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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41章
感谢空调,感谢供电,太宰治没有感冒。
他其实真的没有那么柔弱,但和秋冬在冷水里泡睡着一个小时依旧不当回事的山吹律理比起来,就,很弱。
在加班的时候感冒,雪上加霜惨上加惨,山吹律理不敢细想。
怎么会比有顶头上司是医生更惨的工作?山吹律理毫不怀疑森鸥外甚至能干出让下属边打吊瓶边批文件的扒皮事。
这个可恶的黑心资本家,他的良心没有下限!
“今天怎么没去总部?”山吹律理咬着涂覆盆子酱的白面包,往热牛奶里加了两勺蜂蜜。
时隔一个月,公寓的餐桌边终于同时出现了两位房屋的主人。
“都加班一个月了,不能让我休息一天吗?”太宰治半趴在桌上,一脸不清醒。
他把自己的杯子推给山吹律理,换来她加的几勺蜂蜜。
“你的工作结束了?”山吹律理喝了口热牛奶,唇边沾了一圈牛奶胡子。
“不。”太宰治假惺惺地扯了一下嘴角,笑得很瘆人,是能让森鸥外良心痛的瘆人,“至少要再加班一个月。”
好惨,太惨了,连续两个月的加班地狱,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那你今天应该好好睡一觉。”山吹律理中肯地说,“怎么起这么早?”
太宰治下巴搁在桌面上,伸出食指抵在煮好的鸡蛋顶端,让它沿着盘子咕噜噜转圈。
他盯着旋转的弧度,有点没精神地说:“睡不着。”
脑力劳动远比体力劳动让人疲劳,不断地推演、分析、决断,布置任务、制定战术、思考缺漏……连分担的人都没有,一个细节出错便是全盘皆输,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制敌对策。
太宰治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错综复杂的数据,神经疲倦又亢奋,像一团横冲直闯的余烬,消耗生命也要无止尽的烧。
他睁着眼数了一晚上的羊,硬生生把自己数饿了,好想吃烤全羊。
“律理酱睡不着的时候会做什么呢?”太宰治把头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只眼睛看她。
“我吗?喝酒,或者读诗。”山吹律理唇瓣挨着柔软的白面包,小小咬了一口,“我有很多诗集,你要看吗?”
职业杀手睡不着的时候居然是在黑夜与星空的注视下诗歌,反差真大。
太宰治使劲摇了摇头,不想吃这份过于文艺的安利。
“我很少睡不着。”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不挑地点也不挑时间。
山吹律理放下抹果酱的餐刀,单手托腮:“要说特别难熬的夜晚……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有过一次。”
太宰治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想听故事的表情。
山吹律理吃完面包,替太宰治剥开鸡蛋的壳,把水煮蛋放在他的盘子里:“吃了,再去刷个牙,我讲睡前故事哄你睡。”
太宰治还没有睡不着有人哄的经历,很有些期待,他乖乖收拾好自己,在被子里躺好。
山吹律理和太宰治一直是分房睡,偶尔会因为通宵打游戏挤在沙发上将就一晚,她几乎不踏进太宰治的房间。
太宰治的房间非常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唯一有人气的装饰是他从山吹律理手里硬要过来的诅咒木乃伊摆件,端端正正摆在床头柜上,似是真的很喜欢。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深色系的床,很大,躺两个人绰绰有余。
太宰治躺好了,掀开被子拍了拍身侧,给山吹律理让出一半的枕头。
“我就不睡了。”她摇了下头,拉紧房间的窗帘,屋内陷入粘稠的黑暗。
太宰治黑色的发丝凌乱地在枕头上散开,他侧躺着,把脑袋拱到山吹律理腿边,睫羽合拢,呼吸均匀。
山吹律理半坐半靠在床头,指尖随意揉了揉太宰治的发尾,在脑海中翻找一片回忆。
“……那是非常久之前,在我的痛觉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我被派去执行一个任务。”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拂过城市钢铁丛林中的风。
“我的目标是个非常厉害的异能者,我追着他跑过半个城市,在徒手搏斗中腹部被掏出一个碗大的洞,半个身体血淋淋流着血。我处理完尸体,不知道怎么回实验室,只好和一只野猫挤在垃圾箱后头等待救援。”
“……一定很痛。”太宰治睁开眼,目光隔着一层衣服描摹她过去残留的疤痕。
“很痛,但不是最痛的。”山吹律理覆住他的眼睛,让他睡,“我的异能生效的时候更痛。”
“细胞一点点自我修复,血肉拉扯着把神经撕开,我以为有蚂蚁爬进我的伤口,低头把伤口撕得更开,还是很痒。”
“我痒的受不了,又没有办法,只能躺在地上硬熬。”她轻轻拨弄太宰治的睫羽,“野猫蜷着身体缩在我的脖子边取暖,我一根根数它的胡须,数完了,想睡又不能睡,只能仰着头往天空望。”
“漫天都是冰冷的星星。”少女像是重新回忆起了那一幕,冷空气灌入她的心肺。
“我躲在两座高楼的缝隙间,左侧右侧巨大的钢铁丛林拔天而起,身后是长满蜘蛛网的死胡同,三个并排的黑色垃圾箱挡在我身前。”
“从下往上看,攀延、视线无止尽的攀延,直到延伸到目所不能及的地方,那里是自由与风的落脚点。”
她近乎耳语地说:“我当时好想变成风,消散在玻璃与钢铁的碰撞中,再在某颗黯淡无光的星子边复生。”
或许名为自由的种子在那天起便在心口种下,血肉日复一夜地浇灌它,终是在冰雪覆盖的死地中开了花。
“睡不着吗?想象自己是一抹风,从衣袖间溜走,吹乱月季的花苞,在水面掠过涟漪,最后去到无穷无穷远的地方……”
少女的声音宛如香炉上袅袅一缕青烟,太宰治的意识一点点模糊,一点点上飘,他混入烟雾弥漫之中,如一滴水落入溪泉。
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床上。
太宰治慢吞吞在枕头上打了个滚,脸朝下埋在柔软的面料中。
白桃、冰雪、沉水,三种香味融洽地混在一起,嗅不分明。
白桃是山吹律理买回来的香氛,她尤为钟爱桃子味,发梢与肌肤间都是又清又甜的白桃香,连带着太宰治也沾了满身桃香。
他现在去酒吧搭讪漂亮姐姐的成功率为零,清晰的白桃香像个链接的标记,无论他和山吹律理是否站在一处,都被划分为一个领域的同行人。
冰雪是她自身的气味,冷冽、寒冷,还有一丝掩盖不下的血腥。沉水香是太宰治自己的味道,他其实不太嗅得出来,但山吹律理喜欢,赞叹过不止一次。
电子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第二天早晨七点,秋冬的太阳来得比夏日迟一些,现下也大亮了。
太宰治拉开厚重的遮光窗帘,在晨光中一颗颗扣上衬衫的扣子。
他穿上港口Mafia标志性的黑西装,捡起从衣架上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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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的领带,对着镜子比划一下,却没像往常一样系上。
太宰治握着领带走出卧室,敲响隔壁山吹律理的房间门。
黑色猫猫头拖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逐渐靠近,山吹律理拉开门,挑眉看太宰治:“我还在想要不要叫你起床,生物钟很准嘛。”
“没办法,今天又重新回归加班的怀抱。”太宰治摊开手掌,领带从他掌心展开,“我居然能拿两个月的全勤奖,森先生会感动到哭出来的。”
“他该给你加工资。”山吹律理瞥了一眼太宰治掌心的领带,又对上他笑盈盈的眼睛。
她拿起领带,踮脚戴在太宰治脖颈上,素白的指尖绕了两道,漂亮的领结端正地系在西装上。
“是,不加工资我就去他办公室闹。”太宰治握着山吹律理的指尖,抵在唇边吻了吻。
今天的男朋友是小甜饼味的。
“我会去探班。”山吹律理靠在门框边,任他亲吻指尖,“在你被工作压垮之前。”
小甜饼的甜度顿时倒退三个百分点,一定是染上了生活的苦。
山吹律理一向说话算话,当她去探班的时候,太宰治真的处于被工作压垮的边缘。
“你皈依了坂口君创建的‘不下班就不用上班神教’吗?”
山吹律理拎着蟹肉饭和抹茶大福去港口Mafia探班,在办公椅上捕捉到一只眼神幽幽气息微弱的太宰治。
坂口安吾有言:生命就是为了加班!只要我不下班,我就不用上班!
此语让所有听过的朋友都惊为天人,这就是天选社畜的觉悟吗?何等高深的境界!
“是啊。”太宰治被工作折磨得口不择言,“安吾传教这么多年,身为朋友我怎能不支持他的邪-教事业……”
英俊的黑发少年趴在桌子上,侧脸贴着雪白的文件。他看着比之前更瘦弱了,脸色恹恹,脖颈上的绷带脱落几缕,露出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给人极病态的阴郁感。
一看就知道,是被加班这只小妖精吸干了精气。
“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都两个月了还没忙完。”
山吹律理掀开抹茶大福的纸盖,捏着一只软趴趴沾糯米粉的团子递到太宰治嘴边。
“要我帮你杀谁吗?男友价打七折。”
“唔噜……”太宰治保持侧脸贴在桌面上的动作没变,张嘴咬了一口喂到嘴边的团子,腮帮鼓鼓含糊不清地咀嚼,“起码给个对折嘛律理酱。”
“想得美。”山吹律理平和地回答,她把手里的团子整个塞进太宰治嘴里,堵住他不要脸的话。
太宰治不满地用眼睛瞥她,也不忘把口里的团子吞进肚。
他舔了舔沾糯米粉的唇角:“还要。”
山吹律理又拿了一颗团子喂他。
隔着一扇玻璃门,太宰治办公室外鬼鬼祟祟冒出几颗苟命的头。
“哇呜两个月了,我们总算得救了。”太宰治的下属喜极而泣,激动的心颤抖地说,“我永远爱律理小姐!律理小姐我的神!”
两个月了,每逢加班太宰先生身上的怨气都如当代绝世大妖,让他们瑟瑟发抖不敢吱声,整层楼的低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人人自危上班自带哮喘药。
而今天!港口Mafia的天是蓝蓝的天!西伯利亚的冷风终于不再光顾可怜的他们了!
哪怕已然入冬,他们的心都如烈日般温暖!
太宰治只在山吹律理来探班的时候有好脸色,等他吃完他最喜欢的热乎乎的蟹肉饭,肉眼可见地心情好了起来。
“活过来了。”太宰治满足地放下勺子。
山吹律理不理解他的怀念:“这家蟹肉饭不送港口Mafia的外卖吗?”
难道是港口Mafia附近危机四伏,敌人时刻准备着在外卖中下毒或者扮作外卖小哥进入总部刺杀?
真是腥风血雨的生活,连职业杀手遍地走的博多都比横滨和谐那么一丝丝呢。
今年全国最不宜居城市的争斗已经提前落幕了,博多退出决赛圈。
太宰治:“……并不是呢,因为是姐姐亲手送来的蟹肉饭嘛。”
“呢”、“嘛”、“姐姐”,阴阳怪气要素齐全。
大阴阳师太宰治发动技能——【从未见过如此不解风情之人】。
Miss!
山吹律理没有get他隐含的抱怨和撒娇,钢铁直女成功躲避了大阴阳师的伤害!
好气,又打不赢她,好气。
见太宰治莫名其妙又陷入气鼓鼓的生闷气状态,山吹律理安慰他,“下次还给你带蟹肉饭。其实天天来送也不是不行,但是……”
她下颌点了点办公桌上堆成一叠小小雪山山峰的文书:“不耽误你工作吗?你今天要加班加到几点?”
太宰治拎起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啪嗒一声,金属钢笔落在桌面,发出罢工的声音。
“姐姐救我。”太宰治有气无力地说,“我好柔弱我要被工作压垮了。”
不等山吹律理问,太宰治一口气把他被迫无限加班两个月的真相像倒垃圾一样统统倒出来。
总所周知,小兔宰治是超高校级的摸鱼达人,他会使用包括但不限于:骗中原中也给他写任务报告、压榨红叶大姐的下属、推锅给干部A、直接把文书甩到森鸥外桌上自己跑掉等手段疯狂摸鱼。
因此,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加班这么久,他早就该跑路。
除非,有什么事只能太宰治来做、必须太宰治来做、除了他谁也做不到。
“律理酱知道魔人吗?魔人,费奥多尔,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太宰治拉开抽屉翻翻找找,一边找一边说:“托他的福,我现在看《猫和老鼠》都笑不出来了。”
杰瑞,可爱的杰瑞做错了什么?杰瑞啊,你为什么要是一只老鼠!
这是真的惨。山吹律理瞬间完全理解了太宰治对魔人的敌意。
夺走快乐源泉的敌人,必须用血来偿还对《猫和老鼠》的亵渎!
太宰治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背对着贴在桌上推给山吹律理。
“魔人费奥多尔为横滨的反港口Mafia组织提供了顾问服务。”
太宰治冷淡地说,声音中染上化不开的血腥味,正如那天他站在刑讯室门口,白手帕擦拭指尖星点血迹:“乌合之众联合起来,给我找了好大的麻烦。”
“顾问服务……就像莫里亚蒂教授?”山吹律理按住照片,指尖拨弄,把它轻轻翻过来。
“我可不想充当侦探的角色。”太宰治抱怨地说。
费奥多尔是个非常敬业的反派,他来到横滨的第一天就开始搞事。
龙头战争刚过不久,横滨正慢慢趋于稳定,港口Mafia一边稳固地位一边打击不愿意投诚归顺的组织,一切都在走上正轨。
直到老鼠插手,计划被全盘打断。原本在港口Mafia手下四处窜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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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散沙聚拢在费奥多尔身边,如一双无形的手拨弄棋盘,天空之下平和的表象再起波澜。
太宰治因此加了两个多月的班,每天都在辞职边缘试探。
他和费奥多尔在幕后斗得难舍难分,思维领域从地下室打到天花板,最后一路突破大气层发射外太空,抵达常人无法匹敌的高度。
森鸥外不能放太宰治下班,因为太宰治走之后港口Mafia没人能和费奥多尔比智商——是的,除了太宰治谁都做不到,森鸥外也不能。
凡人插手不了神之领域,加班正是无敌强者的宿命。
山吹律理也帮不了太宰治,能动手的事为什么要动脑子呢?太宰治的脑神经弯弯绕绕绕出九曲十八弯不怕打结,她还是怕的。
“这样吧。”山吹律理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男朋友因别的野男人加班两个月实在是不像话,她提议道:“我去帮你把他杀了?”
人死了脑子不能思考了,管他在大气层还是外太空,最直接的方法永远是最有效的方法,一力降十会。
“如果这么容易就好了。”太宰治指着照片中裹成白熊的怕冷俄罗斯人,“完全找不到他的落脚点,在下水道乱跑的老鼠。”
山吹律理拿起照片仔细地看了看。
瘦弱,怕冷,俄罗斯人——她的DNA动了。
这不是她在猫咖遇见的那位中暑预备役吗?
如果关键词是灌伏特加冬泳的俄罗斯人、徒手撕熊的俄罗斯人、雪地裸-奔的俄罗斯人,山吹律理一时半会儿肯定记不起来。
但怕冷怕到在秋天裹成中暑造型的俄罗斯人,她只见过那么一个。如夜空中最闪亮的星,绝对不会认错。
现在已然入冬,这位朋友是不是得把熊皮裹在身上才能卑微生存?
或许上次在猫咖遇见他不是意外,恐怕是来侦察敌情提前踩点的。
“说不定我找得到他,试试。”山吹律理把费奥多尔的照片收进口袋,勾勾太宰治的下巴,“万一碰到了,带人头回来逗你高兴。”
太宰治:噫,好血腥,他好喜欢。
他握住山吹律理勾他下巴的手,贴在脸颊边:“律理酱难道记不住魔人的长相吗?我记得你看任务资料从来是只看一眼。”
为什么要把别的小白脸的照片放进口袋……可恶,最靠近身体的口袋内侧难道不该放亲亲男友的照片吗?
“我的手机相册可只有某人的照片。”山吹律理瞥他一眼,似笑非笑,毫不客气地揪了揪太宰治的脸颊,“不让我带走也行,我拍一张?”
太宰治:哒咩!外来小白脸不许玷污神圣的相册集!
山吹律理拿走照片原本只是单纯的工作需要,她当然能记住,但带着又不碍事。如果太宰治用正当的理由要回照片,她肯定给,但既然是这么吃醋的语气……
她非带走不可了。
没别的,山吹律理就觉得太宰治看她如看渣女的表情特别有趣,像拎着逗猫棒钓猫一样有意思。
软趴趴的羽毛晃过猫猫鼻尖,引得他直起身去够,又忽地拉高距离,气得小猫咪骂骂咧咧地嚷。
山吹律理想撸猫了,虽然在她可以在脑内幻想中撸她最喜欢的太宰猫猫,但现实中拿着真实的逗猫棒逗真猫的乐趣不可替代。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当然是全都要。
横滨街角,一只白毛鸳鸯眼的营业大咪在猫咖玻璃门后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它抖抖胡须,寻思着要不要再出门碰瓷一个人类回来照顾生意。
“喵?”营业大咪嗅到熟悉的、比猫薄荷更吸引它的味道,它立刻兴奋地双脚站起,双爪使劲扒拉玻璃。
“喵喵喵!”大爷来玩呀!
山吹律理驻足在店外,她顺应本心来到这家猫咖,又在看着门后期待地扒拉玻璃的猫猫时心生犹疑。
一点点猫毛让名侦探太宰生了好大的气,她的男朋友心眼只有芝麻大小,斤斤计较得吓人。
哪怕是山吹律理,都无法保证撸完猫后不会被太宰治发现。
她养在家里的这只才是真的难哄。
营业大咪的叫声惊扰了猫咖内喝咖啡的客人,费奥多尔放下抵在唇边的咖啡杯,隔着玻璃遥遥对山吹律理一笑。
阳光顺着桌角照亮他的模样,从瘦弱的身躯到绛紫色的眼眸,与山吹律理口袋里的照片分毫不差。
确认过眼神,是她要杀的人。
进猫咖撸猫,男朋友气到裂开。
取魔人鼠头,男朋友喜笑颜开。
进猫咖撸猫顺便取魔人鼠头,酸碱中和,负负得正,男朋友心平气和,手捧莲花,无悲亦无喜。
妙啊。
怎么能说她是为了撸猫才来到猫咖的呢?她分明一心一意为她的小男友着想。
山吹律理毫无心理负担,理直气壮地推开了猫咖大门。
第一卷第42章
隔着热咖啡朦胧的轻烟,费奥多尔打量方桌对面的少女。
很漂亮,颇为冷淡的漂亮。暗金色的猫瞳直观给人以距离感,与她对视如被非人的凶兽钉死在瞳孔里,窒息的美丽。
非常、非常危险。
他看着她,无论是样貌亦或是神色,只能让人联想到冰冷、杀戮、死亡与无畏。任何人都能凭借第一印象领会她是个多么出色的雇佣兵,是个多么可怕的不可战胜的敌人。
唯独,不会把她当作柔软的情人。
某个瞬间,费奥多尔甚至怀疑来自新宿的情报贩子卖了假货给他。
——太宰治真的在和她谈恋爱?
——他的人生理想从自杀改成情杀了吗?
本着对人性的深刻研究,费奥多尔试着把他见过的情侣相处细节套在山吹律理身上。
年轻的女孩躺在恋人的腿上,软声撒娇从恋人手里讨要一颗樱桃……不行,OOC过头了,山吹律理的人设中根本没有撒娇这一条。
换一下:太宰治躺在山吹律理腿上,像只毛绒绒的小动物,脑袋乱蹭,黏黏糊糊地要女朋友喂他一颗红樱桃……毫无违和,快把摄像头拆掉!
费奥多尔喝了一口咖啡,自信他已经完全拿捏了这段角色错位的恋情。
“你看了我很久。”山吹律理拎着一只羽毛逗猫棒轻扫一只狸花猫的鼻尖,引得猫猫小小打了个喷嚏,“不跑吗?”
“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瘦弱的俄罗斯青年轻轻地问,“俄罗斯的林间有棕熊栖息,被它们盯上的猎物在逃跑的瞬间宣告死亡。哪怕掠过水源、攀过丛林、逃到心脏从嗓子眼中跳出,掠食者依然牢牢盯紧它的猎物。”
用棕熊比喻女生并不礼貌,山吹律理却没有反驳。
她看费奥多尔的眼神不带杀意,甚至称得上平和,思绪一半放在努力踮脚够羽毛的猫咪身上,一半在思考今晚点什么外卖。
很难想象,这正是山吹律理的工作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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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暗杀从不失手,敏感到有风拂过肌肤都会激起红斑的目标也不能在她身上察觉到一丝一毫的杀意。
一个真正把工作当工作、不掺杂一点儿私人情绪的打工机器人。
“有遗言吗?”山吹律理捏了捏狸花猫白软的耳尖,细软的白毛像小天线一样竖起,“我可以等你喝完这杯咖啡。”
费奥多尔觉得很有意思:“我们无冤无仇——港口Mafia开价很高?”
“没人下单。”山吹律理懒散抬眸,看他。
“哄男朋友高兴而已。”
真是见鬼,这对恶役情侣。
“你和尼古莱口中那个人不太像。”费奥多尔放下咖啡杯,从容地说:“他眼里你像个没有人情味的怪物,遵循一套古怪的逻辑,自我又任性。”
山吹律理疑惑地问:“尼古莱是谁?”
费奥多尔:……说好的熟人呢?说好的报名字免费领棺材呢?
聪明如他思考了一秒,试探着说:“你认识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亚诺夫斯基吗?”
山吹律理:“!”
熟悉的、根本记不住的长名,是她久违的熟人没错。
知道名字又不代表眼前这个人和果戈里真的有密切的关系,山吹律理斟酌地问:“冒昧,请问你的全名是?”
“?”尽管疑惑,费奥多尔还是回答道,“我名为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熟悉的长度,熟悉的复杂,熟悉的绕口。
山吹律理:行,她信他们是命中注定的知己家人。
“果戈里实现他的梦想了吗?”许久不见故人,山吹律理难免好奇,“哪家马戏团愿意给他提供一份又扮小丑又变魔术的工作?”
费奥多尔:KOno天人五衰马戏团da!
……呸,没有马戏团,不要马戏团,他们是严肃的幕后黑手型组织,不是谐星出道。
“果戈里没有加入马戏团,”费奥多尔拿出《语言的艺术》十级研究学者的话术,语调正经又可信,“他成为了一位个人表演艺术家,正在世界巡演中,未来也许会到横滨演出。”
“个人表演艺术家……听起来挺自由的,很适合他。”山吹律理凝望窗外枯黄飘飞的落叶,阳光透过玻璃照映耀目的金线,如许久以前那双笑吟吟的眼,嬉笑地望着她。
“那么,你特意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山吹律理侧过身,头一回正视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知道,她不会再想杀了他——至少今天不会。
热衷于说谎骗人的小丑难得诚实了一次,他和山吹律理真的是熟人,熟到可以让她放下杀意,将死亡通知单变为猫咖下午茶的菜单。
“没关系吗?”费奥多尔微笑,“就这样放过我,太宰君不会生气吗?”
他脸色苍白瘦弱,说话轻声细语,仿佛真的很担心自己的出现会使一对恋人争执吵闹。
眉眼中似有若无的关切能让任何良心尚存的人舍不得迁怒他,转而谴责不在场的某位男朋友:那么狠心!要让人家拿命来哄他高兴!
高,实在是高,不愧是能和太宰治平分秋色的危险人物,绿茶功底一点不输,一出欲拒还迎演得满堂喝彩。
从山吹律理相当中意太宰治这一点可以精准地得出结论:她吃这一套,很吃。
费奥多尔确信自己能毫发无伤地走出这家猫咖。
“我来寻求一个合作的可能性。”费奥多尔十指交握,“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
他不信山吹律理是真心帮港口Mafia做事。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费奥多尔就明白:这是一只未被驯服的凶兽,而森鸥外绝握不住她的缰绳。
费奥多尔相信太宰治也能看出来,他猜测他正在小心翼翼地设置陷阱,竭力驯服美丽的凶兽,用尽手段,连自己也压上赌桌。
既然太宰治可以,他为什么不可以?
谁还不是个小白脸了.jpg
山吹律理握着银匙搅拌咖啡杯里的棉花糖,没吭声,似是走神未听到他蛊惑的话语。
沉默有时是答案的一种。
“我想是时机不对,的确,现阶段与我合作对你并无好处。”费奥多尔将垒成块的方糖推给山吹律理,温和地说:“没关系,今天就当我们正式认识,未来有机会再见。”
他拿起放置在一旁的白绒帽子戴好,不急不忙地去柜台结账,推开坠有风铃的玻璃门。
直到身影消失在街道转角,山吹律理垂下的眼帘都未掀起分毫。
她放走了费奥多尔。
凛冬,咖啡冷的很快,棉花糖搅拌到一半黏成模糊的一团,褐色的杯面上再无热气升腾。
山吹律理松开银匙,任由它掉入杯底撞出清脆一声响,冷淡的脸上浮现出烦恼的神色。
事情的走势脱离了掌控。
她本来打算取魔人鼠头回去哄男朋友高兴,顺带以此为接口抹掉她二进猫咖可能造成的家庭矛盾,谁曾想魔人费奥多尔居然是果戈里的朋友。
山吹律理和果戈里的渊源非常奇妙,连果戈里自己都不知道,她曾一度非常感谢他。
“做得很好,山吹。到体检的时间了,你去吧。”
冰冷的手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起伏落下,露出腕间精细的机械表。
紧闭的大门被打开,山吹律理告别行动组负责人,随着指示牌走向体检室。
任务、训练、体检、休息,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的时间被精准分配,走在纯白的走廊上,连步伐跨越的距离也要一步不错地定格于微米。
穿过这条走廊,再踏入博士的实验室,正好是一个整点的时间。
博士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强迫症,年幼的山吹律理不懂他对整点的追求,但既然是命令,她只要照着做就好了,不需要思考理由。
“哟,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你好呀,今天又勤勤恳恳为豢养你的人工作吗?”
男孩活泼却诡异的声音从玻璃墙的另一面传来。
山吹律理路过这里很多次,她知道玻璃墙后的白发男孩是谁,但仅限于知道,他们一点儿不熟,甚至没有组队做过一次任务。
最好的选择是无视他,在规定的时间走进博士的实验室。
鬼使神差般的,山吹律理停下了脚步。
“被关起来的人是你。”她第一次,在没有命令没有指示的情况下,用稍显幼稚的方法反击道,“果戈里。”
仿佛严丝合缝嵌在机械里的零件卡住,既定的程序打破循环,时针转动了多余的半格,一切都错了位。
停下来和果戈里聊天耽误了时间,整点的规则被打破让博士很不高兴,他难得对山吹律理没了笑脸,冷漠地指挥她一步步走完体检的工序。
女孩坐在手术台边沿轻轻晃着腿,她非人的暗金色瞳孔一眨不眨地随着博士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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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白大褂的男人回望她,眼底狂热与恐惧交织,皆掩盖在冷漠的保护色下。
博士在害怕,山吹律理想,他一直都是这样,一边命令我,一边恐惧我。
无论是在规定的时间点走进实验室,还是打破他的规则,区别只在于他表面是高兴或者不快,唯有恐惧从不变化。
【一个恐惧我的人,凭什么命令我?】
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山吹律理早就可以离开实验室,她可以,因为这里没有能留得下她的人。
可是为什么要走呢?走了又能去哪里做些什么呢?年幼的小姑娘不明白,她按部就班地活了十几年,对她的生活谈不上很不满。
可果戈里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中。
“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他为什么要这样形容她?她分明很自由,全实验室最自由,不必被关进禁闭室,为了任务天南地北都去过,这难道不符合人类对“自由”的定义吗?
【“连自我意识都没有的人,不被笼子关住,也飞不出狭窄的天。”】
男孩的话一遍又一遍回荡在耳边,山吹律理咀嚼“自我意识”几个字,怀疑果戈里在骂她,又感觉心里空落落。
她到底,缺失了什么?
山吹律理接下了比往常更多的任务。是和果戈里赌气,也是和她自己赌气。她满世界乱跑,任务完成后在城市里逗留越来越久的时间,踩着死线回到实验室,像是这样就能证明她的自由——别的实验品哪怕多留了半个小时,博士都会毫不留情地惩罚他们。
只有她,唯有她,博士甚至会笑着问她玩得开不开心,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再去下个任务。
“博士。”有一天,山吹律理忍不住问,“你不担心我不回来吗?”
“怎么会呢?”男人笑着摆摆手,“山吹,小山吹,除了这里你还能去哪儿?”
被人豢养在笼中的鸟……无论飞了多久多远……哨声响起的那刻……又复投入笼中……
“山吹小姐,情报有误,目标已经撤离了。”耳麦中辅助人员焦躁地说,“请您先回基地,等我们的情报人员处理好后续。”
“我要在这里呆一会儿。”山吹律理站在空荡的房屋客厅中,掐灭了耳麦。
换成别的实验品忽然任性,辅助人员早就催动实验品戴在手腕上的手环用电流严惩他们。可山吹律理从来不戴这玩意,电流的惩罚对她如毛毛雨般可笑,辅助人员只能深吸一口气,先招呼同伴回去。
“没事,山吹小姐会自己回来的,和她以往一样。”他在公共频道说了一声,带人撤离这栋主人早已离开的房屋。
山吹律理的任务是暗杀一位携带科研资料离开俄罗斯的学者。他隐姓埋名带着妻子和孩子住在这栋房子里,直到有人通风报信,成功赶在实验室来人前带着全家逃离。
他们走得很匆忙,只带了少量必需品,客厅里家具齐全到能够拎包入住的程度。
温馨的、充满生活气息的房屋。山吹律理走上二楼,老旧的楼梯在她脚下嘎吱作响,楼梯扶手上残留着小孩用蜡笔画出的花朵和太阳。
二楼有三间房,其中一扇门上用稚嫩的笔触写着大大的【欢迎来到小猪的梦想乡】。
字很丑,甚至有拼写错误,可谁都不会计较这个,那股天真浪漫的感觉足以让铁石心肠软化成一团柔水。
山吹律理小心地推开儿童房的门,她踮着脚避免踩到满地的蜡笔和画纸,安静地环视周围。
这间房里住了位小小的梦想家,未来的大诗人。
书桌上有一本厚厚的手写诗集,不押韵,字体歪曲不齐,书页和饼干渣黏在一起。
山吹律理翻过夹着书签的一页,是那个孩子在离开前写的最后一首诗。
我养了一只鸟,它有赤红的尾羽与尖锐的喙。
我撕碎面包给它,喂它喝水,掏空枕头的棉花为它做窝。
我养它很久,不让它飞。
隔壁的朵纳说放飞它吧,如果它爱我,它会再回来找我。
妈妈说放飞它吧,我给它食物,它饿了渴了会回来找我。
我问它,你会回来找我吗?
它尖锐的喙戳破我的手指,它扯下赤红的尾羽扔在笼底。
它迫不及待钻出狭窄的鸟笼,冲入天空电闪雷鸣的乌云。
我于是明白,即使闪电劈裂它的身体,它也永远不再回我的笼里。
滴啪。
骤雨打湿窗沿,窗帘在风中鼓动,从淅淅沥沥到瓢泼大雨,这座边际小城的天气变幻无常。
早已失去人气的屋内,站在窗边的人安静地合拢手写的诗集,端正地放回书桌原位。
“我该多读些诗。”屹立在书桌前的少女喃喃自语,“去书店里买一些……我有钱吗?”
好像没有,给实验室干活是纯粹的打白工。
她从前到底是为什么会认为那样的生活毫无问题?像个小傻子一样被人蒙蔽。
“亏大了。”山吹律理将碎发挽在耳后,耳麦落地,被碾成细细的粉末。
她拉开窗户,狂风吹起黑发,少女跃入暴雨之中。
电闪雷鸣之间,她赶去清算风雪下的罪孽。
“我欠果戈里一个人情。”
山吹律理对太宰治说:“魔人费奥多尔是果戈里的朋友,这是我放过他的全部理由。”
不出山吹律理的意料,她二进猫咖的事情果不其然被男朋友发现了,小气宰咪当场气成河豚。
“我不是为了撸猫才去猫咖的,也绝对没有野猫比你好撸的意思。”山吹律理举手投降,“被告申请十分钟辩护时间。”
法官气哼哼地点了点脑袋,一副我看你能找什么借口的表情。
“我在猫咖遇见了费奥多尔。”山吹律理顿了顿,“本来,我本来是想拎他的人头哄你开心的。”
“本来?”太宰治抿着唇,不悦地说,“结果是律理酱放跑了他,然后坐在猫咖玩了一下午猫,还试图在我面前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恶,只要和魔人扯上关系准没好事!他选在猫咖见面绝对是故意膈应他!
一只老鼠混在猫咖里也不怕被咬掉头,太宰治恶毒地想。
“我以为自己清理的很干净。”山吹律理纳闷,低头拍拍裙角,“真的还能找到猫毛吗?哪只猫猫这么能掉毛?”
不是毛的问题,是气味。
太宰治对山吹律理身上的味道出乎意料的敏感,但凡掺杂了一丝不妥,直觉都让他警惕。
他在自己女朋友身上嗅到了一种令他极其不悦的味道,又阴又冷又虚伪,活像一只不怀好意的老鼠留下的气味。
“律理酱为什么会放过他?”太宰治问。
他心里有很多答案。费奥多尔非常非常狡猾,假如是他主动在山吹律理面前现身,必定是找到了能让自己全身而退的方法,太宰治从一开始就不指望有人能杀了费奥多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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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奇的是山吹律理放过费奥多尔的理由,以及这只狡猾的老鼠对她说了些什么。
太宰治非常清楚地记得,山吹律理说过,她的理想型是“纤细柔弱性格忧郁的美少年”。
不巧,费奥多尔与这个标准也挺符合。
太宰治和他彼此相看两厌未免没有撞人设的缘故。
夺妻者,此仇不共戴天。
太宰治的脑洞一路开到山吹律理无法触及的领域,她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一向不惮以最大恶意揣测费奥多尔,更不知道费奥多尔这朵茶里茶气的柔弱小白花也是一位小白脸种子选手。
两个男人险恶的交锋,钢铁直女无知无觉。
“为什么会放过他……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山吹律理斟酌地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在俄罗斯有个关系不一般的朋友。”
“……没有呢。”太宰治微笑,“我好好奇,姐姐快和我说说吧。”
关系不一般的朋友,谁啊?
拔刀.jpg
迎着太宰治笑里藏刀的精彩表情,山吹律理大致讲了讲她和果戈里相识的过往。
太宰治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三人行的故事里,居然还有第四个人!
还是一个可能大概也许拿着白月光剧本的人!
“果戈里是挺白的,但白月光是什么?”山吹律理疑惑,“是我又没有跟上时代吗?”
等下,她好像在恋爱教科书中看到过这个名词,白月光是指……
“白月光是初恋情人,是可望不可及如心中明月的那个人。”
太宰治不认识果戈里,但这不妨碍他脑内疯狂预警将这个名字写到通缉榜的最上方,加粗标红,狠狠画上两条黑杠。
“是这样吗?”山吹律理若有所思地点头,和太宰治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能学到新知识,谈恋爱使人博学多闻。
“那就是说……”山吹律理恍然大悟,“太宰是我的白月光——唔,也对,你很白,很月光。”
月末钱包光光的小白脸,简称白月光。
“……什么?”太宰治脑内将果戈里五花大绑下油锅煎炒煮炸的小剧场后知后觉按下暂停键。
他眨了眨眼,像是不懂:“律理酱说什么?”
“我的初恋情人,除了你还能是谁?”
山吹律理勾了勾太宰治的下巴:“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我和果戈里有三年没见了。”
果戈里是一个将生命献给小丑魔术的艺术家,谈恋爱只会耽误他表演马戏。
“三年没见不是他没有威胁的理由。”太宰治非常有危机感地说。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降惜败于竹马——不对,如果他现在出现也算是天降。天降加竹马,就是传说中无敌的‘天马’,秒杀所有备胎男配的顶级男一号配置。”
太宰治振振有词:“律理酱都没有看过少女漫的吗?像这样的人不是最终男主就是超级BOSS,必须早早扼杀在萌芽里,永诀后患。”
他懂的好多,全是山吹律理的知识盲区。
资深少女漫研究学者,恐怖如斯!
第一卷第43章
位于横滨的Lupin酒吧,是织田作之助每天都要光顾的地方。
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店内每晚只有他一位客人。
“虽然基层人员的工作十分繁琐,但真正忙碌反而是高层。”两位好友全部缺席,织田作之助只能和擦酒杯的老板聊天,“太宰和安吾似乎还没能从加班中解脱。”
“——所以我才说,想和织田作互换工作。”远远的,从楼梯上传来懒洋洋的声音,越来越近,“我也想处理哑弹、情感纠纷、替附属公司的董事长太太怒撕小三……织田作的工作超有趣的,和我换嘛。”
“太宰?”织田作之助抬起头,疑惑地问穿着黑色西装到来的新客人,“你今天不加班?”
“拜托,请不要这样问,就像不加班是一件多稀奇的事情一样。”太宰治抱怨地坐下来,“明明加班才是罪恶!不能准时下班的工作都是地狱!我迟早要把森先生扔进地狱——老板,来一杯洗涤剂鸡尾酒。”
“没有这种东西。”安静擦酒杯的老板放下白巾,推来一杯加冰威士忌。
太宰治喝了口酒,肩膀松懈地趴在吧台上,埋首臂弯,一副被生活压垮的姿态。
冰块与酒杯碰撞,一时间Lupin宁静得只有黑胶唱片低低的声音。
沉默蔓延了一会儿,织田作之助拿着酒杯,冷不丁问:“你和山吹吵架了?”
埋在臂弯里的脑袋动了动,太宰治抬起头,露出没被绷带遮住的那只眼睛,幽幽地望着织田作之助:“为什么这么说?”
“现在是你平时回家陪她的时间。”织田作之助淡定地说,“从你谈恋爱之后,再也没在这个点出现在Lupin过。”
鉴于织田作之助是个厚道人,太宰治姑且认为他不是在谴责他的见色忘友。
“没有哦。”太宰治直起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冰球,“没有吵架,律理酱接了个跨省任务,今晚不在家。”
“哦。”织田作之助懂了,“趁女友不在家的时候来酒吧,太宰终于也有经历这种事的一天了。”
饶是非常熟悉织田作之助的说话风格,太宰治也不由得噎了一下。
“律理酱才不会介意,她自己就很喜欢酒吧。”太宰治灌了一大口威士忌,他的酒量好得出奇,能把烈酒喝出冰水的效果。
“我明白了,你们没有吵架。”织田作之助点头,肯定地说:“是你单方面冷战了,而山吹根本没有察觉。”
太宰治戳冰球的手陡然停滞,刺骨的冷意从指尖钻进血肉,他扭头看向红发友人:“……织田作怎么知道?”
你是会读心术的卡密吗?他眼中写着这几个字。
“我们是朋友吧。”织田作之助认真地说,“你表现得很明显。如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现在应该在总部加班或者跑去骚扰安吾,硬把他也拉到Lupin来,而不是一个人过来喝酒。”
“但你们也没有吵架,因为我今早见过山吹,她和平时的样子没什么不同。”
织田作之助斟酌着说:“况且,她不是会和人吵架的性格——你还活着,你们肯定没有吵过架。”
好有道理,太宰治完全找不到理由反驳。他还活着——没有比这更如山的铁证!
“吵架也不一定发生流血事件。”太宰治嘴硬。
“我记得你说过,山吹不是普通的女孩子。”织田作之助很认真地分析,他自己是个思维清奇的人,很能get神逻辑的脑回路。
“我想她并不知道冷战也是吵架的一种。如果你不和她说话,她可能单纯觉得你吃了哑药或者口腔溃疡,完全不会想到冷战上去。”
太宰治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治疗口腔溃疡的西瓜霜粉末:“……这是律理酱出差前给我买的,特别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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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说明书服药,不要一口气吃完。”
他单方面和女朋友冷战,女朋友却还想着他的口腔溃疡,这样一想太宰治真是个渣男。
“所以,你单方面冷战是为了什么?”织田作之助放下酒杯,猜测道:“为了白嫖一瓶西瓜霜?”
很有可能,织田作之助记得太宰治与山吹律理相识就是因为白嫖。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竟有一丝丝别样的宿命感。
“倒也不至于如此。”太宰治竭力挽回自己的声誉,“我好歹是港口Mafia的干部候补,还没有落魄到和女朋友冷战换口腔溃疡药的程度——在医疗部拿药是可以报销的,织田作认为我会给森先生省钱?”
确实,织田作之助一下就相信了太宰治的说辞。
他逆子人设一向很稳。
织田作之助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他安静地喝酒,由好友自行决定要不要一个树洞。
“前几天,”太宰治放下酒杯,几经犹豫后选择向朋友倾诉,“律理酱在猫咖遇见了特意等她的魔人费奥多尔。”
织田作之助:“那家被你拉黑闹脾气的猫咖?”
太宰治:“……对,那家被我拉黑闹脾气的猫咖。”
缘,妙不可言。
“我确定律理酱从前不认识费奥多尔,她之前还说碰见他就拎人头回来哄我高兴。”面对织田作之助不解的眼神,太宰治解释一句,“近期的加班都拜费奥多尔所赐,我对律理酱抱怨过。”
因为心疼男朋友被黑心资本家加班拖垮身体,年轻的山吹小姐决定从源头解决问题,不愧是她,简单粗暴的武力至上主义者。
“本来,律理酱是打算杀了费奥多尔的。”
“本来?那么,是费奥多尔逃走了,还是,”织田作之助问,“她把他放走了?”
“嗤,如果律理酱不想放人,老鼠长翅膀变成飞天老鼠也逃不掉。”太宰治拇指交叠做了个飞翔的手势,手影投射在墙面上像一只展翅的蝙蝠。
“她为什么会放过他?”织田作之助问,“和山吹当初放过你是一个理由吗?”
从这位杀神小姐手下逃生的例子不多,开创先河的正是太宰治本人。
“才不是!”太宰治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不要造谣!”
“律理酱可是对我一见钟情!魔人费奥多尔做得到吗?!”
太宰治狠狠诋毁敌军:“他只是个病歪歪的小白脸,叫姐姐声音都没我甜,律理酱绝对不会喜欢他!”
织田作之助:“但她放过他了。”
太宰治:“那是别的原因。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
听完太宰治转述的俄罗斯童年故事之《我的梦想是成为马戏之王》,织田作之助想通了一切,转而来安慰耿耿于怀的好友。
“费奥多尔是山吹朋友的朋友,放过他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织田作之助认为这没什么好纠结的。果戈里是山吹律理为数不多认可的人,正如织田作之助之于太宰治。
“那又怎样?”太宰治不这么认为,“我是律理酱的男朋友,比朋友更高一级!”
他才是第一优先级,难道不应该最先考虑男朋友的感受吗?
“可是,”织田作之助慢吞吞地说,“前段时间,你还说要想办法摆脱你们之间的关系。”
“你不是一直想和她分手吗?”
黑胶唱片的声音截然而止,冰球碰到杯壁,短促的脆响后鸦雀无声。
站在一旁擦酒杯的老板放下酒杯和白巾,安静地走进后台,将空荡的吧台留给两人。
织田作之助平平喝了口酒。
太宰治说过不止一次想要分手,开玩笑的语气、不经意的语气、平淡的语气,谁也不知道可信度有几分。
最近一次是他涂了满手的黑指甲油上班,被森鸥外用怪异眼神看了一整天。太宰治愤而翘班,拉着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大吐苦水。
织田作之助记得清清楚楚,太宰治一边喝酒一边说:“怎么会有报复心这么强的女人!我完全不能忍受了,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折磨,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我的脑壳被她一指头戳爆——暴力,可怕的暴力,可恶!她打人真的很痛!”
织田作之助:“你被打过?”
太宰治:“没有,但我继续作死迟早有这一天。”
过于有自知自明了。
坂口安吾认为太宰治是在说气话,就算他当时表现得像是要下一秒原地分手,第二天约太宰治出来喝酒的时候也一定会得到“我在约会哦,女朋友太黏人的烦恼是单身安吾领会不了的呢”的回答,非常气人。
只有织田作之助知道,太宰治是认真的。
认真的,想要摆脱这段恋情。
“我会和一个人一直交往下去这种事,听起来就很奇怪吧。”记忆中,太宰治单手支头,懒散倦怠地说。
那时魔人费奥多尔还没有在横滨大肆搞事,太宰治下班后偶尔会来Lupin坐坐。这一天难得三个人齐聚,聊了一会儿港口Mafia的工作后话题转到“唯一恋爱的太宰”身上。
“当时会答应交往只是因为森先生想利用律理酱的能力而已。”太宰治清醒地说,“是老狐狸招安的手段哦,我只是倒霉被拉了壮丁。”
“也就是说,你其实不喜欢她?”坂口安吾推推眼镜,“客观来说,山吹小姐是个非常不错的姑娘。”
她很漂亮,外貌身材挑不出一点儿瑕疵。强大而无畏,满足人类最本能的慕强心理。办事可靠,值得依赖,除了脑回路怪了点、过于不普通了一点,几乎没有缺点。
畏惧她的人与喜欢她的人一样多。
“安吾好肤浅。”太宰治吐槽好友,“律理酱可是超级可爱的哦,无论是打游戏死活过不去教学关还是喜欢吃我做的黑暗料理,都好可爱的。”
虽然很不好骗,但因缺失常识闹笑话的时候完全是太宰治的快乐源泉,加班的痛苦也只在她来探班的时候有所减轻。
“你这不是很喜欢人家嘛。”坂口安吾单身太多年,不是很懂现在恋爱男女的逻辑,“那为什么想要分手?”
太宰治闭上嘴。他喝了口冰酒,高浓度的酒精灌进喉咙,太宰治鸢色的瞳孔中蒙上浅浅的醉意。
“喜欢……吗?”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不知道。”
一段从开始到现在全是谎言的恋情,喜欢与否他看不分明。
平心而论,与山吹律理交往的这段时间很愉快,很轻松,像胸腔里塞了只充满氢气的气球,飘飘然飞到天上去,埋入柔软的云朵间。
他们很合拍,任何方面都是。太宰治不需要在她面前伪装些什么,想撒娇可以撒娇,露出很可怕很黑暗的一面也没关系。
她的唇很凉,尝起来是甜的,比冰镇过的布丁更美味。
即便如此……即使如此……
唯有一个事实,太宰治不能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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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欺人。
——【他们并不相爱。】
他们或许彼此喜欢,因为样貌、性格和其他,但他们绝不相爱。
没有任何一对爱人,热衷于欺诈彼此、瞒骗彼此、满嘴谎言从始至终。
他们从不交付信任。
“你不是一直想和她分手吗?”
织田作之助平淡地说:“是打算借费奥多尔为借口冷战,顺理成章结束这一切么?”
他说中了太宰治的心思,隐蔽的、无人知晓的心思。
太宰治捏着酒杯,凝望昏黄灯罩中碰撞灯壁的飞蛾。
磷翅白蛾一下下冲撞坚硬的灯壁,直到某个瞬间,高温燃着它们的翅膀,刹那间化为灰烬,消散于轻烟之中。
如这段与死亡为伴的恋情,就此返航或许还有生的希望,执念于前只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新的飞蛾掠过同伴的尸身,着魔一样撞入昏黄的灯火。
“不,”良久,太宰治推开碎冰浮动的酒杯,轻声说:“我反悔了。”
他依然怀疑,怀疑山吹律理的身份,怀疑她最开始与他交往的真正原因。
但至少现在,她是他的。
足够了。
“谢谢啦织田作。”太宰治笑眯眯地站起身,他轻快地拍拍织田作之助的肩膀,“我怎么会想要和律理酱分手呢?绝对绝对不可能哦,织田作不可以瞎说。”
被扣黑锅的织田作之助平淡地哦了一声:“我不会和山吹说的。”
“冷战可真够没意思的。”太宰治撇嘴,“只有我一个人纠结,律理酱没事人一样,不公平。”
“明明是你单方面任性。”织田作之助中肯地说。
太宰治假装没听到好友的评价,他单手插兜往门口走去:“律理酱明天回来。明晚的聚会只有单身的织田作和单身的安吾抱团取暖,我不会来哦。”
饶是织田作之助这样的厚道人,都不得不承认——太宰治真的很欠揍。
山吹律理和他交往这么久没动过太宰治一根手指头,真爱实锤。
“是的,要这一本,请结账。”
太宰治手中拿着一本塑封的诗集,书店店员巧舌如簧地推荐了半天,表示这是他们店卖得最好最畅销的书。
傻子都知道,书店最畅销的永远是漫画、轻和教辅资料,诗集与乏味的旧报纸一样无人问津。
结账的时候店员眼底满是“我终于把这玩意又卖出去了一本!”的庆幸,太宰治确信他把自己当成了文艺气息浓厚的冤大头。
不,他只是有个文艺的女朋友。
山吹律理喜爱诗歌,她钟爱孩童的诗集,越稚嫩越纯粹越喜欢。那些在太宰治眼中毫无逻辑的句子会让她轻轻笑起来,含在唇间吟念。
“我回来啦。”太宰治站在玄关,笑眯眯地扬起手中的诗集,“给律理酱带了礼物。”
山吹律理抱着一只干净的玻璃碗从客厅走出来,碗里水淋淋的甜草莓娇艳欲滴。
她一边用指腹抹去唇边沾着的殷红的草莓汁,一边奇怪地问太宰治:“你做了什么亏心事,要买礼物来贿赂我?”
太宰治时常对女人的直觉感到畏惧,他不得不佩服这种绕过现象直抓本质的本领。
“怎么会呢。”太宰治露出受伤的表情,“我就不可以只是单纯想给律理酱送份礼物吗?”
山吹律理眼中明晃晃挂着不信任的字眼,她塞了颗草莓进太宰治嘴里,接过他手中的诗集。
“啊,是这本。”山吹律理声音中带了点高兴的色彩,“我一直想买,都没有货。”
可能是你去的书店不对,正经书店当然不会进这种注定卖不出去的诗集,太宰治腹诽。
他是在山吹律理买《心跳dokidoki!甜蜜浪漫心动不已的108个小妙招》的书店里买到的诗集,这家店的店主谜之喜欢购进一些很怪的书目。
山吹律理迫不及待想去看书,她一手抱着草莓碗,一手拿着诗集,目标明确的走向客厅柔软的沙发。
至于男朋友?在哪里?这里只有一只挡路的绷带浪费装置。
“亲爱的。”太宰治长腿一伸,拦住山吹律理的去路。他不满地说:“你不能公然无视我。”
“我可以。”山吹律理眼中只有诗歌,“你成功贿赂我了,无论你之前或者之后做了什么亏心事现在都一笔勾销,只要不打扰我看书。”
“不要说你没干坏事。”她平和地说,“天上不会掉礼物,一切反常都意味有鬼,我了解你。”
太宰治目光幽幽地闭上嘴。
他不辩解也不走开,贴着山吹律理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两双相同的黑色猫猫头拖鞋踩来踩去,终于在地毯上双双绊倒。
山吹律理跌坐在太宰治怀里,玻璃碗稳稳地托在她手心,草莓一颗不少地躺在碗里,水珠滚过绿蒂。
“如果你非要这样,也可以。”她随遇而安地任太宰治拖着她坐在毛绒地毯上。
熟悉的重量压在山吹律理的肩膀上,少年的呼吸带着热度:
“一起看。”
太宰治从山吹律理背后抱来,双手摊开让她把玻璃碗放在他掌心,一副我很乖我只是个人形托盘不要赶我走的乖巧模样。
山吹律理向后靠了靠,缩在太宰治怀里,拆开诗集的塑封。
诗歌热爱比喻,热爱韵调,一小句话值得含在舌尖反复颂咏,喜欢的人能轻易找到乐趣,不喜欢的人只觉得无聊。
山吹律理看得认真,但她心知肚明太宰治现在恐怕十分无聊。
雪白的纸页翻过一面,山吹律理捏起一颗草莓,抬手喂进背后百无聊赖那人的嘴里。
她以为太宰治会一口把草莓叼走,让她腾出手,却没想到这个狡猾的家伙只咬了一半。
果肉在唇齿间嚼碎的声音仿佛贴在耳根边,能够想象殷红的汁水是怎样染红唇色,水淋淋的色泽活色生香,空气中弥漫沁香的甜。
喉结滚过,果肉咽下,冰软的唇咬走山吹律理指尖剩余的半截草莓,舌尖抿走她指腹甘霖的甜汁。
山吹律理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指尖,轻轻捻了捻,垂眸翻过一页诗篇。
等到书页落合,她才后知后觉:先前那页写了些什么?
谁知道,可能是一首赞叹草莓很甜的诗吧。
她决心这一页要好好读,目光刚落在第一行诗上,异样的感觉从后颈触电般蔓延,连带指尖也不自觉地蜷缩。
太宰治在亲吻她的后颈。
他吻过她很多次,口唇、发丝、额头、指尖、手背、腕骨、耳垂……或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子,或是蔓延的、无声的长调。
她全数安然地接受,欣赏却不沉迷地应和。
可是后颈……
致命的要害、隐蔽的软肋、狩猎的象征,被掌控的不安感不受控制,一瞬间山吹律理甚至产生了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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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的杀意,指尖嵌入肌肤。
背后的动作温柔无害。少女乌黑的发丝被太宰治轻轻拨到一边,在雪白的肌肤上印下濡湿的吻。
她不适应。
细微的反应没能逃过太宰治的眼睛。他将动作更放轻了一些,甚至能品出两分无辜的意味。
这份无辜迷惑了山吹律理,她蜷缩的指尖慢慢松开,指腹摩挲书页,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正轨。
倘使她此时回头望进那双她喜爱的鸢眸,就会知道,无辜无害温柔体贴皆是比纸更薄的假象,唯有慢条斯理的从容与掌控是真。
难以驯服的猎物,要一点一点地引入陷阱。
这样就好,逐渐习惯更亲密更危险的接触,卸下心防,谋取信任,直至拆吃入腹,敲骨吮髓。
太宰治在心里慢慢地谋算,他指尖绕着一缕乌发,细软的发丝扫过手心,轻微发痒。
少女雪白的后颈晃在他眼前,太宰治突然很想咬一口,留下一个完整漂亮的牙印。
会被打的,绝对。
他恹恹地放弃。
第一卷第44章
“把手伸出来,对,保持住,不要动。”
金发蓝眼如人偶般精致漂亮的小姑娘满意点头,兴高采烈地从背后抽出一根长长的赤色束缚绳:“我要开始捆啦!”
啦字的音节拖得又长又甜,正好与一边对下属发布命令一边推门进办公室的森鸥外重音。
听到自家萝莉甜甜的嗓音,森鸥外忍不住露出笑容:“爱丽丝酱~你在玩什——”
么字被他吞下肚,剩下半截音调卡在喉咙里,森鸥外猝不及防,剧烈咳嗽了两声,扶着门如弱柳残风微微颤抖:“我、我打扰你们了?”
首领办公室,两个姑娘头碰头亲亲热热地挨着,金发与黑发缠绕在一起,跪坐在地毯上一同回头看向森鸥外。
爱丽丝手里握着一根韧劲十足的束缚绳,山吹律理手腕并拢,任她将赤色的绳结缠绕在手臂上,如雪白肌肤上一尾燃烧的烛龙,惊人灼眼。
森鸥外一时想了很多,排除杂念,他的异能名在脑内无限循环,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无罪孽。
如果被太宰君看到了,我会被篡位吧……绝对会吧……浓浓的危机感笼罩了森鸥外。
“林太郎在想什么污污的东西。”爱丽丝投以鄙夷的目光,叉腰大声说:“我和律理在做手工呢。”
“这条不行,换个更结实的。”山吹律理并拢的手腕稍微向外扯了扯,能把成年男性捆死到天荒地老的束缚绳噼里啪啦一段段裂开,哭唧唧落在地上控诉人类的暴行。
“已经是最结实的一根了。”爱丽丝团吧团吧把绳子扔到旁边,“嗯……让异能者来做一根怎么样?我记得有个家伙的异能很适合做手工。”
“好主意——如果不是要送给太宰的话。”山吹律理捡起一根草绳绕成球,隔空扔进垃圾篓,“把异能产物送给太宰,就像把棉花糖递给浣熊。”
那些灰白色的小毛绒绒比人类更爱干净。浣熊吃什么之前都要用水洗一洗再下口,坏心思的饲养员假模假样把甜甜的大棉花糖喂给它们,面露微笑地目送小东西拖着大尾巴把棉花糖探进水中洗——融化了,没有了,甜甜不见了。
特别坏的人类更可恶,一颗接着一颗给浣熊棉花糖,看小东西们忙忙碌碌在水边扑腾,愣是一口吃不进肚里,呆滞又委屈地抱着尾巴抽泣。
把浣熊换成太宰治……山吹律理竟有一丝丝心动——缺德,但心动。
“是要做给太宰君的礼物吗?”森鸥外回过味来,兴致盎然地从办公桌前探过半个身子,“是什么?诅咒人偶还是巫蛊娃娃?”
这幸灾乐祸的语气……你们的父子亲情竟淡薄至此!
“是捕梦网!”爱丽丝抢答,“我在晨间占卜节目里看到的,想做出来送给林太郎。”
“爱丽丝酱……竟然这么关心我……”森鸥外感动得眼泪汪汪。
“——有捕梦网,就可以把林太郎的噩梦抓起来,天天逼迫林太郎哭啦!”金发的小恶魔笑得天真浪漫,手里的剪刀咔擦合拢,清脆一声惊起森鸥外背后冷汗。
山吹律理翻着手中粉红色的恋爱教科书,书上说为恋人亲手织一条围巾是促进感情的好方法,每一个“优秀女友”都这么干。
她很心动,奈何手残,怕把围巾织成哈达。
“捕梦网比围巾简单!”爱丽丝立刻说,“和我一起做嘛一起做嘛!”
在港口Mafia,爱丽丝才是真正的老大。她要拉着山吹律理做手工,森鸥外也只能咬着手绢一边批文件一边幽怨地盯带薪做手工的摸鱼员工。
捕梦网,与捕鱼网仅一字之差,山吹律理相信它对青花鱼必有妙用。
一做就做了一整天。阳光从金黄转为橘调,地毯上的阴影划过半个轮回,山吹律理咬着绳子的一端,系上最后一个歪歪扭扭的结。
她借了爱丽丝的蓝色蜡笔,在点缀的羽毛上画了只呆呆的小青花鱼。
“差不多到时间了。”山吹律理站起身,拍打袖口,抖落裙摆上沾染的细绒羽毛。
“律理酱?”首领办公室的门从外面敲开,太宰治狐獴探头,寻觅他消失了一天的女朋友,“到回家的时候了哦。”
办公桌前的森鸥外看了眼时间:恰恰好是下班临界点,他的好大儿一分钟都不愿在工作岗位多呆,气煞老父亲。
森鸥外很不满,殊不知太宰治也很不满。
山吹律理难得在早晨和他一起出门、同路进总部、坐上同一班电梯,他满心期待一整天都有好玩的律理酱陪他工作,谁知冷酷女友无情地扔下一句“下班再见”,和首领家的爱丽丝手牵着手走掉,把太宰治抛弃在原地。
狠心的女人,说喜欢他都是骗人的!
“律理酱和爱丽丝玩得好开心哦。”太宰治亦步亦趋地贴着山吹律理走,像只阴气森森的背后灵,“开心到连午饭都不来陪我吃。”
“你居然还有吃午饭的时间?”山吹律理讶异,“森先生忙得快要打点滴续命。我给他推荐了我以前用的葡萄糖进货商,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全组织推广。”
太宰治:!!!
你给全世界最恶毒的黑心资本家瞎出了什么馊主意!他会罢工的,他真的会罢工的!你不要逼他!
“开个玩笑。”山吹律理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努力一整天的成果,递给太宰治:“给,回礼。”
“那本诗集的回礼。”山吹律理解释道,“我很喜欢,谢谢。”
被递过来的是一只歪歪扭扭的捕梦网,圆形绳结下坠着三根洁白的羽毛,其中一根羽毛上用蓝色蜡笔画了只呆呆的小青花鱼。
以山吹律理的手残程度来算,不可谓不用心。
太宰治动作很轻地接过捕梦网,平摊在掌心,小心地梳顺羽毛翘起的绒毛。
他送诗集的时候没想过会有回礼。
但也不算意外。山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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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理是打骨子里遵循等价交换原则的人,她得到什么,一定会付出什么,从不相信无代价的礼物。
可能是因为……不会有人无条件对她好。
所以从不自作多情,固执地坚持不亏不欠的平衡线。
“好可爱。”太宰治戳了戳羽毛上呆呆的小青花鱼,新奇地问:“把它挂在床头,今晚会为我捕捉梦境吗?”
“会的。”山吹律理呼出一口白雾,“你想要个怎样的梦?”
山吹律理和太宰治并排走在横滨夜晚的街道上,高悬夜空的弦月清清冷冷洒下一抹白,寒霜悄然攀上橱窗,凛冬无声无息笼下似雾的裙摆。
“……雪。”太宰治看着眼前散开的白雾,“是不是快要下雪了?”
“或许。”山吹律理张开手,任风从指缝溜走,“俄罗斯现在肯定在下雪,横滨么,大概也快了。”
“律理酱很怀念俄罗斯的雪天吗?”太宰治踩过街道枯黄的落叶。
“谈不上怀恋。”公寓大楼近在眼前,温暖的公寓铺满柔软的地毯,冰箱里留作夜宵的泡芙散发可可豆的香味,浴室中白桃香氛沁入心脾。
山吹律理抬头仰望属于他们的那扇窗:“毕竟在那儿生活了这么多年。”
“我想到了。那么,就祝我在梦里看见律理酱记忆里的雪吧。”太宰治笑眯眯地说。
“很冷的。”山吹律理挑眉,她按下电梯的上楼键,轻微的失重感伴随箱体移动,“你一到那儿就得感冒。”
“所以才要在梦里去。”机智如太宰治,绝不在冬天去俄罗斯旅游。
“道理都是你的。”山吹律理拿出钥匙开家门,换完鞋直奔冰箱,抱出一袋巧克力泡芙。
她咬了一口,外皮酥软,醇厚浓滑的巧克力浆顺着唇舌抿入喉间。
山吹律理叼着半只泡芙,对太宰治抬了抬手里的纸袋,问他要不要吃。
太宰治进家门比山吹律理麻烦些,他在衣架上挂好黑风衣,松开领带,挽起袖口,才不紧不慢地踩着黑色猫猫头拖鞋进屋。
可可豆的香味隔着老远都能嗅到,很腻的一种甜,太宰治不是很喜欢。
但如果和另一种味道中和,就是他最钟爱的。
见太宰治走过来,山吹律理一手捏着被自己咬在齿间的泡芙,一手抖开纸袋口,微微倾斜好让他拿。
太宰治没理会纸袋里圆滚滚挨在一起的泡芙,他握住山吹律理的手腕,低头咬走她唇间只剩半只的泡芙。
可可豆的香气忽然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萦绕在两人轻轻蹭过的鼻尖。
“……从我嘴里抢走的更好吃吗?”山吹律理舌尖抵了下腮帮,“强盗。”
太宰治咬着泡芙耸肩,眉眼明晃晃带笑:我是个Mafia。
——强盗的另一种说法。
山吹律理把一纸袋泡芙塞给某强盗,自顾自去洗澡。
口里的泡芙太宰治吃得津津有味,手里的他面露嫌弃,封口后重新放回冰箱。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半跪在地毯上,把歪歪扭扭的捕梦网系在床边。
手残能做出个差不多的形状就很不错了,不能指望它好系。细细的绳在太宰治指腹上勒出红痕,他动作大了些,不小心拂开床上的枕头。
一张摩挲过多次以至于边缘出现毛边的照片从枕头下溜出来,照片上的小姑娘睁着一双冷漠的暗金色瞳孔,望着照片外的太宰治。
是太宰治花大价钱从折原临也手上买来的、唯一一张记录了山吹律理过往的照片。
他最近时常在睡前看它。
没什么理由,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太宰治发现魔人费奥多尔对山吹律理的过往知道的都比他要多,简直不可理喻!
即使是互相欺骗的塑料情侣!也不至于如此!
一个人的过往隐藏着她的全部秘密,找到它、探寻它、破解它,直到掌握她所有弱点所有要害。
这既是好奇心作祟,也是多疑者的必然。
越不信任,越更富探究欲望。
“老照片对捕梦网有加成作用吗?”太宰治小声嘀咕,“要是能梦到律理酱的过去就好了。”
也不一定没有类似能力的异能者,但他是谁?太宰治,人间失格,专治怪力鬼神,破除封建迷信第一人。
异能的便利与太宰治无缘。
“万一呢?”太宰治不愿放弃,他双手合十拜了拜捕梦网,非常虔诚地说:“若能如愿,信男愿献祭森先生的发际线和小矮子的身高作为祭品,包您满意。”
多么丰厚的祭品!神明大人不可能拒绝!
太宰治沐浴焚香——家里没有熏香,他将就着焚了蚊香——双手合拢放在胸口,安宁祥和地闭上眼。
蚊香赤红的小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袅袅烟雾升腾,无风自动,钻过捕梦网绳结的间隙。
透过没拉紧的窗帘,窗外的月光与烟雾一同笼罩床上沉睡的人。
太宰治知道自己在做梦。
堕入梦境的感官是缓慢的,如水波幽幽荡开,烟雾扭曲成光怪陆离的色泽,意识一点点漂浮升腾,身体在下坠,卷入漩涡般的迷乱中。
漩涡的中央是一只小小的捕梦网,三根洁白的羽毛垂落,蓝色蜡笔勾勒的小青花鱼在太宰治鼻尖绕了个圈,从羽毛表面跳出来,尾巴轻轻扫过他的脸颊,一头扎进虚空的涟漪中。
涟漪如沸腾的水面惊起波澜,鹅毛大雪伴随狂风劈头盖脸打来,太宰治抬起手臂挡了挡,膝盖以下深陷冰冷雪地。
他放下手,环视白茫茫的雪原。
他睡前对捕梦网许愿,想要一个雪天的梦境,捕梦网一点折扣都不打的满足了主人的愿望,四周除去雪只剩风,太宰治呼吸间塞满冰渣和冷意。
“……谁在雪地里穿白大褂?”太宰治无言地低头打量自己。
梦境中的他穿着一身医生专用的白大褂,袖口整齐地一丝不苟,胸前口袋别着一只黑曜石钢笔,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活脱脱斯文败类的模样。
遮住太宰治小半张脸的绷带不知所踪,常年不见阳光的右眼不适地眨了眨,隔着冰冷的镜片打量周围。
“——是太宰医生吗?”远远的,两束车灯打过来,如野兽金色的眼睛。
雪地车上的人大声招呼:“上车!快点!这见鬼的雪天!”
男人的声音混在风雪中,太宰治挑挑眉,两手空空地走向雪地车。
如果他没听错,那人说的不是日语。
是俄语。
太宰治用力拉开车门,发动机轰隆隆地响。在雪地中即使停车也不能熄火,怕结冰。热气与冷空气一撞,白滋滋的雪雾一股脑升起来,金边眼镜刹时蒙了一层糊。
副驾驶的门刚合上,男人迫不及待地启动,被兽皮裹着的方向盘一转,雪地车轰隆隆往前冲。
“唉,雪太大了,来得晚,请您见谅。”司机很健谈,一边看路一边对太宰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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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基地就不冷了。要不是开车,我真想狠狠灌几口烈酒,新进的伏特加带感极了,一口吞下去像火,太宰医生一定得尝尝。”
“听起来不赖。”太宰治捏着眼镜架,摘下金边眼镜。
他用袖口擦了擦起雾的镜片,像是漫不经心地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不急。”司机摆了摆蒲扇似的大手,“您是博士特意请来的高等人才,不用去做那些杂活。”
博士。
太宰治擦干净眼镜,重新戴上,金边眼镜挡住他眸间冷意,太宰治弯一弯风流的鸢眸:“承蒙厚爱,我想尽快能帮上博士的忙。不介意的话,你和我说说?”
“博士先前吩咐过,太宰医生您只有一项工作。”司机挠头,“他让您不必理会那些残次品。作为他的助手,您只对山吹小姐负责。”
“山吹小姐?”太宰治像是一无所知似的反问。
“哈,用尊称称呼实验品挺不正常的是吧?”司机短促地笑了一声,“别误会,她是例外。别的残次品照例大多只有编号,少数有名字的,也不必费心去记。”
“山吹小姐格外特殊一些,你要更有礼貌的对待她,不能直呼名字——这是博士定的规矩。”
瞎说,律理酱明明更喜欢别人叫她的名,不喜欢被叫姓。
难怪她提起博士时一脸漠然,这家伙怕不是天天在她雷点蹦迪。
“山吹小姐今年十岁,还是个孩子呢。”司机洋洋洒洒地说,“但你见到她就知道,不能把她当正常小孩唬弄。那双暗金色的眼睛真是可怕,被她盯着凉意一阵阵外涌,我都怀疑是不是有老虎在我后脖颈喷气。”
“她漂亮的像商店里的洋娃娃!但性子比今天的雪还冷,不怎么理人,也不爱讲话,很目中无人,你懂吧?”
她只是不想理你们这些蠢货而已,她每天都和我说话,眼里全是我,冰冰凉凉的唇亲一会儿就热了,软得像蜜。
“博士忙着实验,太宰医生您的工作内容就是山吹小姐。观察她、引导她、陪伴她——哦,不用和她交心,她是个没有心的怪物,有时连最疼爱她的博士的面子都不买呢。”
司机侃侃而谈:“博士也不罚她,其他实验品有的怕她有的不喜欢她,山吹小姐就是这么孤僻一人,太宰医生不用放在心上,她不会主动攻击你的。”
雪地开车无聊透顶,司机有一箩筐的话想说。透过他的讲述,太宰治清晰地勾勒出他不曾了解的、过去的、幼小的山吹律理。
与其说是被尊敬着敬畏着,不如说是被排斥着孤立着。
她可能也不在乎,无论是同龄人的小把戏还是实验员异样的态度,对她而言都与俄罗斯的雪一样寻常。
太宰治摆弄胸口别着的钢笔,耀黑的钢笔在修长的指尖旋转,金属笔帽划破锋利的弧。
如果没有猜错,在真实的过去里,山吹律理身边没有“太宰医生”这个角色。
一个专属于她的陪伴者,不是现实中那位冷血的博士能给予的礼物。
不过……梦这种东西,不就是任由人编画改造的产物吗?
雪地车越开越偏,直到穿过一座极为广阔的枯叶林,黑灰色的建筑物隐隐浮现在风雪中。
司机按了声喇叭,灯光照过车窗,一扇严丝合缝并拢的大门慢腾腾打开,车开过时又有数道不同颜色的光束扫过。
“基地检查比较多。”司机解释了一句,继续往前开。
这里与其说基地不如说是一座城,他们刚刚通过的地方是城墙,内里建筑物零落分布,有人开着清洁车用力扫过城道上的积雪。
太宰治的目的地是基地城中最偏僻的、也是最宏大的一栋建筑物。它孤零零屹立在雪原上,与旁的建筑间隔着能把人腿走断的距离。
“我们到了。”雪地车嘎吱一声停住,司机拉开门跳下。
骤然从温暖的车内离开,他使劲跺脚,往手心里呵气搓揉,缓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去给太宰治开门。
“鬼天真够冷。”司机抱怨了一句,他的脸缩在毛绒围脖里,雪花沾白他的胡须,一张嘴热气源源不断往外流失。
“我不能进去,太宰医生,您自己往里走吧。”司机用力摆手,很快又钻回雪地车里。
太宰治双手插兜往里走。
风雪鼓起白大褂的下摆,天色昏暗,雪地车的车灯逐渐拉长,最后一缕微光被太宰治踩在脚下,陷入黑暗的死寂。
建筑物内有光,冷白光,照在纯白的走廊里,离太宰治十米有余。
他在黑暗中,一步步朝着光源走去。
“铛!”
走廊边缘走出一个高个子的护士,她手里拎着一只小钟,击锤一下下敲击钟面。
护士的身后跟着两列排着队的小孩,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实验服,看不清脸,双手双脚机械地跟着护士路过走廊。
一个又一个小孩走过,他们的脸像被糊了一层白浆,看不清眉毛和嘴鼻,步伐异常整齐,每个人间隔完全相等的距离,并排的孩子牵着手,在空中荡起又落下。
太宰治停住了。
他仍站在门口黑暗的风雪中,携雨带风的雪吹起太宰治黑色的额发,衣角卷起风声猎猎。
长长的队伍一点点走过,直到最后一个孩子从走廊边缘走出。
她身边没有人,孤零零一个,没谁去牵她的手,指尖空落落地垂在身侧。
乌黑细软的长发软趴趴地披在女孩肩上,发间别着一朵不该在冬天开放的棣棠花。
小律理是唯一一个有五官的孩子,浅黛的眉,寡淡的唇,薄粉的脸,精致美丽,隐约可窥见长大后冷艳绝伦的容颜。
太宰治视角中的小律理出神地望着前方两个孩子交握的手,她低头看看自己空荡的掌心,悄悄把左手叠在右手中,自己牵自己。
太宰治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比雪更轻,可小律理听见了。
在即将走过走廊没入转角的那一秒,年幼的女孩凭着本能侧过头,暗金色的眸子望见雪中站立的太宰治。
太宰治掀起唇。
他慢条斯理地摘下金边眼镜,露出那双水色的鸢眸,朝女孩轻轻眨了眨眼。
正如山吹律理第一次见太宰治时那样,小律理怔愣片刻,眼底流露出纯粹的喜爱,暗金色的瞳眸流光溢彩。
她张了张嘴,脚步短暂地偏离队伍,脚尖转向太宰治的方向,像是想要朝他走来。
“铛!”领队的护士忽然地重重敲了下钟,队伍隐约骚动。
破坏规则对别的孩子可能是噩梦,小律理却不在乎,仍我行我素。
“别动。”太宰治做了个口型,阻止了她,“我等会儿去找你。”
他穿着白大褂,在小律理眼中自然是实验室的人。女孩子点了下头,依言回到队伍中。
直到小律理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太宰治才慢吞吞把眼镜戴上,遮住那双风流缱绻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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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十岁小女孩使用美人计的太宰医生满意点头:
“她的喜好,倒是很从一而终。”
第一卷第45章
作为新来的医生,太宰治在实验室拥有与他资历不匹配的权限。
英俊的黑发青年随意地在纯白建筑内绕来绕去,一张张无面的白色面孔安静地贴在玻璃墙后,头颅随着他缓慢移动,仿佛经费短缺的惊悚片剧情。
“因为在现实中我不认识他们,所以梦境里他们不能凭空长出一张脸?”太宰治隔着玻璃墙和墙后的实验品对着看。
很多细节他都看不清,这是个不完整的梦境,唯二的主角是入梦的他和被他梦见的那个人。
乖乖等着他去找的小姑娘现在在哪儿呢?
“啾啾。”清脆的鸟鸣在太宰治背后响起。
他抬起头,方才还在走廊打转的自己正站在一处露天庭院里,草坪上青草点点,挣扎着从厚厚的雪层间钻出。
梦境不需要逻辑,它是妄想、魔幻、记忆与思念编织的罗网,只要太宰治在想山吹律理,梦境就会把他带到她身边。
小律理赤脚站在草地上。
她摊开手掌,掌心托着碎粒状的鸟食,灰色的琼鸟尖尖的喙在小姑娘白嫩的掌心上啄来啄去。
锋利的鸟喙在她掌心啄出血洞,血肉蠕动着复原。女孩子抬起手指轻轻捋过灰琼鸟的羽毛,将它朝天空送了送。
啄干净最后一粒鸟食,灰琼鸟拍打翅膀飞走,很快不见了踪影。
穿着单薄白裙的小姑娘低着头,赤足踩了踩雪,她随意地偏过头,看见站在庭院里的太宰治。
女孩暗金色的眼眸飞快在太宰治戴着的金边眼镜上扫过,她抿了抿唇,没有主动向他走去。
“合着她只喜欢我这双眼睛?”太宰治大受打击。
说好的一见钟情呢?姐姐平时对他的脸不是挺钟爱的吗?
小律理居然比大的那个更挑剔,太宰治委实没有料到。
这不能怪小律理。她对宝石和比宝石更美丽的眼眸的喜爱与生俱来,但“纤细柔弱性格忧郁的美少年”是成年人才会有的品味,她还是个孩子啊。
勾小姑娘上钩的美人计失效,太宰治只能主动出击。
他像什么都没察觉似的走到小律理身边,半蹲着平视她。
“律理酱,你在这里做什么呢?怎么不穿鞋?”
赤足踩在雪里,肌肤比雪更苍白病态的小姑娘歪了歪头:“你叫我什么?”
“律理。”太宰治反问,“这不是你的名字吗?”
是,但这里没有人对她直呼其名。他们只会一口一个“山吹小姐”,从来不问她喜不喜欢这个称呼。
“博士叫我山吹。”她轻飘飘地问,“你喜欢棣棠花吗?”
“我喜欢你。”太宰治回答。
一语双关。
令太宰治失望的是,他的“表白”没能换到小律理惊讶的表情。
昳丽秀美的女孩平淡地瞥他一眼,此时她与成年版的山吹律理像极了,瞳孔中不加掩饰地写着不信。
“喜欢你是件这么难相信的事么?”太宰治问她,“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对律理酱表过白,还是你认为,没有人会真心喜欢你?”
他的问题很有点过分。
爱慕山吹律理的人在博多和池袋大把抓,没人表白是真的,因为畏惧她的强大肆意和不近人情。
后一个问题更过分了,质问一个从有记忆起就在实验室长大、被人当作实验品和战争机器养大的孩子“你认为自己值得被人真心喜欢吗?”,杀人诛心。
脆弱一点的孩子说不定会被他问到人格崩溃,怀疑自己怀疑世界,把自我全然否定。
小律理只格外漠然地与太宰治对视。
女孩子探过身,忽然摘下他的眼镜,凝望鸢眸中自己的倒影。
“我喜欢你的眼睛。”她直白地说,“这是我愿意搭理你的全部理由。”
“真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律理折好金边眼镜,把它插回太宰治胸口。
可能是为了多欣赏一会儿,她回答了太宰治先前的问题:
“喜欢我不是件难相信的事。有很多人喜欢我,因为外貌或者力量,因为自以为是的怜悯和高高在上的施舍。”
太宰治怔了怔。
在他眼中被孤立排挤的可怜小姑娘语气淡漠,她的眼中残存稚气,却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彻。
“他们喜欢这张脸。”她指向自己的脸蛋,“也喜欢这具身体蕴含的力量和潜能。”
“我又是个他们眼中格外可怜的苦命人,无父无母,亲缘断绝,像摆在货架上的商品一样躺在试验台上,怎么能叫他们不怜惜我、施舍我呢?”
小律理一脸无所谓:“很多医生,不分男女,他们亲近我都基于以上几个理由。”
“至于你,也不是什么例外。”
所以她根本不搭理和自己搭话的人,如果不是太宰治有一双格外讨她喜欢的眼睛,如果不是他一见面就叫对了称呼,小律理会无视他走开。
但那双鸢眸实在是太漂亮了。不仅是色泽与微微荡漾的水光,隐藏在内的阴郁和冷漠是灵魂深处的癫狂,是压抑的、窒息的美。
太宰治说喜欢她,小律理半点不相信。
心防这么重的人,怎么会把喜欢轻易挂在嘴边?
绝对,是谎言。
说谎不要紧,小律理对有着漂亮眼睛的人容忍度很高,他说话也好听,比博士顺眼多了。
白大褂的胸口挂着身份牌,女孩子凑近看了看:“太宰医生?你是新来的吗?在哪个实验室工作?”
太宰医生四个字念在她嘴里,有种别样的感觉。
“我是为律理酱工作的专属医生。”被小女孩反将一军没能给太宰治造成打击,相反,这样的小律理才有他熟悉的成年体的影子。
山吹律理有非常多的秘密,平日相处中表现出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她的话语她的表情掩在雾中,虚假与真实掺半。
“我的专属医生?”小律理咬文嚼字地重复了一遍,似懂非懂地说,“所以说,今天的抽血是你来吗?你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的?”
她提起抽血时神色毫无波动,倒是说后半句话的时候语调微冷。
“不哦。”太宰治伸出手,指尖在女孩赤.裸的脚踝上划了一道,刺骨的冷,“我只是想来问你,为什么不穿鞋?”
小律理愣了下,这才记起太宰治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两个问题:在这里做什么和怎么不穿鞋。
“我没有鞋。”她回答道,“博士说赤脚对训练灵敏度更好,脚多划伤几次就会习惯的,只有普通人要用鞋保护脚,我不用。”
淦,这傻逼博士怎么还没死?
“……你不疼吗?”太宰治想起来,“哦,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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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疼。”
山吹律理说过,她痛感缺失。
“我疼的。”小律理眨眨眼,出乎太宰治意料地回答,“怎么会不疼?人受伤就会痛,不痛的不是怪物么?”
“可你长大后不疼……”太宰治喃喃自语,“啊,是这样。”
他明白了。
是很痛的,一直很痛。只是无法改变疼痛的事实,又加之拥有细胞强化的异能,在伤害越来越多越来越痛的情况下,身体自己放弃了感知疼痛的感官,逐渐痛感缺失,催生纯粹的怪物。
感知不到自己痛苦的人自然无法感受到他人的痛苦,而失去共情能力的人,就是怪物。
她原来是知道的,知道自己正一步步变成儿时的她口中的怪物。
可能是太宰治的表情让不习惯被人怜惜的女孩子察觉到什么,她踩了踩脚下的雪:“雪地很软,踩着很舒服的,走廊和实验室也很干净。”
言下之意是赤脚也没关系,毕竟她真的很习惯了。
太宰治不发一言地直起身,从平时小律理的视角变为俯视。
十岁的女孩子,脑袋只到他腰间。太宰治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掐腰,轻巧地将人从雪地上抱起来。
突然腾空而起,小姑娘细白的腿在空中蹬了蹬,她下意识地勾住男人的脖颈,手肘撑在太宰治的肩上。
“好高。”她轻声赞叹,第一次像个真正的小女孩一样好奇地张望,“我以后能长这么高吗?”
“只比我矮一点儿。”太宰治说。
他又发现山吹律理从小到大都有的一个特点:她不常吃惊,对什么都习惯的很快。只要别让她觉得不舒服,就很随遇而安。
即使是被初次见面的人抱起来走,也一样。
也是,成年体被初次见面的人邀约殉情都很淡定地接受了呢。
太宰治太低估自己了。
如果做这些事的人不是他,而是换成别的什么人,除去人头落地没有第二种可能。
随遇而安,而要看“遇”见的是谁。
某种意义上,他的美人计大成功。
“你是要带我去实验室吗?”小律理被太宰治抱着走,在空中晃了晃瓷白的双足,“方向错了,在另一边。”
“我们不去实验室。”太宰治能感觉到怀里的女孩像幼猫一样趴在他肩头,纤细柔软的身体轻得宛如抓不住的羽毛,青涩脆弱。
仿佛一捻就碎的女孩,用最平常的语气问抱着她的人是不是到抽血的时间了,好似太宰治对她视若珍宝的动作只是疼痛来临前虚无的安慰,不值得沉溺。
梦境之外的那个她,是否也是这样想的?
遵循公平的原则,你来我往,柔情似蜜,清醒得近乎冷酷。
异样的冲动让太宰治很想挣脱梦境和女朋友大吵一架,吵到她的平静面具碎裂为止。
理智却让他轻描淡写地转开话题,引开怀中女孩的注意力。
“抽血如果很痛,你不会反抗吗?”
“医生会给我打麻醉。”小律理的注意力转移得很快,太宰医生在她眼中也是其他医生的一员,迟早对她做一样的事情。
“麻醉气体、麻-醉-药、声波震晕……什么方法都用过吧,抗性越来越强,希望我能在麻醉彻底失效之前屏蔽痛感。”
不难猜测,成年的山吹律理必然拥有恐怖的抗药性。
她的每一项能力,都是在这个没人性的地方锻炼出来的。
太宰治忘记他从哪里看来的一段话,大致是说,童年对人一生的影响超乎想象,在童年没能感受到快乐的人,长大后很可能丧失快乐的能力。
他近乎不切实际地寄希望于这里曾给年幼的山吹律理带来过哪怕一丁点儿的快乐。
“律理酱,俄罗斯有什么好玩的吗?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很需要一些休假的参考。”
小律理被太宰治抱得妥妥贴贴,冰冷的双足挨着他的胸膛似乎不那么冷了。
闻言,她认真思考自己外出任务时去过的地方,数出几个印象不错的地名。
“……我最喜欢广场,听说圣诞夜有表演和花车游行。”小律理掰着手指数,“还有一两个星期就是圣诞节了,我要是能申请到外出任务就好了。”
“——恐怕不行,山吹,你那天有个很重要的体检。”
一道刺耳的男声插入了太宰治和小律理的对话。
那声音说不出的难听,声音的主人简直是太宰治见过最难看最恶心的人,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让人反胃的感觉,连白糊糊的无面人和他比起来都显得格外眉清目秀。
鉴于梦境世界的构造来自梦境主人的潜意识,不难得出结论:这个比癞皮青蛙更丑的人是小律理口中的“博士”。
他本人肯定不长这样,但在太宰治的梦里唯有这副模样配得起太宰治对他的厌恶。
梦境源自太宰治的潜意识,并不完全受他控制。比如说他自然希望永远没有人打扰他和小律理相处,但对山吹律理真实过往的探究以及对名为博士之人的在意让这段剧情不得不出现。
太宰治拿不准小律理对博士的反应,乖乖被他抱着的女孩子此时是会惊慌失措地挣脱他跳下来道歉,还是冷漠疏离地对博士点头问好顺带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呢?
就像人会被噩梦吓醒一样,即使是自己的梦,也有许多无能为力和不可预测。
小律理哪个都没选。
她一直趴在太宰治肩上,和博士处于背对的位置。听到他的声音也没什么反应,只敷衍地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手里还抓着太宰治一缕碎发勾在尾指扯着玩。
“体检?我知道了。”她习以为常地答应一句,侧头扯了扯太宰治的发尾,催促道:“太宰医生,不走吗?”
没了,别说打招呼,勉勉强强给了个正眼当作敷衍。
再看她和太宰治的亲近,对比鲜明。
博士气歪了嘴。
太宰治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博士一向自诩为最关心小律理、和她关系最密切的人,今天来给新人医生下个马威,谁曾想女孩子半点面子不给,舒舒服服被男人抱在怀里,赤足勾着英俊青年的腰,仿佛惬意的猫咪终于择对了心仪的主人,理也不理旁人。
“太宰医生?”博士阴阳怪气,“山吹,你竟然记了他的名字,真是难得。”
太宰治毫不怀疑,山吹律理从来只用“博士”来称呼博士是因为她压根不记得这位老兄的真名。
你做人好失败哦.jpg
博士狠狠地瞪了一眼太宰治扶在小律理腰上的手,他像是要发火却不得不强行忍耐,憋得不行,满眼都是郁闷。
人性研究大师的自我修养告诉太宰治,这种郁闷叫做嫉妒。
“律理酱。”太宰治小声问趴在他肩上的女孩,“你让博士牵你的手吗?”
“嗯?”小律理非常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讨厌和人肢体接触,博士不会想被我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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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的。”
太宰治懂了。在这个梦境中,他持有的“太宰医生”的身份级别远低于基地大BOSS博士,依照逻辑,博士看他不顺眼大可立刻辞了他,绝不会忍气吞声只敢暗戳戳阴阳怪气。
——是小律理亲近他,他才有了独一无二的特权。
山吹律理没说谎,她的姓氏“山吹”是棣棠花的意思,而棣棠花的花语是【尊贵】。
即使为她选择这个姓氏的是博士本人,也必须执行这条规则。
或者说,正因为是他为她选择了这个姓氏,他才绝无违规的可能。
太宰治不知道的是,博士对他的嫉妒远没有惊愕来得骇人。
他太了解小律理了,她是个冷心冷清到不是人的怪物,无论你戴上多么和善的面具,暗金色眼眸一扫,血肉赤-裸-裸剥下皮晾在雪地里,无处遁影。
这些年向小姑娘示好的人成把抓,他们无不细细研究了她的喜恶,和她交谈的每一句话每个细节都精心设计准备许久,结果却是统统铩羽,个别人甚至丢了一条命。
一个初来驾到不过半天的人,凭什么?
甚至不是牵手这类最基础的身体接触,她居然让他抱!这不合理!她从前锁喉砍腿断手一条龙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好可恶,区别对待什么的,想想就心酸落泪。
“把山吹带回她的房间去,太、宰、医、生。”博士皮笑肉不笑地下令,“到她的休息时间了。”
小律理打了个呵欠,在太宰治肩头蹭蹭,小猫似的呼噜呼噜:“直走,右转最尽头的房间是我的。”
太宰治轻轻抚了抚小姑娘单薄的后背,越过目光越发不善的博士,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律理一直背对着博士,等到太宰治越过博士,他立刻转身想看青年肩头的小姑娘一眼。
只对上一双淡漠的鸢眸。
太宰治微微侧身,食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寒意钻入博士的天灵盖,他打了个寒颤,僵在原地目送两人远去。
小律理的房间在相当偏僻的地方,周围没有邻居。她和其他实验品一样住在玻璃墙隔断的房间中,房间内唯有纯白一种色彩。
“太宰医生,你住哪里?”小姑娘被稳稳放到自己的床上,她摊开四肢在大床上打了个滚,白裙边缘卷起花朵般的褶皱。
太宰治抬手替她把卷起的裙摆拉回原位,轻快地说:“不知道,我今天把博士得罪惨了,他可能会让我睡大街。”
“在雪地睡还蛮舒服的,晚上可以看星星。”小律理又打了个滚,“但是太宰医生看起来好弱,会感冒吧。”
谢谢,不要再提醒他人与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的事实了。
太宰治又一次把小姑娘卷起的裙摆拉回原位。
小律理不打滚了,她双手托腮,手肘陷入柔软的床铺中,小腿抬起在空中悠闲地晃悠,如幼鹿,纤细却矫健。
“我没有地方住,好可怜。”太宰治坐在床沿边,伸手把小姑娘额间的碎发挽到耳后,“律理酱可不可以收留我?”
小律理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她的床挤两个人绰绰有余,但枕头只有一个。要她把自己的东西分出去,怎么都得有点好处才行。
“如果我们睡一起,”太宰治小声对她说,“就可以讲悄悄话了。律理酱和别人说过悄悄话吗?”
没有,从来没有。
小律理立刻被勾起了兴趣。
山吹律理对普通人的生活非常好奇,虽然她一直都是个离谱人,但自小有一颗渴望变靠谱的心。她答应太宰治殉情邀约的直接原因有一条正是“体验普通人的恋爱生活”。
“好啊。”女孩子也很小小声地说,“那你要和我说什么悄悄话?”
“还没到要睡觉的时间。”太宰治很正经地说,“悄悄话是熄灯之后才能说的。律理酱还没说愿不愿意收留我。”
“枕头分你一半。”小律理很大方地说,“被子可以全给你盖,不要感冒。”
太宰治:谢谢,勿梅开二度。
他悲哀地发现无论是幼年体还是成年体,在山吹律理眼中他身上“柔弱”的标签根本撕不下来。
除去少数加班狂,实验室人的作息几乎一致。小律理困了,熄灯的时间肯定快到了。
随着“啪”的一声,全楼熄灯。
小姑娘让出了半个枕头,她有心把全部被子让给柔弱的太宰医生,却被他男人的尊严坚定拒绝,只好一人一半,缩在同一个被子里,靠得极近。
“可以说悄悄话了吗?”女孩子用气音问,她蜷着身子,眼睛亮亮如好奇的小狸猫。
“可以哦。”太宰治非常配合,声音压得极低,“我们要说一点危险话题,才称得上是悄悄话。”
“危险话题?”小律理不解,“整个实验室最危险的人正在你面前呢。”
过于有自知之明了这位朋友。
“我要谈的就是律理酱的话题哦。”太宰治不动声色地继续说。
女孩子眨巴眼,好奇地看着他。
“律理酱。”太宰治在黑暗中靠近她,呼出的热气萦绕在女孩细软的发丝间。
“你要不要考虑,和我私奔?”
第一卷第46章
“……私奔?”
黑暗里,女孩眼眸澄澈如洒满粒粒碎金的星河,黑发如丝绸在雪白的枕巾上铺开,干净得像雪一样。
“你想逃离这里吗?”她轻轻地说,“做不到的。”
小律理抬起手在太宰治脸颊上画了个圈,指尖掠下,勾勒着似是而非的图纹。
“这里、这里和这里,没有许可踏进区域,高温会将你蒸发。”
“那一片全是监控,看不见的激光铺满空气。”
“每个实验品都有抓捕出逃者的义务。”她的指尖不重不轻地点在太宰治心口,“你要逃,第一个来杀你的人,是我。”
心脏不受控制地停了一拍。
“不过,”小姑娘话锋一转,“太宰医生是博士邀请来工作的吧?想离开基地提交申请就好了。签完保密协议后也不是不可以辞职,你随时能离开。”
太宰治抓住抵在他心脏处的手腕,轻轻吸了口气:“律理酱,私奔是两个人的事。”
“我一个人走,还有什么意义?”
小律理任由太宰治抓着她的手腕,虎口卡在纤细苍白的腕间,绷带摩挲肌肤温热瘙痒。
良久,她才开口:
“我不要……那太疼了。”
太疼了,子弹嵌进血肉炸开,高温蒸发皮肤散发焦糊味。
她的异能还没有进化到足以抵抗这些伤害的程度,她的痛感还没有迟钝到足以忽视这般疼痛的地步。
“太宰医生再晚几年来就好了。”小律理从太宰治掌心抽走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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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了个身背对他,“我困了,要睡了。”
晚几年?晚几年她不需要他也能挣脱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