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音温声安抚他，就像夸奖一只大狗：“没关系，至少你听话。”
江夜已经撒手没了，等再见到他，虞音一定拧着他的耳朵好好训他一顿。
身后的“演员”还在紧追不放，他们越过走廊，越过电梯，从半敞的紧急出口门跑进了楼道。里面光线很暗，只有写着“安全通道”几个绿色字体的灯牌发出微弱的光亮。
虞音指挥着男人往楼下跑，裂口女和吊死鬼也紧跟在后。
……“演员”，没跟上来？
虞音坐在阴暗面的怀里，仰头望去，“演员”留在楼道口的门外，身体挡住了从走廊透过来的光。那张颜值不低的脸在逆光中，似鬼怪一般诡谲可怖。
“他不追进来，是在畏惧楼道里的什么。”虞音说着，快速往四周扫了一眼。
楼道的墙壁上有一些怪异的投影。并不是他们几个人的影子，而是半人高的小鬼，在他们往下跑的时候，数量飞快增加，逐步占据着墙面。
那些小鬼的影子与往墙壁看过来的他脸对脸，互相对视。鬼脸处裂开一道半月形的空白，仿佛是一张在笑的嘴巴。它们双手扒着墙面，作出一个向外面“挤”的动作，似乎就快要从墙面里钻出来了。
虞音亲眼看着，小鬼的数目增加了4个，又增加了4个。
心跳声在胸腔里发出巨响，血液在血管里沸腾，虞音却反而镇静了下来。
他又往上方望去，他们已经跑到楼梯拐角处，快要看不见“演员”了，只能望见昏黄微光和一点泛白的人脸。
他一直等到“演员”彻底离开了视线，从这个位置“演员”也绝对看不到他们在做什么，才低声开口。
“所有人停步，你，往回退一级台阶。”
阴暗面抱着他，不明所以地倒退了一步。虞音看着墙面，小鬼的数目依旧增加了2个。
清清楚楚，就是2个。
唔……每有一个人或鬼怪，每在台阶上走一步，墙壁里就增加1个小鬼吗，倒退也算数。怎么这样，明明我的脚都没落地，也能算在里面……虞音心想。
满墙的鬼影中，出现了越来越多半月形的笑脸。第一双鬼手从墙面里探了出来，然后是第二双、第三双……
他们会被大量小鬼所淹没的。
刨除那个复活的能力，阴暗面的战力比追杀他们的“演员”要稍强一些，“演员”既然畏惧到不敢进来，阴暗面恐怕也不能在这群小鬼面前坚持太久。
“为什么我没有看到楼道间的规则？是说明这里……必死无疑吗？”虞音忽然说道。
他一直在留意，但墙壁上只有代表楼层的数字，并没有任何看起来像是规则的文字。
怪谈世界里，规则是用来保护人类的，一个没有张贴规则的地方，要么没有危险，要么就是……过于危险。一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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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已经走上了绝路。
现在的局面，显然是后者。
虞音紧急地思考着，那么，“演员”到底是怎么来到他们所在的那一层，找到他们的？
他不是从楼梯间来的，是从电梯。
“午夜后不能使用电梯”——那是房客的入住指南。虞音想起了“演员”身穿的酒店制服，如果是员工的话，应该可以全天使用电梯，毕竟客房的送餐服务是全天的，没有限定在午夜之前。
“演员”是一个异能者，原来人类也能成为酒店的员工？酒店中是否还有其他的异能者？“演员”刻意来找自己的麻烦，是因为他们盯上了江夜，想要捉走自己用来威胁江夜吗？
除了与江夜有关，虞音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被盯上的。“演员”又不是控制不住吃人欲望的鬼怪，总不至于特意跑一趟就为了杀他取乐吧。
虞音暂时先将这些想法搁置在一边，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墙壁里的众多小鬼。
密密麻麻，正从墙上挤出来，多到可以导致密集恐惧症，每一张鬼脸上都带着恶毒的笑意。
现在该是我出手的时刻了，虞音心底冒出这样一句话。
他注视着那些小鬼，摒除杂念，拥抱如潮水般涌起的恐惧，努力用全部身心感受那些恐惧。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神经在战栗，在近乎自虐地品尝着惊吓的滋味。
这辈子都不用再看鬼片了，虞音突兀想道。
在极短的一个刹那里，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然后世界变化了。
现在他的眼中，从墙壁上涌出来的是无数小纸人。卡通风格的，呆呆萌萌的，毫无危害的，每一张小纸人上都画着一个弧形的明媚笑脸。
“放下我，这是命令。”虞音说。
“不行。”男人第一次抗命，抱着他继续往下跑。直到再也逃不了时，会用自己的身躯最后为虞音争取一波时间。
“我刚刚才夸过你很乖！”小兔子凶了起来。
“……”阴暗面脚步一顿，面露挣扎，最终还是把他放了下来。
“你们都退后。”
虞音转过身，迎了上去，把包围他的小纸人一张张，全部撕碎，纸屑漫天飞扬。只是撕一些纸片而已，很轻松的。
回头看看，裂口女和吊死鬼还是鬼的形态，挺可爱的女鬼娃娃，就像是什么动画片的周边玩偶一样。
大家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裂口女弱弱地说：“原来，是白切黑受君呢……”又嘀咕了一些诸如“强强”“腹黑”“忠犬女王”之类的旁人听不太懂的话。
“我们一直往下跑。”虞音只当没听见，继续下令。
“演员”一定就乘坐电梯在外面堵他们，等待着他们被无数小鬼逼出楼道间，那就索性跑到最底层——
第66章往水里看！
每跑一阵子,虞音就回过头，把跟过来的一波小鬼撕碎。
他手撕小鬼如撕纸片的英姿，甚至让鬼都害怕起来。咧嘴大笑的鬼影们都不笑了，在墙面里畏畏缩缩,你挤我我挤你,不敢再钻出来。
后半程楼梯下得很轻松。
一直下到负二楼,虞音记得他在入住指南那本册子上看到过，这一层是游泳馆。迎面就感觉到空气里带着一股潮气。
“走吧。”虞音说。
经历了刚才那一出，现在大家望着他的目光里都满是信任,跟随着他，从楼梯间走了出去。
虞音瞧了眼身旁的男人,突然想起那天下午，他在民宗局里的谈话。
——你有一个超脱在外的“神”的视角,但你是个人,你所爱的也是人。
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男人也转脸看向他,语声在沉沉静夜中响起：“我会听你的话。”
没有什么动人甜蜜的话语,就只是这么质朴简单的句子。
“嗯，我知道。”江夜就连“心魔”都这么乖,让虞音心软了一下。
他随后又说道：“留意一下‘演员’会不会从电梯里出来。”这里可能会有摄像头,让“演员”获得他们的行踪。不过虞音也不是很担心,他有底气，大不了再退回楼道间。
“是。”
虞音也不急着去找江夜了。江夜要是遇险受伤,阴暗面作为他的一部分也能感受到，所以他现在暂且无碍。江夜已经被盯上,自己又没有战力,去找他反而会拖累他,逼得他分心保护自己。
还是先想想，怎么解决目前的局面吧。
游泳馆并没有开放，除了他们，一个人都没有。光线昏暗，视野中唯一的光源只有泳池边沿一圈荧光蓝的灯带。游泳池里，水没有被放掉，还有满满一池静止的黑色水体。
走在黑黢黢的泳池边，虞音理了一下思路：“客房的入住指南有问题。”
指南里漏了一条：楼道间并不是安全的，不能进。
在老家爬四明山的时候，江夜告诉过他，规则有可能被篡改，但是会留下明显涂改痕迹，而且很快就会被某种神秘力量复原。所以鬼怪们很少会这么做。
印着房客入住指南的那张纸是装在活页笔记本里的，想要完整替换掉不难，只需在他们入住酒店的时候赶紧把这一页换掉，让他们看到虚假的规则就行了。就算之后会复原，那也是过段时间以后了。
虞音又开始逐一推敲起那些规则。他问裂口女：“你没有隔门确认外面是否服务生，打开门后，见到的是什么？”
“其实……我一开门，什么都没看见，门口是空的。”裂口女说，“好像有个黑影从脚底窜过闪进了房间，然后出现在天花板上。就是跟刚才楼道里一样的小鬼影，还在不停变多，从头顶伸出一双双手来抓我。”
一样的鬼影？虞音想起阴暗面去隔壁救人回来时，提到了一个很特别的词，“污染”。这些笑脸鬼影就是酒店中存在的一种“污染”吗。
他又问身旁的男人：“你为什么称呼那些小鬼为‘污染’？”
“本体遇到过一头被感染的‘蜃’，症状就是这种鬼影。就像长在身体里的瘤子，还会分裂扩散，越来越多，杀都杀不干净。”阴暗面说，“最后它被彻底污染，沉进沼泽地里了。”
唔，这是一种诡异的“污染”或者“病症”，只能呼叫总台，让酒店来清理吗……
虞音思索着。
结合那几条入住规则，看来真相是酒店里存在着一种“污染”。“污染物”不会说话，但会发出敲门声诱骗住客开门——所以需要隔门确认；与浴室镜子对视超过十秒可能会将它吸引过来；它还活跃于楼道间和午夜后的电梯里。酒店有清理手段，但无法根除。
有人篡改了规则，把“楼道间不能进”删掉，是为了降低他们戒心，避免显得太像是瓮中捉鳖吗？午夜后，酒店电梯和楼道间都不能用，客人最多只能在同一层的走廊里散散步，没办法自由行动。
但还保留了一些正确的规则。别的不能确定，至少听到敲门声要隔门确认这条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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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虞音心中一动。
反过来想，如果隔门确认过了，房客就会放心地开门，联想起“演员”身上的酒店制服，只要他们不守规矩，这一条其实更有利于他们加害房客。
虞音又问道：“这家酒店的风评怎么样？住在里面安全吗？”
“很贵巨贵超级贵，食物好吃，没听说过不安全啊。”裂口女回答着，有点心疼自己没吃到嘴的那份咖啡甜点。
唔，江夜在大堂里也说过，“这家酒店正式入住的话，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虞音琢磨了一下，这家地狱主题酒店位处乐园外围的街上，地段好，客流量大，雇佣的魅魔前台和驾车侍者也是一个漂亮一个英俊，餐品也美味，经营理念看上去还挺……正常的，在怪谈世界里正常得令人感动，安保措施应该也不错。对于篡改客房入住指南、以及“演员”的这种假冒员工追杀客人的行为，本来是不可能容忍的，这完全是在祸害酒店的经营。
“所以‘演员’这帮人是潜进来的破坏者，就像是酒店的寄生虫。”虞音喃喃。
思路理清楚了，但他还是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他抬头，张望了一圈四周，又问：“你们看到哪里贴着规则了吗？”
“没有。”
唔，也没有游泳馆规则吗。
话音未落，就仿佛言出法随一般，隔着泳池的对面墙上挂着的电子屏幕，本来是熄灭的，突然亮了起来，照亮了所有人的视野。黑底大屏上出现了几个血红色大字：“不要往水里看！不要往水里看！”
这是唯一一条规则。
下一刻，那些文字扭曲变形，边角模糊，又突然变化了。
“往水里看！往水里看！往水里看！”旁边还附带着一个圆脑袋怪物扭曲的笑脸。
似乎有两方势力正在打架，把众人都看愣了。一方叫往水里看，另一方截然相反，该听谁的？
虞音考虑片刻，说道：“你们都背过身去。”
在大家都转过身之后，他低下头，睁大双眼，看向了波光粼粼的漆黑水面。
他决定搏一把——
江夜被限制得很难受。
他最擅长的速度和爆发力，都无法发挥出来。他能感觉到“商人”就藏身在迷宫的某一处，驭使着源源不断袭击他的鬼怪，同时自身还在迷宫中不断挪移。
他陷入了消耗战，必须要在被消耗殆尽前，嗅闻寻觅到“商人”的所在。而“商人”虽然藏得很严实，但攻势不足以对他造成威胁，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他。
在这样的僵持中，“商人”似乎也有点沉不住气了，决定说几句话试探他一下，声音从迷宫上方飘落。
“‘演员’把你带的小男友捉来了，你猜，我们打算怎么料理他？”
江夜神色恹恹，语气淡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意处理，用不着问我。”
他知道虞音目前没事。有自己的阴暗面负责保护，当虞音被抓住时，阴暗面必定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但阴暗面的状况还是好好的，他能感觉到。
“他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挖掉以后拿在手里，看起来大概就像两颗玻璃珠，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江夜笑了笑，没说话。就算是假装，是虚与委蛇，这种话他也接不下去。光是稍微想象一下虞音受到任何伤害，就让他心如刀割。
“哦，不置可否吗，觉得不满意？那么割下舌头，或者切掉手指怎么样？”
见江夜还是没接话，“商人”自顾自说道：“既然是你带在身边的床伴，床上功夫应该很不错吧，我让‘演员’也享用一番，体会一下你的——”
一刀割开了面前那只鬼怪的咽喉，江夜笑脸灿烂，眼底冰冷。
他望向某处虚空，终于开口——
第67章怪谈世界有劳动法吗
虞音在水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戴着小怪物面具。
片刻之后，他恍惚了一下，水里的人既像他，又不像他……倒影在水波中缓慢变形,然后破碎,整个水面突然被一个无比庞大的身影占据。
那头从水底浮现的怪物,轮廓像一头深灰色的巨鲸。
再定睛看去，水中并没有实体，只是一个虚影。巨鲸圆形的脑袋上有一对小圆眼和一张扁平的大嘴,嘴巴咧开，就像电子屏幕上那个扭曲的怪物笑脸。
如果让阴暗面、裂口女他们来看,只能看到一头丑恶、狰狞、可怖到难以形容的怪物，仿佛是最骇人的梦魇里才会出现的不祥生物,心智薄弱的人看上一眼就要发疯。
但在俯瞰一切的“神”的视角下,虞音看到的却是一条憨头憨脑的大鲸鱼。
“你不怕我。”
这是一句陈述，而不是疑问。大鲸鱼的声音在虞音脑中响起,那是一种普通人、甚至身怀灵异力量的异能者,听到以后都会精神污染陷入癫狂的声音，落在虞音的耳朵里,却只是低沉浑厚、混合着汩汩水声的一种声响：“我是地狱酒店的主体意识,是这座酒店本身。现在我们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虞音问。
“我听到了你刚才的话,你说得没错，那些人是外来者,是窃据酒店的寄生虫。他们杀死了我任命的总经理，还把我强行封印。”大鲸鱼似乎在愤慨中吐了吐泡泡,因为语声里混入的汩汩水声突然变响了,“帮我解除封印,干掉他们，你就是新的总经理。”
它一路默默观察，确认它等待的人就是虞音。拥有手撕“污染”的勇气、实力和足够聪明冷静的头脑，甚至——能直视它的投影，聆听它的话语而不癫狂。只有寥寥数人，包括上任总经理能做到这一点。
它几乎不可能再找到更好的人选了。
“好，我同意这笔交易。”虞音也干脆利落说道，“要怎么解除你的封印？”
他能感觉到大鲸鱼说的是真话。退一步来说，现在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可以先合作。
水波向两旁退开，浪花翻卷，水池里浮起了一块小小的、方形的东西。
虞音俯身，从水面上捡起了它。一枚黄金印章躺在他手心，是一块样式古老的方章——就像博物馆展柜里的古代帝王金印。四分之一个巴掌大，印章的背面拱起，雕刻了一条面目模糊的鲸鱼，鲸鱼背脊上嵌了颗绿宝石。
他的手指忍不住摸了上去，绿宝石带着股水淋淋的潮气，清透浓绿，就像是谁湿漉漉的眼睛。好像跟他在兔子玩偶店得到的那颗蓝宝石是同一个来处。
“给你的是总经理印。”大鲸鱼说道，“携带着它，你就能自由使用电梯，能推开这座酒店里的任意一道门。他们把封印我的阵法分散在了四个房间，你去全部破坏掉，最后进入18楼的总经理办公室，正式上任。我会认可你的。”
“好。”虞音记住了大鲸鱼报给他的四个房间号：0203、0305、0508、0813。
有种之前在梦境里闯关福寿园医院的味道了。
在动身之前，他最后对着水面问道：“你不在水池里，是吗？其实我不一定只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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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游泳馆找你。”
他不是因为跑到游泳馆才见到了大鲸鱼，而是来到这里之后，大鲸鱼才决定现身见他。规则是保护人类的，所以在大鲸鱼出现之前，电子屏幕上会亮起“不要往水里看”的血红色大字，因为人类不该接触这些诡异；血字变化，变成“往水里看”，则是出自大鲸鱼的意志。
“当然，你看到的只是投影。”大鲸鱼发出咕噜咕噜的吐泡沫声，池中的巨鲸咧开嘴，似乎在笑，“入住指南里禁止盯着浴室镜子超过十秒钟，召来的并不是‘污染物’，而是会看到‘我’的影子。”
普通的人和鬼怪，直视它会疯狂。
“哦，对了，你们现在都在我的肚子里。”它说——
“我在怪谈世界里杀过六十七个人。”在“商人”面前，江夜一字字说道。
——他营造了一个睚眦必报的形象，仿佛随手宰个人不算大事，但其实每个死在他手下的人他都记得。那些人可能与他只有一点不至于死的小过节，显得他出手狠辣从不宽恕，但死去的一定都是突破过道德底线、做过极恶之事的人。刨除掉那些懵懂笨拙如巨婴的新人，大部分怪谈世界里的人都是这种人。而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他会有意避免与对方的冲突。不是出于什么惩恶扬善的高尚理由，单纯地有些人不想杀而已。
他在怪谈世界里从来都是一头独来独往的孤狼，对别人如何毫不关心的样子，然而在他心底，将两种人划分得清清楚楚。
“而你，‘商人’，”江夜继续说道，“你是第六十八个，会比他们加起来死得还要惨。”
他在笑着说话，笑得越灿烂内心越暴怒，黑色的浪潮从他脚下的影子里涌出。不止是暗影，不止是夜色，是一种将一切事物都归于寂灭的黑光。比绝望更深沉，比暴戾更平和，就只是纯粹的毁灭。
浪潮所至之处，血肉迷宫在瞬息间萎落、凋零，连带着迷宫中的鬼怪一起，同化为再无一丝“动能”存在的死寂世界，没有挣扎的余地。
以江夜自身为起始，黑色浪潮正在不断往外扩散。“咔”，他握在掌心的骨刃碎成了齑粉。灵异力量在他体内暴动，肌肉骨骼在震颤中撕裂，血液在血管里沸腾烧灼。发动这个能力对他身体负担很大——
有了那枚一看就很豪华的总经理金印，可以使用电梯了。
他们横穿游泳馆，来到对面的电梯间。
“我已经暂时夺回了酒店摄像头的控制权，在监控中屏蔽了你们一行人，只有十分钟。”虞音的脑海中，大鲸鱼又说道。
“我明白了。”必须在十分钟内，破坏阵法，进入总经理办公室，在这期间不会引起对方的注意。时间紧急。
电梯上升，停下，他们跑到第一个房间“0203”前。没有房卡，虞音伸手推门，一声轻微的解锁声响，房门直接打开，呈现出里面的景象。
家具已被搬空，地板上用墨线画着极其复杂的阵法图案，地面铺满被血染成暗红色的晶石颗粒，阵心放置着一片半弧形的黑糊糊的东西，像是某种怪物的甲壳，又像是某种硕大花朵的肥厚花瓣。
顾不上去仔细研究，虞音一声令下，阴暗面三个人就快速毁掉地板上的图案，把房间里砸了个稀烂。
接下来是0305、0508、0813房间，数字构成一个斐波那契数列。他们用最快的速度逐一将阵法毁坏，最后，几乎是赶在十分钟的末尾，回到电梯里，虞音按下了“18”的按钮。
“叮”，电梯停了，面前是一扇挂着“总经理办公室”牌子的门，虞音推门而入。
如“酒店的本体意识”大鲸鱼所说，窃夺酒店的“商人”目前不在。
……大概正在找江夜的麻烦吧，虞音猜想。他这里也得抓紧。
他从老板桌旁的书架上找到几张以“地狱酒店”为抬头的文件纸，飞快起草了一份“商人”的总经理职位终止聘用合同，用金印盖章。
不需要印泥，印章上自动沁出几滴殷红的液体，盖在纸面上，是一个清晰血红的方印。印章上的文字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他的名字，是篆体的“虞音”二字，落在纸面，典雅端庄。
老板桌上还摆放着一叠篡改过的客房入住指南，还有“商人”就职期间的文书，都需要销毁。虞音没在办公室里找到碎纸机，裂口女把那堆纸片拿起来，嘴巴裂开，一口吃进了肚子里。
抽走“商人”在酒店的根基，原来就是这么简单。好像是合理的，合理中又透着一丝诡异。
——在大鲸鱼的授意下，直接就把“商人”给解雇了，也不发半分钱的赔偿金，还好怪谈世界里没有劳动法。
虞音又抽出一张文件纸，快速书写起来。这是一份聘用他自己为地狱酒店总经理的合同书，聘用期限为终身。
他突然抬起头，看向身旁的男人。阴暗面捂住胸口，极力压抑着喘息声，身体却还是在剧烈的痛楚中颤抖。从锁骨里把贯穿的铁链抽出来战斗、鲜血自崩裂的伤口处涌出时始终面不改色的男人，在因难以承受的疼痛而发抖。
“你怎么了？”虞音慌乱起来，呼吸乱了，“他怎么了？！”
“他……没事，只是动用了一点……激烈的……手段。”阴暗面强撑着说话。
一丝鲜红，从他发白的唇边溢出，刺进了虞音眼中，刺进微微发颤的瞳孔里。
“……叫他停下来！”就像一把刀扎进心脏，虞音慌得连声音都变了调，“停下来，让他再坚持一下，等等我。”
他可以帮忙，很快的，再等一小会就好。他不能放任江夜伤害自己。
不用多问，看上一眼就知道，那绝对是一种两败俱伤的手段。
抓紧了手中的钢笔，竭尽意志压住了手指的颤抖，虞音写完了那份合同书，在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名字，最后盖章。
印章落下的一瞬间，奇妙的感觉涌来。地狱酒店的一切权限对他敞开，他现在拥有这家酒店的主管权。
总经理办公室的墙面上，一块块监控屏幕亮起。虞音的目光从上面扫过，迅速锁定了一处。
一处战场——
感谢在2024-05-2022:16:41~2024-05-2119:4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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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金卡
让我……停下来吗。
黑色浪潮不再扩散。那股无可阻挡、摧毁一切的寂灭力量,突然陷入静止。已然化为寂静尘灰的领域与尚未被吞没的世界之间，分割出了一条鲜明边界。
虽然不知道虞音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江夜选择照做，听老婆的话。
血液的滚沸平息下来,肌骨的震颤也停止了,身体里的暗伤已经造成,好在不算严重，灵异力量开始为他自行修复。
但剧痛骤然抽离时导致的空虚感，仍是让他意识恍惚了一下,脚下不知觉地踉跄了一步。趁着这一霎空隙，周围的血肉迷宫就像是某种活物,从陷入死寂无法复原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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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分上碾过，向他涌来,伸出无数触手,触手上生着无数荆棘般的尖刺，绞住了他。
江夜回过神,身体化为一道影子从密林藤蔓般的触手间钻出,闪现在几步之外。
两方又回到了僵持阶段。
“商人”的声音在血肉迷宫深处、似远似近地飘来：“夜帝，怎么不继续了？如果你只有这种程度,外面对你的那些传闻可就是言过其实了。”
“商人”嘴上讨了便宜,暗中松了一大口气。刚才江夜用出的,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手段——也有可能凡是见到这种手段的人都死了。那是种近乎于“无法违逆的规则”的灵异力量，全部规则只有一条——逃,尽可能逃，一切抵抗方法都不存在。“商人”几乎都要打算逃跑了,但他又舍不得他好不容易夺来的酒店产业。能在怪谈世界里获得“商人”这一代号,总是很有一些贪念和投机心理的。他想再等等,这绝对是种消耗极大的能力，江夜也许会比他先一步支撑不住。
他赌对了，对方只撑了两息就被迫停止。现在他们回到了原来的节奏，他可以慢慢来，把传说中的“夜帝”一点点磨死。
他在酒店里还有些储备，对方却是无源之水，退路也被他封锁。
时间在他这里！
但“商人”的这份信心，很快就演变成了惊慌失措。他感觉到他正在快速失去对地狱酒店的掌控。为什么，为什么不再听他的指令了？
血肉迷宫瓦解消散，迷宫中的鬼怪也被酒店本身吞噬。空间错位失效了，“商人”站在了酒店原本的走廊上，那是一条笔直的长廊，他的面前就是“夜帝”，只隔着二十步远。他就像一头被剃光了毛、赤条条的待宰肥猪，被绑着四肢架在屠宰台上。以双方的战斗素质而言，没有任何翻盘几率。
“商人”内心刚刚生出恐惧，甚至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眼前就被影子覆盖，一道又一道血色的影子重叠起来，叠成了血色的世界。
他被杀死只需要一刀，但在一个须臾之间，第一滴血从他咽喉上的伤口沁出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落了不知有多少刀，每看见一次血影就是一刀。
在短暂的意识空白之后，每一刀都变作了被凌迟的痛楚。
“商人”在遍体剧痛中停止了呼吸，灰白的双眼大睁着。并不是延绵持续数小时、数天甚至数年的拷打折磨，江夜没有让他痛上太久。但他死前承受到的，已经比前六十七个人加起来还要多了。
他体内的灵异力量已经被剥夺，经由怪谈世界里最顶尖的刺客确认，不会再有复苏的可能。
同一时刻，地狱酒店中某个房门紧闭的员工休息室内，整整齐齐摆了一整面墙的的银质容器，被从墙壁中涌出的血肉触手所吞没了，从容器的盖子底下溢出了血，惨叫声不绝于耳。
片刻后，所有惨叫声都停息了。
“叮”的一声，电梯在这一层停下。“演员”收到命令，放弃他的追杀目标，赶过来协助他的经纪人“商人”。
他刚刚走出电梯，眼球便因惊恐而剧烈震颤起来，他看到的是转过身来，眼神冰冷的“夜帝”。倒在“夜帝”脚下的那具躯体，是浑身浴血、面目模糊，但还能依稀辨认的“商人”，死前不知道受了多少刀，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下一个……他在自己心脏的轰鸣声、凌乱的喘息声中想道，下一个……就是我……
他转身要跑，想回到电梯里，却已经来不及了。
头颅飞起，无头的身躯往前跑了两步，倒在了正在合拢的电梯门上。
江夜握着骨刃站在一旁，准备补刀。那两截头身分离的尸体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灵异波动。难道“演员”的替身这么快就用完了，他只杀了一次，就死透了吗？
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商人”控制的血肉迷宫为什么会突然消散？
江夜疑惑。
“叮”，电梯又一次抵达了。与他相貌一模一样、有着冷酷蛇瞳的男人走出电梯，看到堵在电梯门外的半截“演员”时皱了皱眉，一脚踹开，朝江夜走了过来。抬起手，递过来一张卡片。
金色镶钻vip房卡。
“他让你去18楼见他。”男人说道。
江夜当然知道这句话里的“他”指的是谁。他看了自己的阴暗面一眼。
“你不回来？”还不返回他身体里吗。
“他叫我先带你去。”阴暗面说道。
江夜能够获知阴暗面在离开他行动时这段时间的经历，前提是阴暗面先回到他身上，才能同步记忆。音音不让阴暗面回来，是不想让他提前看到剧透啊。
应该发生了不少事情吧。
“好吧。”江夜说道，“……在他面前这么听话了。”
明明是自己的分.身，却……算了，毕竟是自家老婆，听话也是很正常的。
阴暗面在前带路，他们进了电梯。酒店的18层不对顾客开放，要刷金卡才能按下电梯按钮，轿厢上升途中风平浪静。
江夜心底泛起了奇异的滋味，尤其是到达18楼，站在金碧辉煌的总经理办公室门前的时候。
他手里拿着那张金色贵宾卡，莫名产生了“求前途的小明星即将送上门被大人物潜规则”的感觉，竟然还有点紧张。就是那种“这张房卡将决定你的命运，去不去，你自己决定”的狗血桥段。
啧，一定是刚刚宰掉“演员”，导致了这些奇奇怪怪的联想。
进门前，蛇瞳的阴暗面说：“等下你就老实认个错。”
江夜：？
他用金卡刷开门禁，推门走了进去。
戴着小怪物面具的虞音就坐在老板桌后面。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女鬼，就像是老板的漂亮女秘书。裂口女还是老样子，吊死鬼的一头黑长直秀发变成了黑短直。不过江夜也没注意到这些，他在想刚才阴暗面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停下脚步，站在老板桌前。
“你没事吧？”他的“小怪物”站起来，朝他倾过身，隔着宽大的老板桌，小心地摸了摸他的脸，再摸摸身上。动作很轻柔，生怕碰到什么让他疼痛的伤口，摸他检查时又很急迫，在担心他的状况。
“老婆放心吧，我没事。”江夜说。他动用的那个咒术很快停止了，对身体造成的损伤还不算严重，灵异力量很快就能修复。
“哦。”虞音坐了回去。下一刻，重重一拍桌子，语气变了，厉声说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拍得很重，桌面上放置的物品都颠了一下。那只白皙秀气的手，手掌肉眼可见地泛了红。
“老婆你手疼吗？”江夜捉住那只手，想要揉揉，被一把抽了回去。
“不要扯别的，回答我。”虞音语气很凶，是来真的。
“老婆我错了。”江夜一秒低头认错，态度很好。总之先认了再说。
“那你说说，错在哪里？”虞音又问。
江夜抬头，有些茫然，他一时想不出来。
他的目光漂移过去，裂口女在老板背后举起了牌子，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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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写着几个大字，还有感叹号。
虞音顺着他的目光往侧后方瞄了一眼，裂口女已经很快地把那张举起的纸片收了回去（吞进嘴巴里），没被逮到。
“老婆我错了，我不该丢下你单独行动。”被提示了正确答案的江夜说道。
“你真的这样想吗？”虞音问。
“是的。”
“那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叫我，是觉得我会拖累你吗？”
“你不会拖累我的，老婆。你那时睡着了，我不想打扰你休息，就只是出去看看……”
“不，你还是没明白。你不明白我为什么非要跟着你过来，为什么说我要‘盯着你’。你把我一个人落下的时候，你以为已经派人保护我了，不会有问题了，却没有想过被丢下的我……我会有多担心你。”覆在脸上的小怪物面具本来是有些碍事的，虞音现在却庆幸有张面具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流在他脸颊上的泪水。
眼泪肆意地在面具底下的黑暗中流淌，含着酸涩的滋味。就像是江夜失踪的那三年里，做了每一个亲眼看到江夜死去的噩梦之后，再也无法入眠时流的那些泪水。
“老婆，别哭……别哭。”江夜轻轻说，眼圈也有些发红。
“谁哭了？”虞音的嗓音里还带着鼻音，“我是在生气。我很生气！”
“老婆我真的知道错了。不会再有下次，我保证，以后我们永远都会一起行动，谁也不离开谁。”江夜的神色也变得极为认真。
他已经明白过来，他不该把一个这么关心他的人独自抛下……
在怪谈世界里当一头独狼太久，有些事他下意识地就以往常习惯的方式去做了。可他这回错了，错得很彻底。
“老婆你罚我吧，怎么罚我都好，你消消气。”他低下头，用最诚挚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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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你带薪休假
“先分房睡几天,让你反思反思。”虞音说，“要是你再有下次，我们……”
“音音。”江夜抬眼，很轻地叫了他一声,打断他未出口的话。
别说。不管你是不是要说那句话,求你别说出来,音音。
“……下次怎么罚到时候再看。哼，反正不会轻易放过你！”虞音改了口。
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就算在气头上、放着狠话的时候都不能说。他心里也明白的,江夜宁可自己重重地责骂他、甚至毒打他，承受身体上的痛苦,也不想听到从自己口中吐出的“我们分手吧”这种话。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虞音兀然想道，当初他把倒在漆黑巷子里的少年捡回家时,还以为只是捡回来一棵别人家养的盆栽,浇浇水、照料几天就会被人领走。却没料到这棵小树后来硬是和他挤进了一个盆里，扎根在同一块土壤,成了共生关系,再要剥离出去就会枯萎死掉。
“好的，老婆。”江夜很乖地应声,又问,“老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
“酒店意志认同了我,任命我为新的总经理，取代‘商人’的位置。”虞音说,“具体经过你待会儿自己看吧。”
“酒店意志……”江夜一怔，真心实意地惊叹,“老婆好厉害！‘商人’操纵迷宫失效,原来就是因为老婆啊。”
“哼,你还不是把我当做累赘？觉得我可有可无，乖乖待在房间里等着你就行？”虞音记仇。
“老婆我错了……”
“算了，你的事先不谈，回头再说。”毕竟还有外人在场，不太方便，狗男人等之后回到家再训。虞音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阴暗面，示意他可以回江夜那里了，又说道：“我刚上任，酒店里的一些事务还需要安排一下。”
他上任后，首先就是协助江夜，干掉了“商人”，然后叫江夜过来，还没来得及去考虑别的。
虞音已经在脑海里和大鲸鱼谈过了，说他不可能常驻酒店，何况现在是淡季——连客源都没了，该说是行业严冬才对。他也就在酒店里挂个名，按底薪给他发工资就行，以后酒店重新开张了再另议。
大鲸鱼答应了，还挺好说话的，隐隐约约对他表露出一种友善尊敬的态度。虞音怀疑，是因为大鲸鱼亲眼看到了自己清理“污染”时展现出来的那种能力——似乎是一种很了不得的能力。当初民宗局领导和江夜都为此震惊，大鲸鱼也没例外。
“对诶，你已经是总经理了。要不考虑下，把酒店价格降一降？这里好贵啊，血布丁和肉冻慕斯蛋糕我慕名已久，一直舍不得来吃……”裂口女道。
虞音看了她一眼，微笑：“酒店目前的定价策略有它的道理。”一看就是走高端路线的，不好随便降价。
“嗡~”脑海中，大鲸鱼对他的这句话表示了赞同。我们是高档酒店！只接待最高贵、最富有的客人！
看着裂口女失望的脸色，虞音话音一转：“不过，你们要是愿意来当员工，酒店提供免费员工餐，包含甜点。”
“可以吗？！”裂口女露出惊喜之色。
“嗯。酒店会暂时歇业，再次开业时间待定。我也不会常驻这里，需要两名轮值总经理助理，当我不在酒店期间帮我管事，出了什么问题及时联络我。”说到这里，他又看向江夜，“从酒店里有办法联系到在外面的我吗？”
“这里的信号会受到干扰，你的手机不一定能拨通，打我手机吧。”江夜说。
地狱酒店所处的区域已经与现实世界融合了，但空气中依然存在着浓重的“鬼气”，会干扰电子信号。普通手机接收不到，手机鬼肯定没问题。
“也行。”虞音说。反正他和江夜总会待在一起。
“老婆给我张纸。”江夜捉起老板桌上的钢笔，现场画了一张符，贴在办公室里那台座机的话筒上。相当于给了他的手机号，之后就可以通过这部座机联络到他了。
唔，难怪他的手机号在通讯录里一直显示为一串乱码……虞音心想。果然是阴间号码啊。
“你们如果愿意做我的助理，等下就签合同吧。但是有一点我要预先说明，必须待在酒店里不要出去，最多就在外面那条街上逛逛，街道尽头是现实世界，是人类的地盘。出去的话，人类的收容机构就会带走你们，到时候要么是永久的牢狱，要么被彻底灭杀，我不会来救你们。”
虽然两个女鬼看起来挺有人性，没有表现出多少暴力倾向，但虞音对她们并不放心。万一裂口女又忍不住逮个路人询问“我漂不漂亮”呢。
“你放心，我们不会出去的。”“好。”女鬼们都表了态。
“行，签合同吧。”虞音当场写了两份聘用合同，酒店提供食宿，薪水按正常规格。裂口女和吊死鬼一人一份合同，签字，盖上印章。
总经理金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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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纸面上之后，两份合同书都变成了银白色的卡片。是员工餐卡、位于16楼的员工宿舍门禁卡二合一，同时具有总经理办公室的通行权限。
江夜默默地瞄了一眼。区区银卡，不如他那张一看就很尊贵的金卡。
“总经理，”新就职的美女助理吊死鬼问道，“酒店要歇业了，现在住的那些客人怎么处理？”
住客们大部分都死在了“演员”手里，还剩下小猫三两只，也算是幸运鬼了。
“要住可以继续住。今晚不收房费，从明天开始收。如果他们要离开，就让保安队扣留下来，让他们自己选，是成为餐厅的食材，还是被人类的收容机构带走。”虞音的笑容很温和，温和里带着一丝的……魔鬼。仿佛是暴露出了某种本性。
“呃……以我们酒店的收费标准，他们想住也住不了几天吧。”吊死鬼说。
“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留在酒店，不要放出去。正好有些岗位缺人，他们自愿的话，也可以干活抵房费。工资水平按临时工来计，态度积极、表现优秀的可以转正。”
“商人”在酒店里安插了众多鬼奴，同时裁员——或者说杀掉了许多老员工。这是大鲸鱼告诉他的。“商人”死后，他的鬼奴自然都被保安队清除掉了，酒店现有不少岗位空缺。
“我明白了，会酌情处理。”吊死鬼说道。
“嗯。”看起来吊死鬼还是有几分靠谱的，比裂口女靠谱。
虞音交待完了，最后又看向江夜：“还有你——”
“诶？”江夜一惊，拿着金卡的手指攥紧了。他以为他就是个混吃混喝的总经理家属，也要安排工作吗。
“你先等下。”虞音按了按铃。
不一会儿，先前带他们进酒店的那名驾车侍者进来了。见到坐在老板桌后的虞音，就算上司突然换人，依然面色不变，露出了完美的服务业微笑：“您找我有事吗？”
“你的职位是迎宾？我安排一个人跟你轮班。酒店这段时间歇业，你可以休息一下，让他替你几天。”虞音说着，看了眼江夜，“哦，你是带薪休假，薪水维持不变，他没薪水。”
“是，感谢您的慷慨。”侍者恭恭敬敬地躬身。
江夜：“……”老婆高兴就好。
“还有别的迎宾礼服吗？算了，你现在就跟他交换衣装。”虞音往旁边瞥了一眼示意，总经理办公室就有个附带的独立洗手间。
不久，两人从洗手间里交换了衣服出来。虞音让侍者先走，目光停在了身着西式礼服的江夜身上。
宽肩窄腰大长腿，无论穿什么总是好看的，这身优雅精致的礼服也很配他。
“你，当我的司机。”
“是。”江夜道。
“送我回去。”虞音起身。
还是家里睡得安心。唔，回去睡一觉起来，明早还得给局里写报告，说明今晚发生的事情。
很快，虞音就站在了酒店大楼外面。
抱着水瓶的堕天使喷泉，还在不停喷涌着血红色的泉水。一辆马车停在他的面前，拉车的是高大的骷髅马，车厢不是他们来时乘坐的双层车厢，而是专门接送大人物的豪华款，有点像是开了玻璃花窗、镶嵌着鎏金花枝的大南瓜。
一身侍者礼服的江夜扶他上车。裂口女拿着江夜的手机，将这一幕拍摄下来留作纪念。
江夜驾着车，离开了地狱酒店。
虞音坐在马车里，推开车窗，呼呼风声从耳畔掠过。在深沉夜色中，这驾古典马车在马路上飞驰。
人类的肉眼是无法观察到这辆幽灵一般的马车的。
看不出马车速度有多快，几乎是眨眼功夫，就到了小区外面，停了下来。那匹拉车的骷髅马是认路的，可以自行返回地狱酒店。
虞音下车时，江夜依然像一个礼节周到的侍者，过来扶他。
“老婆，我会改的，别不要我。”江夜突然开口。眼睛里藏着担忧，他要再次确认一遍。
他伸出来搀扶的那只手从虞音的腰间环过，搭在马车车门边，将虞音环在一个窄小的区域里。语声里含着祈求，举动却带着一些无知觉的强势——在虞音开口之前，他抬起手，将遮挡着面容的小怪物面具轻轻摘了下来。
仿佛是想要仔仔细细观察虞音回答他时脸上的神情，捕捉到每一丝最细微的情绪变化。
他注视着虞音，等待对他的宣判。
“我没有不要你。”虞音说。
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看到他安然无恙时以为自己可以就此放下了，结果发现根本放不下……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舍得不要呢。
怎么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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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小猫的啃咬
“好。”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江夜拿着面具的那只手，指尖仍流连在虞音脸上，指腹轻轻抚过还有些发红微肿的眼眶。流过泪，总是会留下痕迹的。
他低下头,吻住了虞音。虚虚环过腰间的手臂也收紧了,把人按向他的怀里。
虞音仿佛是被动承受了这个吻,却突然张嘴，一口咬住他的下唇。
齿沿陷入唇肉里，咬得很重,尝到了血的味道。
他就像被抛弃过一次的小狗，虞音心想,所以总担心我不要他，可是我……也一样啊。因为他曾经毫无预兆地失踪过一次,我不想再被他落下、不想再一个人无能为力地等待着结果了。他为什么不懂呢。
唇肉被咬破,生涩的铁锈味弥漫在味蕾中，虞音咽下了流入口中的鲜血,他感觉到,他在把心爱之人的血融入自己的身体里，江夜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他这里了。
因为彼此都失去过,变得患得患失,不再像他们初识时爱得那么单纯快乐,在相爱的甜蜜中总是掺杂痛苦，就像这个带血的吻。到了现在,已经不可能放下了。
很疼吗，一定把江夜弄疼了吧,江夜却没有吃痛地避开,没有下意识地退缩,依然在疼痛中吻住他，环在腰间的手臂更加用力地箍紧了他。
滑入咽喉的血液仿佛带着迷幻的作用，虞音在恍然失神间心想，我不要江夜的时候他很痛苦，选择折磨他自己，故意出一场车祸，而我不会这么做的……如果哪一天他要离开我，确认再也无法挽回了，我会先杀了他再去死。
他随即又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这竟然会是他产生的念头，换在以前他打死都不会相信。
这个吻持续良久，两个人才分开。
虞音注视着面前人被咬破的、染血的下唇。破损处留下了一道鲜明的血痕，唇瓣的其余处泛了白。
“疼吗？”他明知故问。
“有一点。”江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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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音想，要是有超能力让伤口马上愈合就好了。
江夜突然转过身，大步走去。虞音跟着转过视线，才发现在不远处的路灯下，有个年轻女孩正看着他们，举起的手机还没来得及放下。见到江夜走过去，显得有点紧张。
凌晨两三点了，这条街上除了偶尔驶过的轿车外很寂静，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行人。
江夜走到她面前，伸手：“手机给我，我把照片删了。”
“对、对不起。”女孩不算是“魔都夜行人”的粉丝，但也知道他。她在夜跑时撞见了两人，鬼使神差地拍了几张。真人比抖嘤刷到的短视频更帅，冷着脸很有压迫感，那边的那位是他老婆啊，也好好看……
江夜翻看了下相册。拍了三张，拍下了他和虞音亲吻、分开、对视的瞬间，拍到的是侧脸。这就是一部普通手机，不是单反，光影构图肯定是不专业的，照片却意外地很有氛围感，抓拍得也漂亮。
他本来准备删除照片，看到之后，选择先开蓝牙传给自己再删。
“这几张照片我买了，”江夜顺手转了三千块，一张照片一千，把手机还回去的时候盯着她说道，“我老婆不想被人打扰，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否则。”
他没有说完这个“否则”。
手机鬼也在帮他盯住网络上试图人肉他和他老婆住址的家伙，那些人没一个有好果子吃。
“好的好的，一定。”女生说。
等江夜回来了，虞音说：“给我看看。”看完后，也把照片用江夜的微信发给了自己，保存下来。
“走吧。”
他们并肩进了小区，来到自家楼栋前，一路无话。
回到家后，虞音说道：“你去你自己的房间。”
房子当初是他独自买的，没让江夜出钱，但江夜也有一个房间。虽然自从搬进来后，江夜就没怎么住过他那个房间，总是赖在虞音的主卧，两个人住在一起。
“好的，老婆。”江夜又问，“要分房睡多久啊？”
“等我消气。”
“给个期限？”江夜追问。
虞音瞪他：“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他还要气多久。生气的情绪要是那么容易收放自如了，还能叫生气吗。
在酒店被“演员”追杀时出了点汗，虞音自顾自去洗澡了。洗完回到卧室，把门关上。
熄了灯，躺在床上发呆。太晚了，过了睡觉的时段，他有点睡不着。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虞音又取出玩偶店买的蓝宝石和镶嵌在金印上的绿宝石，拿在手里看了看。明明两块宝石品种不同，形状不同，一个水滴形一个圆形，但他总觉得它们之间有所关联。
虞音闭上眼，一个模糊的画面浮现。月光静谧的深夜里，水波摇曳的湖边，有个人坐在那里吹奏着一根乳白色的笛子。在酒店做的那个清明梦中回荡的、宛转悠扬的乐器声，原来是笛声。
吹笛人背对着他，始终没有转过身来，只能看到湖水里的倒影。看不清面容，水里漂浮着一双绿宝石般浓艳透亮的眼睛。也许这双眼睛并不是从这幅画面里“看”到的，而是这段记忆的主人所“记得”的。
后来虞音还是睡着了。两枚宝石落在他的手边。
他做了个梦，没有梦见与宝石相关的事，梦见了江夜。
那是他把人捡回来一段时间后，两个人还没开始交往的时候。他们刚从超市出来，一人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商场前有人正在发传单，虞音接过看了一眼，是某处新楼盘的广告，楼盘渲染图看上去不错，小区景观设计图里绿化水体占地面积不小，房价也让人心动……一看地方，果然偏到了犄角旮旯里，离他的公司单程就要三小时。每天往返的话，基本上没有生活质量可言了。
想在魔都买个房好难啊。
“你想买房？”江夜问道，那时还是个白T短裤、眉眼青涩的男高中生（辍学中，不肯去上学）。
“嗯，现在只是想想，以后会买的。”虞音对未来抱有信心。
“你以后买了房，会给我留一个房间的吧？”江夜又问。
“啊？你要一直留在我家吗？”虞音有点意外，他还没想过这事。“捡回来的弟弟”还没有进入他对未来的规划里面。
“不行吗？”江夜明亮的眼睛望住他。
“呃，迟早要分开，各自走自己的路吧，等到我结婚以后……你也总有一天要结婚啊？”其实虞音当时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也不愿意听父母的去相亲。他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是喜欢男生，但不确定，只是从小到大的家庭教育和社会环境，让他下意识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过上结婚生子的普通人生活，一如父母的期望。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还是可以住在一起啊。”江夜笑着说，“等你买了房，我就买在你隔壁，再把墙壁打通。”
考虑到这个高中生是真的家里有钱，他确实能说到做到。
虞音有点无语：“……那不就相当于买个大平层一起住吗，还掩耳盗铃地买两套房子再打通。再说，为什么要打通啊，同一层隔壁已经很近了。”
江夜说：“大平层也可以，关键要是同一个门出入。如果是独立的两套房子，就算门挨着门，我过去找你也要开两扇门，很不方便的。”
“就这么想跟我住一起啊。”
“嗯。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最好，为什么要让别人来插.入。两个人就已经不寂寞了，再多出一两个不会很吵吗。”
“……感觉我要是真谈恋爱了，你会搞破坏的样子。”虞音斜睨了没心没肺笑着的小狼狗一眼，“我这是捡了个大麻烦回来。”
“你想谈了？是谁啊，约个餐厅吃饭让我帮你看看。”江夜自动解读了他的话。
“……没有那个人，天天忙工作忙成狗，连心动对象都没有呢。”
少年仔细看了看他脸上的神色。
“真的吗？”用那种带点纯情、率真、不谙世事的少年独有的语气说，“别骗我啊，哥。”——
江夜不想睡，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发呆。小骷髅狗跟一组的队友出完了外勤任务，回家了，在他脚边摇着白骨尾巴。
他摸了摸狗头，看了一下微信上那位情感咨询专家给他的建议，想了想明天做点什么哄老婆开心。
他有时也会回忆过去，更多的时候是在幻想未来。在怪谈世界里如果回忆和音音的过去会发疯，只有做一个当他回归现实、回到音音身边的美梦，才能咬牙坚持下去。
唇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他不觉得有多疼，就像小猫的啃咬，老婆可以再咬得重一些，让他感觉到自己是被爱着的。就算像怪物一样一口一口吃掉他也没关系。江夜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正常，老婆对他很温柔了，他却觉得粗暴点也可以。
他的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又打开抖嘤，刷了刷他和虞音相关的短视频。点了几个心，看了一会儿评论区，没忍住下场骂了一个犯贱的家伙几句。
嘶，忘记切小号，江夜飞快地删除了。凭借顶级刺客的手速和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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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力，在这种时刻总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实在不行还有手机鬼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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