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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容屏结结巴巴,“你就这么把人撵走?你知道他是皇上的人还是鹿王的人吗?”

容昭立在原地,身旁人打着灯笼。

她露出笑容,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声音平静:“不知道,所以谁都不搭理,尘埃落地前,安庆王府不参与任何斗争。”

若是永明帝的人,她不进宫,永明帝也不会说什么。

若是鹿王的人,天亮以后,鹿王是否还活着都未曾可知。

当然,最主要的是,此时无论是永明帝还是鹿王,都没空对她做什么。

否则也不会只派一个小黄门。

所以,天亮前,她哪儿都不去。

容屏看着她,倒吸一口冷气,随即摇头。

——这果然是她的风格,胆大又不羁。

正在两人要离开之时,又有人敲门。

容屏一怔,喃喃:“还没放弃?”

门口,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容太傅,我是张家小厮玉竹。”

容昭立刻皱眉,抬手:“开门。”

大门打开。

玉竹和张丞相亲信带着几个小厮,抬着一个人站在门口。

场面看起来有些诡异。

玉竹苦着一张脸:“丞相一直在宫中没有回来,大公子刚刚也入宫了,三公子非要跟着去,大公子怕他闹出事,打晕了让我们送到太傅府上……”

容屏:“……”

丞相亲信上前一步,低声道:“是大公子吩咐,也是丞相之前的嘱托,如果事情不可控,就将三公子送到安庆王府,求容太傅保他一命,送他出海。”

容昭心口一沉。

随即,她抿了抿唇,招手:“将他抬进来吧。”

玉竹等人赶紧进来。

石头带着他们去客院,容屏走过来,低声道:“丞相是什么意思?”

容昭:“留条后路吧。”

曾经张丞相总是盼着儿子成才,如今竟是只盼着能留条命……

安庆王府多了一个人。

但容昭和容屏继续等,等外面的消息,等宫中的消息。

又过了半个时辰。

外面天已经有了光亮,往日这个时辰,京城当中已经热闹起来,可今日,安静的不像话,好像整个京城都还在睡梦当中。

有人从小门冲了进来。

容屏立刻站起来:“有什么消息吗?!”

那人呼吸急促,声音都在颤抖:“世子,王爷,安王回京了,带着一万兵,强开城门,直入城内!”

容屏倒吸一口冷气,声音沙哑:“安王怎现在回来了?皇上的旨意?!”

不,不可能那么快!

皇上才刚刚让招安王进京,他便已经回来,而寻州到京城,最快也要六日!

至少六日前,安王就已经出发。

容昭没有说话。

容屏看向她,才发现她脸上竟然没有丝毫意外。

容屏只觉心惊。

又是半个时辰,安庆王府大门再次被扣响。

容屏只觉得喉咙干涩。

这一次,容昭没让容屏出去,直言道:“我大概知道是谁,父亲你留在里面,谢叔,看好父亲,我出去看看。”

说完,她大步往前,青衣翻飞,直直走向大门。

大门打开。

一身盔甲,胡子拉碴的裴钦站在门外。

他的身后还有几十人,都牵着马,穿着盔甲,带着肃杀之气。

边疆一年多的风霜,他与当初简直判若两人,此时,见到她,裴钦露出笑容:“阿昭,好久不见。”

一别一年半,两人变化都极大。

容昭缓缓开口:“好久不见。”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只复杂地看着他。

裴钦一直在看她,似要深深记住。

从前想过数次阿昭穿红装的样子,他知道会很好看,如今一见,竟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好,超越他的想象。

不单单是好看。

裴钦眨了眨眼睛,将湿润收回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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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起来有些沧桑,再加之昼夜赶路,脸看起来有些黑,就显得牙齿越发白。

笑起来依旧阳光开朗。

裴钦:“好了,我要进宫了,阿昭再见。”

他赶来好像只是为了见她一面,看一眼就走。

容昭抿唇,轻声道:“皇上并未招安王入京,殿下带着一万士兵回来,可是不妥?”

裴钦听到了,回过头,声音粗粝:“鹿王异动,父皇昏迷,我收到消息就赶回京城,路上,一共让人快马送了三封折子,前两封石沉大海,昨夜到了京郊,又让人送了折子,回信竟是让我留在城外!”

容昭:“皇上让你留在城外,你为何进来?”

裴钦笃定道:“阿昭,父皇一定是出事了,鹿王谋反板上钉钉,父皇怎还会让我留在城外不进来?是鹿王劫了书信!”

他看了眼天色,天光已亮,他急道:“阿昭,我先不与你多说,如今鹿王在宫中,挟持了父皇,我的人都在宫门口等我,我得立刻进宫救他。”

裴钦再次转身,挎着刀,翻身上马。

容昭看着他满脸焦急,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很远、很轻——

“若不是鹿王挟持皇上,不让你进宫的就是皇上,你带着一万兵,在皇上眼中,是不是与鹿王没有区别?”

裴钦诧异:“怎会?父皇一贯宠我,我回京不可能不让我进宫,除非是有危险,若是有危险,我就更该去救他。”

安王立身根本是永明帝的宠爱。

毫不掩饰的宠爱,把他们母子捧起来,以至于他什么都没有,也能与两个哥哥相争。

裴钦一抖缰绳,大步离开,只留下一句:“待我救下父皇,再来寻阿昭。”

马蹄声远去。

容昭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给安王透露京城消息、鹿王谋反的是谨王。

他算准了裴钦会回来救驾,也在赌裴钦一旦闯进宫,在永明帝眼中,就是谋反。

赌错了,父子情深,安王登基。

若是赌对了,安王也是谋反。

突然,远去的马蹄声折返,裴钦一个人骑着马返回,于安庆王府门口勒马,他从马上跳下来,几步上前。

随即,狠狠将容昭揽入怀中。

他力气很大,勒得容昭有些疼,硬邦邦的盔甲冰冷。

他的声音沙哑:“如果因为我没去,父皇出了事,我会恨自己一辈子,阿昭,你们眼中他是皇帝,我眼中,他是小时候给我骑大马的父亲。”

说完,裴钦再次转身,翻身上马,这一次,他头也不回。

天已经亮了。

容昭站了一会儿,缓缓坐下,坐在安庆王府的门口石梯上。

身后脚步声响起,张长言在身边坐下,看向宫门方向:“安王进宫了?”

“嗯。”

张长言:“他错了,皇帝眼中的儿子,未必是儿子。”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永明帝对裴钦的宠爱未必是真的,也许只是想要扶植他与两个哥哥相斗,形成三足鼎立。

裴钦出生之前,先太子势大。

他出生时,永明帝宠爱,所谓先太子都要避其锋芒,未必不是因为皇上忌惮先太子。

后来先太子死了,皇帝更宠裴钦。

郑妃跋扈,裴钦也是游戏人间,永明帝依旧最宠爱他……

未必是真。

容昭突然想,裴钦真的没有怀疑吗?他撇开士兵,先来见她,又是为何?

容昭摇摇头,不再去想。

张长言面色有些苍白,目光始终看着宫门方向:“阿昭,我爹他们会平安吗?”

容昭实话实说:“不知,但我与你一道等结果。”

张长言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他偏头,将脑袋靠在容昭膝盖上,抿紧了唇。

容昭难得没有推开他。

张三微微闭眼。

他们都在等待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升起。

第137章新生

宫中。

张丞相精神恍惚地跪在地上,在他身后,满朝文武全都跪着,床上,永明帝头发凌乱,整个人苍老不已。

他正在大声斥责殿内跪着的人。

裴铮身上带着伤,尤其是腹部的一道刀口,十分深,显然出手之人是要他的命,此时他跪在殿内,两把刀架在他的脖颈。

永明帝声音沙哑激愤:“你果然是要造反,朕对你还不好吗?三番四次刺杀人,刺杀容昭,刺杀谨王,朕都没有追究,叛国的罪也让裴承诀给你顶了……你竟还不知足?!”

裴铮跪在殿前,满身血污与刀口,嘶哑开口:“成王败寇。”

他的脊背挺直,不肯跪。

身后侍卫使劲压着他,才让他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永明帝想要起来,却因为虚弱,没能爬起来。

他指着裴铮,手指在颤抖,“逆子!你这个逆子,枉费朕对你的宽容!”

裴铮嗤笑一声:“你把我们圈在一起,将我们当成棋子,让我们相斗,不能威胁你的位置……你待我宽容?”

他大笑:“你勒着我的脖子,将我挂在房梁,下面放个凳子,要我不敢进,也不能退,忐忑不安,惊恐你随时会踹掉凳子,这就是你对我的宽容?”

永明帝指着他的手,抖得越发激烈。

裴铮笑过后,看着他:“你让我们像狼一样厮杀,就要做好准备,我们会来咬你。”

只是,他失败了。

“混账!”永明帝骂道。

这时,外面有人来禀——

“皇上!安王率一万精兵强闯入宫,口喊护驾,要见皇上!”

百官们脑袋垂得更低,不敢抬头。

裴铮大笑,脸上满是期待:“哈哈,看见没?安王也回来了,父皇,你敢让他进来吗?”

因为激动,他的脖颈磕在刀刃上,鲜血淋漓。

他却浑不在意,只死死盯着永明帝,双目通红,神情癫狂。

永明帝早已变了脸。

他想站起来,可哪怕小黄门搀扶,他也爬不起来,反而半边身子都跌倒在床上,狼狈至极。

狼王老了,但狼崽子大了。

永明帝的手抖得越发激烈,声音越发嘶哑:“传旨,让安王放下刀……跪下……若是强闯,格杀勿论……”

外面,厮杀声起。

“哈哈哈!”裴铮笑得更加癫狂,脖颈鲜血溢出,“不管是我,是安王,还是宁王,或者是你以为温顺的谨王……我们都向着这个位置,都要将你取而代之!”

“砰——”

永明帝将枕头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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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畜生!不孝子!”

裴铮仰着头,大笑:“杀死儿子的父亲,养不出孝顺的儿子,太子孝顺,但是你——”

“杀了他!”永明帝面色一变,双目通红,急切下令。

刀割向裴铮脖颈,他不闪不避,甚至身体前倾,加大力道。

头颅落地,他脸上是解脱的笑容。

——这糟糕而罪恶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外面,有人冲进来禀报:“皇上,安王不肯放下刀,求皇上一见!”

“杀了他。”永明帝紧紧抓着被子,身体在颤栗,“安王若是硬闯,杀了他,杀了!”

外面,厮杀声不断。

裴钦浴血冲到殿前,殿外全是弓箭手,对准了他。

他拖着刀,一步步往前。

看到这些弓箭手,看到倒在地上的鹿王部下,他心中已有一个猜测。

但他还在往前。

“皇上有令,安王若是硬闯,杀之!”有人喊道。

裴钦却还在往前。

父皇要杀他?

不,不可能的。

是鹿王!

“救驾——”裴钦喃喃,往前冲去。

殿前,弓箭手射击。

裴钦继续往前,他终于看到里面,看到倒在地上、身首异处的裴铮,看到床上坐着的白发老人……

他怔了怔。

随即,刀落在地上,裴钦张开嘴,一口血牙,鲜血淋漓往外溢出,他仰天大笑:“哈哈哈——”

是父皇。

下令的人,是给他骑大马的父皇!

是二十年整个大雁朝都知道,独宠幼子的父皇。

这宠爱,竟全是虚假。

他转身往外跑,只是两步,便笔挺挺倒下。

朝阳已经升起,霞光漫天。

裴钦还在笑,笑皇帝,笑鹿王,笑皇家,笑自己可悲的一生,他在笑声中闭眼。

——若有来世。

——阿昭,只愿在你口中人人生而平等的世界,做一普通人,再不入帝王家。

殿内。

“安王伏诛……”侍卫统领跪在地上。

永明帝想下床,却只是半滚在地上,老泪纵横,声音沙哑:“谋逆者,都、该死!”

“皇上!”太医着急上前-

安庆王府。

报信的人匆匆赶来,神情着急。

张长言腾地站起来,往前两步:“如何?我父兄如何?”

那人喘着粗气,看向容昭:“没事,丞相和张大人都没事,除了谋反的官员被拿下,其他人都没事!”

张三顿时松了口气。

那人这才细说过程:“宫中递来消息,鹿王谋反,招官员入宫,张大人应召。皇上早有准备,鹿王失败,试图进殿,张大人上前去拦,刺了鹿王一刀。”

“之后张大人重伤,宫内太医早有世子吩咐,及时为张大人治疗,保住了命,还有几个大人也受了伤,太医都及时救下。”

“只安王强行入宫,无论侍卫如何说都不肯停,万箭穿心而死。”

容昭闻言,长叹口气。

裴钦这结局,她一点也不意外,只难免有些感慨。

张长言急道:“我哥受伤了,他人在哪儿?”

“丞相让送出宫,应当就快出来了。”

张长言立刻就要跑,容昭拉住他,一脸无奈:“带上大夫,如今太医与大夫应当短缺,我府上大夫医术更加高明。”

张长言忙点头。

他看着容昭,眼神复杂,声音沙哑:“阿昭,谢谢你……”

容昭轻声道:“这是我答应张二的。”

张长言红了眼睛,随即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轻声道:“那一刀,我大哥给二哥报仇了。”

说完,他带着安庆王府的大夫,大步离开。

他要去接他大哥和父亲。

容昭转身,身后容屏长出一口气。

容屏轻声道:“总算尘埃落地,谨王……比其他人都好。”

谨王的能力毋庸置疑。

宁王已经废了,鹿王不能让他登基,安王性子,不适合为帝。

容昭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而后,她抬脚踏入安庆王府,声音平静:“更衣,入宫。”-

再次踏入皇宫,与之前心情已完全不同。

容昭规规整整穿着一身官服,从宫门口,由小黄门带着进入皇宫。

太阳已经升起,照在皇宫之上。

穿梭的侍卫依旧带着肃杀之气,满宫的宫人都在打扫,提着一桶桶水,将原本满是血迹的皇宫冲刷干净。

等到脚下的水干了,就再无痕迹。

这皇宫,每隔那么些年就会有一场血腥厮杀,这巍峨的宫殿与高墙,恐怕已然习惯。

它们冷眼看着皇朝更迭,看着皇室厮杀,看着皇宫换了一个又一个主人。

不一样的主人,一样的杀戮。

容昭一路走得很平静。

她没有去看穿梭的护卫,也没有去看他们白布盖着抬走的担架,更没有去看那些清扫着边边角角的宫人。

这段时间朝堂之上很不稳,但对于她这个不参与的人来说,只是冷眼看了许多人的起起落落。

从谨王出京,或者是从安王去边关开始,甚至更早,从先太子死去……

很多东西就是已经注定。

除了张二之死是在她的意料之外,其他一切结局,她半点不觉意外。

对于她走的路来说,上面坐着的皇帝是谁不重要。

她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确定鹿王不能登基之后,容昭就全程冷眼旁观。

裴承诀入狱时,她给荣郡王府预支了十年收益,这就是她能做的全部。

张二遇害,她去晚了,答应保护张家和他的妻儿,昨夜夺嫡,她也只是提前买通了侍卫与太医,除了确保活着,再没插手其他。

裴钦……

其实她也能救的。

只要她说出谨王的谋划,或者今早拦下他,他就能活下来。

但若是裴钦活了下来,谨王可能会死,而且边关还有二十万大军,大雁内部还有一战。

谨王一旦登基,也不会让他活。

除非安王能做新帝。

可安王登基,必要她为后。

谨王登基,才是最有利于她的形势。

所以,她点了两句之后,依旧冷眼旁观,看着他坚定走向自己选择的结局。

谨王更合适当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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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能力,且还愿意顾着百姓,他算计出来的局面,是死亡最小化,谋算与心智皆不缺……

是最适合的新帝,比所有人都要适合。

理由很多,但终究并未斡旋转圜,尽全力一试。

而是作壁上观,保住自身,实现利益最大化。

容昭轻轻呼出一口气,沿着这条路继续走入深宫,这一刻,她对这里很是厌烦。

权欲,使人疯魔。

皇权,说一不二,轻易夺人性命。

皇帝,是这天下最不能信任的人。

任何时候,当命和未来捏在旁人手上,是生是死,以及未来的路,都在他人一念之间。

从影视剧和记载当中,容昭知道夺嫡与皇权。

这一刻,她走在刚刚厮杀过后的皇宫内,更加真切意识到。

而她要走的路,不可动摇。

容昭踏入殿内,太医们都在屏风外面守着,还有不少官员在门外候着求见,小黄门进去禀告。

很快,小黄门出来:“容太傅,皇上招太傅入内。”

容昭进去。

比起出京之前,永明帝更加苍老,头发花白,满脸褶皱,躺着都要呻/吟两声,眉头紧锁,似乎十分不适。

他的眼睛虽然睁着,却没有聚焦,像是已然看不见。

容昭行礼:“臣容昭,参加皇上。”

片刻后,永明帝像是才反应过来,轻声道:“容昭来了?”

他想起来,小黄门立刻搀扶他,很用力才将他扶起来。

而后,他摆摆手,将小黄门挥出去。

对着容昭招手:“过来。”

容昭过去,在塌下坐下。

他问:“你终于回来了,谨王呢?”

容昭微垂眼眸,没有说自己早就回来了,而是回道:“臣先回京向皇上禀报,谨王留在明州处理后续,应当也快回来了。”

永明帝喘了两口气,这才道:“你做得很好,赵瑜已经都告诉了朕,谨王染了病,这次治水与瘟疫,都是你的功劳。”

容昭轻声道:“臣不敢居功。”

永明帝就像是没听到,继续道:“鹿王当真是乱臣贼子,竟差点制造瘟疫,死有余辜,鹿王党羽,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容昭没说话。

永明帝也不需要她说话,“你能保住谨王实在是很好,谨王有能力又乖顺,非那等乱臣贼子可比……”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容昭给他拍了拍后背。

永明帝:“还有安王,都是乱臣贼子,竟带兵闯入皇宫,若非朕早有准备,恐怕已经被他篡了这皇位!”

容昭看他,发现他的眼睛很红,里面像是有凶光。

下令杀了儿子,他当然不会说自己错了。

只会将错误转移到儿子身上。

老糊涂了,这话真不是玩笑。

永明帝像是想到什么,突然说:“阿昭,让人传旨,鹿王、安王谋反,此为死罪,将鹿王府、安王府的人全都抓起来,还有其党羽,都应斩杀干净,株连三族……”

这是还要大杀特杀。

容昭微垂眼眸,只是轻声道:“皇上说得是,有罪之人当杀,有功之人也当奖。”

永明帝终于从自言自语中转移,他浑浊的目光看不清容昭,只能听到她恭敬的声音,看不到表情。

但是,阿昭一贯称心。

此时定是真心恭敬。

他问:“对,有功之人当赏,阿昭,你认为谁是当赏之人?”

容昭看着他,表情冷淡,声音恭敬:“安王谋反,妄图篡位,竟然只带一万人,边关二十万大军都留着,想来定是镇安将军之功,当赏之。”

永明帝突然沉默。

半晌,他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镇安将军……已经是安王的人。

随即,永明帝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容昭及时避开,神情平静,扬声喊道:“太医!”

永明帝再次病危。

因着容昭在现场,所以与其他大人一起守在外面。

张丞相从外面走进来。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整个人似乎都苍老了十岁,走起路来有些蹒跚,眼下青黑,十分消瘦。

容昭皱了皱眉,上前搀扶他。

曾经张家屡次对容家出手,张容两家,水火不容,如今竟然也不知不觉化解了仇怨。

张丞相扯了扯嘴角,声音轻轻:“皇上如何?”

容昭:“太医还在诊治,丞相保重身体。”

张丞相摇摇头,随即又道:“容世子,谢谢,昨夜那般混乱,若不是太医和侍卫及时带走我儿,恐怕他已没了性命。”

昨天那个情况,根本没人去管受伤的人。

张长知的伤势很危险,如果不是救治及时,他就又要失去一个儿子……

容昭摇头,还是那句:“我答应张二的。”

张丞相看着她。

今日容昭穿的是官服,虽不掩女子之态,可神情坦然,脊背挺直,似有傲骨。

而她重诺,答应了张二,就真的做到了。

张容两家是有旧怨的,当初他们让张三强闯安庆王府,甚至后来多次陷害……容昭这个世子是女扮男装,当初若是真发现端异,他们恐怕已经害了安庆王府。

这种前提,她不救,或者说是落井下石,都是正常。

可她答应张二,就说到做到。

张丞相紧紧抓着容昭手腕,半晌,松开,轻声道:“是张家欠你的,长行是为国,我为他骄傲,阿昭,谢谢。”

容昭笑了笑,摇摇头。

这时,关大人大步进来。

张丞相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问道:“关大人有何事?”

关大人抬手见礼,而后开口:“是想问皇上如何处置鹿王党羽和安王党羽,以及鹿王府和安王府的女眷们。”

历来谋反都是大罪,抄家灭族是必然。

但这是皇帝的亲儿子,还是要看皇帝如何处置。

旁边一个大人立刻上前,恭敬道:“之前我听皇上说,似乎是要全部杀之。”

关大人和张丞相都抿了抿唇,却也不意外。

容昭淡淡道:“皇上没有下旨,还是等皇上醒来再说。”

张丞相和关大人立刻点头配合。

那人讪讪后退两步。

一直等到第二天清晨,永明帝终于醒了,他的声音沙哑,下旨——

“鹿王谋反,加之叛国大罪,理应抄家,全家当斩,但念在女眷与稚子无辜,涉事者杀,无辜者贬为庶人,迁出鹿王府,其党羽涉及通敌、谋反者,杀之,无辜者罢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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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安王无召入宫,但念在边关战功,以及朕当初承诺宽恕他一人死罪,便不再追究,从宗室过继一子在他名下,袭安王爵,供奉香火。”

张丞相和关大人都是一惊,没想到永明帝突然仁慈。

是的,仁慈。

这个旨意就算是仁慈了。

安王的罪也归在无召入宫,而不是谋反上。

安王出京之前求了“免一人死罪”,没想到如今这愿望落在他自己身上。

容昭倒是不意外。

安王没死,永明帝未必宽恕他。

但已经失去的儿子是不会威胁他的……

永明帝剧烈咳嗽,再次咳出血,小黄门给他拍着胸口,太医满脸担忧。

咳嗽过后,他的呼吸困难,声音几乎不可闻,却艰难说出——

“接皇孙谨王回宫,册封太子。”

哗啦啦,从张丞相开始,跪了满地。

太子已定。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

这道圣旨写得很快,没有任何人异议,如今朝堂上的官员,不是暗里的谨王党,就是已经厌倦争斗。

张丞相亲自拿着圣旨,一行人走出殿门。

朝阳漫天,又是新的一天-

谨王被册封为太子,但并未举办任何仪式,永明帝病得越发严重,时常昏迷不醒,这种情况下,太子做主取消大典。

鹿王党和安王党的后续事情很多,还有边关的事情,太子十分忙碌。

永明帝倒下,太子是名正言顺处理这些事情的人。

朝会都在永明帝的寝殿召开。

永明帝时常昏厥,所以是太子主持他们殿内商议国事。

因着不是正经朝会,官员都比较随意。

张丞相身体如今也不大好,今日就并未到场。

这段时间他们都在太子手上干活,官员们都十分满意,如今的太子在处理国事上面,与先太子仿佛。

所以哪怕皇上病重,朝中大事,依旧井井有条。

今日是有一桩大事商谈。

吏部尚书道:“殿下,如今朝廷许多位置上缺人,是否要举荐一批新的官员入朝为官?”

一下子清理安王党和鹿王党两个派系,还有之前倒下的宁王党。

朝廷是真缺人了。

裴怀悲同意:“是当举荐一批新的官员,交由皇爷爷过目。”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这次需要的官员不少,恐怕举荐范围要扩大些。”

这是不许大家族垄断!

世家是被拔除了不少,但还有许多。

而且,官宦世家,朝中有人,举荐的多半也是他们,太子想要他们扩大范围,给其他人机会。

官员们沉吟片刻,倒是没有反对。

这时,一道人影从外面走进来,这不是正规朝会,偶尔有人进出也正常,并不引人注意。

但这人不同,这人什么时候出现都很引人注意。

——容昭。

她抬手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裴怀悲嘴角扬了扬,抬手虚扶:“太傅,莫要多礼。”

他正要开口让人再搬把椅子,就见有人赶紧站起来,给容昭空出一个位置。

容昭摆摆手,并未坐下。

她就站在殿前,笑道:“听闻殿下与诸位大人正在议论选官之事,可是有何为难?”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这话……有点熟悉啊?

怎么觉得这丫头又要插一脚了?

选官,她怎么掺和?

刘婉君缓缓开口:“太傅,这次选官数量不少,殿下希望扩大范围……不知太傅有何建议?”

容昭顿时轻笑,看了刘婉君一眼。

她也对她回以温柔一笑。

真配合呀。

容昭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臣倒真有个好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弱弱说一句,别骂我感情戏写得不好……)

(这目前也没感情戏啊?都是单箭头……)

第138章科举

裴怀悲立刻道:“哦?什么法子?”

容昭满脸笑容,嘴角上扬:“太子,诸位大人,还记得臣选拔报社编辑以及银行行长之法吗?”

众人一愣。

还是越发苍老的徐尚书开口:“是那考试之法?”

容昭颔首:“对,适合做什么官,有多少能力,考一考,将答卷放在一起对比,不就尽可知吗?”

这倒是一目了然!

然而有人依旧皱眉,迟疑道;“若是没能答好……”

容昭理所当然:“这又不是只靠答卷选人,当然还要见人,答完卷之后,排除一塌糊涂之人,将剩下人带到我们面前,对比考卷回答问题,岂不妙哉?”

在场人忍不住点头。

确实是个好办法,同样的问题不同的人答,倒是能先筛掉不合适的。

“一则,从无此等选官先例,二则,若是一有才之人,没答好考卷,没能面圣,岂不是就错过了做官?”还是有人提出异议。

容昭看向他,微微笑:“银行行长不是官吗?”

银行行长就是官,怎么就没有先例了?

第一个问题不成立。

那人:“……”

容昭继续:“若是这次错过,不还有下次?”

顿了顿,她微笑着、和煦问他:“大人这般担忧,莫不是举荐之人,或者家中小辈,连考卷都答不过?没甚本事?”

那眼神,那表情。

同情中带着鄙夷,鄙夷中带着同情……

那人眼睛一瞪:“自然不是!”

这问题哪里敢认?

容昭:“那你担心什么?”

那人被堵得哑口无言,只能闭嘴。

差点忘了,这是那个怼天怼地的容昭!

上头就算换个人,她还是一样。

个别反对之人,被容昭怼到闭了嘴,剩下那些心里不赞同,面上却不敢反对的人,倒是不用在意了。

裴怀悲憋笑,片刻后,清了清嗓子:“太傅这法子甚好,有没有真才实学,一目了然,况且,以考卷选人,扩大选官范围倒更加合适。”

闻言,同样觉得办法很好的官员点了点头。

裴怀悲这才吩咐:“那太傅拟个折子出来吧。”

容昭抬手:“是。”

一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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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拿出章程,厚厚的一本折子,从太子手上,传到百官手上。

众人:“!!!”

嗯?

不就是考一下举荐之人吗?

怎这般复杂?

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所谓“科举细则”。

什么县试、乡试、会试、殿试……这一套下来,岂不是要将整个天下想要做官的人,都纳入其中?

还有题目类别,五花八门。

这么多场考试下来,他们家族的年轻一辈,还能轻松做官吗?!

这不就成了和全天下人一起争夺?

给了那些非世家大族、官宦子弟的人机会?

满朝文武全都傻眼了。

上首,裴怀悲点点头,似乎十分欣赏:“这法子好,这样就不担心选中的官没有真才实学,从整个天下选拔人才,长此以往,大雁必兴!”

他是真心感慨。

这科举之法,裴怀悲同样是第一次见。

昨日容昭提出以考试选官,他便知晓她心中有了想法。

早有准备,却依旧吃惊。

这科举之法完全就是打破如今官宦和世家垄断方式,给了下层人做官、出头的机会。

而长此以往,始终延续的世家、后继无人的官宦家族,全都要被新崛起的势力挤下去,改变整个大雁局势。

没有皇帝不喜欢科举。

从他手上选拔出来的人才,那些从下层人民当中被他选出来的官,支持的是他还是身后家族?

裴怀悲呼出一口气,心跳得有些快。

他看向容昭,眼神如一汪水,能将人溺在里面。

科举诞生,必然遭受反对。

昨日还赞同的官员,今日许多都变了脸,当即就有人跳出来,大声道:“容太傅,此法恐怕不妥,一次次考试,一层层选拔,岂不是耽误时间?”

另一人接话:“普通百姓,哪有才干?”

又一人道:“是呀,如今朝廷正缺人,如何来得及等着你这所谓科举?依我看,这东西不靠谱。”

容昭早就知道会有反对之事,她依旧立在那里,微微笑:“臣只是提出科举一事,既要扩大范围,整个大雁朝不是更显得公平?”

“至于这第一次,便直接从会试开始,这应当不浪费时间吧?”

如今就算扩大到全天下,底层没有经过学习,同样考不上来。

那这一次,不如就动静小点,开先河才更要紧。

“从天下选人,终究麻烦。”有人回。

裴怀悲缓缓道:“和选出好官相比,麻烦些就麻烦些,再者,就算从全天下选,那些普通百姓,未必比得上官宦、世家出身,扩大范围,不过是找寻沧海遗珠罢了。”

他这是宽慰。

但也是事实,有先太子的推行,虽然不至于文化掌控在大家族手上,可也依旧被大家族垄断。

贫寒出身想当官,根本没有渠道。

世家、官宦家族的孩子,到了年纪,扬了名声,自然而然就会被选入朝中为官,阶级固化严重。

太子这样一说,官员们稍稍放松了些。

他们的孩子从小就读书识字,耳濡目染,自然不是普通百姓可比的。

容昭这时笑道:“那这次选官,便从会试开始?发出公文,招有才之人,入京考试、选官,如何?”

裴怀悲点点头,又随口问了句:“诸位以为呢?”

百官迟疑一瞬,到底没有反对。

考一考推举的官员,这是他们昨日都同意的。

太子说扩大氛围,他们也都同意了。

此时若是再说出反对,到底不妥……

于是,所有人都点头同意。

裴怀悲再次看向容昭:“此事便交给太傅负责。”

容昭抬手行礼,恭敬道:“是。”

她再次抬头,眼中隐隐笑意,面上虽无波无澜,心情却很是不错。

科举这种东西,换成一年前,换成永明帝,换成朝中势力驳杂……她提出来,一定都推行不下去。

但如今已然不同。

容昭从两年前走到现在,从容侍郎走到容太傅,从户部到明州治水,结交了许多人,也得到了许多人支持,她提出的东西,极受人重视。

而且,如今时机正好。

朝廷缺许多人,不是只缺一两个,而是许多。

这些官员不担心自己想要举荐的人入不了朝,自然就不会那般紧张。

三位皇子刚刚被打下去,朝中风声鹤唳,官员们都正是紧张时候,生怕再一个浪尾打到自己。

皇上病重,太子即将登基。

所有人都忙着抱他大腿,想要在新皇手上,依旧被器重。

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不会反对太子。

容昭的目的是抛出科举,开个先河。

永明帝老了,不想折腾这种需要长时间拉扯的事情,但裴怀悲是新皇,未来还有许许多多年。

容昭把科举带到了他的面前,他就一定会心动,会花时间去推行。

而这,就满足了她的目的。

下朝后。

裴怀悲将容昭叫到书房,两人关于科举聊了许久。

面前茶几上,依旧摆放着容昭喜欢喝的茶、喜欢吃的点心。

容昭:“这并不是一个短时间能做到的事情,而且,还要注意选出来的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而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会之乎者也的书生。”

裴怀悲点点头,给她倒茶:“我知道,慢慢来吧。”

容昭没有再喝,而是道:“殿下,臣该说的已经说完,便先行告辞。”

裴怀悲微顿。

随即,他抿了抿唇,轻声道:“虽说如今还不会推行完整的科举制度,但是,应当让百姓们早日准备,你所说学堂之事,也当告知百姓……”

就算这两年还不会推行科举制度,但未来一定会。

提前告诉百姓,他们就会提前准备。

容昭点点头:“臣会发在报纸之上。”

顿了顿,她又补充:“不过,若是提前在报纸上说了科举与学堂之事,恐怕满朝文武都会有意见。”

只是科举已经让他们不满,再提出学堂一事,百官们还不得炸了?

裴怀悲摇摇头:“先父推行过学堂之事,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提。”

其实不一样的。

学堂和科举搭配,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是等于无穷,能改变整个大雁朝格局。

官员们被侵犯利益,必然大力反对。

不等容昭指出,裴怀悲便道:“如今只是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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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举,尚未推行,还需得等时机合适,至于他们的反对……报纸发出之事,他们的视线会被转移。”

最后一句话,很轻很淡。

容昭心头一凛,心跳都漏了半拍。

这是……

心中有了猜测,但她面上却依旧平静,只点点头:“殿下说得是。”

裴怀悲无奈:“阿昭,你对我,无需如此客气。”

容昭笑笑,不答。

正事说完,没话找话也已经说完,裴怀悲实在是没办法留容昭,只能看着她站起来,抬手行礼,而后离开。

等到她走后,裴怀悲叹口气,这才站起来。

随即,他吩咐:“招宁王入宫。”

当夜。

刘婉君陪同宁王入了宫。

裴怀悲正在照顾永明帝,顺便翻看折子,烛光之下,他的脸半明半暗。

永明帝被喂了药,所以这天夜里,缓缓张开了眼睛。

乍然间睁开,便看到一张熟悉的侧脸,以及熟悉的衮服……

永明帝伸出手,声音虚弱沙哑:“锦儿?”

裴怀悲听到动静,放下折子,看向他,声音淡淡:“皇爷爷,你认错人了,我是怀悲,裴怀悲。”

永明帝一怔,久久看着他。

片刻后,他像是才回过神,恍惚道:“像,真是太像了……”

裴怀悲没有说话。

永明帝脑子糊涂,竟然也没有注意到裴怀悲未行礼。

他想起来,爬不起来,只得喘着粗气,声音嘶哑:“你与你父亲十分相似,甚至连才干都相似,只你父亲比你更加温和,他更爱笑。”

他像是陷入回忆中。

裴怀悲声音轻轻:“我名怀悲,生来带着悲伤,怎笑得出来?”

永明帝一顿,随即,他看向他,浑浊的眼睛定格在裴怀悲身上,面上隐隐在抽动,身体颤抖。

裴怀悲站起来,高高在上地看着他:“皇爷爷,你封我为谨王,除了让我谨慎之外,是不是也想起了我父亲,裴锦?”

永明帝没说话,他想要撑着坐起来。

裴怀悲:“能亲手杀子,何必假惺惺想他?”

永明帝身体一下子泄了力道,砸在床上。

他死死盯着站着的人,浑浊的眼中带着惊惧与震惊,声音颤抖:“你知道?”

裴怀悲没有回答,反而扬声招呼:“宣宁王进来。”

很快,刘婉君带着宁王进来。

她将宁王留在里面,自己退了出去。

宁王被照顾得很好,虽然很瘦,但穿得很干净,被人细心照顾着。

只此时他低着头,嘿嘿傻笑,整个人神态癫狂。

裴怀悲声音轻轻:“三叔,不用装了,今日唤你进来,是想让你见他一面,皇爷爷身体越来越糟,恐怕撑不了多久……”

宁王面色一变。

片刻后,他收起傻笑。

让他装疯的就是谨王,在谨王面前,自然也无需掩饰。

他的声音沙哑:“谨王,不,太子,你如今已经得到你想要的,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

裴怀悲:“我说到做到。”

他看向床上之人,声音淡淡:“宁王,你不见他吗?”

宁王神情冷漠:“我不想见他,如果你是让我见他最后一面,那还是算了,生生死死,我都不想见到他。”

裴怀悲勾了勾嘴角,挥挥手:“不想见就罢了,回去吧。”

顿了顿,他又说:“事情已经过去,你也不用再装疯卖傻,只要你不惹事,看在你将势力给我的份上,我不会动你。”

宁王什么都没说,甚至恭敬向着太子行礼,而后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床上之人一眼。

他是装疯。

可他恨不得自己真疯了。

殿门再次被关上,床上之人一直在挣扎,嘶哑着声音,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逆、子——”

这一声,不知道在骂谁。

裴怀悲笑着摇摇头。

他在永明帝床边坐下,垂眸看着他:“皇爷爷,父亲敬重你,当年许多人提让他登基,可全都被他驳斥,出京治水之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不许任何人再提太子登基之事……但是,他被你杀了。”

“二叔是父亲死后,你推出来的皇子,他也被你杀了,三叔被逼到装疯,你要死了,他都不肯看你一眼,五叔也是被你下令射杀,他是来救驾的。”

“众叛亲离,你看见了吗?是逆子,还是你这个父亲无情,你心知肚明。”

裴怀悲声音始终无波无澜,可每个字,都能刺入人心尖。

众叛亲离,真实写照,却又残酷至极。

永明帝疯狂挣扎。

他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裴怀悲,从喉咙挤出几个字:“我要、废、废了……你……”

裴怀悲依旧站在原地,垂眸看着他,语气平静:“废了我?皇爷爷,你还有儿子可以登基吗?皇爷爷年纪大了,到了下面,想好与裴锦、裴铮、裴钦,说什么了吗?”

永明帝僵住,半晌,他突然泄了力道-

永明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九日,新一期报纸出来。

科举、学堂、选官考试。

瞬间点燃了整个京城,让人激动起来。

“什么?以后百姓也能当官了?”

“要考试,要学得本领呢!”

“哎呀,那总是有了机会不是?而且还有学堂,不正好可以学习?”

“这真的假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我再看看。”

“最晚年底就要考试选官,也没提谁能参加呀?”

……

百官也是一怔。

这不是刚刚提出,咋就在报纸上报道了?

看到报纸,官员们当即换衣服准备入宫找太子。

“这可不行!尚未有定论的事情,怎么就告诉了全天下百姓?”

“这容太傅,委实大胆!”

然而,正在他们火急火燎准备入宫时。

宫内,丧钟齐鸣。

霎时间,所有人都顿住了脚步,震惊地看向皇宫方向。

哪怕早有准备,这一刻到来,依旧震惊。

永明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九日,永明帝,驾崩。

当日,灵前太子继位。

太子继位,名正言顺。

所有官员都换了丧服,该哭灵哭灵,该办公办公,此时哪里顾得上什么选官、科举,他们都忙国丧之事。

等先帝下葬,二十七日后,新帝正式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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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过程,满朝文武都忙得不可开交。

尤其是如今朝上缺了些人,剩下的人就更忙,张丞相都病了,还得爬起来继续忙。

而且,新帝登基,许多人都会升官,不升官也会得到嘉奖,尤其是被新帝看重的臣子。

就比如容昭,从太子太傅,变成了太傅,正一品。

二十岁不到的正一品太傅!

写进史书,那都是要单独写上不少内容的。

谁看了不说一声服?

整个十月、十一月,百官都忙着讨好新帝,与新帝磨合。

这种忙碌当中,谁还顾得上什么考试选官?

等一切忙完。

新帝问:“太傅,选官考试准备如何?”

容昭穿着正一品的新朝服,出列,行礼:“回皇上,考试场地、试卷,已经备好,只等皇上看过,十二月就能开考。”

新帝点点头。

众人:“???”

——你啥时候准备的??

所有人都傻眼了。

不过,考试选官是他们接受的,他们不太接受的是那什么科举。

可现在也没人提科举,报纸报道也是两个月前的事情,满朝文武都不好再提,只得等着看容昭如何举办这“会试”。

他们没有准备,不代表有野心的人没有准备。

之前报纸说,最晚年底。

中间虽然发生了很多事情,什么先帝驾崩,新帝登基的,但许多人还是没把这件事给忘了。

甚至还有外地青年,早早到了京城等着。

刘照就是其中一人。

他家境只能算是殷实,又出身明州,与京城八竿子打不着。

但刘照从小喜欢读书,而且很有些本领,能说会道,也能处理各种事情。

今年明州水患时,他不仅第一时间保住家人和乡邻,后来谨王入明州又出事,明州瘟疫流言遍地,他始终稳住乡邻,他们村在水患当中,损失极小。

后来容世子治水,他不仅积极配合,还带头帮忙。

也接触了当时治水的官员。

那官员对他大加称赞。

就他这样的出身,这辈子都和做官没关系,最多花钱在县上当个吏,一辈子也就到头了,要不就是经商。

刘照总觉不甘心。

后来报纸考试选官一出,他立刻收拾东西进京。

所有人都不理解。

刘照只说:“先帝已经驾崩,新帝登基,新帝与容世子都是有抱负之人,这考试选官是容世子提出,也是容世子主持,那便定会转机!”

只是他唯一的机会。

刘照在家里、乡邻,都很有些威望,自然没人再阻止,进了京。

后来新帝继位,这一耽误就是近两个月。

许多和他一样住在客栈中的人都急了,甚至已经有人打了退堂鼓,回老家去。

“刘兄,快过年了,若不然我们也回去吧?”

“是呀,看来是没指望了。”

“多半又是官员举荐,咱们没背景,没家世,哪有什么名声?”

……

在古代,没有家世背景,想要扬名太难了。

刘照却坚持:“我不会走的,新年,年年都有,但机会只有一次,若是错过,岂不是后悔终生?”

闻言,有人摇摇头,不再劝,自己收拾东西走了。

刘照虽然坚持,心里也很打鼓。

但他又想,那可是容世子,容世子要做的事情,什么时候做不到?

正这样想着,突然有人跑进来——

“朝廷发公文了,会试时间定在十二月十九日,十二月十五日之前去京城官府报名便能参与,只要有才学有本事,不限出身!”

刘照腾地站起来,满脸惊喜。

十二月十五日。

朝堂之上,满朝文武都有些傻眼。

“这么多人啊?”便是张丞相也怔了怔。

官府已经考核过一次,剩下的人,竟然还有将近三百。

容昭微微笑:“没事,考场装得下。”

众人:“……”

谁问你考场装不装得下!

选官都是一个个举荐,哪里见过这么多人?

朝会结束。

有人期期艾艾挤到容昭面前,低声问她:“到底考什么呀?容太傅,方便透露一二否?”

“不方便。”容昭眨了眨眼睛,摊手,“我与皇上等人知道便可,怎么,你们不相信自家儿郎才学?放心吧,不难的。”

官员:“……”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太妙。

十二月十九日。

一群青年才俊,浩浩荡荡走入所谓“考场”。

有一世家子,大冬天一手提着笔墨砚台,另一手还摇着扇子,风度翩翩,仪态从容,扫一眼各种各样的所谓“考生”,眼神轻蔑。

这些平民能和他们比?

他才学好,而且诗作可是闻名京城。

他爹问过容太傅,虽太傅不肯透露题目,但说是对他们而言,不难。

世家子带着这样的自信,以及刘照等人带着忐忑,坐在位置上,领到试卷题目和答题的白纸。

然后——

裂开。

啥玩意儿?

为什么有财政题?为什么有水利题?为什么还要写治国策略且限制字数?!

哦,写诗也有,写一首。

这他妈一页,全是题!

五花八门。

这一场大雁朝首次选官考试,把所有“考生”都给考糊了。

等到离开考场,那位摇着扇子的翩翩公子手脚发软,走路一晃一晃,被小厮接住后,只晕乎乎说出一句话——

“容太傅,太可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世家子:命题人,太可怕!!

第139章熙和

所有人都考蒙了,官员们也很懵逼。

怎这么复杂?

有必要吗?

不过,当容昭带着丞相和徐尚书等人亲自阅卷之后,他们的态度全都变了。

张丞相眉头一皱:“这什么东西?来来回回车轱辘话,没有一句有用的,字还写得丑。”

说完,他直接往外一丢:“这种人,怎么能入朝为官?”

容昭伸手捡起来,安抚道:“也许其他题目答得不错?丞相大人负责策略,若是不行,给他的策略一个低分便可。”

张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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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迟疑,直接一个“零”。

那边,徐尚书脑壳疼,从手上卷子移开视线,看向容昭:“太傅,我年纪大了,皇上也说可以告老,就别为难我……”

如果他有罪,直接惩罚他。

别给他看这种要老命的东西。

——按照这位考生算的财政问题,能把国库的钱算没!

容昭继续微笑:“尚书大人还有能力,何必着急辞官?如今朝廷缺人,尚书大人再坚持坚持。”

徐尚书:“……”

如果没记错的话,咱两家有仇,我走了还给你腾位置……

徐尚书想走,然而容昭不同意。

导致皇帝也没点头。

这让徐尚书心里毛毛的,总觉得坐立难安。

虽说……他也不是很想离开官场,丢掉权利。

但容昭不让他走,这就很吓人了!

莫不是在偷偷算计他?

想到这里,徐尚书低头,给这张试卷财政回答写上一个“零”,看向下一张……

徐尚书:“!!”

他明白了,容昭可能是想他死在任上!

工部尚书更是连连摇头:“这人我不管,反正我们工部不能要,这都什么回答啊?乱七八糟,太傅,你这考试当真应有,这人如果入了工部,我得气死。”

张丞相:“咦?这人有些本事啊?就凭这策论,可入朝为官。”

“这人适合我兵部,可惜看不到名字。”

容昭提前有准备,把名字糊了的。

这几个改卷之人都是高身份,倒是也没人作弊,只此时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是何人所写……

改卷只用了两天。

他们改完一张,容昭就查看一张。

那种全是零分的,直接丢掉,总分太低,又没有单题特别出色的,也都丢掉……这样选出来,竟然只剩下五十人!

这才拆开他们的名字。

然后,集体沉默。

有人伸出手去淘汰的试卷当中捞举荐之人,捞出来看了看,又放回去,一句话都没说,只当自己不认识那人。

——答成这样,他都不好意思说要举荐这人。

——丢人!

张三也在其中,策论一塌糊涂,但是其他答得都不错,张丞相心情还算不错。

其他几位大人心情就颇为复杂。

“原以为是胡闹,没想到太傅这法子倒是挺好,有些人看起来当真是绣花枕头不中用,根本没办法选入朝为官!”

“可不是,有些问题不懂倒是正常,但前言不搭后语,这是真不行。”

“唉,以前还没觉得他们有什么问题,这放在一起比一比,可真是……”

“下回若是再选官,还是都得考一考,到时候我来出题!”

“也有好的,竟还是寒门出身,可那是真答得好,言之有物,便是不懂的水利题,也能说一说自己见解。”

“有几人我要见一见,真是有才干,出身差些就差些吧。”

……

他们议论着出宫,心情颇为复杂。

当天,有官员凑上来打听为什么自家的考生没有通过……

当即被怼:“但凡过得去的,都通过了,你家那晚辈写得都是什么东西?平日里竟然没看出来是个绣花枕头,一无是处!就他这样的,入朝后,我都担心害了大雁朝!”

“……”

那人被怼得一怔,缩了缩脖子-

容昭则带着五十张答卷去给新帝看。

裴怀悲一张张看过,五十张看了有一会儿。

随即,他放在旁边,看向容昭:“这法子很好,里面有不少有用之才,后日朝会便看一看他们。”

容昭点头:“那便将这些人的名字张贴出去?”

裴怀悲点点头:“好。”

容昭:“臣去办这件事,两日后朝会,再行挑选。”

她说完就要走。

裴怀悲赶紧抬手,抿了抿唇,声音轻轻:“别走,和我说会儿话。”

只有两人时,他从来不在容昭面前说“朕”。

容昭又坐了回去,看向他。

裴怀悲轻轻笑了笑,心情很好。

他从旁边拿出一本折子,递给她:“新年将至,礼部选了些年号出来,我挑了个年号,你觉得如何?”

灵前继位,裴怀悲是新君。

但为了表示对先帝的尊重,今年仍旧是永明年。

明年才会更改年号,昭示着真正属于新帝的时代到来。

容昭看过去,喃喃:“熙和?”

这年号倒是很好,熙和年,熙和帝。

裴怀悲看着她,声音轻轻:“熙和,‘熙’有日出之意,光明、安乐,‘和’为安宁。阿昭,于我有生之年,必不起战乱,天下太平,大雁如日出,昭昭日上,安宁和乐。”

容昭嘴角露出笑容,眉眼弯弯:“很好,皇上这年号选得甚好。”

她始终客气疏离,但又掩不住她的好心情。

裴怀悲眉眼间立刻流露出笑意,将折子收起来,又注意到下一份。

随即,他微微一顿。

容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诧异:“皇上,怎么了?”

裴怀悲摇摇头。

他将折子都推到旁边,随意道:“我还在孝期,他们便已经在上折子,希望我早日选定皇后……”

他没有皇后,也没有妃子。

那些朝臣们都指望着分一杯羹,还在孝期,便已经提起了这件事。

当然,倒是不敢提选妃。

不过他如今年纪不小,皇后是国母,乃是大事,提前选定,提前准备,出了孝期之后迎娶皇后,入主中宫,倒是也说得过去。

裴怀悲眼中有几分嘲讽。

容昭身为太傅,哪里不知道?

甚至还要不少官员问她,是否要入主中宫……

裴怀悲没成亲,容昭也没成亲,一个即将二十一,一个即将二十,在这个朝代来说,都是“大龄”。

提议容昭入主中宫的还真不少,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容昭微垂眼眸,笑道:“皇上年纪确实不小,若有意向,早日定下哪家贵女,倒也挺好。”

裴怀悲脸上的笑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他看着她,抿紧了唇,声音沙哑:“阿昭,我是何意,你不知?”

不等容昭回答,他坐在那里,已有少年帝王的威仪,声音淡淡,一字一句:“从无规定,一定要有皇后。”

容昭微怔,看向他。

裴怀悲,不,应该说是熙和帝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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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双深邃的眼眸平静:“我知你心意,知你不甘被束缚,我也不愿束缚你,你若不为后,那便为宰。”

而熙和帝,可以终身无后。

容昭微垂眼眸,声音轻轻:“皇上不必如此。”

裴怀悲摇摇头,不准备再多言。

他像是想到什么,站起来,声音又染上了笑意:“阿昭你等下,这是他们海贸刚刚献上的贡品,你应当会喜欢。”

裴怀悲穿着帝王的衮服,可行动间依旧轻盈,将帝王威严抛之脑后。

他很快拿着一个羊皮卷过来,在容昭面前铺开,神情雀跃。

容昭彻底怔住。

她看着上面的内容,缓缓伸出手,声音沙哑:“地图?”

“地图?”裴怀悲挑了挑眉,“倒是也可以,不过他们都叫海图,是整理他们出海线路、所见方位,以及根据炎国地图和伽国等地的信息绘制。”

容昭望着这张海图,目光当中有动容。

绘制之人非常用心,也绘制的很好,那些小岛、海峡、海岸线,与她记忆中相似却又有很大的区别。

一些地方没有了,一些地方又有着国家。

海图占了整张羊皮纸,但容昭知道,不够,远远不够。

这只是世界的一部分。

裴怀悲见她看得认真,轻声说道:“阿昭,你这些年在交州造船厂投了很多很多的钱,海贸盈利,你又投入了造船厂,如今交州造船厂光是宝船就有三艘,其他船不计其数……明年,我会派遣船队往更远的地方去,这海图会一点点填补上。”

容昭主管户部,往造船厂投入的钱可以说是不计其数。

银行的交易市和拍卖行,以及百姓的税,商税、海贸税,就能支撑整个大雁朝运转。

而暴利海贸获得的钱,容昭全部投入交州造船厂,投入兴建水师。

前些日子,交州知州递折子,询问水师之事,裴怀悲只回——继续扩军。

容昭抬头看向裴怀悲。

他望着她,眉目带着笑意,声音轻轻:“我们在京城,也能纵览你所说的世界,阿昭,前路漫漫,我们同行。”

容昭闻言,突然露出笑容。

她笑起来凤眼弯弯,额间红痣微红,宛如冰雪消融,是这世间最美风光。

她回道:“你和当初相比变了许多。”

顿了顿,她笑道:“是好的变化,对大雁很有意义,新君,新君,能铺开崭新画卷的君主。”

裴怀悲眼中笑意越发浓,他过去一年笑得都没今天多。

笑起来还有些少年味道。

少年帝王,是帝王,也还是年轻的郎君。

他将海图递给她,眼眸中是缱绻笑意,“我已经让人仿着绘制了一幅,这一张海图给你,今冬我们一起过年,春节、元宵,亲朋皆在,年年岁岁如今朝。”

容昭拿着海图离开。

这是裴怀悲给她的礼物,也是他的示爱。

但这是一份很尊重的示爱。

容昭并不反感。

她拿着海图走出宫门,回看了一眼,轻声道:“你很好,但你已是熙和帝。”

说完,容昭大步离开-

永明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无数人快马加鞭,无数信件从京城发出,寒冬腊月,但一股热潮从京城流向了整个大雁朝。

选官已经结束。

这一次选了三十二位官员。

这并不意外,真正让人激动的是——这里面有六位平民出身的官员。

其中一位明州刘照,更是凭借其在水利方面的卓越见解,以及朝堂优秀表现,被封为六品工部主事。

直接派去明州找赵瑜,共筑明州水利。

从比例来说,依旧是世家子和官宦后人的天下,其他人会被打压。

但六个寒门官员,就足够让人在这个冬天,热血沸腾。

今年虽然发生了战乱,又换了新帝,但是,百姓们的生活反而越来越好。

无他,谋生的路子多了。

大雁朝经济已经被盘活,女子可去团团工坊与云容坊,还有报社也会聘请女子。

而男子可以做的活计更多,银行一出,海贸和交易市盛行,每个地方都需要用工,识字的完全不愁,都能挣到不少钱,不识字也有不少活计可做。

再加上一家家水泥作坊,到处修路架桥,都需要人。

哪怕只是苦力,银钱也不少。

因着缺人,女子们可以找的活计就更多,家家户户都多了挣钱的路子,只要出去,就能挣钱,就算待在家里,也还有团团的活计。

收入高了,放在银行,还能有点利息,生活肉眼可见变好,消费多了,市场就更活了,完整的良性循环。

某条巷子中。

一男丁匆匆从外面跑回来,家中女郎正在做活,有些诧异地抬头:“怎回来了?应当还没下工吧?”

那男人喘着粗气,脸上带着笑容:“我在码工听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让你这般高兴?”

那男人道:“这次京城选官,朝廷选了六个寒门出身的官员,皇上还道,往后年年都考,京城的报纸已经报道了,咱们这儿明日的报纸也能看到报道!”

虽说依旧没有明确的科举信息,但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

孩子还小,未来还长。

女郎当即一喜,站起来:“当真?!”

男人重重点头:“当真。”

他脸上笑容灿烂:“而且,容世子之前就说过,朝廷未来要在每个县都办学堂,咱们家三个孩子,不拘男女,都送去进学。你不知道,那考中之后,还会张贴告示,记录考中之人名姓,实在是风光无限!”

女郎高兴地直拍胸口,眼中止不住有了泪花,“不说考上去做官,就是多学些东西,也能挣到更多的银钱,孙辈、重孙辈,或有机会也能做官,咱们家就真的不一样了。”

男人重重点头。

女人放下手上的活计,转身往里屋去,“我去给容世子长生牌上香!”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许多人家都供起了容世子的长生牌。

甚至很多店家直接供在店里,说是求财。

时间一长,无论求什么,家家户户倒是都供上了。

往年一到冬天,他们家就担心饿死人,躺在床上动都不敢动。

但这两年,不仅日子越来越好,孩子们个个生龙活虎,他们家冬日里也都燃上了炭。

容昭把资本带向大雁朝。

而那些商人们就会为了钱,努力专营,煤炭产量,全部飙升。

除此之外,一些原本百姓们用不起的东西,也都走入了百姓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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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东西贵了,但他们收入涨了,且更多的东西到来。

男人露出笑容,扬省喊了句:“你今日忙完,就带孩子们去买些书和笔墨纸砚,可以先跟着前面那条街的书生学着!”

“好!”女郎应道。

笔墨纸砚在前朝很贵,新朝并不太贵,如今又有了报社,处处都要用纸,自然就有人研究造纸。

新出来了很多造纸坊,纸价一降再降。

如今朝廷有了“考试选官”,需求更大,商人逐利,会有更多人去创造,纸价恐怕还要下来一些。

想到这里,男人脚步轻快。

一切都在变得更好-

茶楼。

张长言和容昭对坐,当年热热闹闹的茶楼聚会,如今人越来越少。

容昭听到外面的议论声,露出笑容。

张三也感叹:“现在外面到处都在说考官一事,书坊当中,百姓已有不少,官办的所谓学校还没开,许多书生倒是已经开了私塾,孩童们早早开始读书识字……”

他笑着摇摇头:“你知道我爹昨儿干了什么事情吗?”

容昭看向他,问道:“丞相怎么了?”

张三憋笑:“他把大哥二哥的孩子叫到一起,给他们规定每天必须读书多少个时辰,还给他们规定了读什么书,说是到他们长大,恐怕考试难度极大,和全天下人争,轻松不得。”

容昭也笑了出来。

她今日内衬是粉色长裙,外面罩着白色披风,笑起来倒是有几分娇俏。

张三一怔,随即忙移开视线。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阿昭,学堂与科举,能改变整个大雁朝,使大雁从格局上就发生巨大变化。”

容昭:“这是好事。”

张长言再次看向她,眼神认真:“有了连锁酒楼,有了报社,有了女子工坊,又有银行和海贸,未来还有科举与学堂……大雁朝会越来越好,你已经做到了极致,下一步,你要做什么?”

她的五愿——愿我亲朋皆在,愿岁岁年年如今,愿海晏河清,愿百姓安居,愿人人,生而平等。

前两个非人力所能抗,中间两者已经快要实现。

她是不是要做最后一个了?

容昭没回答,反而问他:“张大怎么样了?”

张长言摇摇头:“都好,就是右手伤到,不太能提笔写字,他已经准备辞官,以后就在家里教导孩子。”

容昭皱眉:“只是伤了手,没必要辞官,而且,手未必不能治。”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大哥心意已决,他给二哥报了仇,就觉得心愿已经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古板得很,觉得自己伤了手,就不能做官,打死不去。”

张长言揉着眉心,“我尽量劝他。”

容昭了然,点点头:“怪不得丞相让你做官。”

说起这个,张长言一顿,随即看向她,扯了扯嘴角:

“如今父亲年迈,二哥之事虽然已经过去,但我知道父亲老了许多,张家现在需要我撑着,阿昭……以后不能再无拘无束跟着你了。”

曾经,他有爹和两个哥哥撑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如今,轮到他来撑起这个家。

过去他们给他遮风挡雨,如今该他保护张家。

容昭看着张长言。

其实之前回京她就发现张三成熟了许多,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整个人再没有过去的吊儿郎当,反而显得成熟稳重。

如今他已经能平静地说出“不能再无拘无束跟着你了”这样的话。

看着看着,容昭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眼里都盛满了笑意:“本来就没人能一直跟着别人走,人各有路,你爹给你选择户部,很适合你。”

张长言红了眼睛。

只有他和容昭知道,他们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拼命眨了眨眼睛,眼眶却依旧难掩湿润。

他学着以往的口气,腿搭在板凳上,十分张扬:“我爹说了,户部是你的地盘,以后让你罩着我。”

容昭睨了他一眼,笑道:“我上头可还有徐尚书,他看我不顺眼,你可要小心。”

张三撇嘴:“他现在看到你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哪里敢做什么?”

容昭笑容越发灿烂。

笑着笑着,她看向窗外,看向来来往往,热热闹闹的人群。

这个国家在变得越来越好。

而她的第五愿,愿人人,生而平等,却是最难。

帝制是很难改变的东西,那是延续千年,流淌在国家血脉里面的东西,不是一朝一夕,不是一个她,一个皇帝,就能更改。

就算已经在萌芽,人们在觉醒,也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

而这中间,还必须要小心不能走偏。

毕竟,他们前行很多年,也不妨其他国家可能会弯道超车。

上下尊卑,到人人平等的变化,从来不是一句口号,也不是一个人,一个皇帝,就能立刻实现。

而她能做的是竭尽全力,用更大的力气去推动。

确保哪怕她百年后……

这个国家,仍然能按照她想象的去发展。

永明二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六。

这是大雁朝今年的最后一个朝会,也是永明年的最后一个朝会,明年就是熙和一年,是崭新的画卷。

是新的历史。

这一**堂之上依旧有许多事情,熙和帝坐在上方,下面朝臣议论纷纷。

而其中有一桩,倒是挺让人意外。

——海上出现了海盗。

这其实也正常,任何时代海贸开始,必然就会出现海盗。

劫掠商船,胆子大的还敢劫掠官船,他们漂泊在海上,很是难管。

当然,对如今的大雁朝可不难。

兵部尚书很是生气:“竟敢劫我大雁朝的海船,当真是胆大包天!”

张丞相皱眉:“都是些什么人?”

上首,熙和帝声音冰冷:“说是炎国和伽国等地的百姓组成,他们本来就善水,隐藏在小岛之上,偷偷劫掠我大雁朝的海船。”

这是他们第一次干,海盗也是刚刚出现。

熙和帝直接道:“此风不可长,命晋海大将军率水师和炮船,将海盗全部歼灭,再将炮船开到靠近炎国和伽国的地方,震慑一二,给炎国王和伽国王送信——如果管不好子民,朕替他管。”

第140章大结局(上)

大雁朝有水师,怕什么海盗?

而且,他们还有炮。

兵部尚书立刻扬声应道:“是!”

这时,容昭突然出列。

她一贯在朝上话不多,甚至都不怎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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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而她一旦说话,通常都非常要紧。

当然,也有可能——很窒息!

熙和帝看向她,眉眼温和起来,声音轻轻:“太傅,何事?”

容昭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关于海盗与水师,臣有一个建议。”

“说来听听。”

容昭今日穿着官服,抬手行礼,十分郑重,脸上倒是带着淡淡笑意,声音温和:

“此次水师出行,臣以为,或许可以阵仗大些,组成一支庞大团队。不仅仅是警告炎国和伽国,可沿着大海继续前行。一则为我大雁朝杨威,二则,一路警告所有国家,不许为难我大雁海贸之船。”

张丞相等人不住点头。

这倒是也可以。

虽然海船出行花费大,但是,大雁朝如今还真不缺钱。

就算缺钱,容昭不是还在吗?

反而是“扬我国威”更加重要,这是这个时代人的骄傲。

容昭继续:“海贸之船回来后曾言,有些很好的岛屿无人居住,不过那些岛屿太小,作用不大。而船队沿着海上航行,或能发现一块巨大的、无主的新大陆,船队带着水师,立刻便能占领。”

有官员茫然:“新大陆?”

容昭勾起嘴角,点点头:“对,新大陆,不小于大雁朝、富饶、无主的大陆,若是我们的船队发现,那便是属于大雁朝的领土。”

霎时间,有些人呼吸变得粗重。

也有人疑惑:“大雁朝已经很富饶且辽阔,为什么还要新的大陆?”

容昭看向他,认真解释:“从外来说,随着世界发展,我们不占领的地盘,未来就会被别人给占领。从内来说,你们可知今年大雁朝新生人丁?”

徐尚书弱弱报了个数字,而后补充:“比去年几乎翻倍。”

众人瞪大眼睛,心中一惊。

容昭微笑:“大雁越来越好,自然人口就会越来越多,我们需要更多的土地可以分给百姓耕种,养活这些人口。”

从来都只有缺人,他们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可能到来的人口压力。

“新大陆的好处从来不止这些,相信诸位大人已经知晓,不同的国度,有不同的时间,对不对?”容昭问。

满朝文武齐齐点头。

从海船去到其他国家,走远之后,时差是很容易就能发现的问题。

容昭笑了:“新大陆与大雁过着不一样的时间,甚至可能是不同的季节,占据这样两块不同的大陆,所获将超乎想象。”

她不确定这个世界的新大陆,与她的历史是否一致。

但那不重要。

容昭深吸一口气,扬声道:“更大的地盘、更多的产出、更广的土地、更丰富的物种,都将属于大雁朝,两块大陆若是隔海相望,那么,连中间的海都将属于大雁朝!”

“最最要紧的一点,我们不占,别人就会霸占,那何不归与大雁朝?”

一番话,说得所有人热血沸腾。

已经有武官开始叫好。

也有人比较冷静,克制情绪,询问:“太傅,海船出行,寻找大陆倒是无妨,无非就是花些钱,但是,带上占领大陆的水师与物资,那支船队就不是花些钱,而是很多很多钱。”

另一人点头:“除此之外,还要供应无数物资,还需要无数百姓迁到新大陆……这中间的花销,恐怕需要大雁朝倾尽所有。”

容昭点点头,赞同:“你们说得很对,但是大雁朝如今花得起这笔钱。而且,并非一次性花出,物资可以分批次慢慢送,百姓也可以慢慢搬迁,这并不是一个短时间内的行动。”

大雁朝如今不穷。

各个方向都在源源不断的收钱,第一次要带水师,以及无数物资,包括粮食等,花销很大,后面却可以慢慢来。

容昭笑道:“待新大陆扎下根,便是新大陆往大雁朝送来东西,除此之外,新大陆必也有特殊物产,送回大雁朝,或是直接海贸,都可尽快扎根。”

是要大雁朝倾囊而出,可是,如果真的占领新大陆,好处无尽。

这钱花了,不亏。

满朝文武再次热血沸腾,不少人不断点头。

但还是有人问:“若是没能找到新大陆,岂不是白白花了钱?”

容昭诧异:“怎么会?水师本就准备出海,震慑各国,就算没有找到新大陆,了解各国分布、大小、物产,难道这钱不值得?”

就算没有发现新大陆。

去认识整个世界,震慑各国,开辟航线,也是不亏。

闻言,众人点头认同。

是这个理。

张丞相问了句:“那太傅觉得,第一次出海的船队,带多少水师合适?”

带多少水师,就要装配多少船、多少物资。

规模如何,就看水师数量。

容昭直言:“臣以为,三万合适。”

郑和下西洋是两万多人,她这个三万,不算多。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三万水师!

徐尚书作为户部尚书,心疼了,当即皱眉,“太傅,三万水师实在是太多,这所需船只至少得三百,还要装备炮,这可是一笔巨款,如今国库是有钱,可也撑不住。”

这是要一次把国库掏空,还不够!

容昭平静笑道:“无妨,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拿出来,再加上国库的钱,造船厂的船,交州的三万水师,应当能组成出海船队。”

众人再次大惊。

容昭还要出钱?

容昭的钱绝对快赶上国库,她竟然愿意出钱?

为什么?

很多人不解。

上首,熙和帝面色大变。

果然,容昭抬手,扬声道:“此次出海,不仅要带领庞大的船队,还要震慑各国、开辟航线、寻找新大陆,找到后,还要扎根建设,创造物产,组织海贸……”

她深吸一口气,坚定而认真道:“臣愿意带队出海。”

这几年的建设,这几年的开括。

这几年为自己、为整个大雁朝积累的丰富财富,可以支撑起她的这一次远航。

众人再次一惊。

万万没想到,容昭竟然愿意带队!

虽说去寻找新大陆是一个能名留青史的事情,若是能发现新大陆,或许能被赐予权利,管理新大陆。

可是,终究一路危险。

容昭已经是正一品太傅,竟然还愿意冒险吗?

她已注定名留青史,却还愿意冒这等风险出海,去震慑各国,寻找新大陆,为大雁朝扩展版图,成为又一个第一人!

这一次,满朝文武感觉到了一个字——卷。

容太傅真的太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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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他们感觉自己很没用!

他们做出来的成绩,和容太傅简直没得比,若是不想青史上连个名字都没有……他们就必须兢兢业业,继续努力啊。

至于容昭出海这事,满朝文武没什么好反对的。

毕竟要整个国家倾囊而出,自然是期望一定成功。

容昭要做的事情,从未有过失败,让她去,他们才敢投资这么大一笔钱!

几乎是半个国家的财富,只有交给容昭,他们才放心。

然而,上首,熙和帝大怒。

他猛地站起来,呵斥道:“不可能,出海之人,决不能是太傅!”

说完,他的手都在抖,甚至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熙和帝一挥衣袖——

“退朝!”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随即,他们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皇上对太傅的心思……人尽皆知。

太傅出海,未必能归。

皇上自然是不愿意。

满朝文武叹口气,看向容昭。

张丞相也道:“阿昭,你可以为丞相,何必非要出海?且再考虑一二。”

容昭闻言,笑而不答-

当日,容昭便向熙和帝递上辞官请求,态度坚决。

一直到晚上,熙和帝才冷静下来,让人召容昭入御书房。

容昭踏入书房。

这是第一次裴怀悲看到她没有笑,反而面无表情,抿唇盯着她。

容昭也是第一次没有行礼,直接在对面坐下。

裴怀悲将折子推给她,上面只有两个字——不准。

他的声音沙哑:“这是你的辞官折子,太傅年轻,未到告老的时候,朕不允。”

这也是他第一次称朕。

容昭收回折子,轻叹口气,看向他,认真道:“我想出海。”

裴怀悲压下去的火气又起来了,他的唇瓣颤抖,声音沙哑:“为什么?你想要自由,我给你,你不愿意被束缚,我便不封你为后,你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我与你同行……”

“阿昭,我只要你陪着我,不,我只要你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就好,为什么你要出海,要去我见不到的地方?”他的声音在颤抖,眼眶微红。

容昭望着他,并不回答。

裴怀悲手握紧,指尖泛白,声音悲伤:“阿昭……你不信我。”

因为不相信他给的自由和承诺,所以她坚持自己的路,甚至远离他这个皇帝。

容昭再次叹气,望着他,两人目光相对。

她的声音轻轻:“我信你,我相信现在的你,相信你的承诺,也相信你的感情。”

可是,未来并未到来,她不信,也不能信。

几月前的那场夺嫡争斗,那些腥风血雨让她厌倦,也让她知道帝王的权威,说一不二,帝王想要做的事情,可以不计后果。

帝制,帝王就是天下之主。

如今的裴怀悲尊重她,不将她囚与后宫,未来呢?

帝心难测。

谁都不能保证未来。

年老的永明帝几乎没有理智,也不在意后果,未来的熙和帝呢?

裴怀悲眼神悲伤,但他还是身体往前,一字一句:“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若是我能让你相信,将来也不会逼迫你,你还会走吗?”

容昭:“会。”

她的眼神很平静,也很坚定。

她轻轻扬了扬嘴角,心平气和:“怀悲,为我自己,只是出海的部分理由,更多的是为了我的心愿。”

哪怕她第一次唤他“怀悲”,却丝毫没有让他高兴。

他紧紧抿着唇,望着她。

容昭眉目含笑:“沉疴的制度难以更改,在大雁朝内,便是数代,也不可能实现,而你我死后,我们的努力或许会前功尽弃。”

“怀悲,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因为你生在帝王家,遭遇了许许多多让人厌恶的事情,你其实不想为帝,但你又必须为帝,你厌恶皇室,厌恶这个没有父亲、兄弟、情感的地方。”

裴怀悲是不一样的。

他的遭遇让他恶心皇室,厌恶帝王,但是,他又必须做帝王,这是他的宿命。

他生来就被皇帝冠以罪恶,看到了无数厮杀与残酷。

孤零零一个人走到今天。

他是帝王,但他厌恶帝王。

这样的皇帝很难得,容昭遇到了,并且很庆幸影响了他。

容昭继续笑道:“因为这样的性格和想法,所以当你知道我的理想后,愿意与我同行。我真的很高兴,我要做的事情一个人太难,有一个帝王同行,莫大荣幸。”

裴怀悲执拗地看着她,问:“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离去?”

容昭很认真给他解释:“因为我不想我们的努力前功尽弃,仅此而已。只凭我们在大雁朝,无论如何,那些流淌在封建王朝血液里面的东西,都难以更改。”

“所以,我们需要一块新的大陆,属于大雁朝,但又有了不一样的制度与发展,立在旁边,让大雁朝看到,让更多人知晓。”

“在内,只能细水长流,在外,有标新立异的东西冲击着,相辅相成,互相配合。”

“你坐镇江山,我开拓天下,拥有两块大陆的大雁朝,终将按照我们的心愿走。”

“怀悲,你明白了吗?”

裴怀悲坐在对面,固执地看着她的眼睛。

他看到她眼中的坚持,看到她不动摇的信念……

他手握紧成拳,摇摇头:“这些事情,你在大雁朝内,我们也能做到,新大陆可派人掌管,按照我们的想法去做。”

“如今有海贸,有造船厂,只要你愿意,你在大雁,我们也可以一一实现。”

容昭笑而不语。

是呀,在大雁朝也能实现,只是要更加辛苦些。

可再加上她不信任熙和帝,她要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上……

那么出海,就成了必然。

裴怀悲明白了,还是不信任。

她要自己去开拓天下,而不是与他一起,携手江山,缓慢开拓。

容昭愿意与他同行。

但是,她永远不会为他停留。

这一路上,若是他散了、停了,她仍然会自己走。

熙和帝微微闭眼,神情冷漠——

“太傅回去吧,出海之事,朕不允。”-

永明年的最后一次朝会,容昭给了熙和帝一次重击。

再之后,她不断上书辞官出海。

永明帝打回一封,她就继续再写一封新的,并且从这天起,再没入宫。

除夕宫宴,她也没有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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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宫宴本就因为孝期而简单,熙和帝看到空出的位置,抿了抿唇,心情不佳。

这场宴席早早散去。

一直到元宵。

容昭一共上折请辞十五次,熙和帝十五次不准。

满朝文武,全都不敢吱声,只当不知道。

元宵。

裴怀悲让人寻容昭去湖边。

皇帝出行,哪怕低调,船也比当年更加奢华热闹。

今日飘着白雪,但湖上游船之人无数,一条条亮着灯的船,将整个湖泊照亮,各船都有乐声响起,热闹不减当年。

两岸,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

容昭站在旁边,紧了紧披风,露出笑容:“真热闹。”

船上,裴怀悲走出来,“今年是熙和年,这两年百姓一年比一年过得好,所以热闹。我让人打探过,湖上有官宦、世家,也有商贾与百姓,繁华热闹。”

他伸出手。

容昭将手搭上去,被他拉上船。

船启航,两人站在船头,迎着白雪,欣赏繁华之景。

裴怀悲将手上的暖炉递给她,小巧精致,是女款,显然是为她准备。

容昭接过,手心一下子就暖了起来。

她目光望着两岸,眼中有了涟漪。

相较于两年前,真的变了太多,两年前热闹,但今年是繁华,不知何时,两岸起了高楼,自福禄轩之后,三楼、四楼常见。

今夜是元宵,那些各种楼里面,许许多多客人来往,将整栋楼照得灯火璀璨,热闹非凡。

湖上,各种各样式的船游过。

繁花盛开,美不胜收。

裴怀悲立在她的旁边,同样眺望远方,声音轻轻:“阿昭,你看到了,你让这里变得越来越好,这是你的功劳。”

容昭含笑回道:“但我想让这里面变得更好。”

裴怀悲不答,继续说道:“当年的许多人都还在,你若是愿意,明年元宵,将他们叫到一起来,裴关山、裴承诀、张长知、张长言、关梦生……他们都在。”

“还有以后许许多多年,他们会成家立业,有些人不在,但会有更多孩童到来,我们从青丝到白头,看稚童到壮年,阿昭,你真的舍得吗?”

容昭收回眺望的视线,垂眸,湖水中,倒映着明亮的船。

皑皑白雪落下,她轻轻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手掌中灼热的温度,很快将雪花都化开,成为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容昭没有说话。

当年泛舟湖上,喝酒斗乐,那些人慢慢走散了,时光再不复。

但心有坚持,目标不倒,终点不改。

她还是容昭,他们就都还在-

熙和一年,正月十六。

熙和帝面前摆放着容昭第十六封辞官折子。

他勃然大怒,猛地将折子扔了出去,随即又一惊,慌慌张张站起来,小心捡回,拍了拍上面,他坐了回去。

抿紧唇,裴怀悲提笔,准备写下熟悉的两个字。

但随即,他顿了顿,声音沙哑:“来人,招太傅入宫。”

半个时辰后,容昭进来。

她今日穿着一袭紫色冬裙,外罩着淡粉色披风,入殿时,将披风接下,递给小黄门,这才走到裴怀悲对面坐下。

裴怀悲看着她,声音平静:“十六次,阿昭,你知道的,我不会同意。”

从她上书辞官请求出海,到现在,一十六次。

容昭神情平静,声音轻轻:“你了解我,不达目的不罢休,今日不同意,还有明日,后日,日日。”

十六次不是终点。

裴怀悲身体微微一僵,他望着她,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

容昭平视他,一字一句:“你也不曾相信我会回来。”

裴怀悲顿住。

好半晌,他的眼中露出哀求,手指捏着折子,折子变了形,指尖泛白,“不走好不好?就在我眼前,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就好……”

容昭长叹口气,伸出手,将折子从他手中抽出来。

她摊开,看着他,眉眼温和,“你曾经是无名,后来是谨王,现在是熙和帝,但我一直是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裴怀悲身体剧震,紧紧盯着她,张了张嘴,半响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是呀。

他们都在变,只有阿昭从未变过。

这世间之风凌厉,时光如刀。

能将每个人雕琢成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样子,谁也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只有容昭,一如初见。

他少时为无名,见到的阿昭,和他成为熙和帝后,见到的阿昭,是一样。

任由时光如何更改,岁月变迁,未来,她依旧如故。

他爱着就是这样的阿昭。

裴怀悲沉默了许久许久,他抬起手,取笔,沾了墨。

手指在颤抖,墨滴溅到了桌面上,他的唇瓣也在抖,眼眶湿润,看不清折子上的字迹。

他缓缓的,写下一个僵硬的,抖动的字。

——准。

写完,笔掉落,砸在衣服上,污了奢华昂贵的衮服。

他将折子推出去,力道太大,掉落在地上,他垂着头,声音几乎从喉间艰难挤出:“走……”

再晚一刻,他怕自己后悔。

容昭露出笑容,眉心红痣微动。

她站起来,捡起折子,退后,而后抬手,标标准准行大礼,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一个头。

“谢皇上。”

她在大雁皇宫有两跪,跪了同一人。

当初,她跪下接旨,授三品户部侍郎,入朝堂。

如今,她跪下接旨,辞三品户部侍郎,将出海。

跪下时,她着男装,为容世子。

抬起头,她穿红装,紫色长裙清丽,头上钗、耳间珠翠,在行动间微荡。

时光恍惚中在交叠,一磕一起,两种模样。

她依旧是容世子。

行完礼,容昭转身离去,殿外金色的阳光撒进来,她的背影从清晰,到逐渐模糊。

她的脚步坚定,手臂挥动,大步往前,脚步声渐渐远去,紫色衣袖翻飞,裙摆荡起涟漪,挥动的紫衫擦过朱红柱子,扫过门槛,影子摇曳。

踏出大殿,容昭眼眶湿润,抬头看天。

朝阳初升,霞光漫天,大雁从天空划过,自由自在。

容昭露出笑容。

是喜欢裴怀悲的,应当是从无名开始。

风雪夜,记住的不仅有刀光剑影与冰冷,还有悍不畏死的相救,火堆相依,以及背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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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雪地的相靠。

但她更喜欢自己,更爱自由与坚持。

——承认喜欢你,是因为你放我离去。

爱恨都不可耻,相反,可喜。

但容昭永远是容昭,自由不羁、心有坚持的容昭。

爱与恨,都不会更改她的选择与未来。

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心中最重的,应当是自己,与一生坚持。

容昭带笑,大步走出雁宫。

头也不回-

容世子辞官,准备出海!

熙和帝应允,辞去三品户部侍郎之职,只保留太傅虚衔,准备半年后出海。

消息一瞬间轰动整个大雁朝,人们议论纷纷,但无一例外,都是敬重。

能辞去即将到手的户部尚书职位,坚持出海,只有容世子。

许多人不解,但他们知道,容世子从来只做对百姓好的事情,未曾为官时便如此,她无论是什么身份,都不负天下。

百姓们旁的做不了,只能燃上两炷香,求保佑容世子一路平安,心想事成。

整个朝堂都动了起来。

出海是大事,更何况是三万水师,半年准备时间其实很短。

满朝文武日日聚在一起商谈。

“船数量够吗?”

“够了,交州造船厂的新船试航之后,也全部投入。”

“粮食购买了吗?”

“已经和粮商在交易市定了契书,到时候在交州上船,全是新粮。”

“还有大夫和药材,这个要多备些,不够就去西州采买。”

“对了,还有阴阳官、户部官员、工部、兵部、礼部官员和鸿胪寺……”

“啊,还有匠人,一共多少来着?”

……

他们商量得热火朝天。

张丞相和徐尚书站在旁边,具是颇为感叹。

张丞相:“太傅真是与众不同,竟然还能说服皇上,她放弃的不仅仅是户部尚书、丞相,还放弃了……皇后。”

最后两个字声音很轻,毕竟,熙和帝还在上面坐着。

徐尚书从恍惚中回过神。

容昭在的时候,他生怕她把自己弄死,现在人要走了,他反而不得劲儿……

总觉得户部空空的。

徐尚书叹气:“她这一走,我今年又退不了!”

张丞相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你就高兴吧。”

“也没多高兴……”徐尚书喃喃,“她这个人有才,不管去哪儿,都希望她好好活着,还有半年,户部得把她手上的工作接下来,不轻松啊。”

而且,容昭做得那般好。

人还这么卷。

她离开了,他们户部接不好摊子,那不是显得他无能?

别说什么青史留名,估计都是骂名。

他得好好干!

很快,船队大致要准备的东西罗列了出来。

这是初始单子,后面想到什么再添。

满朝文武一看,当场心惊。

“第一次就这么多?!”

徐尚书看了眼长长长长长的折子,淡淡道:“多就多呗,掏空国库又如何?年年都有进项,而且,这些钱本就是容太傅挣的。”

张丞相点点头。

众人一想也是,便看向上首熙和帝。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拿着折子,不知道谁呈上去。

自从太傅确定出海之后,皇上心情很差,也十分沉默,鲜少说话,满朝文武都有些怵……

裴怀悲:“拿来吧。”

他缓缓抬起头,声音很轻。

立刻有小黄门将东西送上去,他一行行看得很认真,看了许久。

看完久久沉默。

“皇上?”

裴怀悲回过神,道:“将三万水师,改成五万。”

众人一惊。

这可不单单是改水师人数,而是整个船队的装配都要增加,再加两万,几乎翻倍!

裴怀悲合上折子,眉目间清冷,声音轻轻——

“穷家富路。”——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兔崽这篇想写的大女主,她未必无情无义、不爱人,她有情有义,敢爱敢恨,但她首先更爱自己。

无论喜欢谁,都不会更改自己的路,在她心中,她和理想最重。

如果男主不放她离开,她就不会喜欢他。

而男主这个人设并非非要古早,容昭主天下,需要一个人镇江山,只能是皇帝,也只有这样的出身和一生经历,才会厌恶皇帝又必须当皇帝,才能与阿昭同行。

(——其实兔崽还挺喜欢熙和帝的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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