗?如果不是你做了那么危险的事情,这种刚诞生的小国家根本不值得我多看一眼。”

巴尔下意识地后退,直到退至有篱笆的地方——他是蛾摩拉的守护神,回到自己的地界上似乎能令他感到安心:“所以你是来……劝我的?”

“当然。”

“……呃,用拳头劝?”他咽了口唾沫。

“当然。”阿娜特活动了一下双手,对自己的兄长露出了残忍的笑容,“这倒是提醒我了,巴尔,我好不容易下来一次,难道就要这样带着失败和屈辱回去?既然你就在……”

话音未落,阿娜特的鼻梁忽然发出了哐当一声,仿佛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

“该死!”阿娜特抓狂道,“你居然敢还手了?”

“父神在上。”巴尔习惯性地发出呜咽,“我什么都没做!”

“那我的鼻子是怎么回事?!”

巴尔吸了吸鼻子——耶底底亚不太想把眼前的情况形容为“他变得勇敢了”,不过他确实像那种平常被邻居家的孩子欺负,然后找到了妈妈的小男孩,他的声音是如此理直气壮:“因为你没有敲门。”

第172章

蛾摩拉开始建造城墙了。

尽管耶底底亚很早就知道埃斐并不打算只是管理一个村落,但直到人们在外围垒起高墙,蛾摩拉才算是真正脱离了偏僻村落的躯壳,逐渐有了一个国家的样子。

他强迫自己忽略心底的不安——城墙很好,他告诉自己,城墙能够保护这片土地不受强盗的劫掠,让流离失所的人们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地方,蛾摩拉已经是一个国家了,国家就应该有自己的城墙。

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城墙的走势并不是他料想中(同时也是最常见)的圆弧形,在某些部分呈现出明显的棱角,让墙体形成了一个三角形,为此他还特意询问了负责监督这项工程的乌利亚,乌利亚称其为“棱堡”,但他也不是很清楚这些棱堡的作用,只说那是埃斐手稿上特意标明的设计。

一听到那是埃斐特意设计的,耶底底亚不免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决意要破解其中究竟有什么秘辛。

最近他一直待在城墙附近观察瓦工砌砖,以及他们如何调制灰泥,据说这是埃斐在埃及人的配方上又做了改进的成果,灰泥干透后不会因为体积缩水而让墙体出现缝隙。另外,蛾摩拉的墙体比他在以色列和提尔见到的稍微窄了一些,也许是为了弥补这一缺陷,城墙砌到三分之一时会在灰泥里横埋一根长铁管,用于加固墙体。

观察城墙垒砌的过程给他提供了不少乐趣,也让他短暂地忘却了不久前还困扰着他的事——关于王位,关于以色列,关于他和埃斐之间必将发生的离别。

大t卫不年轻了,但身体状况还不算很糟,无论未来会有怎样的变数,也是很多年后的事了,他没必要让那些遥远的烦恼困扰当下的自己。

一天下午,耶底底亚正在清点从提尔运送来的铜铁矿——他揽下了几乎所有对接物资的工作,这样他就有足够的理由一直待在城墙边——忽然听到了马蹄疾走的声响,因为要拖拉沉重的货物,他最近见到的都是骆驼车,他好奇地抬头瞥了一眼,有人正骑着一匹灰色的马轻巧地穿过拥挤的骆驼车队,最后慢慢地停在他眼前,马的皮毛在阳光下油亮发光,散发出腾腾的热气,让他确认了那不是什么灰色的鬼影。

“抱歉。”等对方翻身下马后,耶底底亚发现自己不得不把头仰得很高才能看到对方的脸——即便如此,他也什么都没看清,因为对方将脸藏在了兜帽下,“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工作,小伙子。”

至少从声音判断,对方的年龄其实并不大,不过耶底底亚决定不去计较对方对自己称呼的问题:“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有递求见函就冒昧打扰,实在不好意思。”从措辞和口音就听得出来,这名青年应该是贵族出身,“我是来找母亲和妹妹的。”

耶底底亚点了点头:“能知道她们的名字吗?我应该可以告诉您她们在哪儿。”

“你知道?”

“我知道蛾摩拉所有人的名字以及他们入住的房屋位置。”耶底底亚不太喜欢和别人说这些,感觉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记忆力——只有希兰才应该干这种事,热衷于向别人吹嘘自己为数不多的优点,不过他理应在客人面前保持礼貌,“我正洗耳恭听。”

“诶?噢,好的。”对方慢了一拍才回过神,“抱歉,我只是觉得……你很了不起,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事实上,他比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明——耶底底亚很想这么告诉他,但对方的语调中有种奇妙的轻柔感,让人如沐春风,很难对他真的生气:“您过奖了。”

“我的妹妹叫塔玛,母亲的名字是埃斐。”青年说,“我其实不太确定她们是不是住在这里。因为一些原因,我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联系了……”

对方的回答如同一击重锤砸在了他的身上,连带着之前那种故作轻松的自我欺骗都破碎了——耶底底亚突然感觉肺腑抽痛起来,昔日的不安如岩浆般迸发溅射,他能感觉到那股灼热感在他的血管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被烙铁亲吻的皮肤。

他咽了口唾沫,感觉到了喉咙肿痛:“……押沙龙?”

“你认识我?”青年摘下兜帽,露出了草绿色的长发和那漂亮的脸——和塔玛如此相似,但在那之上,他的容貌就如同升起的朝阳,熄灭了尘世黯淡的烛火。他长久地打量他,过去的记忆姗姗来迟:“所罗门……?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他本以为对方会面露恼怒——因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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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的陌生人抢走了自己的位置,让他感觉受到了冒犯——与之相反,押沙龙愉快地笑了起来,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件事。

“很高兴见到你,所罗门。”他的眼神中总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温情,这让别人即使没有特别喜欢,至少也不会讨厌他,“希望我妹妹没有给你添麻烦。”

耶底底亚可以确定,那并不是对方故作大方的伪装,只有接受了良好教育,从小沐浴在亲人之爱中的人才能有这种宽容与仁厚……是了,他是被埃斐抚养长大的,不用从任何人那里偷走对方的位置。

“现在我叫耶底底亚。”他生涩地回答,“塔玛没有添什么麻烦……应该说,她帮了我很多。”

“看来我们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一位不得了的人。”押沙龙点了点头,“也许你能带我……我是说,如果这不打扰你的工作……”

“当然。”耶底底亚感觉舌根泛苦,但他把它们咽了下去,“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找她们。”

穿过尚未竣工的城墙,他注意到押沙龙在不停打量这个新生的国家,无论蛾摩拉日后将变成如何模样,现在的它与以色列都相差甚远,不过押沙龙仍为自己所见到的一切而感到惊奇。

“星形要塞……”他听见对方的喃喃,“所以她真的建造了一个自己理想中的国家。”

“星形要塞?”

“就是那些设置了棱堡的城墙。”不同于认知停留于字面意义的乌利亚,押沙龙对这个词似乎格外熟悉,“因为有很多面向不同方向的棱角,所以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进攻,城墙上的弓箭兵都可以从敌人的侧后方进行攻击,互相掩护。”

他顿了一下,神情似是陷入了回忆,“不过她当时虽然提出过这个设想,又觉得现在的战争还没发展到需要这种要塞的时候①,没必要特意拆掉已有的外墙重新搭建……结果一有机会还是用上了,果然还是念念不忘啊。”

耶底底亚努力掩饰语气中的苦闷:“您很了解她。”

“不,恰恰相反,我时常为自己年幼时对她的话太过草率而后悔。”押沙龙回答,“那时的我年轻气盛,又自视甚高,以为自身的能力已经成长到了足以解决世上任何问题的地步……有许多微言大义,她明明与我说过,但被我抛之脑后。”

然而他的这位兄长也才二十岁,正是他口中“年轻气盛”的时候。

耶底底亚依稀记得,押沙龙在半年前被大卫派去约旦战场了,如今会出现在这里,说明战争已经告一段落……所以他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单纯想要和自己的养母、妹妹见上一面?他是大卫最钟爱的儿子,不可能长久留在蛾摩拉,也许他是想接她们回去团聚?

她们会跟他回去吗?

不,塔玛也许还有可能,但埃斐是绝不会再回以色列了,她如今背负着比过去更多的东西,不能任由自己的心情做决定,这就是作为一国之王要付出的代价。

如果埃斐没有成为女王……耶底底亚不得不问自己,如果押沙龙再早来几天,如果他们当初没有被马格努松商会的人掠走,如今见到押沙龙——这个在她的注视下成长得如此卓越的孩子,她的回答会是什么呢?

“耶底底亚,塔玛让我跟你说……喔噢。”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志——对方是希兰,耶底底亚一点也不意外,毕竟他看上去就像是会在这种场合出现并做出夸张举动的家伙,“你身后那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是什么?”

耶底底亚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问得真有礼貌。”

好在押沙龙并不生气:“是吗?不过我认为你才是金光闪闪的那个,小家伙。”

闻言,希兰捻了捻自己的金发,若有所思地点头:“有道理。”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刚刚好像提到了塔玛……”押沙龙轻轻咳嗽一声,“你也认识我妹妹吗?”

“你妹妹?”希兰上下打量他,“所以你是塔玛的哥哥……另一个有道理的说法,你们确实长得很像,就像漂亮王子和漂亮公主。”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高地,“如果你要找塔玛的话,她在红屋——就是屋顶刷成红色的那栋屋子,跟猊下在一起,可能是在汇报工作什么的,你最好在门口等一段时间。”

“非常感谢。”押沙龙说,“你先回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吧,所……耶底底亚,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不要让我打扰到你工作。”

与对方告别后,耶底底亚的视线就这么随着对方的步伐一寸寸地往前挪,直至对方消失在道路的转角处。

希兰也站在他身边没有离开,半晌过去,才故意矫揉造作地用尖细的嗓音开口:“噢,我可怜的耶底底亚~”

“不要忽然发出鸡的叫声,很恶心。”耶底底亚说,“下次你抑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可以找个我不在的地方。”

“很难,如果你不在这里,我怕自己会幸灾乐祸地笑出来。”希兰反唇相讥,“毕竟某人自尊心受挫,压抑不住嫉妒又觉得自己很卑劣的表情真的是特别有趣。”

“……你能不能随便找个灌木丛爬进去然后死掉?”

“我确实该去找个灌木丛了。”对方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在这里站久了容易沾上丧门犬的味道。”

第173章

“哥哥!”塔玛像小鹿一样,一头撞进兄长的怀抱里—t—埃斐知道她最近身手敏捷了不少,但还是第一次知道她跑得如此之快。

“看看我找到了谁?”押沙龙先是紧紧地拥抱了她,然后弯下腰亲吻她的额头,“这位美丽的小淑女究竟是何人?噢,原来是我可爱的小妹。”

塔玛咯咯直笑,埃斐几乎记不得上一次见到她这样放声大笑是在什么时候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的笑声:“我真想念您。”

“我也想你,塔玛。”押沙龙打量着她,“你比我印象中高了不少。”他比划了一下,“虽然我很想像以前那样把你抱起来,小妹,但你看起来变沉了。”

塔玛翻了个白眼,但没真的责怪他:“您应该说我像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一个小女孩。”押沙龙笑了起来,但笑容中很快流露出苦涩,“太好了,我还以为……”他再次拥抱了塔玛,这次喉咙里溢出了叹息,“我差点永远失去你了,小妹。”

埃斐看着他的嘴唇不停嚅动,却没能说出一个字,适时地开口道:“看来以色列和约旦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是的。”与她视线交汇后,押沙龙的神情又轻快起来,“一场毫无疑问的胜利,大马士革的亲王被我送上了绞刑架,以色列也将长久地拥有这座城市。作为奖赏,父王赐予了我希伯伦,我本想……”他顿了一下,“我本想在庆功宴后接您和塔玛一起去希伯伦,我希望能与您分享我的荣耀……然而亚希暖和她的儿子毁了这一切,她迟早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塔玛离开了他的怀抱,显得有些惴惴不安:“哥哥……”

埃斐轻轻咳嗽一声,再一次打断了那种氛围:“你能在这里待多久?”

“一两天吧。”押沙龙叹了口气,“抱歉,我也希望能陪伴您和塔玛更久……”

“我明白,你还有一座城市需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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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

“就像您一样。”押沙龙看着她,“坦诚说,我一路探寻着您的踪迹,唯有这件事是最不令我意外的。”

从他的眼神中,埃斐读出了其他的意味,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到塔玛身上:“看来蛾摩拉今晚需要空出一张床……塔玛,我能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吗?”

“当然。”塔玛雀跃地回答。

目送他们的小女孩离开后,押沙龙有些惆怅地说道:“其实塔玛说得没错,她不是那个喜欢跟在我身后的小女孩了。”

“人总会长大的。”埃斐说,“当你看到她工作的样子,就会惊讶于她究竟拥有怎样的才能。”

“我能领会您的意思。”押沙龙叹了口气,“我也很高兴见到她有所成长,毕竟世事难料,我不能总是陪伴在她身边,但我没想到最终促使她成长的原因会是……”他无意识地抽动手指,像是一个掐紧的姿势,“暗嫩,愿他的灵魂在地狱里焚烧。”

“抱歉……”埃斐的心沉了下去,“我本该提前意识到这些的。”

“这不是您的错,谁能料到他会做出这种肮脏的行径?若要说有什么遗憾,大抵是他死得太痛快了,不足以偿还他的罪孽。”押沙龙沙哑地说道,“好在需要还债的人不只有他一个。亚希暖,她背后的耶布斯人,还有……”

说到这里时,他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埃斐看着他的喉咙颤动了一下,咽下了剩下的那个名字,如同咽下了破碎的玻璃。

“你也恨大卫。”她指出。

“我不该恨他吗?他甚至……赶走了您。”押沙龙垂下眼睑,“当我高兴地骑着马穿过以色列的大道时,本以为会在道路的尽头见到您赞许的眼神,以为塔玛会在王宫里期待着我的礼物,可最后我等到的是什么?”

“我同父异母的兄长侵害了我的妹妹,我最敬仰的人被逐出了她几乎奉献了一生的国家,而我的父亲在那个冰冷的宫殿里为我召开庆功宴,以为我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畅快地与他痛饮美酒……这就是我半年在战场上用血汗换来的一切。”

埃斐甚至无法安慰他——这种情况下,语言是如此苍白。难道她就忘得了那个下午吗?

尽管她认为以如今的境况不应该奢求太多,但当夜晚到来,噩梦从黑影中生出,犹如弥漫的瘴气。有时她躺在床上,看着从窗框缝隙里渗进来的月光,想象着塔玛或许也有这样的经历,在许多人安然入睡之时,她的女孩是否在往昔的回忆中瑟瑟发抖?

“您不赞成我吗?”她听见押沙龙脆弱的声音,“我从未想过让您失望……可是……”

这个话题应该到此为止了——她还没有找到适当的时机,但和押沙龙一起咒骂大卫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这无关乎我的想法。”她指出,“你知道大卫爱你。他和很多女人生了很多孩子,作为一个父亲,他简直是糟糕透顶,但你是他心中唯一真正的儿子。”

“也许是吧。”押沙龙苦笑道,“尽管我已经开始怀疑这种说法了……或许您也是,否则您这时候应该说&#039;&#039;但你们兄妹是他心中真正的孩子&#039;&#039;,他也曾说自己爱着塔玛,可当他理应作为父亲出面保护她时,他什么都没有做。暗嫩之所以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也许仅仅是因为您在那里,如果您当时和我一同奔赴战场,当我们凯旋时,您认为父王会允诺我们,让暗嫩付出血的代价吗?”

他不会……埃斐对此心知肚明,在作为一个父亲之前,大卫首先是以色列的王,最终的结果或许不会有什么改变,暗嫩将命丧她手,大卫不忍心处决她,但也不会留下她。他谁都想顾全,最后失去了一切,这就是独自坐在那张冰冷的金色椅子上最后会得到的下场。

或许他们的分道扬镳在很早之前就有了预兆——当初她坚持要改革朝政体制,大卫则因为贵族和雅威的压力回绝了她。在他的执政生涯中,大部分时间都乐于接受她的建议,但那极少数的拒绝,每一次都极具力量。

大卫当初凭借与其他国家的雇佣兵合作打败了扫罗,尽管距离扫罗倒台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当时的隐患一直遗留到了现在。这源自犹太民需要其他民族的武力保护,但内心深处又极其排斥外族的矛盾心理。如今的以色列是一个建立在大卫个人魅力之上的松散联盟——意味着只要出现同样具备领袖魅力的存在,以色列的政局就很容易受到冲击。

押沙龙如今就是这样一个角色的绝佳候选。他如此年轻,有能力,也有功绩,在大卫逐渐老去的情况下,他在诸多继承人之间备受瞩目。能有这种局面,是他本人的才能和大卫有意放纵的结果。

大卫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这点,但他还是把希伯伦给了押沙龙。

虽然大卫极少吐露自己隐秘的计划,但埃斐多少猜到了他想干什么——她仍记得对方告诉她,雅威选定了自己钟爱的孩子,但那不是押沙龙时,怒火在她的胸口燃烧……记忆犹新,宛如发生在昨日。

无论她认不认同大卫的做法,如今他们都已经没有回头路,她唯有尽可能地确保对方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这种“顺利”的前提是这对父子之间微妙的平衡不被打破……由于暗嫩的罪行,这种平衡已经变得如蝉翼般脆弱了。

……该死,哪怕她离开了那个位置,居然都摆脱不了要为对方操劳的命运,希望某个牧羊人会在他本应辛勤工作的下午醉醺醺地反刍自己的呕吐物。

“押沙龙。”埃斐直视他的双眼——很早以前,她曾称他为“她的男孩”,而对方早就过了被这么称呼的年纪,“我的建议对你而言还是有意义的吗?”

“当然!”押沙龙睁大了眼睛,神情中满是懊恼,同时还有点受伤,这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一些,“永远如此。”

“我知道你有了你的幕僚,你的……智囊。”将那些人与“智慧”二字联系在一起让她产生了片刻的不适,“他们给你建议,告诉你应该怎么做,而我不过是一个说话严厉,总是活在自己过往骄傲中的老女人……”

“请别这么说……”押沙龙的气势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他将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几乎是在恳求,“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些话的……”

埃斐感觉t胃袋紧缩,她很少以感情作为筹码去胁迫什么人——卑劣地利用一个人温柔的天性,以及孩子对长辈的信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种感觉令她作呕。

她咽下了那种苦涩:“那就答应我,押沙龙,不要与大卫为敌,相信他绝不会做出有害于你的事……无论谁对你说什么,都不要动摇这个想法。”

押沙龙沉默片刻:“是因为事实确实如此,还是因为比起我,父王更重要?”

他还在抵抗,埃斐想,如果想要打消他的念头,她还需要更多的……伤害,这并不难,她轻易就能伤害他,尽管这种伤害建立在他对她的敬爱和信赖上。

“所以你确实不再信任我了,对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伪装成失望的语气,“你可以欺骗所有人,但你的反应总比言语更诚实。”

“不……”他再一次低声下气起来,“我只是……对不起,我在说赌气的话,以后不会再这样了。猊下,我来这只是想为了让您和塔玛开心,我……我带了礼物……”

“不需要任何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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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是你出现在这里就足够了。”这是实话——如果那个话题从未被开启,这句感慨本不该暗含着谋算的滋味,“我想念你,我的孩子。”

“我也是。”他嚅嗫道,“在大马士革时,我总是梦到您和塔玛。”

“就像塔玛不再是你身后的小女孩一样,押沙龙,你长大了,早已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男孩。有一座城市等待着你去治理,许多人把自己的希望和未来寄托在你身上。”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发顶,浅绿色的长发在她的指缝间流淌,“做一个好的管理者,照顾好你的子民,这才是你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如果你放任自己沉浸在阴谋和猜疑中,很容易会忘记自己的初衷……不要犯下这种错误,我希望我能为你骄傲,好吗?”

“当然。”他的声音仍很轻,但已经恢复了些许轻快的活力,“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您教出了一位怎样优秀的学生。”

问题已经解决了……她心想,至少暂时如此。

不知道大卫打算为他的豪赌做到怎样的地步。事已至此,只能期盼他手中的筹码比她想象中更多了。

第174章

“猊下?”

门没有完全关上——蛾摩拉还没有执掌礼节之事的司仪,所以当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时,埃斐会让红房的门半掩着,提示外面的人可以随时进来向她汇报工作。

但巴尔还是局促地站在门外,也许是与性格强势的妹妹相伴了太久,他很不擅长在未得到明确允许的情况下做任何事。

“进来吧。”

巴尔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埃斐看着他,金色的发丝在阴影中也如沐浴月辉般泛出光亮,昭示着这副皮囊下的灵魂并非常人……尽管她有时会忘记这一点,就像她有时会忘记耶底底亚并非那孩子真正的名字。

“那个……”他显得很局促,“关于您的孩子……啊,我是说那个叫押沙龙的年轻人,如果您有空的话,我想和您聊一些有关于他的事。”

“可以。”埃斐颔首,“把门关上吧。”

巴尔点了点头,继续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不过埃斐知道,当他感觉自己在做一件偷偷摸摸的事情时,很难不做出相应的行为,注定了他是一个不适合撒谎的人……神明。

“猊下。”巴尔绞着手指——另一个他在陷入焦虑时会有的习惯性动作,“我不清楚您是否知道,我是说……也许您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是……”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静静地看着他,片刻过去才开口:“你想问我是否知道押沙龙并非被雅威选中的人。”

巴尔睁大了眼睛:“所以您确实知道?”

“我知道。”她说,“在耶……所罗门出生的那一天,雅威向大卫降下了神谕,宣布这孩子将是王献给他最好的礼物。”

“所罗门……”巴尔轻轻重复了一遍,“被神钦定,意味着他命中注定将成为以色列未来的王。为什么大卫王还要让他隐姓埋名地在远离以色列的地方生活,还要让自己的另一个孩子成为伪造的继承人呢?”

虽然她有意向巴尔隐瞒耶底底亚的真实身份,但也不意外对方能自己猜出来,早在他们第一次接触的时候,他就能瞬间判断出耶底底亚已经有了信仰的神明,或许诸神之间存在着什么常人难以想象的沟通方式。

“押沙龙并不是什么伪造的继承人。”她声音中的戾气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巴尔露出了胆怯的神色,这是不对的,他没有任何理由被她迁怒,“他是大卫最中意的孩子,在所罗门诞生之前,大卫一直将他当作王储培养,即使到了现在,他也没有放弃这种想法。”

“所以……”他语气中的小心翼翼让她感到愧疚,“大卫王依然打算让那个年轻人继承自己的位置?”

“他希望如此,也在为此努力。”她尽可能地平复自己的情绪,“不过,既然我已经离开了以色列,也只能祝福他能够如愿以偿。”

即使押沙龙对自己王权的威胁性已经高到了如此程度,他依然给了押沙龙一座城市去管理,让他看上去更像是“内定的继承人”,算是他利用雅威钦定继承人的规则漏洞的一种利用。

“即使是神明,也不能无视既定的规则任意行事,这点你应该再清楚不过。”她说,“雅威是以色列的独一神,拥有超然的地位,但也不代表它不受任何限制——或者说,它需要遵从的东西可能恰好与你们相反。”

“是这样吗?”巴尔搔了搔脸颊,“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应该说我根本没见过雅威,”

“雅威的权威一部分源自于它远离尘世的特性——犹太民称之为&#039;&#039;神性&#039;&#039;,它身上寄托着人们对于未知力量一切的想象,这种想象是它强大的根源。”

“我的信徒们难道对我不好奇吗?”巴尔忍不住抱怨,“太缺乏上进心了!我还有许多种编织工艺品手法,我还能把羊毛捻得很细,用针勾出镂空的精美花纹,他们难道都不想学吗?”

“你是有型的,包括你的兄弟姐妹,你们几乎都诞生自某种能被人们肉眼看见的自然现象,这在某种意义上……削弱了你们的神秘性。”埃斐说,“不过多神信仰的有趣之处,在于一个陨落国家的主神也许会在其他国家的信仰中以另一种姿态存续,原生的信徒和新生的信徒之间不会产生太多矛盾。独一神信仰则恰恰相反,即使本质上是同一存在,一旦神明本身被另一群信徒以另一种方式解读,就会产生和原生信仰偏差极大,但同样狂热且排外的宗教,两种教派是不能共存的。”

“雅威不能出来劝劝他们吗?”巴尔说,“他们是雅威的信徒,肯定会听它的话吧?”

“很可惜,它不能这么做,如果它要指明自己的宗教领袖,意味着它认可那一方对它存在的解读是绝对权威,不容置疑的,这种确凿性有损它的神秘。也许当境况窘迫时,它将不得不这么做,但这对它而言是万不得已的最下策。”她说,“也意味着国家的统一对雅威而言很重要,同时还要保持它远离世俗的神秘性。神的存在是为引导世人,王的存在是为了整理世人——至少在以色列是如此,除非国家出现了严重的错误,否则雅威并不会亲自出面干涉。”

在大卫的统治结束前,除非他本人犯下了什么重罪,否则雅威不会降下神谕宣告以色列的新王,以防年轻的继承人威胁到父亲的地位,动摇王权——这是大卫与耶底底亚的生母拔示巴结合后,结合曾经扫罗的经历而领悟的一个道理,也成为了雅威不便宣布自己决定的最大问题所在。

“当初,在大卫引诱拔示巴之前,拔示巴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为了乌利亚的名誉,她隐去了他的名字,“因为与大卫偷情,拔示巴怀上了王的孩子,他曾想借计召回拔示巴的丈夫与她同床,以便掩藏这段过去,但对方没有落入他的圈套,他便把拔示巴的丈夫送到最危险的战场上,交代其他人让他死在那里。”

“……好糟糕。”巴尔露出了嫌弃的表情t,“如果西顿王或者提尔王敢这么做,我就要用雷劈他了。”

“是的,糟糕透顶。”埃斐很认同这个评价,“雅威使他失去了与拔示巴的第一个孩子,以惩戒大卫犯下的过错,然而在这种情况下,雅威却选择让大卫和拔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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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的第二个孩子成为王位继承人,坦诚说,这是一个……让人很难理解的决定。”

“尽管拔示巴并不是唯一通过转嫁成为大卫妻子的,但大卫与亚比该的婚姻是受到雅威认可的,某种意义上,她的孩子在出身上并不占优势——除非那个孩子有明显远超其他继承人的地方,使得大卫有不得不选择他的理由。听到这里,你应该也有所察觉了,虽然雅威有最终肯定权,但它在这件事上非常被动,必须等大卫将继承人作为礼物献给它,它才能首肯大卫的&#039;&#039;钦定&#039;&#039;。”

这也成了大卫有操作之余的突破口——作为对雅威缄默的回报,大卫自然也不会吐露自己对继承人的选择,但他的态度,他的安排,他毫不掩饰的偏爱,让以色列的贵族们自觉地偏向押沙龙。

“押沙龙的祖父基述王与以色列关系十分友好,仅仅是看出身,他也是十分有力的王储候选。”埃斐的声音越来越低,“有不少贵族在他身上付出了大量的成本……一旦这些成本全部沉入海底,以色列的政局将会发生剧烈动荡,也许最后将演化为分裂和内战。”

雅威当然不会想见到这种局面,但大卫没有犯任何错误,他将自己国家的一部分托付给了一个宅心仁厚且有能力的人,使得自己治下的百姓生活幸福安康。雅威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对大卫表达不满,指责对方没有按照自己的心意,把国家托付给一个赫梯雇佣兵的前妻之子。

即便忽略作为养母的偏爱,埃斐也坚信押沙龙登上王位后只会比扫罗和大卫做得更好,他将成为比这两位神所钦定的国王更优秀的存在,而雅威是无法反对这种“正确”的,大卫就是以这种方式在默默反抗着雅威的安排。

“如果情况真会变得那么严重,为什么雅威不出来干涉呢?”巴尔看起来还是很困惑——多半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说的算是风凉话,因为迦南诸国在这方面格外有余裕,所以很难理解雅威这种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神明的困扰,“明明自己的国家都要分裂了……就算再怎么不乐意也应该出面了吧?”

“为什么你会觉得以色列要分裂了?”

“诶?您刚刚不是说……”

“因为我告诉了你,所以你知道王座之下流淌着暗涌。”埃斐说,“可脱离我们刚才所说的一切,对于那些不知晓实情的以色列人而言,这或许是建国以来最顺利的一次权力交替——继承人很优秀,并且得到了现任统治者的喜爱,不必像扫罗时那样通过内战即可过渡到新的王权……既然这是众人期盼的结果,为什么不放任它成真呢?”

既然雅威不能反对这种“正确”,那么放在它面前最好的选择,就是隐瞒它曾选择所罗门的事,认可押沙龙作为王位继承人的正统性,如果它不想放弃自己原先的选择,大可以将所罗门安排为纯粹的宗教领袖,例如神庙的至高祭司,它仍可认定他为它的人间代行者,与王权达成平衡,甚至些微地凌驾于王权至上,但并不影响王权本身。

大卫几乎快要在这场对抗中成功了……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的话。

就像以色列整个国家的关系一样,大卫和押沙龙之间这种建立于亲缘和信赖之上的关系,因为暗嫩出现了裂痕。

“原来如此……”巴尔似乎想要搞清楚这其中的逻辑关系,但片刻就放弃了,“可我还是觉得好麻烦。”

“不必多虑,以色列确实是一个由奇怪的统治者管理着,被奇怪的神明眷顾着的奇怪国家。”埃斐叹了口气,虽然倾诉了那么多,但她的内心没有半点缓和,“从那里离开或许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可您看起来似乎很忧虑的样子,我以为您还怀念着以色列呢。”

“忧虑?”

“是的。”巴尔指了指自己的眉心,“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皱着眉。”

埃斐怔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也许吧。”虽然并不是因为怀念以色列。

刚才巴尔的询问再度浮现在脑海中——这同样也是她的疑问,大卫究竟为什么要把耶底底亚送到她身边?

同样是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她,埃斐从不为希兰感到焦虑,她知道阿比巴尔是希望她能把他教导成优秀的王,可大卫又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只是想要让雅威的宠儿远离政权中心,应该有许多种办法,而他选择了最糟糕的那种,将耶底底亚——这个押沙龙最大的竞争对手送到了押沙龙曾经的养母身边……一旦押沙龙知道了真相,埃斐甚至不敢想象这对父子最后会走向什么结局。

难道大卫认为她能潜移默化地打消耶底底亚对继承王位的念想?或者将他养废?

不,虽然她的故友在许多方面都算得上是彻头彻尾的烂人,但他了解她,知道她绝无可能这么做。

诚然,她爱押沙龙如爱她的亲生孩子,然而耶底底亚也不是那种能让人讨厌的存在,他有着一个孩子值得讨人喜欢的所有优点,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尽管远远不及她抚养押沙龙的时间),但彼此也有了感情,她不可能为了其中一个孩子而去摧毁另一个。

她很少会看不清大卫的想法……希望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第175章

“我很无聊,耶底底亚。”

事实证明,希兰永远能在他心情最不好的时候给他找麻烦:“去猪圈找你的同伴。”

希兰无视了他的嘲讽,如果一只公鸡被掐住了嗓子但坚持要打鸣,多半就会发出这种声音:“我很无——聊——”

“尽管再大声一点好了,让整个蛾摩拉都听见你的抱怨。”耶底底亚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做点别的什么事情去打发你的时间,而不是待在这里像猪一样拱别人的后背。”

“别这么说嘛。”希兰冲他挤了挤眼睛,耶底底亚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对方是在故意模仿小狗的眼神——他通常用这种眼神来向埃斐博取怜爱,埃斐无法拒绝小狗,以及任何与它们相近的东西——来嘲弄他如今的境况,“在这种乏味的日子里,你是我唯一的快乐来源了,耶底底亚。”

“有什么办法能让你闭嘴?”

“不要那么暴躁,耶底底亚。”希兰说,“我们都很焦虑,只是排解的方法不同。你喜欢一个人在角落里生闷气,也许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流下嫉恨的眼泪,而我喜欢待在什么人身边不停的讲话,两者之间没什么高下之分。”

很难想象这种颇有智慧的话语居然是从希兰的口中说出来的,不过耶底底亚依然作出了纠正:“我没有流眼泪。”即使他脸上有任何水渍,肯定也是对方絮絮叨叨时不小心溅到他脸上的唾沫。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忍不住用指甲抠了抠掌心:“所以你为什么焦虑?”

“唔……因为漂亮王子?”希兰揪下一根杂草,用它的长茎打了个结,“正常人在他面前都会有点挫败感吧?”

满打满算,押沙龙目前也只在蛾摩拉待了半天,但已经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里氛围。

他与耕地的百姓自如地谈论下一季的收获,与那些在田地里赤脚奔跑的男孩们一起抓昆虫逗乐,给那些因他的美貌而在周围徘徊,又因为害羞而不敢搭话的小女孩梳头发,当他与上了年纪的老人交谈时,总是屈下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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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下往上与他们对视,好不让对方受到压迫感。

明明他们生活在这里的时间更长,但押沙龙的表现就像是从小生活在这里一样,他游刃有余地施展自己的魅力,当耶底底亚入夜返回居民区时,能够从各种各样的人口中听到有关于他的事,即使不知道“押沙龙”这个名字,也会称他为“那个漂亮的年轻人”。

耶底底亚倒不会为了这点事情而困扰:“你一直生活在猊下身边,居然还没习惯这种事吗?”

“这不一样!”希兰说,“猊下是猊下嘛。”

“你的反驳完全是一t句废话。”他习惯性地讽刺了一句,又有些不情愿地继续道,“不过我理解你的意思,猊下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存在。”

相比之下,押沙龙终究只是一个“和她在某些方面很像的人”而已,虽然这并不妨碍对方给他带来的困扰……应该说,相比希兰那些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烦恼,押沙龙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气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熟悉感,才是让他最难以释怀的地方。

耶底底亚长长地叹了口气,失去了任何谈话的热情:“快点走开,去找塔玛玩吧。”

“塔玛和漂亮王子在一起,我才不想试图参与进那种亲亲一家人的快乐氛围里呢,会显得我像一个傻瓜。”希兰说,“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因为他们真的是一家人……唯一让我意外的大概是连你也这么沮丧,你和塔玛不是亲姐弟吗?”

“同父异母。”耶底底亚说,“但在离开以色列之前,我们没有什么交际。”

“是吗?看来全世界的王室都差不多。”

他顿了几秒:“你刚刚说什么?”

“干嘛露出那种表情?”希兰耸了耸肩,“我又不是那种什么都搞不清楚的糊涂蛋,只是有时候不说而已。”

事实上,耶底底亚感觉“希兰居然不是一个糊涂蛋”可比“押沙龙归来”这种事情严重多了,但如果他明显表现出自己的惊讶,对方又会太过得意——另一种意义上让人感到不爽的场景,所以他尽可能地不动声色:“所以塔玛不和你玩,去和押沙龙玩了,你觉得很嫉妒?”

“才不是呢,只是因为……”说到这里,希兰迟疑了一下,他的脸上有一种耶底底亚熟悉的表情——那种矛盾于是否要袒露自己内心最脆弱的一面的不安,“好吧,因为我在王宫里的时候没什么朋友。我的兄弟姐妹们大部分都讨厌我……不过我都不放在心上,他们是一群无聊的家伙。虽然也不是没有人亲近我,但我知道他们这么做只是因为父王钦定了我作为他的继承人。”

耶底底亚给了他一个敷衍的假笑:“也许他们接近你只是因为更容易产生优越感呢?”

“怎么可能?我是父王所有孩子里长得最好看的那个。”

“你不可能拿这种东西夸耀一辈子。”他说,“美貌如同被摘下的果实,短暂的甜美过后就会迅速腐烂,决定一切的是比那……更永恒的东西。”

“比如说?”

“比如智慧。”

“真像是你会说出来的回答……”希兰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真了不起,这个糊涂蛋终于意识到刚刚回答问题的不是他了,“呃、漂亮王子?”

“晚上好。”押沙龙轻快地同他们打了招呼,“介意我参加你们的哲学谈话吗?”

哈,哲学谈话——在耶底底亚看来,跟希兰讨论世界的奥义就像给骡子唱情歌一样(虽说用骡子这样沉默寡言却勤恳耐劳的美好生物来类比的确非常不妥),唯一的收获只会是沮丧。不过当押沙龙屈膝坐在他旁边后,那些多余的嘲弄和抱怨都弥散了,那种怅惘和不安再度浮上心头。

反而是希兰开启了话题:“你不在屋子里和塔玛一起玩吗?”

“她是一个成熟的姑娘了,很难有心情忍耐兄长的温情。”押沙龙叹了口气,“何况,如果我在里面继续待下去,万一她叫我给她梳辫子该怎么办?”

“你不擅长给人梳辫子吗?”

“&#039;&#039;不擅长&#039;&#039;是一种委婉的说法。”押沙龙说,“我第一次给塔玛梳头的时候,因为一些连我自己也难以解释的原因……总之我的手指和她的头发缠在一起变成了死结,最后侍者不得不剪掉了塔玛的头发,她带着斑秃的后脑勺和对我的憎恨度过了一个月,于是第一次变成了最后一次。”

“……喔噢。”

“很丢人,我知道。”押沙龙朝他们眨了眨眼睛,“不要把这个故事告诉别人,好吗?”

“当然。”希兰搔了搔脸颊,“实际上,我们应该也不会和塔玛讨论起斑秃的问题……唔,暂时。”

“非常感谢。”押沙龙说,“所以现在我有了你们的秘密,你们也有了我的秘密……我想我们的秘密应该都会很安全。”

尽管耶底底亚此前一直严厉地、几近苛刻地告诫自己,押沙龙是他该远离,排斥的对象,但此刻他很难不应这位兄长的俏皮话而放松下来。押沙龙有着和埃斐的类似特质,虽然展现的方式南辕北辙,但他能从对方的微笑中看见后者的影子,这种相似感让他很难真正讨厌对方的接近。

“为什么不待在房间里?”对方貌似不经意地开口,“当然,今晚的夜空很美……不过现在已经是初冬了,考虑到健康问题,我们还是不要留在外面吹冷风比较好。”

耶底底亚保持着缄默,希兰则不能忍耐这种沉默——他身体里长着热衷与氛围唱反调的反骨,按照他本人的说法,当周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时,他就会忍不住想放声高歌:“呃,关于这个……毕竟你和塔玛在屋里……我、我是说,你们是一家人,对吧?感觉我们待在那里会显得很奇怪。”

“为什么?”耶底底亚知道他脸上的困惑是伪装的,只是为了不使他们难堪,“难道你们梳头发的技术比我糟糕吗”

“不知道,我没干过这种事……”希兰有些迟疑,不过耶底底亚认为他不会去实践它的,除非他下次想在坟墓里跟他们聊天,“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们,难道你看到我们不会觉得难受吗?因为我们抢占了你的位置之类的……我以为你会更喜欢我们留在外面。”

耶底底亚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不认为自己说得太直白了吗?”

希兰冲他翻白眼:“哈,真希望有一个说话委婉的人在这里,可惜他的舌头被猫叼走了。”

“所以这就是你们待在这里的原因?”押沙龙轻声笑了起来,“别太担心,小伙子们,我已经过了那种会因为父母有了新孩子而嫉恨的年纪。”

“过了那个年纪……”耶底底亚重复了一遍,“所以您以前有过?”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猊下那样生而知之。”他说,“在我们的母亲去世后不久,有段时间我很嫉妒塔玛——现在回想起来实在太傻了,她当时不过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除了哭和笑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可我还是对她恼恨不已,我讨厌她总是占据猊下的视线,讨厌晚膳进行到一半时,她忽然嚎啕大哭,让猊下不得不去看顾她,而把我丢在餐桌边,我讨厌当早课结束后,回来看到猊下抱着她轻声哼着摇篮曲……”

“啊哈。”希兰装模作样地挖了挖耳朵,“听着真让人熟悉,是不是哪个我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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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的人呢?”

耶底底亚偷偷踢了一下希兰的脚踝,后者朝他吐舌头。

“当母亲死后,我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孤独,彷徨,不安,我感觉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猊下,但猊下不仅无法全心全意地陪着我,她能给我的关注甚至不如从前。”押沙龙说,“好在即使是那个时候,我也知道因为这种原因对猊下发脾气是不妥的,她总是很忙……当你真正心系一个国家时,很难有放松的时候。唯一的放松方法是把怒火转移到父王身上,毕竟抱怨父王不会让人有什么愧疚心。”

耶底底亚必须咬住舌尖才能勉强让自己不笑出来:“但您最后还是找到了让内心平静的办法。”

押沙龙笑了笑:“人最后总是要和自己和解的。”

“有什么契机吗?”

“契机么……很难说。”他说,“也许你们会觉得那时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以至于感化了当时还不懂事的我……然而那个过程很平淡,你们听完后多半会很失望。”

“我会谨慎地发表评价。”耶底底亚尽可能不动生色地回答,“但您得先说才行。”

“好吧,既然你们这么想听……”押沙龙耸了耸肩,“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天,父王因为饮酒过度在后花园里睡了一宿,醒来后连续病了好几天,猊下一如既往地接过了他的工作,忙碌得很难抽出时间来看望我和塔玛,出于想要博取称赞的虚荣心和些微的t责任感,我主动接过了照看塔玛的工作。”

希兰问:“然后你们相处出了感情?”

“不。”押沙龙说,“事实上,我一直坚信让某个人讨厌婴儿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派那个人去照顾婴儿。”

耶底底亚踌躇了一会儿:“这看起来不像是要和解的样子……”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虽然有仆从们的帮助,但事情没有因此而变得太容易。”押沙龙笑了起来,“当我感觉自己差不多要变得有点神经质的时候,猊下终于结束了工作,有时间来看我们了。虽然我第一时间就见到了她,但那是因为我刚好也在塔玛的房间,这种认知让我感觉很难受……然后猊下走了过来,抱起了塔玛,也抱住了我,安慰我说辛苦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这样同自己和解了。”押沙龙说,“所以我才说这是一个无聊的故事。没有发生什么峰回路转的情节,也没有泪水和感动,当时我靠在她的肩窝里,看不见她的脸,但她的声音像叹息一样从我耳边淌过……听起来如此疲惫,我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因为我当时也几乎精疲力尽,所以我知道能够克服内心的戾气而去爱别人,对别人温柔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所以我决定也去爱她所爱的一切,好减少一些她的负担……当然,塔玛是我的亲妹妹,爱她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我的决定也没有多么伟大,只是单纯履行了作为兄长的义务而已。”

“其实也没有那么无聊。”希兰评价道。

“是吗?看来我还有一点讲故事的天赋。所以你们现在愿意回房间待着了吗?”

“……你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也有些别的原因,但这个最重要。”押沙龙说,“另一个问题是,客房好像有点不太够,而乌利亚阁下和我都是成人,睡在一个房间里有点太挤了,所以得委屈你们其中一个……”

希兰用此生从未有过的反应速度回答:“我可以和乌利亚挤一个房间!”

还沉浸在押沙龙故事中的耶底底亚慢了一拍,当他缓过神时,迎上的是押沙龙温和的目光:“是吗?那看来你就是我今晚的室友了,耶底底亚。”

耶底底亚硬着头皮回以一个微笑。

得找个机会把希兰干掉。

第176章

当耶底底亚回到房间时,押沙龙已经洗漱过了,他倚着床头,晒黑的皮肤上散发出温热的水汽,浅绿色的长发沿着肩头散落,被烛光染成了金色——耶底底亚看着他,甚至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的千里眼回来了,出现在他眼前的其实是年轻时的大卫。

那种奇妙的幻想很快就消散了,但先前面对押沙龙的不适与无措依然存在,他拘谨地同对方打了招呼,直到爬上双层床,对方的脸在眼前消失,他才终于感觉松了口气。

俄而,下床铺的蜡烛被吹灭了,房间陷入了黑暗。

他很困,也很累……耶底底亚如此告诉自己,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睡一个好觉,无论今天发生了什么,夜晚不应该用来考虑白天的事。

但理性上的认知并不能帮助一个人顺利入睡,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即使有意放轻了自己的动作,但床柱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他听见押沙龙的声音从床下传来:“睡不着吗?”

就当耶底底亚考虑自己是应该撒谎还是坦诚相告,还是先为自己打扰到对方休息而道歉时,押沙龙继续道:“其实我也是。”

好吧,至少“道歉”这个选项可以从名单上划去了。

“真奇怪,在大马士革的半年里,我以为自己已经养成了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睡着的习惯。”对方的声音很轻,让耶底底亚有点分不清他是在对自己说话,还是单纯地喃喃自语,“在最糟糕的时候,我睡在冰冷又硌人的碎石地上,部下的鼾声对我而言不过是摇篮曲,可现在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盖着散发出皂香的被褥,周围如此安静,我却睡意全无……或许过分安逸的生活偶尔也会令人不安吧。”

耶底底亚想起了对方被派去约旦战场的事:“恭喜您打了胜仗。”

“谢谢。”

即使看不见押沙龙的脸,他也能听出对方对这个话题的兴致不高:“明明是满载着功绩与荣耀凯旋的,为什么感觉您并没有很高兴呢?”

“也不是完全不高兴。”押沙龙说,“赢了总是会高兴的,但那种感觉并不会持续很久,短暂的喜悦就会被更多的厌倦感取代,战争总是如此……当然,我也有不少天生对打仗满腔热情的部下,宁可在战场上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也不想安稳地多过哪怕一天,他们认为这种生活会让自己生锈。”

“多半是赫梯人吧……”

“聪明的孩子。”他能想象对方此刻脸上的微笑,押沙龙说话的方式和埃斐有点像,但是更温和,“但我不会去评价他们的生活作风,他们都是勇猛的将士,为以色列付出过血与汗……只能说我并不是这样具有活力的人。”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耶底底亚少见地感受到了舌头的笨拙,“呃、我是说……在战场上的生活……”

“很难具体描述。”好在押沙龙并不在意他的磕绊,“其实我已经有点记不清了,现在回想起来,虽然我总是在不停地做出决定,但又好像一直都过得浑浑噩噩……火、鲜血和死亡,那是我脑海里仅存的景象。”

随即又是一阵沉默,唯一能让耶底底亚确信对方没有睡着的原因,是黑暗中低沉的叹息。

“许多年以前……”押沙龙说,“先王扫罗的旧部联合了战败没多久的非利士人向以色列宣战,立誓要夺回天选之王应得的宝座。”

他不知道押沙龙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但他直觉这件事最终会和埃斐有关,这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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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就不多的睡意一扫而空。

“您是说真王血脉之战?”

“有些人是这么称呼的。”押沙龙似是喃喃,“很难想象他们宁可绞尽脑汁,只是为了给某场战争起一个响亮的名字,而不是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很少有人清楚内情,虽然当时负责统帅大军的是将军约押,但真正担负着击败反抗军使命的人是猊下。”

闻言,耶底底亚愣了一下:“我……我第一次知道……”

他的眼睛无法窥视埃斐的命运轨迹,所以对这场战争的了解并不比其他人更多。

耶底底亚确实知道埃斐参与了真王血脉之战,作为督军——这是大卫给她的头衔,但在大部分人的认知中,当时她所扮演的角色不过是一个军需官,否则宫廷文书应该将她的名字位列首位,而不是记载于约押以及几名将领之后。

自从大卫不再亲自掌兵后,这几乎是以色列打过最漂亮的一场胜仗,相比死伤惨重的反叛军,以色列一方最终仅有五十多人牺牲,真王血脉之战使得大将军约押接连晋升,很快便弥补了自乌利亚残疾后就一直空缺的位置,成为了大卫最信赖的爱将。

“在大军出发前,猊下向朝政会议申请了一笔巨额款项,用于扩充以色列军的战后医疗团队。”说着,押沙龙顿了一下,“那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即使是父王都对她的要求有所迟疑,更不用说其他大臣,&#039;&#039;她已经疯了&#039;&#039;已经是他们口中最委婉的说法了。”

他很笃定地回答:“猊下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她自己的理由。”

“能听到这样的回答真是令人高兴。”押沙龙说,“猊下坚持战争导致的死亡率主要源自外伤的不断恶化,很多士兵并不是直接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伤兵营里。”

“如果士兵们能得到适当的治疗,以免他们的伤口感染化脓,同时遏制疾病的传播,她有把握大幅度降低军队的死亡率,为此她需要组建更专业的医疗团队,培养一批熟练的后勤护工,并且需要足够的药物和其他医护用品。尽管代价昂贵,但她坚信这是值得的,并且会使以色列长久受益。”

押沙龙话语中的悲伤t令人动容,但耶底底亚知道这场争论的结局——因为其他大臣的竭力反对,即使是有心偏袒埃斐的大卫,也不得不拒绝了她的要求。

“但在真王血脉之战里,以色列军队的牺牲人数确实很少。”他试图让谈话的氛围变得轻松一些,“我想猊下在其中一定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是的,尽管那很艰难。”押沙龙叹了口气,“既然得不到足够的预算款项,那就只好无止尽地压榨自己内部的人。在战争期间,她一直睡在伤兵营的帐篷里,入夜后必定要拿着油灯巡视一圈伤员后才会去休息,她的所有亲信几乎都同时干着几人份的活计,待遇却不比一个普通士兵好多少,她更是把自己的待遇降到了几乎和战俘相等的地步……等猊下回到王城时,已经消瘦得让我几乎无法认出她,这才是那场光荣之战背后真正的故事。”

然而他们只把她当作一个军需官……耶底底亚感觉肺腑绞痛。

“不仅如此,当他们回到王城时,只能走在军队的最末尾,不配享受任何功劳与荣耀。虽然猊下也参加了作战会议,对军队的部署作出了指导,而且负责了所有的军队供给分配,但约押认为她没有亲自领兵,拒绝将她列入将领之列。”押沙龙的声音越来越嘶哑,“还有贵族在背后诋毁她,认为她当初提出的那笔预算款项可笑至极,甚至嘲弄她是以色列国库的小偷,想把犹太民宝贵的财富送进迦南人的钱袋。”

该死……当初扫罗在世时,怎么没趁着发疯把他们一起带走?

“虽然以色列赢了,但那段时间我过得一点也不高兴。”押沙龙说,“我那时还埋怨过猊下,认为她不该参加那场战争……距离父王战胜扫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太久,那群大臣已经过惯了安逸的生活,几乎忘却了猊下当初在父王的起义军中拥有何等威望。她当时就应该放手不管,好教所有人知道这个国家没了她连一场漂亮的胜仗都打不了,让那些小人失去诋毁她的机会……”

他感觉喉咙肿痛,舌根分泌某种苦涩的东西:“猊下不会这么做的。”

“虽然你和猊下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你已经很了解她了……至少比那时的我好很多。”押沙龙再一次叹息,这一次比之前更绵长,也更低沉,“我曾和猊下谈论过这个问题,当时猊下只是告诉我,她不想为了一时的爽快而吊死自己。”

这很像是埃斐会说的话,耶底底亚试图构想那个场景,尽管他很难想象埃斐瘦到脱形的模样,但她一定紧紧箍着她的长发,她的神态里总是蕴藏着一种悲天悯人又温情脉脉的意味,他想象着自己待在那样的她面前——他可以一辈子都待在那里,他感觉自己不需要除此以外的任何东西。

“猊下希望我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但我心里其实一直记着它,记得她的付出怎么被埋没,以及她当初承受的屈辱。当父王将约旦战场托付给我时,我既紧张又激动,渴望着能在战场上为她挣回荣耀。”

耶底底亚勉强安慰他:“您确实做到了。”

“也许吧……我只是打了胜仗,但我不确定那对她而言是否等同于荣耀。”

押沙龙的语气有点多愁善感,这让他想起了希兰。

这可不是一个好征兆,倒不是说他会因此而讨厌或看不起对方,毕竟他没有表现出的那么讨厌希兰(也许根本称不上讨厌),但他素来认为希兰身上的一切都是自己需要引以为戒的。

然而押沙龙——这样一个由埃斐抚养成人的孩子,身上居然都有与希兰类似的地方,这也许意味着某些独属于希兰,而他有所欠缺的特质是为埃斐所认同的,一想到某个人间压水井拥有某些他所不具备的讨人喜欢之处,耶底底亚就感觉头皮发麻。

“在约旦的这半年经历,其实并不如我最开始设想的那样。”押沙龙继续道,“当然,如果你只看宫廷文书或者诗人们的歌谣,你会觉得这场战争和以往那些满载荣耀的战争没什么区别,但对我而言并非如此——只有死亡,无穷无尽的死亡。”

“有些人死在战场上,但更多的人死在伤兵营里,无人看管和照顾,只能等伤口化脓溃烂,在高烧中死在某个冰冷的夜晚,有些人因为喝了脏水而生病,但无力起身,只能躺在屎尿中离开了人世。有人专门负责扒下他们的衣服,把它们分发给下一批会死在这里的人,因为无法处理腐烂的尸体,他们只好把死去的人送去焚烧,骨灰像雪一样笼罩了整座军营。”

耶底底亚没有回应什么,他知道对方也不需要,他只是想要倾诉

“我见到许多母亲失去了儿子,妻子失去了丈夫,年轻人失去了兄弟,他们原本只是一群忙于务农的普通人,被猝不及防地推上了战场,也许还没搞明白自己的国家究竟为什么突然陷入了战火,就匆忙离开了人世。”押沙龙叹息道,“为此我几乎心力交瘁,直到那时我才明白猊下的那句话背后的含义,明白她究竟承受着什么,那些她宁可舍弃尊严也要捍卫的东西……我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回到她身边。”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耶底底亚知道那些未尽的话语是什么。

押沙龙回到以色列的时候,埃斐已经卸职离开了,连带着塔玛一起,她曾经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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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空置,但没有她的痕迹。当一个人不得不穿行在狂风暴雨中时,心中总是寄希望于那个永不陷落的港湾,而现实带给他的只有失望。

以色列的王宫还矗立在那里,但他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巴尔的话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响起,他说:“但以色列里蛾摩拉并不近……”

住口,他告诉那个声音,别再说了,但那个声音依然继续:“你和猊下可能几年都见不上一次面,也许很多年后你们就会淡忘彼此……”

不。

“您不想带猊下和塔玛回以色列吗?”他问。

“有很多事并不取决于我单方面的意愿。”押沙龙笑了起来,“即使我希望如此,她们也不会同意的。何况蛾摩拉也很好……虽说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感到很惊讶,猊下最初来这里就是为了建立一个国家吗?”

“其实猊下最初只是想当一个普通的农场主。”

“然而她现在成为了女王,所以我猜这期间发生了一些插曲?”押沙龙说,“生活在这里的人——原谅我的失礼,但他们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百姓,有很多明显不是迦南人的外来者,而且他们看上去更疲惫,身上的旧伤也……令人忍不住多想。”

耶底底亚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解释他们和马格努松的恩怨,只好简略地说:“他们曾经是提尔一个经营着商会的家族的奴隶,现在那个家族已经消失了,猊下顺带收留了那些奴隶,她认为如果要保护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就有必要把这里变成一个真正的国家。”

“原来是这样……听起来很不错。”

“您不会觉得可惜吗?”耶底底亚忍不住问道,“如果没有蛾摩拉,也许猊下和塔玛会选择跟你回去呢?”

“其实我现在感觉内心很平静。”押沙龙说,“因为这就是猊下会做的事——虽然父王变了,以色列变了,连我也变了,唯独猊下没有变,她依然愿意将世人的幸福凌驾于自己之上。正确的事总是充满了疲惫和遗憾……可无论她在哪里,处在怎样的位置上,都从未改变自己的决心,只要知道这一点,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押沙龙的语气仍是一贯的温和轻快,然而他的声音愈来愈轻,愈来愈低,像是一声渐行渐远的告别。

“耶底底亚。”他听见他说,“请代我照顾好她们。”

第177章

当窗外透进第一束曙光时,押沙龙就醒了。今天是他返回以色列的日子,但还远远未到他该起床的时候——每当他t对某件事情的到来感到分外紧张时,就会醒得特别早,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即使是在他最疲惫不已的时候也是如此。

为了不打扰到其他人,押沙龙就这样仰面躺在床上,并且尽可能地少翻身,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尽管睡不着,也很难考虑什么事情。就在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下,他总觉得而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什么梦,但回忆不起什么具体的内容,只记得他醒来时胸口发闷,眼角有着尚未蒸发的热泪。

此刻,押沙龙竟然不期地想起了猊下,在他尚且年幼之时,猊下还保留着一个奇怪的习惯,她会在床头摆上墨水、羽毛笔和莎纸(或羊皮纸,这只取决于她手头有什么),方便及时记录下自己梦见的内容。

虽然准备周到,但她很少获得什么有效的信息,纸上留下的通常都是一些意义不明的词汇。押沙龙还记得其中几个,比如“冥滩”、“开罗尔物质”、“赫”与“卡”(很简短,但它们似乎是一对意义相照应的词),“思想钢印”①之类的。

猊下试图剖析过这些词汇,尤其是“思想钢印”——准确地说,是对“钢印”这两个字的追溯最为长久。

经过漫长的研究,她认为所谓“钢印”其实就是字面上的含义,是一种新型材质的印章,而“钢”这个词的含义即是指如今逐渐普遍的铁器还可以被进一步炼化。

她依循某种设想,命令铁匠将铸铁打成薄片,放在炭火上燃烧,确实使铁器的表面变得更坚硬了,但因为这种锻造方式的成本过高,朝政会议最后只允许她实现了最初的设想——做一个用钢材制造的以色列国玺。

一想到朝政会议……应该说,一想到以色列,押沙龙就不免郁郁寡欢。他当然不讨厌自己的母国,可一想到自己日后注定了要在这群讨厌家伙的帮助下治理国家,对未来的期待多少降低了一些。

倒不是说以色列的大臣们都是酒囊饭袋,他们之中的某部分其实颇有才能,但他们不会是他在生活中乐于去结交的那类人——圆滑、精明,以功利作为道德的唯一标尺,对任何会损害自己利益的政策都有一套委婉但坚定的回绝方式。

猊下曾评价他们“是一个国家可以依靠的存在,但与他们待久了只会被吸走热情与活力”……这话确实不错,他如今才二十岁,却感觉自己提前衰老了。

在这种昏昏沉沉的忧虑中,外面的天色逐渐亮了起来。他听见上床铺轻微晃动的声音,猜测耶底底亚已经起床了。

过了一会儿,男孩从爬梯上慢慢下来,打了一个哈欠,他的头发浓密而蓬松,乱糟糟的,但并不难看,反而有种动物似的柔软。

这孩子不过才十岁,比塔玛还小呢……这也让押沙龙愈发困惑于父王送他到猊下身边代为抚养的原因。

起先他以为是乌利亚的缘故,因为他先随猊下离开了,父王出于愧疚,给了乌利亚一个由拔示巴生下的孩子,但在和乌利亚实际交谈过之后才知道事情并非如此……这让整件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押沙龙和耶底底亚——那时他还叫所罗门——并不熟悉,由于其生母拔示巴与王那段有违道德的结缘,这位年幼的弟弟似乎有意远离人们视线,一直过得很低调,与猊下更没有什么往来。但押沙龙知道,尽管大卫经常有一些放荡不羁的举动,但许多看似荒诞的决定下往往别有深意,他之所以会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他已经答应了猊下不会违逆父王,也不会质疑她的建议(后者本来就是不可能的),猊下以她本人的信誉为父王作担保,他除了相信似乎也别无选择……但不代表他心头的疑云会就此消解。

“阁下?”耶底底亚略带困惑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我脸上有什么令您在意的东西吗?”

“没什么。”他缓过神,“像塔玛一样称呼我为兄长就好了,家人之间没必要用&#039;&#039;阁下&#039;&#039;这么尊敬的称呼。即使在刚见面的时候,我们也没有那么疏远吧?”

耶底底亚没有回答,神情里看不出赞同,也看不出排斥,虽然只有十岁,但他已经能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得很好了。

“当然,也不是说我们需要迫切变得亲密起来。”他朝男孩眨了眨眼睛,“会按照让你安心的步调来的,别太担心。”

稍作打理后,押沙龙便打算去向猊下道别。当他抵达红屋时,猊下正在给塔玛梳头——坦诚说,他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塔玛,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让这场离别变得太伤感。

“你要启程了?”猊下问道。

“我也想多留几天,可惜时间不等人。”他佯装抱怨,“为什么神不能把希伯伦挪到这附近来呢?”随后,他的目光落到塔玛身上,“别担心,亲爱的小妹,我想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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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是不会把木梳交给我的。”

“哼,那是当然的,兄长在这方面毫无信用。”塔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快起来,但那不自然的鼻音出卖了她,“而且塔玛才不会因为失去了几缕头发而哭鼻子。”

“当然,我们的塔玛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他张开双臂,“介意在分别前来一个拥抱吗?”

闻言,女孩的眼睛闪烁起来,抬头看了猊下一眼,后者微微颔首,她才离开板凳,像小鹿一样撞进他的怀里。她比他记忆中高了近一胫,脑袋已经可以顶到他的肩膀了。

押沙龙真希望自己能一直陪伴着她成长,可惜命运很少会让一个人完全如意。

“我会想念您的。”

他咽下了那声叹息:“我也是,我的小妹。”

相对塔玛,猊下的告别则简略得多,这也是押沙龙所希望的,在与塔玛拥抱后,他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有一部分留在了这里……今天的他实在无法再一次承受这种温情脉脉的告别。

“去成就伟大之事吧。”猊下说。

很简短的一句话,但押沙龙感觉自己的心跳因此加快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一个男孩的声音:“是!”

他是独自一人骑马出来的,自然也要独自一人骑马回去。

猊下和塔玛站在未建完的城墙下目送他离开,他没有回头,但知道她们正看着自己,并为此背部发热。

押沙龙始终没有回头,以防内心那不愿离开的软弱攫住他——但当他走进一片林立的海岩时,知道她们已经看不见他,那种孤寂感突然变得痛苦忍耐了。随着他逐渐远离蛾摩拉,远离他最挚爱的家人,他听见了骨骼生长的咯咯声,听到了肌肉被撕扯的声音,身体里那个热血沸腾、心跳加速的男孩已然不在。

他就这样穿过了提尔,穿过了西顿,穿过了一个又一个他认识或不认识的城镇和村落,最后回到了以色列——他的母国,他的诞生之地,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周围的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但直到他抵达王的谒见室,依然觉得自己离家很远,内心的寂寥挥之不去。

父王显然不可能知道他内心复杂的感受,用他一贯愉快又轻浮的笑容与他打了招呼,就好像他从未离开以色列,从未丢下其他宾客爽约了自己的庆功仪式一样。

押沙龙看着他,总感觉整个世界光怪陆离,到处都充满了令他费解的事情,但大卫的下一句话打破了那种古怪的氛围:“所以你见到她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是。”

“她看起来怎么样?”没等押沙龙回答,父王便自顾自地继续道,“啊哈,傻问题——她肯定过得比在这里好多了,起码不用在朝政会议上盯着一群满脸褶子的老头看,听他们吵架,然后假装自己很在意他们在吵些什么。”

押沙龙眉头紧蹙:“无论如何,您不该管自己的大臣们叫&#039;&#039;老头&#039;&#039;,父王。”

“我明白,这就是为什么我事后总会向神祈祷,请求它原谅我的过错。”

“可您下一次还是会……”

“反正以色列人每天都要做祷告,怎么能不物尽其用呢?”父王耸了耸肩,他身上散发出酒的气味,“塔玛呢?她还好吗?”

仅仅是听到他提起这个名字,就让押沙龙涌起一股戾气,但他已经答应猊下绝不与父王为敌,只好勉强回答:“她很好……没有为过去所扰。”

大卫眨了一t下眼睛,没有回答,但眉宇中那股嬉皮笑脸的轻浮感褪去了,罕见地有了一丝沉重,然而他的歉意并没有熄灭押沙龙的怒火,只是令他愈感疲惫:“……我很意外您还在乎这些。”

“埃斐,或者塔玛?”

“两者皆是。”他说,“很难想象一个抛弃了她们的人,居然还会关心她们如今过得怎么样。”

指责自己的父亲并没有让他心里好受些,毕竟他曾发自肺腑地敬爱对方,将他和猊下的期许视作自己毕生的愿望,那些孺慕之情绝无虚假……然而过去的感情到如今不过是为欺骗和痛苦助燃的薪柴,他无法忘记塔玛的遭遇,无法忘记猊下为这个国家效力了几十年,最后却如蒸发般消失了,仿佛她从未来过。

大卫长久地打量他,直到他有些头皮发麻,才轻飘飘地挪开了视线:“听说她建立了一个国家。”

“蛾摩拉……猊下的国家叫作蛾摩拉。”尽管没有再对视,但押沙龙还是忍不住偏过了头,“我以为您早就该知道了,您的情报大臣没有在您耳边低语吗?”

“沙得拉会爱死你的,你大概是世上唯一会真心相信他掌管着归栖者的那个人。”对方叹了口气,仿佛很忧愁的样子,但因为他迷茫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像是喝醉后懵住了,“就原谅我吧,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个年迈体弱的老家伙,最多只能举起一个竖琴那么重的东西,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耳聪目明了。”

他的回答让押沙龙心头泛酸:“您还没有这么老。”

“别难过,小伙子,谁都会变老的……噢,埃斐除外。”父王说,“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有关乌鲁克王吉尔伽美的故事吗?”

押沙龙不知道话题是如何突然跳到这里来的,但还是决定不去和一个半醉的人计较谈话逻辑的问题:“记得。您说吉尔伽美什王和他的宰相缇克曼努建立了弑神之塔,是神代断绝的元凶。”

“是啊,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家伙。”

“……为何您的口吻听起来暗含敬佩?”

“为什么不呢?”父王笑了起来,“如果巴比伦的记载没有错,吉尔伽美什大概是一个半神混血什么的,而且是主神安努的宠儿。他只需要漂漂亮亮、泰然自若地坐在那个座位上,随便找几个女人生下继承人,作为王的职责就算是圆满了……可你也知道他后来做了什么,他大概是自古以来最爱给自己找麻烦的王了。”

押沙龙沉吟片刻:“有传闻说,他这么做只是想讨大贤者缇克曼努的欢心,后来她成为了他的妻子。”

“也许吧。自古以来,有智慧的漂亮女人总是很容易诱使她们的国王失心疯。”父王撇撇嘴,“但如果把这件事纯粹当作一个男人送给女人的礼物,就未免太煞风景了。一个国家毁了自己的立根之本,却没有被命运毁灭,反而成为了整个美索不达米亚的霸主,这种事情难道不有趣吗?”

押沙龙咳嗽了几声:“您现在的发言有点危险。”

“哈哈,别担心,我确实有点头脑不清醒了,但还没疯到那个程度。”父王说,“可是你看,整件事就像是人这个族群走到了某个决定命运的路口:人类有没有办法摆脱神明独自生存下去?究竟是人类离不开神明,还是神明离不开人类?又或者他们都彼此需要,或者彼此都不需要?当时的乌鲁克人做出了决定。很多年之后,又有一个新生的国家出现了,它的统治者同样不打算依靠任何神明生存下去……”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眉头紧蹙,“这和猊下有什么关系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谁知道呢。”父王慢吞吞地说,“不过你听不懂也很正常,我可能有点喝多了……也可能没有喝多,只是到了会说疯话的年纪,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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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龙扶住了他有些摇晃的肩膀:“所以您认为猊下会成为第二个乌鲁克王?”

“别说笑了,她当然才不会成为第二个谁,她就是她自己。但每过一段时间,总是会出现那种优秀过头……会领先于整个时代,并且去改变时代的人,命运注定了她会成为那种人……”父王的声音愈来愈轻,“真糟糕,我可没办法成为那种家伙,我只适合当一个……过客……”

说罢,父王就彻底没了声音,回应他的只有平缓而绵长的呼吸——他睡着了,一半因为酒精,另一半源于他年纪渐长后逐渐失去活力的身体,他的父亲确实不再年轻了。

押沙龙传唤了仆从,让他们协助他将父王搬到床榻上去,随即离开了谒见室,那个突如其来的话题随着父王的酣睡被中断了,但那些话语还在他的心头萦绕。

他总觉得那些颠三倒四的话语里别有深意,但很难捕捉到其中的关键——对方一定还有什么重要的信息没有告诉他,但他也没指望父王会坦诚相告,就像他也不会去追问猊下为什么坚持让他不要和父王起冲突一样。

押沙龙抬起头,眺望远方缓慢西沉的太阳,内心久违地平静下来的同时,一个奇妙的想法模模糊糊地浮现出来。

或许他也在见证某个历史性的瞬间呢?

第178章

当雷纳走进房间时,约纳松几乎感觉自己的鼻尖发酸。

“巴尔神在上,你终于来了。”他真诚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我什至想给你来一个热吻。”

“这就不必了。”雷纳礼貌地将手抽了回来,“猊下托我转达她的问好。”

理论上,绿眼家族是由这名年轻人和他的父亲约哈斯共同负责的,但近两年已经很少看到约哈斯出现在公共场合(尽管他在名义上是这个家族的家主),雷纳已经基本被视作是整个家族的代理人,平日一直戴着象征绿眼家族孔雀石戒指,代替他的父亲出席戒主大会。

“就只有问好吗?”约纳松的脑袋胀痛不已,“阿比巴尔陛下这几天频繁地召见我,听说猊下打算扩建蛾摩拉的港口,这是真的吗?”

“算是一部分的真相。”

“……所以另一部分是?”

“除了港口之外,猊下还打算继续扩建城墙,让城市主体和港口真正地连接起来。”雷纳说,“蛾摩拉的人口越来越多了,土地外扩是必然的结果。”

“让摩特把我带走吧。”约纳松发出了呻/吟,“你让我怎么跟阿比巴尔陛下解释这件事?虽然蛾摩拉的港口扩建后会成为提尔最大的威胁,但这不过是诸多问题中最小的那个,因为那位女王其实还想把西顿和提尔之间的陆上交通直接截断?”

如果他在王座前被愤怒的阿比巴尔就地处决,希望那位女王知道那究竟是谁的错。

雷纳不温不火地回答:“既然猊下把这项工作全权委托给了您,这件事当然也任您自由定夺。”

五年过去,他已经不是那个做什么都紧张到手心发汗的青年了。约纳松见证了他的成长,偶尔也会感到惶恐,这个年轻人体内沉睡着令人不安的复仇之火,他是女王的刽子手,只是手里不拿刀而已。

“另外,据说那位女王收留了一批从海外来的走私犯,甚至容许鸡/奸者和贝合者①成为蛾摩拉的合法公民。”约纳松压低了声音,“这是真的吗?”

“他们之中有一些是猊下的旧部,剩下的只是猊下赞助的艺术家。”雷纳并未被他的紧张感染,神情依然平静,“这没什么好多说的,蛾摩拉毕竟是工艺之都。如果他们确实才华横溢,又没有什么严重的犯罪前科,猊下并不会干涉他们和谁上床,只要对方年龄足够且出于自愿。”

“那位女王可能不在乎,但不代表其他国家的统治者也不在乎,收容这种性变态者实在有碍她的声誉……”

“这是猊下的决定,并非您与我可以置喙的,至于那些&#039;&#039;其他国家的统治者&#039;&#039;,以我本人卑微的见解,或许他们应该先管好自己国家的事情。”雷纳温和地打断了他,“如果您想要问的事已经结束了,那么接下来我想和您切谈一下有关蛾摩拉和提尔之间引渡条款的事情。”

“引渡条款?你应该找大法官或者外交大臣……”

“正式的邀约将在日后上呈给阿比巴尔王,整个过程则由蛾摩拉的宗教裁判所和提尔的法庭继续推进。”雷纳轻轻咳嗽了一声,“不过t因为各种原因,猊下对提尔的司法系统……并不是那么信任,为了会谈能顺利进行,猊下想让您提前接触一下大法官。”

约纳松迟疑了一下:“您是指……贿赂?”

“不,猊下只是希望法庭方面知道这个条款实际代表了什么,以及她只打算赋予它多少分量。”雷纳说,“恕我直言,贵国的大法官……他的头脑有点不太清醒,似乎不知道什么才是他分内的事。”

约纳松的一部分记忆被唤醒了,随之是一声叹息:“是上一次合作审查的时候……”

“不错,那时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裁判长的行为,让猊下极为不悦。愿您确保他能认识到外交是两国友好交流的渠道,而不是为了让他有机会对其他国家的法律指指点点。”雷纳说,“出于礼节,以及与阿比巴尔王的情谊,猊下暂时不打算对提尔的大法官人选做出什么干涉,但这种情况不能一直持续下去。”

“应付阿比巴尔陛下的质问,和让大法官学会闭嘴。”约纳松喃喃道,“这甚至不是二选一……我当初到底为什么上了这条船。”

雷纳提醒道:“您现在是九戒会的领袖,提尔最显赫的人物之一。”

哈,年轻人……约纳松想道,女王当初确实许诺说他不会继续当一个蜡烛匠,但是巴尔神在上,他当时只不过是想活命而已。

×××

耶底底亚花费了一点时间来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什么?”

“如您所见,小殿下。”耶米玛回答,“一座浮雕。”

“我,知道,这是一座浮雕。”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浮雕上的猊下站在传统意义上应该是阿娜特站的地方。”

“小殿下,我在浮雕后面的铭文中写得很明白。”耶米玛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仿佛她在跟一个傻瓜讲话,“因为在这座浮雕上,猊下代表着巴尔神在人间的妻子,蛾摩拉崇高的母亲……”

“这就是问题所在。”耶底底亚说,“首先,猊下并不是什么人的妻子。其次,猊下和巴尔没有半点男女上的关系。最后,猊下并不是什么该死的&#039;&#039;巴尔在人间的妻子&#039;&#039;。”

“拜托,小殿下,您不是在场唯一知道猊下感情状况的人。”耶米玛说,“这只是一类象征性的手法,一种艺术的隐喻,意味着猊下的权力是受到巴尔神认可的,就像大卫王自称是雅威的使者,法老自称是拉蒙的人间代言人……”

“艺术可不是诽谤和造谣的免罪牌。”他说,“猊下说过,唯一能在蛾摩拉受到尊敬的伟大力量只有智慧。”

“是了,求您去宗教裁判所告我吧。”耶米玛留给了他一个后脑勺,“现在麻烦您离开我的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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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您来除了给我添堵以外没有半点益处。”

耶底底亚基本上是被扫地出门,不过他习惯了,也不在乎。他和埃斐所供养的这群艺术家们相处得一点也不好,大部分情况下,负责他们的都是希兰,他只是偶尔代班,但几乎每一次都会以令人印象深刻的失败而告终。

他推开房门后,缩在毛毯里的希兰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也是耶底底亚今天被迫去应付那群讨厌鬼(至少他这么认为)的原因,因为希兰病了。

在黎凡特的盛夏患上重感冒,很有这人一贯的风格。光是被对方瞧上一眼,耶底底亚都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里充满了病菌。

这么多年来,蛾摩拉的城墙都已经外拓了两次,但所谓的“王室宫殿”依然是当初的几座小房子,唯一的区别是外面的篱笆变成了石砖墙。他对宽敞的住所倒没有那么执着,但还是希望埃斐能意识到他们已经不是当初的小男孩了,需要有一些独属于自己的空间。

希兰吸了吸鼻涕,眼睛红肿而湿润,和他脆弱的外表不同,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很有精神:“你要不要去洗个脸?”

“哈?”

“因为你看起来碰了一鼻子灰。”

“还有精神讲你那无聊的冷笑话,看来明天你就不需要我代班了。”耶底底亚差点被他气笑了,几年过去,希兰依然是最能挑战他容忍力的存在,“好在亚萨很快就要从西顿回来了。据猊下所说,安赫卡在信里的原话是&#039;&#039;有资格自称为我在魔药学方面的继承者&#039;&#039;,这是很高的评价。”

“真好,我终于又能品尝到那些味道古怪的药水了。”希兰露出作呕的表情,“看得出他确实从魔女那里学到了很多,比如怎么让魔药喝起来像是鼻涕和痰的混合物。”

“如果你脑袋里能少一点这种恶心的念头,治疗的过程会轻松很多。”他沉默片刻,“另外,虽然书信中没有直接提到,但猊下认为安赫卡已经有了离开西顿的打算,也许再过不久就会来信希望迁居到蛾摩拉境内,她希望你能提前着手准备这件事。”

“西顿已经变得那么糟糕了?”

“那里早就已经是整个黎凡特的奴隶贸易中心了。”耶底底亚说,“本地商会甚至会雇佣强盗和海盗掳掠附近路过的商队,并将商队成员也俘虏为奴隶……从各种意义上,他们都已经疯了。”

“真不想承认这种地方是提尔的兄弟国家。”希兰叹了口气,但气还没吐完,他就咳嗽起来,然后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毛毯里,“我们是不是应该隐晦地提醒猊下,她说过我年满十六岁时就会让我们分开住,可如今我都十七了。”

“难得你能说出这种有意义的建议。”尽管耶底底亚还是帮他换了头上的湿布,但不妨碍他为此抱怨,“我可不想和一个能在夏天感冒的家伙睡在一个房间里太久,更不用说还要被迫照顾他了。”

希兰咕哝:“你以为这是谁的错?”

耶底底亚差点把湿布甩到他脸上——出于教养,他忍耐住了,但还是忍不住发出冷笑:“看来是我用刀逼着你半夜溜出房门吹海风的。”

“我也想好好地待在房间里睡觉啊。”对方因为肌肉酸胀而发出哀吟,“要不是因为某个人晚上实在太吵,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跑去睡在干草堆上了。”

“睡觉时会打呼噜的人可不是我。”耶底底亚说,“如果连最基本的呼吸声都忍耐不了,某个人最好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太娇生惯养了。”

希兰翻了个白眼:“是啊,我真应该再聋一点,这样就可以假装我的上铺之所以晃得咯吱响,是因为外面的风太大了。”

第179章

一道暗影罩住了他的脚踝。

“罗丹?”

罗丹抬起头,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那个在悲伤屋有过几面之缘的男孩——当然,“男孩”这个说法已经不适用于如今的他了。罗丹并不掩饰自己打量的视线,从对方长而丰盈的白发,褐色的皮肤,到那张在昏暗的隧道中依然出众的面容。

漂亮的孩子……但绝不会是猊下的孩子。初次见面时或许还不明显,但随着对方年岁渐长,罗丹终于从他脸上窥见了一丝熟悉的旧影,他长得很像乌利亚的前妻拔示巴,那个美丽、虚荣又野心勃勃的女人。

耶底底亚也任由他打量,直到他收回视线,才开口道:“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吗?”

他回以微笑:“我只找到了一张美丽的脸。”

“猊下说过,你有一双鹰的眼睛,和一条银舌头①。”耶底底亚说,“据说你可以仅凭双眼观察就辨认出对方出生于何地,家世如何,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她总是很信赖你。”

罗丹拨动了一下琴弦:“这种说法就太夸张了,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吟游诗人,善于分辨向哪位老爷献媚才能得到更多赏钱而已。”

“猊下还说过,你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一旦要开始说胡话,就会下意识地拨一下琴。”

他的微笑冻结了几秒,最后嘴角耷拉下来:“猊下真是的,不要随便揭人家的短嘛。”

好在耶底底亚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打算,只是将油灯举高了一些:“请随我来。”

隧道暗而狭长,油灯的火苗都明明灭灭,犹如风中残烛,罗丹感觉袍子因为汗水而吸附皮肤上,像是身体上长了一层膜,周围闷热而潮湿,令人喘不过气,不过他经历过更糟糕的情况,还不到t难以忍耐的地步。

最令他意外的反倒是耶底底亚,即使脚下没有任何光照,对方也能轻巧地避开因岩层渗水而积起的水坑,他对道路非常熟悉,显然出入过许多次。油灯在他的皮肤上照出一层细密的薄汗,但他神情冷静,气息平稳,似乎并不为这恶劣的境况而困扰。

“我猜我应该不是第一个被你从这条隧道领去见猊下的人?”

“猊下的旧部基本都是从这条暗道进入王宫的。”耶底底亚回答,“尤其是归栖者,你们之中有不少在其他国家创造了一番……伟业,在妥善地处理好你们的身份问题前,不太方便让你们在公众场合路面。”

“啊哈,雅雷俄珥金——他的运气好像总是特别差。”罗丹笑了起来,“可怜的人儿,谁能想到索多瑪的王太子最后会死在情人的肚皮上?”

耶底底也叹了口气:“我不认为外乡人私自干涉他国统治者的政权是一件能让人笑出来的事情……虽然你们似乎热衷于此。”

“你很难责怪他。”罗丹耸了耸肩,“雅雷俄珥金原本只是想阻止现在的索多瑪王继位,那家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他不仅嗜杀,而且喜欢强迫对方的亲属目睹死者被肢解的过程,他还勒令那些亲人一定要欢声笑语,否则就连他们一起杀死。”

他察觉到耶底底亚的脚步顿了一下:“这样的人也能成为王吗?”

“您的语气里似乎充满疑问?索多瑪和蛾摩拉离得并不远,难道在您印象中,那里是什么良善之城?”

对方沉默片刻,低声道:“……不,我听说索多瑪有食人的习俗。”

“客观地说,那并不是索多瑪的习俗。”罗丹说,“只是那里的百姓也没有别的东西可吃……晒干的泥巴饼和尸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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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大部分时间还是靠前者充饥的,但泥巴无论怎么烹饪都不会变成真的粮食。”

“那里的百姓难道不会想推翻他们的王吗?”

“暴君也是君主的一种姿态。何况许多时候,人们更容易向他们恐惧的人屈服,而非他们爱戴的②。”罗丹尝试着婉转一点,可惜没能遏制住自己想要嘲讽的欲望,“您认识猊下,又来自以色列,对这种事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耶底底亚偏头瞥了他一眼:“也许是我记错了,你其实是一条猫舌头,会因为好奇心旺盛和自制力匮乏而把舌头伸进热汤,最后烫着自己。”

“我不讨厌您威胁我的样子。”他说,“会让我想起猊下。”

对方没有回答,罗丹看得出他正试图隐藏自己的笑容,但并不成功……哈,年轻人。

其实他有一点没有说,对方刚才的样子还让他想起了大卫(甚至比想起猊下更多),不过他本能地感觉这个类比并不会让对方高兴,一个聪明的吟游诗人总是懂得在恰当的时候闭嘴。

走出暗道后,他们走进了一个酒窖,葡萄发酵后的芬芳令人陶醉……不过如果这就是王室酒窖,未免也太过狭小和陈旧了。

蛾摩拉每年的产酒量并不多,但闻名于整个黎凡特,或者说这个国家出产的任何东西都与其他地方不同,无论是玻璃器皿、宝石工艺品,还是美酒、果酱、奶制品,花卉萃取后的精油和纯露——尤其是后面两者,即使罗丹近年来一直浪迹于地中海中西部的诸多小岛,也知道这些东西叫埃及的王室发了疯,蛾摩拉的商船从埃及进购新鲜花卉的价格低得令人发指,就是为了优先于其他国家的商会拿到货物。

虽然这个国家面积不大,自立国以来也没有过去多久,但所有人都相信女王的宝库里累积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

罗丹也是这么相信的,当猊下还是宰相时,人们就为她能从石头中攥出金子本领而称奇——虽说这只是一种比喻,但实际情况也相差无几了——如果她对高利贷没有那么憎恶,在贵族中应该会多出不少朋友,不至于在朝堂上如此孤立无援。

然而当走出酒窖后,他既没有见到想象中的辉煌宫殿,也没有见到传闻中流淌着葡萄酒的池塘和裹着金箔的女王塑像——事实上,他甚至花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自己确实走进了蛾摩拉王宫,而不是一块单纯被高墙围着的……几栋平房。

“不适应光线吗?”

“不,我只是……”罗丹艰难地说道,“猊下就住在这里?”

“猊下住在红屋里。”耶底底亚耐心地解释道,“当然,以前那里只是用来办公的地方,但猊下认为既然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要耗费在那里,不如干脆住在那里。经过简单的扩建后,现在红屋已经是谒见室和女王寝宫了。”

“……噢,所以这是已经扩建过了的样子。”罗丹干巴巴地回答,“真好,猊下在成为女王前是不是睡在棕榈树的叶子上?”

耶底底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掀起了一边的眉毛,这倒是一个像是猊下会做的表情——“听听你刚才说了什么傻话”,差不多是这种意思。

红屋里面的模样看起来比它从外面看起来好一些,但也不足以让它好过罗丹记忆中任何一个国王的寝宫,除了一块颜色暗淡,周围有虫蛀痕迹的提尔地毯,和散发出温馨香气的蜡烛,房间里唯一美丽的风景是他们永葆青春的猊下。

“辛苦了,耶底底亚。”猊下说,“代我转告哈兰,我得晚一点才能去校场,他不用太早把帕提叫过来。”

待耶底底亚关上门后,猊下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莞尔一笑:“花的时间比我预想中长了一些……许多年过去,看来你已经不太适应那些又黑又窄的小道了。”

无论是过去在以色列的居所,还是在提尔的悲伤屋,猊下都特意设计了方便隐秘进入的暗道,归栖者们大多也由此出入,所以当蛾摩拉的信使用密函告知他暗道的出入点时,罗丹并没有太过惊讶,因为这算是某种……传统,就像有些人用膳前要洗三遍手一样,猊下不能忍耐任何事情没有备用方案,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一种堪称神经质的习惯。

“是啊,这五年来我变了不少,您却一点没变。”罗丹叹息一声,“还是住在悲伤屋里,只是把房顶刷成了红色。”

“那是黏土砖本身的颜色。”猊下说,“只有好砖才能有这样漂亮又匀称的深红色,而且相比埃及的泥沙砖,蛾摩拉的砖不容易堿化,这是一种工艺上的进步。”

她的语气听起来十分骄傲,而且是发自肺腑的……否则很难理解她为何能耐心地向别人解释自己为什么喜欢住在一间铺着发霉地毯的砖房里。

“另外,蛾摩拉在各种方面的开支并不少。”猊下继续道,“有五所向全民开放的救济院和两座学府,以及其他公共设施的维护费用,扩建城墙和港口,赡养军队的费用,各种杂项支出,以及一些……政治上的开销,这些都需要钱。”

“救济院和学府是什么?”

“用来治病的地方,和向民众传授知识的地方,两者都不收受任何费用。”说着,猊下脸上又露出了那种难以遏制的微笑,“蛾摩拉的婴儿夭折率只有两成,你知道吗?而且十个人里至少有七个识字。”

虽然他早有准备,但在听到这句话时,他的内心仍感受到了震撼……即使是在富裕的埃及,学习文字也只是宗教人士和部分贵族的特权,一个国家有近七成的人识字,真的存在这种可能吗?

但在震撼之余,他也感到了一丝不安——显然,猊下正试图造就一番远远领先于这个时代的伟业,但她的子民们真的能理解她所要做的事情吗?蛾摩拉的百姓似乎都接受过一定的教育,可罗丹很怀疑他们是否清楚自己接受了怎样的馈赠,又是否能够明白女王给予他们的慷慨之物是比其他君主拥有的金碧辉煌的王宫更伟大的东西。

“我知道您对于衣食住行上的享受并不注重,您的廉洁正是许多人爱戴您的原因。”罗丹说,“我也没有建议您坐在用黄金和象牙制成的王座上……但您已经是一国之王了。而以我周游列国的经历看来,比t起自身生活的好坏,他们判断一位王是否了不起的标准,往往是他们的宫殿和神庙是否宏伟,他们的宝库里堆放了多少金币,他们有多少人的军队,以及他们有多少妻子、情人和孩子。”

猊下沉默片刻:“……几年过去,你似乎悲观了不少。”

“人到了一定年纪总是容易多愁善感。”罗丹回答,“这五年来令我悲伤的事情,不比过去二十多年来得少。”

“我以为迈锡尼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迈锡尼?那里确实不错,您真该看看他们练兵的场景,十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扎堆在一起,壮硕的肌肉上蒸腾着热汗。”罗丹找回了一点开玩笑的能力,“虽然蛾摩拉禁止奴隶贸易,但如果您想要在红屋里养几个男人,斯巴达的汉子们会令您满意的。”

猊下眯起眼睛,幽幽道:“罗丹……”

罗丹在那充满威慑力的视线下咳嗽了两声:“开玩笑的,猊下,玩笑而已。”

随即是一段漫长的静默,这期间罗丹数次想要开口,但最后都咽了回去,银舌头变成了真的“银舌头”,他感觉软腭冰凉,舌头硬得发麻。

半晌,猊下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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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你不是第一个对我说这些话的人……当然,言辞多少都有差异,有人讲得多一些,有人讲得少一些,但内容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她顿了一下,“五年前,我的那些话……抱歉,我没料到结果会是这样。”

罗丹的舌根发苦,很久以前她放他们自由,鼓励他们去寻觅梦想,可最后除了失望,他们一无所获:“那怎能是您的错?并不是所有人都失败了。您瞧,西伦就成功当上了船长,也许他已经如愿抵达世界的尽头了,哈摩莉吉在基述也是受人欢迎的大夫。我们也并不觉得那是什么错误的事,它只是失败了,出于一些令人伤感的原因……可我们大多只是感到失望,而非后悔。”

“很多归栖者最后还是回到了我身边。”猊下低声道,“也许我最初根本不应该让你们离开。”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猊下,但我回来只是希望有人能告诉我,过去我坚守的那些事不是没有意义的。”罗丹说,“蛾摩拉是一个好国家,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个国家能长久地持续下去……但在很多地方,我见到过太多类似的悲剧。爱戴之人和恐惧之人,人们总是更容易冒犯前者,因为本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更容易从对方身上获得宽容,而他们对仁善之人的感怀总是姗姗来迟,也是这个原因。这个国家值得很多东西,但请唯独不要以您自己为代价。”

“我……我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它甚至困扰了我很长一段时间。”猊下长长地叹息一声,“我并不讨厌住在更大的房子里,或者躺在更柔软的床上,只是不太迫切于得到它们。而且蛾摩拉不是为了统治而建立的,它的诞生是基于某种……更平凡的理由。”

罗丹朝她挤了挤眼睛:“很难想象您会安于什么平凡的生活。”

“别把话说得太满,年轻人。”她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如果没有发生某些事情,我本该当一个农场主的。”

“但您还是走上了这条路,也许命运已经注定了您不会平凡。”

“或许吧。”她喃喃道,“尽管我已经习惯了去管理一个国家……但成为王则是另一回事。坐在这个位置上对我是一种陌生的感受。我可以妥善地&#039;&#039;为恶&#039;&#039;,但暂时还不想把它用在我的子民身上。”

“可您应该也知道,王应该统治自己的国家,而不只是管理。”

“你说的没有错,只是……我还在考虑除那之外的事情,不仅仅是作为王。”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温柔——银舌头,是时候发挥你的作用了:“也许我能有幸聆听您的烦恼?”

“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只是一些无聊又多余的想法。”猊下说,“事实上,我没有乐观地认为蛾摩拉会一直存在下去。几千年前,那些被神权庇佑着的王也坚信自己的统治会是永久的,但历史证明了一切。王朝总是会覆灭,无论它曾经多么辉煌……可即使一个国家灭亡,也总会有一些别的东西被继续传承下去。”

“很久之后,几十年,几百年……也许是几千年?我也不敢确定,可如果……我是说,或许存在某种可能,当人们再度回首翻看他们的历史时,他们会看到我的国家——蛾摩拉,一座文明之城,曾为让它的每个子民都能安居乐业而努力过。”她的声音很轻,“我想象着……他们会惊叹,并为之骄傲。”

听到她的描述,罗丹感觉胸口发热——他多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那么多年过去,那么多冰冷的现实,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相信这种话了……可即便内心震颤,他也不会像曾经那样轻易地将热情流露于外:“他们会的。”

他不得不咳嗽几声,才能平复语气,“我还有一种乐观的预感,所有关于您的传说中,最受欢迎的会是我写的版本。”

闻言,猊下掀起了一边的眉毛:“我会期待的,但它们最好是一些正经的故事。”

“我也希望如此。”罗丹坦诚道,“不过以我的经验,卖得最好的多半是女王艳情史。”

第180章

“疼疼疼——”帕提倒抽了一口冷气,“你在安赫卡阁下那里究竟学到了什么?虐待伤患吗?”

“我有幸学到了一门蒸馏高浓度酒的技艺,才能给那些带着外伤居然还去海边洗澡的糊涂蛋治疗伤口炎症。”亚萨放下了刮刀,“而某位哈兰将军的大弟子,自称天天在校场刻苦训练,居然被每周只锻炼两次的猊下打成了丧门犬,究竟是谁的人生比较失败?”

“那不公平。”帕提说,“我怎么可能真的对猊下动手呢……”

“可猊下也没有对你下死手。”清理完化脓的部分后,亚萨用钳子从煮沸的锅炉里取出一块软布,吸走剩余的脓水,“不妨老实承认自己吃了败仗,乌利亚将军经常也说猊下是他见过双手剑用得最好的。”

帕提咕哝:“你可真没有非利士人的精神。”

“虽然通过考核的方式惨痛了一点,但如今你已是王女铁卫,别再像以前那样闹孩子脾气了。”亚萨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上任?”

“明天。”帕提拍了拍脑袋,“对了,你还没看过我的雄狮勋章和钢剑!”

“我对那种东西没有兴趣……”

“你怎么能没有兴趣?”帕提瞪了他一眼,“那可是用钢铸造的剑,整个蛾摩拉也只有七把!每一把剑的名字都会被载入宫廷文书,哈兰师父的&#039;&#039;怒涛&#039;&#039;,乌利亚将军的&#039;&#039;守誓&#039;&#039;,雅雷俄珥金阁下的&#039;&#039;正义&#039;&#039;……我已经决定好了,我的剑要叫&#039;&#039;灰眼&#039;&#039;。”

“真了不起。”亚萨敷衍地回答,“把你宝贵的灰眼藏好,我可不希望哪天在某个集市的销赃处看到它。”

“啊哈,这么对我冷嘲热讽真的好吗?”帕提眯起眼睛,“除了猊下和两位殿下,以后我就是王女殿下身边最近亲的人了,某个人如果想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话,是不是该表现得稍微谦逊一点?”

闻言,亚萨手里的钳子差点滑进锅炉里:“你、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才没有……”他的声音愈来愈轻,“以我的身份,怎么可能伴随王女殿下左右?只要能看到殿下幸福的样子,我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正室的话确实没可能,但当情夫还是有机会的吧?你有一技之长,挺高的,长得还行,平常冲澡时脱下衣服也不难看。”帕提上下打量他,“不过,如果你想吸引王女殿下的目光,最好把手臂和腹部的肌肉锻炼得再明显一点……唔,你怎么没有胸毛?这样脱掉衣服后容易显得没有男子气概,安赫卡阁下有没有能促进体毛生长的药水?”

亚萨勉强按捺着在姐姐面前掩住胸口的冲动:“请别再说了……我对王女殿下没有任何冒犯的念头。”

“是啊,我已经瞎到那种程度了。”帕提翻了个白眼,“你盯着殿下背影看的眼神就像你这辈子没见过其他女人一样。”

…………

“阿嚏!”

“塔玛,你也感冒了吗?”

“…t…我没有感冒,希兰,我只是鼻子有点痒。”塔玛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不想表现得太惹人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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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别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期待别人生病。”

“嘿,我怎么会惹人嫌?我一直是蛾摩拉除了猊下外最受欢迎的人。”

“耶底底亚肯定不这么认为。”

“耶底底亚&#039;&#039;不认为&#039;&#039;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说他一直不肯承认猊下吻了我——不止一次,但一次都没吻过他,他也不认为我下面的尺寸比他优越,坚持那是年龄问题。”希兰说,“他还说夏天感冒的人都是傻瓜,但我知道他只是嫉妒我可爱,得到了猊下更多的关心。”

塔玛不打算对前两个问题作出任何评价,只是纠正了一点:“可猊下关心你确实是因为你感冒了。”

“我又不否认。”希兰抱怨,“但这也不妨碍耶底底亚表现得像一个刻薄的怨妇……”

罗丹适时地咳嗽了一声,好让两人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原谅我的失礼,王女殿下,希兰殿下,虽然我不介意多听一点这方面的事,但我们此行的目的恐怕不是这个,二位刚才提到的内容也不适合出现在猊下的正统列传上。”

“抱歉。”塔玛叹息一声,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让我想想我们刚刚讲到哪里了……”

“您说到黎凡特银行目前有三十多名雇员。”

“三十八名,准确地说。”塔玛说,“只有在学府的算学课上拿到优等的学生,才有资格在结束学业后申请加入银行。雇员的基础薪酬很普通,但根据个人的业务成果,每名雇员都能从银行的总收入里抽取一部分作为酬劳。”

罗丹挑起眉毛,舔了舔干涸的羽毛笔:“这种雇佣方式听起来倒是很有趣……我本来还奇怪为什么这些雇员们工作起来都那么热情。”

“大家的工作能力都很出色,所以最后的薪酬差距并不会很多。”塔玛补充道,“如果按照平均薪酬的话,每名雇员基本都能养活年迈的父母,两个兄弟姐妹,自己的妻子、两个孩子和一条狗。”

“……呃、抱歉,狗?”

“养狗在这儿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塔玛解释说,“蛾摩拉人口密集,又是贸易场所,狗可以帮忙看守摊主的财产和盯防小偷,而且有些货物在蛾摩拉是禁止流通的,铁卫队为此训练了一批猎犬专门用来搜寻走私犯。”

希兰耸了耸肩:“猊下认为需要一些特定的事物让人们对蛾摩拉产生联想,而猎犬迅捷、忠诚、团结且有秩序,很适合作为蛾摩拉的象征……虽然我觉得猊下只是单纯喜欢狗。”

“还是说回银行的事情吧。”塔玛顿了一下,“当然,请不要忘了在记载中加入关于狗的内容。”

罗丹笑了起来:“我发誓不会错漏一个字。”

“很好。”她微微颔首,“除了雇员的薪酬之外,黎凡特银行还有其他特殊之处。我知道其他国家也在尝效仿我们的运作方式——无意冒犯,但那只是一些拙劣的模仿。不是让一群会算账的钱币贩子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就能被叫作&#039;&#039;银行&#039;&#039;的,除了收受兑换货币的酬金外,黎凡特银行的核心业务主要是承兑汇票,存贷款和纯净赞助……”

“抱歉打断一下,王女殿下。”罗丹意有所指,“您确定这种……国家机密级别的消息也要告诉我吗?”

“只是一些众人皆知的事情罢了,称不上什么机密。”塔玛露出微笑,“无论是哪项业务,都建立在银行和女王绝对的信誉之上,并不是什么人开具的汇票都能在各国流通,存款和贷款也是如此。至于纯净赞助……黎凡特银行有时会向一些尚未有资产积累,但有商业计划的人提供一笔无抵押贷款。”

“无抵押?那如果对方失败了该怎么办?”

“这笔钱最后会石沉大海,成为记录上的一次坏账,所以必须十分慎重地选择提供赞助的对象。”塔玛说,“普通雇员是无权决定这种事的,所有纯净赞助的申请最终必须上交到我这里,由我本人判断是否可以放款……尽管如此,也有不少次最终成坏账的情况,但猊下认为这种风险是值得承担的。”

“有想法的年轻人会源源不断地涌向蛾摩拉。”罗丹喃喃道,“而银行的认可会让年轻人在拿到赞助后更容易获得成功,当他们功成名就之后,猊下又有恩于他们……蛾摩拉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崛起,果然不是没有理由的。”

“把金币和银币堆积在宝库里落灰并不会使财富增多,必须得让它们流动起来。”说话太久让塔玛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掩饰不住她的愉快之情,“如果你要为黎凡特银行写一个单独的章节,可以把这句话作为全文的引子。不过猊下原话的措辞更郑重一些,我想您可以根据书面语言适当修饰。”

“您大可以相信我。”罗丹回答,“即使在归栖者里,我也是模仿猊下说话最好的那个。”

在旁边围观许久的希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这次来只负责给罗丹引路,而塔玛的工作内容是他最不感兴趣的领域之一,仅次于“跟巴尔一起坐在宗教审判所旁听”和“耶底底亚晚上究竟在上铺做什么”。

“你们大概要聊到什么时候?”他说,“我好困……贸易这种东西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

“真不敢相信我会从一个迦南人嘴里听到这种话。”塔玛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我会带罗丹阁下去下一个地方的。”

“简直是我这辈子听过最甜蜜的话。”希兰说,“如果耶底底亚能学到你的十分之一就好了。”

塔玛长叹一声,像驱赶小狗一样朝他挥了挥手:“快走吧。”

等希兰离开后,罗丹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笑容:“真有趣,大殿下说话的口音听起来像是提尔贵族。”

“他的确……出身权贵,但这在蛾摩拉没有任何意义。猊下是蛾摩拉的唯一统治者,也是我们的抚养者,我们则以各自的方式向猊下效劳,没有人可以例外。”塔玛说得很含糊,“虽然希兰看起来很不靠谱,但他确实——讨人喜欢,或者说很有魅力?他总是能在各种社交场合大展身手,经常在猊下分身乏术的时候负责和其他国家的来使交涉。

“哈,好吧。”罗丹搔了搔脸颊,“看来我有点误会他了。”

“无妨,他本人也很喜欢在别人对他毫无期待的时候突然做出一些令人惊喜的事。”

“我不是指这个。”他的声音听起来愈发尴尬了,“也许是外貌的缘故?我起初还以为他为猊下效力的方式是……咳咳,在床上的创造力之类的。”

“什么?!”

“老实说,我其实是有点失望的。”罗丹说,“我昨天晚上一直在构思有关&#039;&#039;女王的金发双胞胎男妓&#039;&#039;的故事……”

塔玛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不是这样的!巴尔……巴力尔暂且不提,希兰的身份和耶底底亚没什么不同。”

“诶?那位小殿下也是猊下的男妓吗?”

“不!”塔玛几乎要发出尖叫了。

看到她的反应,罗丹忍不住放声大笑:“别太紧张,王女殿下,我只是在开玩笑——至少关于小殿下的部分是开玩笑的,我一看就知道他不可能。”

塔玛感觉自己的心跳终于平缓了些许,虽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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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感谢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耶底底亚不可能?他也很漂亮,容貌并不逊于希兰……是因为年龄吗?”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罗丹说,“另一个原因是小殿下和他的生母——您应该知道是谁吧?那位美丽而虚荣的娼妇拔示巴。他们长得太像了,虽然小殿下美貌非凡,但我想猊下不可能对这种长相感兴趣。”

“看来你对自己的话很笃定。”

“当然,你能想象猊下骑在一个男版的拔示巴身上吗……”罗丹看着塔玛的脸,不自觉地收敛了声音,后者以一种极为克制的表情,对他轻轻摇头,他才确定了对方刚刚并没有开口说话。

“为什么不转过头来和我打个招呼呢?”那个声音继续道,“猫舌头阁下。”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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