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卿不知怎么就落在了最后,目光不自觉往那男子身上扑去,瞥见他轩昂眉宇,总觉得有几分熟悉感。
仿佛在哪里见过。
许是顾晚卿打量对方的目光过于直白,男子朝她看来。
一双瑞凤眼微光暗涌,盛着和煦夏风,温润中又像是漂浮着干燥的火星子。
明明光芒熠熠,却让顾晚卿洞穿他心中的怅然。
他虽嘴角噙笑,眼中却是孤寂惆怅的。
顾晚卿有被自己一闪而过的念想震撼到,直至走近男子,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不迭移开视线去。
未想,顾晚卿从男子身旁经过时,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被绊了一下。
她甚至没来得及惊呼出声,便有一只温厚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微扬起的手。
对方扶住了她,顾晚卿这才没有被绊倒,落个满身狼狈。
她暗暗吁了口气,旁侧传来男子清透朗润的关切声:“姑娘没事吧?”
没等顾晚卿回话,走在前面的班窈几人回头朝他俩看来。
这才知道顾晚卿方才差点摔了。
不知道绊到什么,趔趄了一下,差点摔进湖里去。
好在,那男子扶了她一把。
思及此,顾晚卿站稳身子,侧首抬眸,淡淡望了男人一眼:“没事,多谢公子出手相帮。”
说着,她抽走了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指尖沾染了男人掌心的灼热,有些烫。
“没事吧,怎么就绊着了?”
“你这丫头走路脚抬高一些,真是不让人省心。”这两句是顾晚相说的。
他那张破嘴,对着顾晚卿一向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被他一搅和,顾晚卿方才心头萦绕的异样被冲散。
她指尖的温度降了下来,没好气地瞪了顾晚相一眼:“阿锦让你照看我,你便是这般照看我的?”
“等他回来,我定要向他告你的状!”
顾晚相:“……”
他赶紧折回来,搀顾晚卿一把,嘴里还在碎碎念:“这怎么也能怪到为兄头上,分明是这道不平稳,为兄替你狠狠踩它两脚。”
“你且消消气。”
话落,顾晚相还不忘再次向那陌生男人道谢。
随后兄妹二人絮叨着,赶上已经上船去的班窈几人。
上了船,顾晚卿才提了提裙裾,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新绣鞋。
也不知道到底绊着什么了,她走路都多少年没摔过了。
今日可真是倒霉。
许是夏日容易发热,顾晚卿这一番折腾,身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心里头很是烦躁。
去船边站着吹风时,她不自觉地朝渡口那边回望了一眼。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刚才那男子看她的眼神,似藏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而她对那人亦是有些在意。
如今回头朝渡口看去,顾晚卿看见那男子还站在原地,恰好也在看他们搭乘的游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晚卿莫名觉得那男人的视线似乎锁在自己身上。
游船渐渐驶离渡口,岸上那抹修长的身影也慢慢虚幻不清,远得模糊。
顾晚卿收回了视线,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方才被男人握过的左手。
指尖又有些烫了,不知是不是夏风吹的。
“方才那位公子生得好俊俏啊。”
“婠婠你可看了他好几眼,可也是觉得他生得好看?”苏笑不知何时走到了顾晚卿身旁。
她的声音拉回了顾晚卿的思绪,她愣了一下,不由失笑。
“确实生得好看,也不知是哪家郎君。”
说罢,顾晚卿深吸了一口气,望向碧绿无穷的成片荷叶,又笑着补了一句:“不过与阿锦相比,还是差些。”
苏笑噎了噎,一时间不想同她闲聊了。
虽然她不清楚顾晚卿和卫琛的进展,但从少女字里行间,却也听得出她有多欢喜那男人。
若是继续闲扯,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羡慕嫉妒恨。
那可是卫琛啊,帝京第一美男子。
一表人才不说,还年少有为。
说不定此去西域回来,他便是大延史上最年轻的丞相。
其身份地位,何等尊崇。
偏是那样一人,满心满眼只有顾晚卿这小妮子一个。
能得如此良人青睐有加,叫人如何不羡慕-
游船在灼灼日光下逐渐远去。
湖面水纹荡漾,一圈圈涟漪散尽。
一袭靛蓝色长衫的荀岸,还杵在渡口没动。
他始终望着游船远去的方向,负在身后的左手抽出,他低头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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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纹路繁复细密的手掌。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少女柔荑上的清香和温度,连触感都还记忆犹新。
快一整年了。
自从在乌山深处的谷中死里逃生,他更名改姓,足足苟且了近一年时间。
这漫长时日里,他费尽心思搭上了四皇子赵渊。
不惜将青梅竹马的楚挽月亲自送到了他床上。
甚至,他还暗中同六皇子赵宣有些联系。
如此隐忍蛰伏,不过是为了早一日能与顾晚卿相见罢了。
还好,和前世一样,昌庆14年春,西域发生了动乱。
而卫琛也在四皇子暗中举荐下随军出征,前往西域。
为了早一日将他支离帝京,荀岸甚至提前将西域的动乱在京中散播传开。
在前世,那消息本是七夕节前后才传回帝京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改变这些,会不会对未来的事情有什么影响。
但事到如今,他别无他法。
卫琛已经改变了太多事。
譬如他没和顾晚卿一起入国子监,而是入朝为官,甚至派人暗杀他一个小小学正。
既然今生所有事情早就乱了套,便是再乱些又何妨。
他与卫琛所求相同,便注定他们之间必有一役。
想来卫琛不择手段也要杀他,便是怕他再与顾晚卿相遇。
他越是怕,荀岸便越是要见到顾晚卿。
再如同前世那般,得到婠婠的心,此生不再辜负-
没有人知道,荀岸为了这一日受了多少磋磨。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在乌山寂寥无月的寒夜里,手刃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也要活下来。
为的便是这一日,能再正大光明地出现在顾晚卿眼前。
卫琛离京后,荀岸便在帝京冒了头。
只是他不知顾晚卿是否还记得前世的事,不敢冒然出现在她眼前。
所以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暗中观察,跟踪她。
如今确定了顾晚卿没有前世的记忆,他心下才安宁些。
手下的人告知他,户部尚书府的苏二小姐给太傅府顾二小姐书信一封,邀她出门赏荷。
所以荀岸便来了此处。
在顾晚卿他们一行到来前,他已在湖上漂泊了半日。
没想到他们来得这般迟,他又不想错失与她相见的机会,便让船家一直徘徊在渡口附近。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顾晚卿终于来了。
他亦如愿,与她说上了话。
虽然这对于荀岸而言,还远远不够。
但他深知此事需得循序渐进,心下倒也沉得住气。
毕竟接下来,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扭转顾晚卿的心意。
如果西域这场动乱还是如前世那般难以平息,怕是卫琛要在西域边境之地呆上三年才能回京。
但荀岸转念一想,与其让卫琛平安回京,与自己相争。
倒不如趁此良机,让他永远留在沙场之上-
从那日赏荷回来后,顾晚卿接连做了两晚噩梦。
梦里卫琛死在了沙场上,被万箭穿心,连个替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后来她又梦见太傅府。
那是个雪天,梦境似蒙着雾色,梦里许多人都模糊不清。
但是府中那场充满血腥味的杀戮,却让顾晚卿从心底赶到一阵恶寒、恐惧。
哪怕梦醒,她抱着锦被坐起,被窗外天光晃了眼睛。
梦中那漫无边际的无助和绝望感,依旧倾裹着她,深入骨髓,令她不禁抱紧自己的双膝,身子轻微颤抖。
“小姐,该起了。”
“再晚些,可就要误了时辰了。”霜月和枝星推门而入。
远远看见床上瑟缩成一团的顾晚卿,两个丫鬟都愣了愣。
随后枝星率先反应过来,忙不迭上前去:“小姐,您怎么了?”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霜月出门去打热水,想着让顾晚卿沐浴更衣。
她家小姐,向来不喜欢汗湿衣衫后的黏腻感,必须得洗洗才行。
顾晚卿紧紧抱着双腿,小脸低埋,一言不发。
但在枝星的安慰声里,她逐渐冷静下来。
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噩梦,一个多做了几次的噩梦罢了。
根本不必在意。
卫琛一定不会有事,太傅府也不会有事。
梦都是反的。
可即便如此,顾晚卿还是病了一场。
大夫说她这是热伤风,应是近日天气闷热,她体热难解,淤积成疾。
休养些时日便能好。
于是接下来大半个月,顾晚卿都没去国子监听学。
直到她身体康复了,心境也不再受那个久违的噩梦影响,方才在七月初回到了国子监。
这还是顾晚相的说辞起了作用。
顾晚相说卫琛在战场挥斥方遒,建功立业。
他也不能输了他去,得勤于学业,早日考取功名。
顾晚卿想,二哥说得有理。
她曾答应过卫琛,要好好听学,将来成为大延第二女夫子。
也要像谢夫子那般声名远扬,做个名留青史的才女。
所以顾晚卿病刚好,便回了国子监。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国子监再见到那日赏荷时遇见的那名男子。
听苏笑说,他叫沈复生,是国子监新进的学正。
似乎还是当今四皇子举荐入院,颇有才能。
顾晚卿听罢,有些疑惑。
既然这沈学正如此有才,如何来国子监做一名小小学正?
做四皇子的幕僚岂不更好?
作者有话说:
二更啦~本章掉落10个小红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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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今生047
“沈学正才貌过人,一来国子监便出尽了风头。”
“现如今爱慕他的女弟子可不少。”
“不过我听人说他与一位意外过身的学正长得有几分相像,似乎还是表亲关系。”
“约莫他来国子监,与他那位表亲有关?”
苏笑摸着下巴小声揣测,转头却见顾晚卿正铺开宣纸,落笔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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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一副对沈复生的事不感兴趣的样子。
苏笑悻悻闭嘴,凑过去看顾晚卿娟秀婀娜的字迹,这才发现她抄的是佛经。
“你抄这个做什么,我怎么不记得学正留了这门功课?”
顾晚卿头也没抬,眼观鼻鼻观心,抄写得十分专注认真:“不是功课。”
“那是什么?”苏笑茫然,她记得顾晚卿以前也不信佛啊。
“静心凝神的。”
其实是金顶寺的主持告诉顾晚卿,她想要为心上惦念的人求平安,抄经书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虽然顾晚卿不信抄个书就能保卫琛平安,但她还是抄了。
她希望卫琛平安。
能为他做的,也仅此而已-
自从卫琛出征后,顾晚卿上下学都是同顾晚相和顾晚尘一道。
不过今日他二人被学正留下,似是要罚功课。
毕竟他们男弟子将来要涉足仕途,学正对他们的要求自然比对女弟子高一些。
顾晚卿便没等他二人,自行乘坐太傅府的马车回去。
她离开国子监前,帝京的天色便昏昧暗沉,酝酿着一场秋雨。
马车回府的途中,顾晚卿挑起车帘看了眼外头珠帘断线的雨幕,无意瞥见了路边街头淋着雨往前小跑的一名男子。
说来奇怪,那人被雨淋得那般狼狈。
她也只看见他一记背影,却是一眼就认出他来,并在脑海中,刻画出了男人俊雅的容貌轮廓。
沈复生这个名字浮上心头时,顾晚卿觉得十分陌生。
总觉得,那男人不该叫沈复生。
可那本就是别人的名字,爹娘起的名字。
顾晚卿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荒谬-
就在少女走神之际,路边冒雨而行的男人在马车经过时,碰巧侧首,朝马车看了一眼。
于是顾晚卿的视线无可避免地与他交接了片刻。
许是意识到自己盯着别人看还走神,实在失礼。
顾晚卿尴尬地收回了目光,并将车帘放下,彻底隔绝了窗外密密麻麻的雨幕,以及男人隔着雨幕投落到她脸上的视线。
马车转眼便从荀岸眼前行过,寸步未停。
他那双狭长的眼眸里覆上了秋雨的寒凉,脚步缓了下来。
若是以前,顾晚卿定不会这般对他视若无睹。
哪怕不顾男女之别,她也一定会将马车停下,让他上车避雨。
虽然荀岸也清楚,现在是现在,从前是从前。
如今他与顾晚卿连相识都算不上,她理所当然待他如此。
可他心中仍是愤愤,恨卫琛从中作梗,逼得“荀岸”死在了乌山深处。
逼得他变成了“沈复生”。
若是没有卫琛,他与顾晚卿早该在国子监相识。
以荀岸的身份,正大光明与她相识相知,相爱乃至成婚。
这一切,都是卫琛的过错。
他若不死,何以平他心中之恨……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挽回少女的心。
越快越好-
两日后,顾晚卿在骑射课上意外坠马。
原因不明,只知她那匹马突然发狂,在马场上扬蹄嘶鸣,一通乱跑。
还踢伤了上前营救顾晚卿的沈学正。
顾晚卿摔下马背时,沈复生以身相护,成了她的人肉垫。
结果自然是她只受了点轻微擦伤,而沈复生右臂骨折,胸口也被压出一片淤青。
大夫看过以后开了调养的药,说是需得休养百日。
不管怎么说,沈复生也算以身相护,救了顾晚卿。
她自然是要登门道谢的。
恰好隔日休沐,顾晚卿便同二哥顾晚相一起去了沈复生府上。
他家与太傅府隔了三条街,在一条幽静的巷子深处。
巷子又深又窄,尽头处的院子却被人打理得井井有条,雅意盎然。
秋桂香飘十里,这一路走来,浓郁的花香始终萦绕在顾晚卿鼻息间。
她给沈复生带了些补品和吃的,也是真心想要感谢他的相救之恩。
只是她没想到,沈复生既然和当今四皇子搭上了关系,居所竟然还是如此简陋。
难不成传闻是假的,他其实与四皇子没什么关系?
顾晚卿思虑间,顾晚相已经敲开了沈复生家的院门。
来为他们开门的人自然是沈复生。
男人生得高挑,身上青衫陈旧但整洁,淡雅不俗。
他有种君子竹清雅绝尘的气质。
令人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沈学正,叨扰了。”顾晚相此时倒是一派正经,担得起“兄长”的身份。
“昨日多谢沈学正以身相护,不然今日困在家中养伤,等人探望的人便是我家小妹了。”
顾晚卿也适时附和,向沈复生道谢。
她垂眸低语时,便觉男人的视线落到了她身上。
荀岸也只敢在她低下长睫时瞧她,按捺着心下涌动的万千情愫。
须臾,他才眸色暗暗地启唇:“进屋坐吧,请你们兄妹二人喝杯清茶。”
“不太好吧……看你也不太方便。”顾晚相本想婉拒。
但沈复生却又说想请他帮个忙,他自己右手伤了不太方便。
如此一来,顾晚相倒是不好带着顾晚卿就此告辞离去。
兄妹俩先后进了院子,又岁沈复生进屋。
期间顾晚卿在心下盘算了一番,决定回府后派一个得力的下人过来,以便在接下来三个月的时间里,照料沈复生的生活起居。
她心中暗暗做了决定,随着顾晚相进了屋。
视线微抬,却看见了沈复生堂屋里挂的一幅山水图。
令她感兴趣的是山水图上的题字是谢夫子的字迹。
后来仔细一看,印章和落款,果然是谢怀珍。
许是顾晚卿看那幅画看得专注,沈复生引她入座,递给她茶水时,噙笑问了一句:“顾姑娘喜欢那画?”
顾晚卿这才定神,收回了视线,双手接过茶盏:“喜欢。”
她浅笑颔首,如实回答,“谢夫子是我最敬佩之人,她的大作,我都喜欢。”
因这不是在国子监,且沈复生也唤她“顾姑娘”,所以顾晚卿便也没在他跟前自称学生。
毕竟就算在国子监内,他也不是给她授课的学正。
他们二人,连见面的次数都很少,也没什么关系。
可顾晚卿却没想到,沈复生对她如此慷慨,“既是如此,不如沈某便将此画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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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晚卿受宠若惊,抬眸望向他的眼神有些波动,不难看出她在犹豫。
荀岸见状,微挽薄唇,将那幅画拿了下来。
他自己单手不方便卷上画轴,顾晚卿见状,自然不好意思干坐着,上前去帮忙。
她到底还是想要谢夫子的画。
心里也因此对沈复生又多生出几分感激和好感,卷起画轴时,动作别提多殷勤。
男人在旁边看着,颇有些忍俊不禁。
还好他提前调查了顾晚卿的喜好,重金求来谢婉的画作。
为了接近她,他可谓步步筹谋,费尽了心思。
如今看着少女垂眉低眼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荀岸心中难得安宁惬意。
仿佛时间倒转,他们回到了前世。
明眸善睐的少女一颦一笑都只为他,每每望向他时,眼中更是肉眼可见的欢喜-
“婠婠,你怎能平白要人家沈学正的东西。”
“这不合礼数。”顾晚相的话及时点醒了顾晚卿。
她卷好了画作,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思虑了片刻。
随手便拔了头上一支价值不菲的红玉簪,递了过去:“此乃凉州红玉所制,应能换不少银钱。”
“沈学正先拿着,明日我再命人送些现银过来。”
“权当这幅画是我向你买的。”
荀岸微愣,没想到顾晚卿会如此当机立断。
她看向他的眼神,闪烁着坚定微光,柔中带刚,与他记忆中总是害羞带怯的女子有所不同。
一时间,过往那些美好回忆悉数幻灭。
他从一场美梦中清醒过来。
薄唇提着弧度,有些勉强:“不必。”
“于顾姑娘而言,这幅画或许价值千金。”
“但于沈某而言……不过是一件小礼物而已。”
能换得她展颜一笑,便是这画唯一的价值。
这次换顾晚卿愣怔住,一时没能品出男人话意来。
谢夫子的画作有多难求得,顾晚卿还是知晓的。
她与沈复生不熟,他竟能如此爽快将这画当做一件小礼物送给她……
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许是看出了她的狐疑,荀岸低下了视线,避开她审视的眸光。
也接了她递来的玉簪:“若是顾姑娘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便用这玉簪相换,足矣。”
玉簪质地温凉,荀岸接了玉簪后,指腹漫不经心磨了磨簪身。
其触感细滑,在他心中却又比不过顾晚卿一双柔荑半分。
为了缓解僵局,荀岸移步去书案那边。
取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红木盒子,将那支红玉簪小心翼翼放进箱子里。
他也没避着顾晚卿。
红木盒子里的一应物什,全都被顾晚卿不经意地一眼看了个遍。
她本就是随意一瞥,并非有心。
视线掠过便移开,没有停顿。
可盒子里放着的那支珍珠簪子,却平白在她脑海中留下了印象。
以至于顾晚卿将视线转了回去,复又多往那红木盒子里看了一眼。
“玉簪沈某且先收着,哪日顾姑娘想要回去,可随时来取。”荀岸话落,便要关上红木盒子。
里头的东西是他从小到大的珍藏。
大都是他在乌山遇害前收集的,于现在的荀岸而言,这里头的东西实在年生久远,他很难溯源。
却是没想到,盒子里那支不起眼的珍珠簪子,却被顾晚卿直勾勾盯着瞧了许久。
见她瞧着,荀岸便又将盒子打开,顺着她的视线,拿起了那支珍珠簪子。
“顾姑娘喜欢这簪子?”徐徐开口时,男人已隐约回忆起这簪子的来历。
约莫是昌庆六年,他与楚挽月过得最艰难那段时日。
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为答谢他的恩情,赠予他的。
前世,荀岸并无这段经历。
但循着记忆,他却也知道,这只簪子对之前的自己有多重要。
这簪子当初救了他和楚挽月的命,换了不少银钱,让他有钱给楚挽月买药养病。
后来他又把簪子赎了回来,一直珍藏着。
可笑的是,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似是一直期盼着与那珍珠簪子的主人再次相见。
说不清是何种复杂的情愫,莫名萦绕在心间-
不过如今这簪子对荀岸而言,比谢婉那幅画还不如。
他见顾晚卿盯得眼也不眨一下,便以为她喜欢。
将簪子取了,顺势便递给了少女:“也送你如何。”
至此,顾晚卿终于在男人温润和煦的话音里回过神来。
她没接簪子,只是看看簪子,又艰难抬眸去看沈复生的脸。
心下震撼难言,眸光也说不尽地复杂。
一时间,场面僵住,屋内陷入诡异的寂静。
旁边坐着喝茶的顾晚相不由揪起眉,狐疑地看了沈复生一眼:“沈学正对我家小妹可真好,什么都愿送她。”
“也不怕她将你这的宝贝全讨走了。”
顾晚相在国子监,与沈复生倒也算相熟。
确切地说,是沈复生主动与他交好。
一来二去,他们倒也处得不错。
所以偶尔说话,有些口无遮拦,不过脑子。
譬如方才,他话才脱口,便后悔了。
可惜话已出口,收不回去。
只得一脸悻悻地闭上嘴。
好在沈复生并不介怀,反倒神态温和,眉眼噙着淡淡笑意。
似是因他的话,心情颇为愉悦。
顾晚卿嘛,她压根儿没注意听顾晚相的话。
只看着男人递来的珍珠簪子发愣,好半晌才迟疑地接过簪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细细打量。
许久后,她终于确定,这珍珠簪子是她八岁那年生辰,卫琛送给她的生辰礼。
只是那年她与卫琛去乌山镇游玩,突遇变故,走散。
她还险些被人贩子拐了卖掉,多亏一个人冷心善的大哥哥出手相助……
虽然时隔八年,记忆有些模糊。
但顾晚卿记得,这簪子她送给了那个帮过她的大哥哥,让他换些银钱,也好给他家人治病。
可如今,这簪子……
怎会在沈复生手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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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今生048
“这簪子……”顾晚卿将视线聚到男人俊雅的面容上。
恰好沈复生也正端详她,似是觉察了异样:“这簪子可是有问题?”
喝茶的顾晚相也不禁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探头去看顾晚卿手里的珍珠簪子。
那簪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又是女儿家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还被沈复生珍藏在盒子里精心保存。
顾晚相难免想到些什么:“莫非这簪子是哪位姑娘留给沈学正的?”
“若当真如此,那可太贵重太意义非凡了,小妹你可不能要。”
没等顾晚卿反应,荀岸淡笑了一声:“顾兄多虑了。”
“这簪子乃是数年前一小姑娘所赠……”
他刚想说,不足为重。
若是顾晚卿喜欢,尽管拿去。
却蓦地被少女截了话,“沈学正可是在乌山镇遇到那小姑娘的?约莫……八年前。”
荀岸笑意微僵,喉间似卡了什么东西,难以出声。
只他看向顾晚卿的眼神,从迷茫狐疑,片刻化为了然,诧异,惊喜。
“莫非八年前在乌山镇赠在下发簪的人是……”荀岸结舌,亦不敢信此番缘分。
他前世与顾晚卿相遇,乃是考取功名,入了国子监以后的事。
今生却……
或许这就是宿命,是上天眷顾,所以才会让他今生,早在八年前便遇见了顾晚卿。
荀岸正暗叹他与顾晚卿是天定良缘时,一直没搞清楚状况的顾晚相凑上前来。
“是什么?这发簪到底怎么了?”
他的介入令顾晚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目光不可思议地打量了沈复生几眼,顾晚卿暗暗咽了口唾沫,对男人的态度俨然柔和了许多:“没想到,沈学正于我的恩情竟是不浅。”
当年若不是沈复生出手相帮,让她躲藏在他家中,只怕她现如今还不知道在哪儿苟且过活。
那可恨的人贩子,还不知道会将她拐了卖去什么地方。
如何能像现在这般,安然在爹娘膝下长大,又得卫琛如此良配。
所以沈复生也算是对她有重恩。
当初年纪小,身上也只有卫琛送她的珍珠簪子最为值钱,便赠予了他。
如今重逢,顾晚卿坠马又被他救下,恩情复恩情,她欠他的倒是越来越多了。
思及此,顾晚卿将珍珠发簪递了回去:“幼时承蒙沈学正出手相帮,此恩难报,日后沈学正若有需要,晚卿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荀岸愣怔了片刻,并未接那簪子:“既是如此,那此物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顾姑娘且收着吧。”
话落,他静默了片刻,又有些忍俊不禁。
“顾姑娘就不怕沈某挟恩图报,逼迫姑娘,做些姑娘不愿做之事?”
无论今生如何改变,顾晚卿骨子里知恩图报那股意念却一如既往。
正如前世她在国子监落水,他救下她。
因此生出一段姻缘。
若她并非知恩图报之人,他们之间或许不会有后来。
还好,她心性未变。
“不会的。”顾晚卿淡声一笑,比之前柔和些的语调,拉回了荀岸的神思。
他心下龌龊,全止于看向少女那一眼里。
少女美目盈盈,唇色嫣然,勾着嘴角,看他的眼神是信任良善的。
嗓音也柔浅好听:“晚卿以为,沈学正不是那样的人。”
她字里行间的信任,令荀岸心下一梗。
绵密钝痛漫开,他艰难地滚了滚喉,口中泛起一丝苦涩。
他当然是那样的人。
又岂止挟恩图报……
他甚至为了苟活下来与她再续前缘,连救命恩人都可以手刃。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荀岸……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多想让她以身相许,报此恩情啊。
可少女那般信任地看着他,他竟是……有些舍不得强迫她了-
“所以你俩到底在说什么?”
“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顾晚相的打岔,悄无声息地打破了氛围诡异的僵局。
荀岸收回视线,垂掩的眸光慌乱且狼狈。
他忽然有些害怕,被顾晚卿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更怕她知道上辈子那些腌臜事。
所以荀岸打消了留他兄妹二人久坐的念头,低喃了一句“乏了”。
便是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这一句顾晚相倒是听懂了,忙不迭拉着顾晚卿告辞。
还说改日再来探望-
出了沈复生的院子,顾晚相扯了扯顾晚卿的衣袖。
“婠婠,你方才同沈学正究竟说了些什么?”
“你无需知道。”顾晚卿拂开他的手,自行上马车去。
顾晚相紧随其后,“我这不是得跟阿锦汇报你的近况么,今日陪你来见沈学正,自然是要在信里告知他的。”
卫琛离京出征,走之前将顾晚卿托付给顾晚相照顾。
除此之外,还给了他几只信鸽,方便他二人飞鸽传书。
虽然顾晚相也不明白,卫琛干嘛非得知道顾晚卿的近况。
但他向来为卫琛马首是瞻,他说的话,他自然是要听的。
不过此前顾晚卿并不知晓此事,今日咋一听,她愣了愣。
心下一动,转头去看顾晚相时,神态和缓温柔了些,倒是有了几分为人亲妹的自觉:“二哥……”
顾晚相:“……”
他鲜少听见顾晚卿这般称呼,还是用如此娇滴滴的调子。
莫名掉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说,心里还打起了鼓,“干、干嘛?你有事就、就直说……可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
顾晚卿还是笑,亲昵地挽住了顾晚相的胳膊:“二哥哪里话。”
“小妹只是想同二哥要几只信鸽罢了。”
自卫琛离京后,顾晚卿与他便没有联系。
起初顾晚卿以为卫琛定是忙于平乱的大事,无暇顾及他们之间的儿女私情。
如今却听顾晚相说他一直在通过他知晓她在京中的近况。
顾晚卿便知,卫琛心中始终留有她的方寸之地。
哪怕他人在西域,却也是牵挂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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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是不想害她与他一样相思入骨,所以才没有同她书信往来。
又或许,他是怕得了她的回信,见了她的字迹,便禁不住想做个逃兵。
“你想与阿锦飞鸽传书啊?”顾晚相一眼洞穿了顾晚卿的小心思。
干笑了两声:“别想了,他不会回信的。”
“留下飞鸽给我,不过是让我单向同他汇报京中之事。”
“这么久了,他一封回信都没给我。”
“老实说,我都不知道那些信他到底收没收到。”
顾晚相嘟囔着,虽然心中愤愤,但他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好。
比如顾晚卿今日拜谢了沈复生。
以及珍珠发簪一事,他都得如实写进信里才是。
听顾晚相说完,顾晚卿眼神黯淡了些。
她心想,卫琛当真狠心,竟是连一封信也不给她写。
可知她心中有多担心他的安危。
每月也只能拐弯抹角从父亲处打听西域战况,探听他是否安然无恙-
太傅府的马车驶离荀岸居所那条深巷不久,便有一人敲开了荀岸的院门。
将一沓书信双手奉给他。
那人东西送到,也没说一个字。
得了荀岸首肯,便又悄然离开了。
余下青衫雅然的男子,将那些书信带回屋中,去到后院。
取了个火盆来,看一封书信,便烧掉一封。
他右手不便,只左手可用,行动间显得慢条斯理,矜贵不凡。
雀跃信上的字迹,都是顾晚相的。
无非是一些关于顾晚卿近况的琐碎,却也是远在沙场上浴血厮杀的卫琛最想知道的。
忽明忽暗的火光灼灼映在男人唇角,却怎么也融不化他那透着森冷寒意的些微弧度。
连自喃都似淬了冰渣子:“卫琛,别怪我。”
“要怪就怪这世上只有一个婠婠……而你,却非要同我争。”-
自顾晚卿坠马那件事后,她与沈复生之间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平日里本就求学若渴的少女,下学后也时常往沈复生那儿跑。
正如顾晚相所说,沈复生讲学,简单易懂,而且他这人极有耐性。
哪怕顾晚卿揪着一个学术上的疑问,叨扰他一次又一次,他也始终不恼,且面带和煦笑意,同她一字一句讲清楚。
尽管那些内容从他口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这般进展正是荀岸想要的。
他与顾晚卿从相识到相知,一起都很顺利。
也时常会让顾晚卿有一种相见恨晚,将他视为蓝颜知己的感觉。
因为荀岸真的很懂她。
她的口味喜好,她喜欢的诗书词赋,还有她爱看的戏文。
他还会做菜,时常会给顾晚卿做一些小玩意儿。
对于顾晚卿而言,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沈复生是一生难遇二三的知己。
他待她三分好,她便回他五分。
可即便他们之间相交不浅,关系也越来越好。
顾晚卿却始终未曾僭越。
譬如每次拜访沈复生,她都是与人同行。
要么是顾晚相,要么是苏笑、班窈还有顾晚尘和卫妆。
她从来不会独自见他。
似是刻意避嫌一般。
这与荀岸记忆中的顾晚卿又不一样。
前世,顾晚卿与他相识后,恨不得整日与他黏在一起,且时常会制造一些两人独处的机会。
似乎想与他培养感情,早日打动他的心。
可惜那时候的荀岸,心里并没有她。
也从未念及过她待他的好。
只逐渐习惯她的纠缠,她的殷勤,她炙热坦荡的情意。
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
并没有令人值得唏嘘和在意的。
如今忆起往昔,荀岸才知晓自己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
心下虽有懊悔,却也起了执念。
总盼着顾晚卿能回到从前那般,眼里心里只有他-
日子匆然,由秋入冬,后又春暖化冬。
大延迎来了新的一年——昌庆15年。
年末守岁时,顾晚卿在宫宴上又听说了西域边境战场上的事。
都是捷报,却也令人忧心忡忡。
记得卫琛便是去年初春随军出征的,如今一年之期将至。
可听闻边境的战况,丝毫没有大军大胜凯旋的迹象。
这年夜饭,顾晚卿自然吃得没滋没味。
心下暗暗怨了卫琛两句。
骗子、没心肝的……
逾期不归也就罢了,顾晚卿早前便没想过一年时间,西域战事就能结束。
可这近一年时间里,卫琛竟是连一封书信都未曾写给她。
过去这些时日里,来太傅府求亲之人,几欲将太傅府的门槛踏破了。
顾晚卿始终没松嘴,一直等着他。
她也给卫琛写过信,日日期盼着他的回信。
可书信传出去半载,也没等来一丝回音。
顾晚卿的心都快凉透了,夜里没少偷着抹眼泪。
一边哭,一边骂卫琛狠心。
她知道战事紧要,哪怕他的回信只一个字呢?
她也不至于骂他没心肝。
不过哭过骂过,翌日顾晚卿又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等。
如此日复一日,她逐渐习惯了。
性子倒是磨得比以前沉静许多-
昌庆十四年年末,除夕夜那晚。
陛下先后封了四皇子赵渊、六皇子赵宣为王,许他们出宫开府,还为六皇子赵宣赐了一门婚事。
本来,顾晚卿对两位皇子封王成亲的事并不感兴趣。
可被陛下赐婚给六皇子的人却是班窈。
顾晚卿同班窈交情不算浅,她大婚,她自然是要去喝杯喜酒的。
何况六皇子大喜,满朝文武百官,哪个没收到喜帖。
所以他们大喜那日,顾晚卿陪同爹娘,还有兄长们,一大早便去了定王府。
婚宴前,顾晚卿同苏笑、卫妆她们在定王府的后花园里谈笑风生。
除她们以外,还有京中一众贵女。
大家久违地聚在一起,难免要说些女儿家的私话。
仗着四下无外人,有人谈论起了六皇子赵宣与班窈这桩婚事。
“听闻这门亲事,六殿下并不满意……”
“可别再唤六殿下了,如今应改口唤一声‘定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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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才是。”
“姐姐说的是,是定王殿下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有何不满意?班家妹妹也算帝京一大美人,都能与太傅府那位齐名了。”
“定王殿下乃是庶出,能得这门亲事,已算不易。”
“怎的他还嫌弃不成?”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人说,定王殿下早已心有所属。”
“他自然是对班家妹妹不满意的。”
“……”
顾晚卿与苏笑、卫妆在湖心回廊上投喂湖里的锦鲤。
距离湖心亭那个是非地有一段距离。
只隐约听见那些个贵女的议论。
苏笑叹了口气:“嫁给一个心中没有自己的男人,班窈可真是苦命。”
卫妆:“或许班姐姐不觉得苦,毕竟定王殿下本就是她心仪已久之人。”
“可他喜欢的另有其人,她嫁过去,能好命到哪里去。”苏笑拧眉,倒也真心为班窈忧虑。
她与卫妆想法不同,说不到一处去,便想找顾晚卿求个说法,看看她怎么看待这桩婚事。
哪知顾晚卿却在走神,手里鱼食都没了,还维持着一副喂鱼的姿态。
双眼都没有聚点。
“想什么呢?”苏笑伸手在顾晚卿眼前挥了挥:“今日好歹是班窈大喜,你可别丧着个脸了。”
“叫人看见了不好。”
顾晚卿回神,牵强地扯出笑颜:“我有些不适,去花厅那边坐坐,喝杯热茶。”
“你们去吗?”
苏笑和卫妆互看了一眼,都不想去花厅那边。
太闷了,还是在这后花园里透透气比较自在。
于是顾晚卿与她们分开,只身一人循着走廊上岸去,娇丽的倩影穿梭在远处曲折回廊之间。
苏笑和卫妆一路目送顾晚卿离去。
直到她身影模糊了,方才各自收回视线。
只是苏笑收回视线前,隐约辨出一道身影。
忍不住碰了下卫妆的手肘,问她:“你看那是不是沈学正?”
卫妆举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还真看见了沈复生的背影。
“应该是他。”
“小小学正,也能前来参加定王殿下的婚宴?”苏笑狐疑。
卫妆却是能想通:“或许是受了四皇子……安王殿下的邀请。”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二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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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乔裕5204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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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今生049
定王府四处可见喜庆的红。
顾晚卿一路往花厅走,心绪始终不宁。
以前她总想着,等她通过了过自己的考核,成为一名合格的女夫子。
那时再嫁人也不迟。
可今日,许是环境所扰,又或许是这一年里,与卫琛失了联系。
相思入骨,侵蚀了她的心智。
竟是让她动摇了念头。
方才在湖心喂鱼时,她便在想,若是卫琛能即刻凯旋。
便是让她立马嫁给他,她似乎也是愿意的。
或许正如班窈出嫁前所说,遇到真正心爱之人,所有原则和理智都将抛之脑后。
坠入爱河,本就是一件身不由己的事-
顾晚卿心不在焉,自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走错了道,途径之地,人烟越来越少。
她本是要去花厅,但定王府她是第一次来,路不熟。
走错一个岔路口,竟是不知绕进了哪个别院。
院子里有处池塘,池塘边上种了一排烟柳,这个时节,柳枝刚好抽出嫩芽。
青黄柔嫩,脆弱得似要被春风掐断。
顾晚卿走到水畔,方才凝神静气回笼了思绪。
四下一看,周围竟是连个人影也没有。
这院子倒是打理得别致,空置着,也不知道是准备给谁住的。
大喜的日子,竟也没挂上红绸和大红灯笼。
本想回花厅静坐的顾晚卿,此时改了主意,觉得此处倒是不失为一个静心的好地方。
没人来叨扰。
她便找了块临水的大石头坐下,双手环着膝盖,将下巴搭在膝上,静静看着眼前偌大的莲花池。
这个季节池塘里什么也没有,水似乎很深,深不见底。
春风吹皱池面,漾开一圈圈涟漪,好不惬意。
顾晚卿安静坐了许久,约莫快到开席的良辰吉时,她才站起身,抖了抖衣裙上的灰尘。
打算回去跟苏笑她们汇合。
就在顾晚卿站起身的刹那,她腿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中。
身体本能地屈膝,双腿一软,便重心不稳地朝池塘里砸去。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顾晚卿脑中一片空白,双手茫然无措地在空中抓了抓,想抓住什么。
可惜这里寂静无人,只有她自己。
噗通——
重物落水的声音在寂静的园中尤为清晰。
春日的池水冰寒刺骨。
初初坠入水中,顾晚卿窒息了一瞬。
本能地出声呼救。
便是此时,一直尾随她至此,在暗处观望许久的男人徐徐现身。
他先是朝不远处,长廊飞檐上蛰伏的黑衣下属看了一眼。
那人指间还夹着两粒没用完的石子,见那青衫男子抬眸示意,方才微微颔首,悄无声息退去。
与此同时,一身青衫的荀岸疾步赶去了池塘边。
他与顾晚卿相识以来,始终没有进展。
她对卫琛的心意十分坚定,并未有过半分动摇。
所以荀岸只能出此下策。
如同前世四皇子在国子监设计他与顾晚卿初识一般,先将少女置于险境,再令他英雄救美。
上辈子,顾晚卿便是“意外”落水,被荀岸所救。
或许同样的事情再经历一次,顾晚卿那坚如磐石的心意,会改变也不一定-
顾晚卿只本能地呼救了一声,等她从突发事件的惊慌中缓过来,便迅速冷静下来。
她很庆幸,幼时被卫琛拉着下过水,生生学会了在水中求生的本领。
否则当初在太尉府,她也不敢跳下水去救卫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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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自己落水,也不可能轻而易举便浮出水面来。
顾晚卿会水,是荀岸没想到的。
他分明记得,前世的顾晚卿根本不会水。
他当时下水救她,还险些被她拉着一起沉入水底,双双没命。
眼下她却……
荀岸默默退去了距离少女远一些的地方,眼见她凭借着自己的本事,正要慢慢上岸来。
他没工夫多想,毫不犹豫便跳进了深不见底的池水中。
顾晚卿正忙于自救,没注意听周围的动静。
等她好不容易游上岸,这才听见了男人的呼救声。
她循声望去时,恰好看见沈复生从水中挣扎着冒出头来。
匆匆喊了声“救命”,便又沉入水中。
情况十分紧急。
顾晚卿并未太过犹豫,且不说沈复生对她有重恩,哪怕是个不相干的人,她今日定然也是要下水去救的。
只因这偌大的园子,除了她以外,也没有旁人了。
能对水中的男人施以援手的,也只有她……
扑通——
少女再次入水,特意沿着岸边跑了一截,到距离最近之处才跳入水中。
她如一尾游鱼,急切地向着湖心最深处游去。
待顾晚卿抓到沈复生的手,她悬在嗓子眼的心往下落了些,微张着嘴,被呛了一口寒凉刺骨的水。
没忍住一阵轻咳。
可即便如此,顾晚卿还是断断续续安慰着慌乱挣扎的男人:“沈复生,你别怕……”
“别乱动……不然我们都上不去,咳咳……”
她的声音柔而有力,尽可能从男人背后,环勾住他的脖颈,试图平复他的慌乱。
可顾晚卿不知,这不过是男人为她设的局。
自她从背后贴近的那一刻,欲念便如同这刺骨的春水淹没了荀岸的心。
他佯装慌乱,扣住了少女的手腕,带着她一同沉入水去。
顾晚卿自是没有想到,沈复生会是这般反应。
她以为他只是太过慌乱,奈何力气太大,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能掌控得了的。
所以他们才会双双沉入水中。
偏男人还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连周旋的余地都没留给顾晚卿。
春日的池水冻得人骨头刺疼,在水中泡久了,难免手脚僵冷,身体渐渐失温。
顾晚卿到底不是神仙,沉入水中的那一刻,她憋着气。
一面要挣开沈复生的手,一面又要担心他。
时间潺潺流逝,顾晚卿从没比这一刻更清晰地感受到死亡。
到后来她两眼一抹黑,思绪混沌,连憋气都做不到了。
整个人似徘徊在混沌之中,又好像真的要死了,脑中突然涌来无数的画面,她根本应接不暇,只觉头疼难忍,脑袋像要炸开了一样。
便是那一刻,荀岸感觉到搭在他手背上拼命想要挣开他的那只柔荑失了力道。
随后他发现顾晚卿似是昏过去了,微张小嘴浸在水中,不再挣扎。
至此,荀岸心下闪过一抹慌乱。
他将少女拉到自己身前,握着她的香肩微微施力,想让她醒过来。
可顾晚卿毫无所觉,仍旧昏迷着。
荀岸蓦地想到了前世,他下水救她前被四皇子叮嘱过一件事。
要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给顾晚卿渡气,毁了她的清白。
这样,哪怕顾晚卿后来没有心悦于他,世人也会逼迫着顾晚卿下嫁于他。
不过那时荀岸不喜顾晚卿,也不屑用这般下三滥的招数。
所以他并未给她渡过气。
可眼下的情况危急,他也并不排斥,自然下意识朝少女靠拢。
便是此时,又有人入了水。
还是两道落水声。
没等荀岸给顾晚卿渡气,顾晚尘和顾晚相已经寻到了他二人。
这得多亏了班窈身边的婢女。
是那小丫头好奇定王府这空置出来的院子,想来替班窈打探一下情况,所以才会偶然发现落水的沈复生和顾晚卿。
只是拿丫头来得时机不对,前因后果并不清楚。
只看见顾晚卿和一男子在水中浮沉,她便赶忙去禀报给班窈。
这不,班窈才刚入厢房修整,准备不久后与定王拜堂成亲。
却也顾不上了,揭了盖头便去寻了顾晚相兄弟二人,赶来救人。
还好来得及时,水面还冒着水泡。
而顾晚卿和沈复生,虽然都晕了过去,却是被顾晚相和顾晚尘救了起来。
班窈和苏笑、卫妆齐上阵,又是按压顾晚卿的胸口,又是渡气。
忙活了许久,总算是将人救回来了-
顾晚卿呛了不少水,猛烈咳着,被苏笑翻身侧躺,吐出许多水来。
她倒是有气儿了,人却没醒,似陷在一场梦魇里,浑浑噩噩,始终不见睁眼。
荀岸倒是比她好一些,被顾晚相和顾晚尘轮流渡气后,咳了几声,也吐了几口水,便幽幽睁了眼。
他第一时间去看顾晚卿,却见少女揪着五官,一副不安难受的模样。
眸色难免复杂。
他心知这次计划又落空了,有些着急,却又不能表露。
只得任由顾晚相和顾晚尘搀扶起他,又眼睁睁看着顾晚相将他交托给旁人,自己去抱顾晚卿。
顾晚卿昏迷不醒,需得立刻请大夫查看。
若是出了什么事,顾晚相怕卫琛回来会撕了他。
毕竟卫琛最宝贝他这个小妹了,从小就跟他亲妹妹似的宠着-
这次落水,顾晚卿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
期间高烧难退,情况时急时缓,一直反复。
为此,荀岸在顾晚相的帮忙下,入太傅府探望过她几次。
他亦是担心她的,没想到事情会闹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心下更是比谁都害怕,怕顾晚卿出事。
没人知道这三日里,昏迷中的顾晚卿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像是被困在无尽的黑暗中,时而冰冷,时而燥热,还不断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记忆片段,涌入她的脑海。
令她思绪混沌,分不清现实与幻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晚卿才见到了光明。
起初是太傅府。
天色灰蒙,寒冬腊雪的天气。
有一双人影从母亲屋中出来,停在了廊下。
顾晚卿走近,方才认出那是自己与丫鬟霜月。
也是这一刻,顾晚卿才知自己又做梦了。
梦里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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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盘起了长发,做妇人打扮。
仪态神情端庄温婉,气韵倒是有些不像她。
可那张脸同她一模一样。
令顾晚卿生出几分恍惚来。
便是此时,门房那边的人慌慌张张从长廊另一头跌跌撞撞跑来。
嘴里喊着“大事不好了”。
随后,梦境转换,到了太傅府前院。
顾晚卿又看见了那个站在府门前的男人。
她从未看清过他的模样,心里却克制不住地在意那人。
今日,不论如何她也要看清他的眉眼,知道他到底是谁-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声,这一次,顾晚卿走近了男人,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只是与顾晚卿预想的不一样。
那个每次出现在她梦里,被她唤作夫君的男人,并不是卫琛。
而是……
沈复生?
不,他不是沈复生。
他不叫沈复生……
没来由的,“荀岸”这个名字,因着男人清晰呈现的面庞,悄无声息浮上了顾晚卿的心头。
她松开了因为紧张而紧咬的齿关,不由呢喃这个名字。
顾晚卿听见了自己的低喃,微弱柔软的嗓音。
像是一把钥匙,将她心底尘封的记忆之门打开来。
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忽然浮现于脑海,如流水一样丝滑顺畅,急速且准确的拼接成画面,一段段在顾晚卿脑中辗转呈现。
记忆的潮水将顾晚卿淹没时,她心中笼罩的疑云也被一阵清风吹得散去。
云雾拨开,人与物全都变得清晰。
那些爱与恨,伤与痛,则化作无数的利剑,刺进顾晚卿的身体,令她满身疮痍,痛入骨髓,难以呼吸-
记忆仿佛撕裂了顾晚卿身上陈旧结痂的伤口。
伤口一边往外渗血,一边令她疼得钻心刺骨。
满腔悲愤凝结成恨意,滚烫地浇在顾晚卿心上。
她只觉自己快要被烫死了,呼吸困难,被刺了一剑的胸口也好疼好疼。
荀岸冷淡的眉眼,始终在她眼前。
巨大的悲痛令她生不如死,头痛欲裂。
又在无尽的黑暗中哭着喊着,想要忘记这一切。
旁人眼中的三天三夜,于顾晚卿而言,却是漫漫一生。
她一次一次想起那个雪天。
一次一次被荀岸手中冰冷的长剑刺穿胸膛,又一次一次感受到无助、绝望,悲愤和痛恨。
仿佛是老天爷对她当初瞎了眼,爱错人的惩罚。
要她在这如同炼狱的梦境里,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似要困她永生永世。
顾晚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水深火热的梦境里困了多久。
她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感受,忘记悲痛和爱恨,忘记一切。
就当那只是一场梦,一场能让她生生痛醒的梦。
她只想逃离或是死去,拼命地想要去回忆卫琛,想要捉住黑暗中唯一的一缕微光。
可她越是急切地想要捉住它,那缕光便越是黯淡。
直至微光熄灭于顾晚卿掌心,她再一次沉入无尽的黑暗。
那些悲痛苦难的回忆似乎终于消停了,不再翻涌,也不再浮现-
三日后的清晨,春雨纷纷,润湿了帝京长街短巷。
晨风潮润,从撑开透气的窗户涌入,如一双温柔的手,拂过床上少女的眉眼。
在榻前轮流值夜的霜月和枝星被这阵风吹醒。
晨光初现,屋内光线还不明,静谧又昏暗。
枝星醒了醒神,方才起身,小心翼翼去探了探床上昏迷不醒的顾晚卿的额头。
本不报什么期望的脸上,忽然浮现一抹惊喜来。
“霜月,醒醒……”枝星叫醒了还有些浑噩的霜月,语气暗藏欣喜:“小姐退热了,快去通知老爷夫人,再把大夫请过来。”
方才还被睡意笼着,思绪混沌的霜月,蓦然睁大双眼。
满眼欣喜和激动:“退了?当真退下去了?!”
枝星被她抓着胳膊用力晃,又见她激动得红了眼眶,泫然欲泣的样子。
指责的话悄然咽了回去,她拍了拍霜月的手背:“当真退了,你快些去请大夫来,别耽搁了小姐的病情。”
霜月赶忙点头,爬起身,跌跌撞撞往门外跑。
她让院里其他下人去请老爷夫人,自己去请府医,还不忘再跑一趟门房那边,让他们找人去外面传个大夫回来。
毕竟府医的医术比起帝京中一些有名气的大夫,还是差上一截。
霜月也是稳妥起见。
虽未事先禀报主子便擅自做主,恐会招来责罚。
但她不怕,一切只以顾晚卿为先-
半个时辰后,太傅府的府医和外头请来的大夫,先后查看过了顾晚卿的情况。
听闻她高热已退,顾晚相还不忘书信一封通知沈复生。
毕竟顾晚卿昏迷这几日,沈复生也很是担心她。
如今她的情况好些了,他自然是要告诉人家一声。
“大夫,小女情况如何?”顾准蹙着眉,神情分外严肃。
他这几日与夫人都很担心,食不下咽,人都清减了不少。
不过总比病情缠绵的顾晚卿好上许多。
她这几日没进食,全靠喂进嘴里的药水、糖水续命,人都瘦了一圈,看着脆弱不堪,实在令人心疼、怜惜。
一想到自己面对的是当今太傅,大夫连忙低下眉眼,腰身都弯了一截。
拱手回话:“高热已退,向来是无大碍了。”
“小的这就去开几贴药,待小姐醒了,煎了给她服用。”
“那她何时会醒?”顾准的眉头蹙得更紧。
既然都说顾晚卿无大碍了,这人怎的还不醒。
大夫也揪着眉沉吟了片刻,方才回道:“许是小姐这几日被病情折磨得疲累不堪,身体还需休息。”
“眼下,小姐应该是睡着了,大人不必担忧。”
有了大夫这番话,顾准夫妻高悬的心总算落下了些。
枝星和霜月也激动得握紧彼此的手,咬着唇拼命忍着,这才没有开心得喊出声来。
大夫开了药,刚要离去。
半道却又被太傅府的下人请了回去。
原因无他,顾晚卿醒了。
这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老大夫不是很明白,太傅大人为何又将他请回去。
明明走之前留下了药方,该嘱咐的也都嘱咐了一遍。
只要顾小姐醒了,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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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大碍了。
无非就是再多休养几日调理好身体就好。
老大夫捋着胡须又迈进了太傅千金的屋子。
他那双阅尽沧桑的老眼,一眼就看见了床上躺着,却已经睁开双眼的少女。
太傅千金顾晚卿的美貌,早已名动帝京。
听说提亲的人数不胜数。
老大夫以前还不信,但后来被请来给少女看病,见着那幅沉睡的容颜,这才信了七八分。
如今嘛,少女苏醒,睁着一双朦胧潋滟的杏眸,只虚弱朝他睇来一眼。
老大夫心下便一锤定音,总算信足了外头那些传言。
啧啧,这病中娇滴滴的小美人,可是比传说中的西施还要好看呐。
难怪求亲之人,都快把太傅府的门槛踏破了。
“大夫,实在是辛苦您折回来这趟。”袁氏拿着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
急切地迎上老大夫,“您快给小女再看看,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老大夫去到床前,放下了药箱。
又取了丝帕搭在病弱无力的少女腕上,一边诊脉一边询问:“小姐的身体可是有何异样?”
他方才打眼一看,没觉得顾晚卿有什么不对。
虽然虚弱些,但眼神还算清明,脸色也勉强还行。
不像是还有其他隐疾的样子。
“她身体……倒是没什么异样,就是……”袁氏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收回了视线去的顾晚卿脸上。
一时竟不知如何同大夫解释才好。
后来还是顾太傅张的嘴:“小女身体并无异样,只是她的脑袋……似是伤到了,净说些胡话。”
“似是,还忘了许多事。”-
不久前,老大夫前脚离开了寒香苑。
顾晚卿后脚便睁了眼。
她身软无力,像是在滔天的海浪里艰难地活了下来,浑身都疼,疲累得厉害。
也不记得自己到底生了什么病,更不记得……自己是谁。
睁开眼时,她看见素白坠着流苏的帐子,神情便有些呆愣。
也不知这是何处,自己怎会在此,又是怎么了。
为何浑身骨头散架了似的酸痛,还觉得胸闷气短,十分难受。
难受了片刻,顾晚卿便在一声惊呼里,醒过神来。
那时霜月第一个看见顾晚卿睁开眼,高兴得大喊了声,“小姐醒了!”
随后顾准夫妇还有顾晚尘顾晚相以及特意回府来的顾晚依,全都往床边凑。
一个个挨着对顾晚卿嘘寒问暖。
一声声的“婠婠”,令少女陷入长久的迷茫。
眼神蒙昧,柳眉微蹙,半晌她才动了动唇,声音细如蚊蝇:“……你们是?”
少女一句低喃,一记狐疑防备的眼神,顿时将满屋子的人都惊住了。
随后顾准与她谈了几句,这才觉察到顾晚卿这副模样不像是装的。
赶忙让人把大夫请回来。
这会儿听完顾太傅的说辞,老大夫虚眸看了床上的少女一阵。
拧着接近花白的眉,捻着两缕胡须,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过了好一阵,老大夫才起身,朝顾准拱手道:“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有些话,不好当着病人的面说,怕是影响病情,也怕影响病人休息。
于是顾准和袁氏一起挪步外间。
顾晚依和枝星、霜月留下照顾陪伴顾晚卿。
顾晚尘和顾晚相则站在一旁,眼含担忧地看着床上的顾晚卿-
外间,顾准夫妇同老大夫面对面站定。
袁氏连忙开口:“大夫,我家婠婠到底是怎么了,她怎的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夫捻着胡须,也是一副费解的神情:“夫人莫急。”
“小姐这病确实有些古怪,但老夫从医数年,倒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按照老夫的经验,小姐这是高热不退,烧了三日落下的病根。”
“具体缘由老夫也尚未弄明白,或许大人和夫人可再观察几日,看看小姐的病情是否会有所缓和。”
“或是你们再请医术更高明的大夫来给小姐看看。”
“那要是过了几日,她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来……是不是以后也……”
“这病蹊跷……老夫也说不准。”-
老大夫离开后,顾准入宫向陛下请恩,带了两位太医回府。
两位太医皆是大延医术高超之人。
为顾晚卿诊治过后,说辞也同那老大夫差不多。
都说顾晚卿没了记忆,是高热不退落下的后遗症。
他们早年行医倒也听闻过类似的病症,大致意思是病人应是烧坏了脑子。
虽然这话有些难听,但顾准却也听懂了。
对顾晚卿失忆这件事,逐渐接受过来。
正如袁氏抽泣时说的那般,只要顾晚卿身体无碍,便是没了记忆又如何。
她仍旧是太傅府的二小姐,父母兄姐的宠爱不会少半分。
一切都不会有改变。
只要她身体康健便好。
于是接下来的两日,太傅府上下逐渐接受了顾晚卿失忆这件事。
可谁知,第三日的一早,顾晚卿却忽然记起了一些事。
一早便去了顾准和袁氏院子里,欢欢喜喜叫爹娘。
只是她的记忆似有些错乱。
譬如顾晚卿总是追着袁氏问,她的夫君去了何处。
袁氏细问,她倒是还能将她与那名叫“荀岸”的男子之间的事说个一清二楚。
连他二人是去年七夕成亲都记得。
袁氏只当顾晚卿这还是伤了脑袋留下的病根,没与她争辩。
联合着全府上下哄骗着她,说她那个名叫“荀岸”的夫君去了外地,有公务在身。
顾晚卿倒是信了,休养了几日,身体恢复了许多,气色也见好。
还有心思在阳光温软的午后,到院子里荡秋千,晒太阳。
丫鬟霜月陪在一旁,欲言又止。
只因这几日,她从未见小姐提起过卫家小三爷。
没来由的,便想问一问小姐,可还记得此人。
踌躇了许久,霜月寻着机会,给顾晚卿递茶水时,开了口:“小姐,您可记得卫家小三爷?”
顾晚卿接了茶盏,抿了一口,又将其递回霜月手中。
顺势抬眸笑盈盈瞧着她:“你说阿锦啊。”
“他不是在我和夫君成亲的前一日随他兄长去西征平乱了,忽然提他作甚?”
霜月两手托着温烫的陶瓷茶盏,呆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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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讷地看着笑意淡然的顾晚卿,欲言又止。
神色别提多复杂。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了~本章掉落10个小红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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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今生050
“怎么了?”顾晚卿抓着秋千的绳索,脚尖点地,秋千停了下来。
她神色茫然地看着霜月,不明白她的脸色怎么那么奇怪。
霜月心下暗叹了一口气,牵起唇角强颜欢笑,摇摇头:“没事,奴婢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大夫说了,这病荒唐,需得顾及着病人的情绪和想法。
方能有利于病情好转。
所以霜月虽替卫小三爷难过,却也还是以顾晚卿的身体为重,选择三缄其口。
不管怎么说,小姐还是记得卫小三爷的。
至于他们之间是何关系,小姐从未言明过,她一个丫鬟也不好说道什么。
顾晚卿觉得她有些不对劲,正想追问,却听枝星来报。
说是门房那边送来了拜帖,国子监的沈学正前来探望。
还说沈学正这几日都送了拜帖,之前碍于顾晚卿的病情,拜帖都被夫人退了回去。
今日夫人不在府中,去金顶寺烧香礼佛了。
所以门房便将消息传到了寒香苑来。
顾晚卿得了消息,绞尽脑汁,也没想起国子监何时有一位姓沈的学正来。
她只记得自己去岁与荀岸成了亲,便从国子监退学了。
如今她与国子监的学正和学子,应该没什么往来才是。
但听闻那位沈学正已经接连递了几日拜帖,顾晚卿还是允了他入府。
只是并未在她寒香苑里接见对方,而是去了花厅-
荀岸被太傅府门房的下人领着,轻车熟路到了花厅。
他心下有些狐疑,也有几分忐忑。
日前,他便从顾晚相那儿得知了顾晚卿失忆的事。
自然也知道她那些所谓的胡言乱语,说什么有个叫“荀岸”的夫君。
初时听见顾晚相抱怨,荀岸心下一紧,还以为顾晚卿也记起了前世的事。
记起了他曾对她做过的一切。
这几日,他总约顾晚相见面,旁敲侧击打听顾晚卿的情况。
总算弄明白了顾晚卿的现状。
她似乎确实记起了些前世的事,可她的记忆并不完整。
只记得她有个叫“荀岸”的夫君,却不知后来太傅府满门被灭的惨事。
于是他辗转了两日,便起了要和顾晚卿见一面的念头。
接连递了几日拜帖,总算今日得以入府。
这一路走来,他心中惴惴不安,却又有几分难言的欢悦。
若顾晚卿当真只记得他们成了亲,却没有往后的记忆……这无疑是上天对他荀岸的恩赐。
她便还是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少女婠婠。
便是抱着这一丝侥幸,荀岸换了身宝蓝色的长衫,将自己打扮得与前世无异。
随着门房的下人穿廊过院,心情复杂地到了花厅-
自顾晚卿寻回部分记忆起,她便将长发盘起,做妇人装扮。
此番见的是外男,还特意让霜月准备了面纱,将自己的容颜遮了起来。
荀岸在花厅坐等许久,她才姗姗来迟。
莲步轻移,行入花厅。顾晚卿侧目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枝星和霜月,这才大着胆子朝花厅内安坐的男子行去。
她的视线逐渐聚焦到男人身上,先是打量他宝蓝色的长衫。
只一眼便被吸引住了目光,随后她的视线顺着男子下身循序而上,终于对上了男人朝她看来的视线。
霎时间,顾晚卿的脚步顿住了。
她捏着手帕的力道收紧,露在面纱之外的一双杏眸圆睁,表露几分诧异和欣喜。
这些全都被荀岸纳入眼底,他高悬的心落实了些。
下意识从椅子上起身,眉眼含笑,拱手向妇人装扮的少女行礼:“见过顾小姐。”
顾晚卿心里似扑腾着一只蝶,翩然雀跃,喜不自胜。
同时又有些狐疑,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声,是从男人口中传出来的。
“你唤我什么?”顾晚卿回神之际,蹙起了柳眉。
她的语气不太爽利,跟在后面的枝星和霜月互看了一眼,很是不明所以。
荀岸动了动唇,目光也扫过她身后的两个丫鬟,淡声道:“可否单独聊几句?”
他虽是询问顾晚卿的意思,心中却笃定她会答应。
果然,片刻愣怔后,顾晚卿回身扫了枝星和霜月一眼,示意她们先退下。
两个丫鬟再次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逼得顾晚卿沉声开口,令她们退下。
霜月和枝星这才照做,见了礼,默默下去了。
如此,偌大的花厅里,便只剩下顾晚卿和荀岸两人。
“夫君既然是今日回府,怎的也没提前写信告知妾身?”顾晚卿揪着柳眉,抬手揭下了面纱。
她起初还有些茫然不解,后来心思百转,便以为今日这一出,是荀岸故意捉弄她。
“还故弄玄虚,自称是什么沈学正……”
“害我往这花厅白跑这一趟。”顾晚卿行了过去,挨着荀岸落座。
白皙细长的葇荑,将面纱放在了案几上。
她美目微抬,斜斜看向杵在原地的男人:“夫君?”
被唤作“夫君”的荀岸心如雷动,垂在袖中的手攥紧,方才勉强止住了颤抖。
他暗暗平复内心的波涛,转目对上顾晚卿的视线,眸光闪了闪,难免有些心虚。
默了半晌,荀岸才滑动喉结,艰难地开口:“顾……婠婠。”
“这才对嘛,唤什么‘顾小姐’,害我奇怪了一阵。”
“对了,夫君此行究竟去了何处,怎的也没告诉妾身,害妾身担惊受怕了许久。”
“今日回来,是否就此留下,不再走了?”
少女明眸皓齿,与他说话时,声音娇软好听,满目含着希冀。
望向他的眼睛里,微光扑闪,实在久违。
荀岸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看着她时,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也不急着解释,只想再看看他记忆中的婠婠。
这才是他的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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婠,对他的喜欢毫不掩饰,一颦一笑都是娇媚动人的。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顾晚卿,荀岸竟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迫切的想要走上前去,拥她入怀。
可他不能,哪怕在顾晚卿的记忆里,他们已于去岁成了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事实上今生他们私交泛泛,不过是学子与学正的关系罢了。
无论如何,其中误会,荀岸都得同顾晚卿说清楚。
而且这几日来,他已经思考了一套完美无缺的说辞。
定然能应付顾晚卿,将她哄骗过去。
“夫君怎么不说话?”少女许久未得到回应,眸中光辉略有黯淡之势。
荀岸回神,适时落座,探手握住了她的葇荑,十分小心翼翼:“婠婠,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顾晚卿的视线垂落在男人的手上,下意识地缩了手。
半途却又顿住,蹙着眉,不明白方才那短暂的抵触和不适感是为何。
难道是与荀岸分离太久,对他生疏了,不习惯他的触碰?
就在顾晚卿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察觉到她缩回手去的荀岸眸色暗了暗,倒是很快压下了心中的怅然。
唇角扬起淡淡笑意:“整件事或许听上去会很荒谬,但你要相信少泽,好吗?”
顾晚卿狐疑不解。
在她的印象里,荀岸只在婚前对她自称过他的表字。
婚后向来都是以“为夫”自称。
表字“少泽”,倒是很少提及。
连顾晚卿自己也鲜少这么唤他,嘴上总是一口一声“夫君”。
似是这般称呼,才能显得他们夫妻关系和睦融洽。
虽然不解,顾晚卿却还是点头应下了男人。
她做了许多设想,譬如荀岸还想捉弄她,继续演这场沈学正的戏。
但男人接下来的话,却让顾晚卿的认知分崩离析,脸上的笑意逐渐退却-
荀岸此番,也算孤注一掷。
他必须让顾晚卿认清现实,却也要斟酌考量,不让现世的事情影响她如今的记忆。
以免节外生枝。
所以他与顾晚卿讲述时,刻意避开了卫琛此人。
真假各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顾晚卿理了一遍。
良久,少女方才捏紧了手帕,揪着眉定定看着男人,不敢置信地问他:“你说我们没有成婚?”
荀岸沉眸,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他无法编撰欺瞒,只得坦然:“确切说,今生的我们,还未成婚。”
今生……
这个说法,从方才前便一直绕得顾晚卿脑仁疼。
荀岸说的前世今生,她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像是他胡诌来逗弄她的戏言一般。
可他又偏说得那般有理有据。
还体贴地给了顾晚卿一日时间,回去好生翻看大延史志。
看看如今的大延,是否与她记忆中的大延一样。
“所以,你现在叫沈复生,不叫荀岸?”顾晚卿脑子十分混沌。
她打量男人的目光充满狐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宁可相信这是一场荒诞的梦,等她睡醒,一切都恢复如常。
“你知道的婠婠,我母亲姓沈。”
“所以不管是沈复生还是荀岸,我都是我。”
“我们之间的关系……想来也不会改变。”
这是荀岸临行前,对顾晚卿说过的最后的话。
该说的他都已经同顾晚卿说完了,至于她如何求证,又如何接受现实,不是他能决定的。
如今他只能先告辞,离开太傅府,回去静等。
至于顾晚卿,她从花厅回到寒香苑便一直嚷着头疼。
霜月和枝星急得不行,第一时间请了大夫,又在老爷夫人回府后将今日之事禀报上去。
但她们也只是知晓今日顾晚卿在花厅见了沈复生。
谁也不知道,顾晚卿和沈复生在花厅都说了些什么。
但不管说了什么,顾晚卿如今头疼不适,想来和沈复生脱不了干系。
为此,顾太傅特意找了刑部的人,以伤害顾晚卿的罪名,将那名叫沈复生的学正拘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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