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佗站在车上,看着那些公子王孙,公卿贵族跟着楚王负刍一起,在秦军的押解下,迈动脚步,向东北而行。
这些荆楚的亡国君臣,他们将走过淝水,渡过淮河,一步一步前往昔日的楚国陈郢,今日的秦国淮阳。
昔日六国之君王,今日秦国之臣妾矣。
楚国令尹项燕跪在地上,当着众多楚人的面,向刚从江东赶来的公子启叩首请求。
公子启立刻上前搀扶项燕,口中推却道:“启乃庸人,离秦归楚,只为怀归先君故国,并无登位之心。今吾弟负刍乃为楚王,启当以臣礼事之。且当此之时,有秦兵压境,吾等更当同心戮力,共抗秦人才是,安能另立新王,让楚国徒生阋墙之祸啊!”
他之所以针对赵佗,除了有泄愤之意外。更多的还是要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面临亡国之际,即将沦为敌国阶下之囚,楚王负刍的心里是充满绝望与忐忑的。
特别是在对比负刍的短视内斗,阴险猜忌后,公子启在项燕心中显得越发英明起来。
“楚国已亡!”
战车上,赵佗也感受到了楚王异样的目光,身上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等他回了楚国,虽然时间不长,但也看的更加清楚。
对方没有提率兵勤王,救援寿春之事,想来也是认同他的观点,寿春必定覆亡。
紧接着,十万秦军尽数欢呼大叫起来。
对比他曾辅佐过的那位秦王,简直是云泥之别。
项燕拱手称诺,欲迎公子启入城。
“既如此,便依公子之命。老夫自当竭尽全力,抵挡秦人,以全楚之社稷!”
其人文雅谦逊,说话彬彬有礼,更是能毅然抛下秦国相位,效命荆楚,这等魄力以及对楚国的忠诚,已是让他十分佩服。
秦王政要在那曾经的楚国旧都,接受这些亡国之虏的觐见,享受无上的荣耀。
项燕的身后,跟随的景同、屈茂等将亦跟着下跪叩首,恭声道:“吾等请公子登位,以承先君王业,继楚国社稷!”
“楚国真的亡了吗?”
故而之前楚王遣使献越王之剑,他不仅不接受,并警告麾下各将严守节操,绝不可被楚人所污。
只是公子认为登位的时候不到。
“以吾观之,不过数月之间,必有秦军破城,负刍被擒的消息传来。负刍既亡,吾等当有新王方可聚拢荆楚人心,凭借这淮南、江东之地再与秦人相争啊!”
他们一步哭一步泣,走一步叹一声,泪如雨下,哀声遍野。
只是……陈郢大战终究是败了啊!
公子启一番思虑后,还是摇头拒绝道:“一切抗秦事宜,启皆听令尹安排,唯有这登位之事,尚需缓和。”
他的目光,落到后方那些被押解出来的楚国宗室贵族,无数脸色惊惶的嫔妃佳丽,以及马车拉着的众多宝物上。
他默默遵从负刍的命令,前往江东,安抚越人蛮夷,做事兢兢业业,只想为楚国的存续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
楚王负刍抬头,目光盯着战车上,那居于王翦身后的秦国将军。
这就是那个从去年开始,便让他日夜难以安眠的人啊。
“秦人据淮北,必从下蔡渡淮,兵临寿春。届时内有庸主,外无良将,寿春孤城一座,安能抵挡王翦兵锋。”
这时候他只要想到自己暗中施展的阴谋,能让可恶的赵佗付出代价,就能感觉到一丝快意,连眼前的屈辱都能忍受下去了。
终于见面了。
项燕心中暗叹一声,自从去岁淮阳一见,他就对公子启颇有好感。
“不谷虽然败了,但也给你赵佗树立了仇敌,他日定要见你如何被秦人排斥挤兑,让你前程尽毁,以快不谷之心。”
公子启惊愕在原地,他在率兵赶来的路上有过猜测,但猜测归猜测,当他真的看到项燕和诸将跪在地上,请他登上楚国王位的时候,还是感到很震惊。
赵佗。
楚国八百年,虽几番迁都,但国家府库之中奇物珍品,祭器重宝不知有多少。
咸阳已发来诏令,王之车驾将亲临楚地。
眼见公子启推却,项燕劝道:“公子所说,自是金玉良言。只是如今负刍昏庸,致使陈郢惨败,淮水以北不复为楚地,尽是秦旗飘扬。”
公子启闻言,松了口气,微笑道:“能有两三月,甚好。吾等可利用这段时间,在淮南广布防线,同时征召淮南各封君来此,聚拢兵力,再与秦人相争。”
说完,公子启不由侧首西望。
淮水自西而来,滚滚流淌。
那里,是楚都寿春的方向。
若是他那个弟弟,在秦军围城时撑的更久一些,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