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医馆坐堂大夫拢共就两位,沈意不坐堂,只能是沈昭华坐堂,而沈昭华可不似沈意这般能说笑玩闹的,对于医药之事极为认真。
只这一句,让丁氏兄妹立时顾不上说笑,着急忙慌地去百眼柜清点药材,整理台面。
见最后一点香终于燃尽,沈意站起身越过还在洒扫的丁氏兄妹,去后院洗手换衣服,哼着调子往百味街去了。
百味街是溪州有名的吃食街,无论是现吃的包子烤饼,还是三餐的蔬菜肉蛋都能在这里买到。
沈意停在一家卤味铺子前。
这家铺子味道正,卖的卤味都是当天新鲜的,有穷苦点百姓买得起的卤藕卤地瓜等廉价素食,也有富贵人家看得上酱肉小食,每天生意都很好,若来得晚了,零星角子都没得剩下。
沈意来之前就已经有好些人在铺子前买卤味,她慢悠悠地缀在后面,思索着要买什么,面对各种病症的干脆果断在面前飘香的酱肉卤味前荡然无存。
她想吃酱肘子,又想吃卤肉片,还想吃点鸡翅,三个都买定然是吃不完的,她又不爱第二天吃剩的。
没等思索好,就排到她了。
卖卤味的杜婶这边刚送走客人,瞧见跟前的沈意,脸上亲切笑意加深,熟稔地与她打招呼:“是临春啊,今天想吃点什么?”
沈意,字临春,与她相熟的人都喊她的字。
“婶,你明天卖什么?”沈意认真地问。
哪有人今天还没买就问明天卖什么的,但杜婶知道沈意的性子,笑道:“你先说想吃什么,婶再给你说说。”
“酱肘子、肉片还有鸡翅。”沈意说道。
“你今天就先买酱肘子吧,明天还有一锅鸡翅。”杜婶给她建议。
沈意点头:“那要一个肘子,小点的,再搭点卤肉片。”
杜婶应声给她从盆里挑了一个肥瘦相间的肘子,放到案板上给她帮她切块,嘴也没闲着与她唠:“那孩子今天也来了,你来得早些就能碰上,等你俩成亲,你就有伴陪着你吃了,对了,日子可定好了?”
沈意知道杜婶说的是谁,想到那张俊俏的脸,又想到今天在医馆那个哭得凄惨的陈家夫郎,她觉得还是面前的酱色肘子比较诱人,不紧不慢道:“早着呢。”
聘书都还没下。
见她半点不着急的样子,杜婶只道她不知道成亲的滋味,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用油纸把肘子和肉片包好递给她。
沈意付完钱拎着卤味又去卖猪肉的摊贩那买了几根骨头才往家去,油纸包的肉香掩不住,路边的狗摇着尾巴跟了一路,待她晃悠着拐进天都巷,几声有力的狗吠此起彼伏,巷道上忽现两只黑背白腹的大狗,欢腾地朝沈意奔去。
这是她家养的狗,平安和无恙,她手里的骨头是它们俩今天的加餐。
身后的野狗听到声音早早夹着尾巴另寻他处。
沈意抬腿迈过门槛,穿过晒满草药的前院,没等她进厨房寻到她爹,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地斥喝:“沈临春,这才什么时辰,你又偷溜了?”
沈意当即反驳:“天地良心,丁术丁芷作证,我是到点才走的。再说了,医馆离家又不远,过条街就是,有事他们来喊一声不就过去了。”沈意耸耸肩,不以为意。
沈昭华显然对沈意的随性分外不满,她眼一瞪,眼角皱纹都撑平了,怒道:“过条街!你说的轻巧,病痛之症哪是轻易能等得了!早一息救人,便多一分把握!咱们做大夫的,诊病救人哪个不是得赶着时间……诶!我和你说话呢!你上哪去!”
沈意晃了晃手里的纸包,“饿了,去找爹爹给我喂奶去!”
沈昭华气得跳脚:“你这臭丫头!”
甫一进厨房,就见她爹起灶在小罐子里熬煮什么,她吸吸鼻子,嗅了嗅味,党参、茯苓、白术、甘草……
纤长英气的眉头蹙起,看向她爹道:“爹爹脾胃有碍?”
早已习惯了沈意的狗鼻子,齐氏回道:“这是对门罗叔的,他今日不太舒服,罗婶找你娘看了给开的药,我正好有空就帮他熬了。”
得知爹爹无事,沈意松了眉心,把手里油纸包放桌上,顺手把桌上药方拿起来。
齐氏看见桌上的油纸包,露出了然的表情道:“这个点去买卤味?怪不得刚刚听你娘在院里喊呢。”
沈意看着药方头也不抬道:“她每天得凶凶我,嗓子才舒服,不过她这方子开得不错!”不光有四君汤补中健脾,还加了升麻提阳气,男子服用再合适不过。
沈意最烦的是她娘,最佩服的也是她娘。
溪州的医馆多达十余家,大夫有半百数之多,唯有宁世医馆的沈大夫有口皆碑,沈昭华甚至被溪州人传是“再世华佗”。
沈意打小跟着她娘认药材学筋脉,别人家的孩子启蒙学的是四书五经,她从小看的是药方医案,还有垒得比她人都高的医学古籍。
她本就有天赋,又承了沈昭华的亲授,再加上后天叛逆卯着劲地想胜过她娘,十余年边学边比,早在十三岁时便能在医馆独当一面,十五岁正式成了坐堂大夫。如今她已坐堂三年有余,小沈大夫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在诊病断脉上她自认为与她娘平分秋色,可在开方拿药上比起她娘却总逊色一筹,就比如手头上这张方子,若是她来开,会想到加升麻吗?
她会开出什么药方?
沈意陷入沉思。
齐氏听言忍俊不禁:“你呀,都要娶夫的人了,还和你娘闹呢!”对于母女俩的斗嘴齐氏习以为常,挥挥手道:“放桌上吧,一会儿吃饭帮你热了,平安和无恙的饭已经煮好了,你去喂完就能吃饭了。”
沈意展眉一笑,把药方放回原处道:“好嘞。”她端过一旁的食盆朝前院的狗舍走去。
不多时,庭院里已经摆上三菜一汤,母女俩平日里虽不大对付,但在饭桌上还是很一致的,各吃各的互不干涉,偶尔交谈一下医馆的事情。
她娘早些年忙于出诊坏了胃,吃不得大荤大油,她爹则是常年茹素,所以整整一个酱肘子只能是沈意自己吃,把她撑得腰腹圆鼓,近些日子再也不想看见肘子。
沈昭华见她这模样,嘴巴张了张,还没出声,就听沈意先出了声,她下意识觉得不妙,果不其然听沈意嚷嚷:“爹,娘又要凶我!”
沈昭华被沈意空口白牙的瞎话给气得火冒三丈:“嘿!你这丫头!我可什么都没说!”
沈意不甘示弱:“你是没来得及说!”
齐氏站在两人中间拉偏架,半个身子挡住沈意:“行了行了,你们两个,一个是当娘的人,一个是要娶夫的人,怎么还跟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呢!”
沈意躲在齐氏后面朝她娘做鬼脸。
沈昭华咬牙:“你就护着她吧!”
和沈家饭桌上的说笑玩闹不同,同样在晚食的陆家饭桌上气氛冷凝到冰点。
“你再说一遍,你不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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