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诏狱中没有等多久,便等来?了另一个穿着?飞鱼服腰间挂着?绣春刀的?人?和另一个瞧着?眼熟的?男人?。
想来?着?着?飞鱼服的?便是当?今北镇抚司使,但他却对另一个男人?恭敬有加,声声“主上”。
待那人?走进了些,他才认出来?,这不就是当?时在灯市上,祝蘅枝身边两个男人?中的?其?中一个吗?
但内阁首辅也不能让北镇抚司使称为“主上”吧?
未知让袁准更加惶恐。
他颤抖着?声音,看向?秦阙:“你是?陈听澜?”
谈辛厉声道:“大胆!竟然对陛下无礼!”
“陛、陛下?”袁准彻底乱了阵脚。
他不由得想,这祝娘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他素闻当?今天子?的?手段,根本掩饰不住恐惧,只能说:“陛下,草民不知触犯了哪条朝纲,竟让您……”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秦阙打断了:“汾州铁矿。”
第85章085
一听到这四个字,袁准登时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这件事?说来已经是?三年前,秦阙刚登基时候的事?情?了,但当时并没有掀出来,反倒是?现在,早该尘埃落定的时候,被人揪了出来。
而被当今天子?揪出来,几乎是毫无回圜之地了。
到底是谁要算计他?
祝蘅枝即使在绸缎生意上和他争抢,但这件事?,也不是?她能查得?到的。
那个人又怎么会把自己供出去,除非他也不想活了。
秦阙扫了他一眼,又慢条斯理地?坐在一边,道:“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可我看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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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烨,倒是?吐话吐得?挺快得?。”
袁准瞳孔一震,看向?秦阙,似是?不太?相信他口?中的话。
秦阙懒得?再动口?,只是?给谈辛递了个眼神。
谈辛会意,说:“你之前掌管袁氏的玉石生意,三年前,与尚为工部尚书的苏烨达成合作,他在朝中帮你行便宜之事?开采铁矿,你将采了铁矿倒卖出去的钱分一半给他,对?否?”
袁准知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只能咬死不认,否则,私自开采铁矿这件事?,是?砍头?的大罪。
“没?有的事?情?,还请陛下明察,草民向?来坚守本分,从未做过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看来,是?苏烨冤枉你了?”秦阙在一旁淡淡开口?。
听见这个名字,袁准更加慌张。
苏烨这个龟孙,竟然把他给卖了?
秦阙敲了敲膝头?,说:“让他见见苏烨吧。”
没?过多久,走廊中便传来锁链的声响,一个穿着白色囚服的人被拖拽了上来,蓬头?垢面,哪里还有几?个时辰之前的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苏烨看着同样被捆着的袁准,只来得?及说一句“袁准,你不得?好死!”便被塞住了嘴,强行带了下去。
东窗事?发,袁准似乎知道自己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这些年手中苏烨的所有把柄都招了出来,有很多是?秦阙并没?有查出来的,先帝在位的时候,朝事?的话语权大多在宋淑妃的兄长手里,宋氏底下,一派乌烟瘴气,后来宋氏被灭门,许多事?情?都断了根,无从查起。
袁准这些话,倒是?帮了秦阙不少。
但他表面上仍然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只是?暗自让谈辛记了下来,慢慢查。
没?过多久,谈辛提醒他:“到用晚膳的时间了,您说得?今日要?陪娘娘的。”
袁准没?有听全,只依稀听到“娘娘”两个字。
天子?早不查晚不查,偏偏要?在他被祝蘅枝算计之后查,还有当时灯市上两人举止亲昵,他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他和苏烨被分开关押,两个人互相攀咬,没?过几?天,基本上就已经水落石出了。
临死前,是?那位年轻的北镇抚司使来监的刑,只在他耳边说了句:“其实这件事?本来不会被拎出来的,怪就怪你惹了陛下的心头?肉。”
他才恍然了祝蘅枝的身份。
祝蘅枝做完那件事?后,就在宫中两耳不闻窗外事?,袁准的事?情?,还是?秦宜宁正月里进?宫她才知道的。
但她并不意外,从秦阙说交给他就可以开始,她就知道秦阙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但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严重。
秦宜宁见她稍稍惊讶,才和她说:“其实大燕朝纲不振很久了,袁准和苏烨这样的交易一查一大把,只是?看皇兄想不想动他们就是?了,他招惹了嫂嫂,从前的那些事?情?被揭开来,皇兄也算一举三得?了。”
祝蘅枝点了点头?,以前听秦宜宁叫她嫂嫂,到还不觉得?有什么,自从知道她和陈听澜之间的事?情?后,再听到这个称谓后,就觉得?有些违和了。
她眉心微蹙:“宁宁,不若你日后还是?叫我名字吧,你这样叫我嫂嫂,叫我以后怎么改口??”
秦宜宁一愣,知道她说得?是?什么,一时脸上一红,一副小女儿的样子?,说:“你又取笑我。”
“哪里是?取笑了,等过两天我再帮你试试他,他要?是?还像之前那般是?个闷葫芦,我便佯装为你挑选夫婿,看看他什么反应。”祝蘅枝说着掩唇一笑。
秦宜宁眼睛一亮,才要?问怎么试,便听到了那个不想听到的声音。
秦阙掀开了外面的珠帘,笑着问:“谁什么反应?”
“二哥,咳,陛下。”
祝蘅枝这些天被秦阙哄着叫“二哥”,加上这会儿心情?好,也忘了秦宜宁还在旁边,脱口?而出,又迅速改了口?。
但秦宜宁还是?听到了。
她一脸震惊地?看着祝蘅枝,打趣道:“我就说怎么看着你气色要?比从前好了,原来是?和陛下冰释前嫌了啊。”
秦阙绕过秦宜宁,直接坐到祝蘅枝身侧,从宽大的袖中探出手来轻轻为她揉着腰,柔声道:“还难受吗?”
秦宜宁顿时红了脸,低下头?去:“我便不在此地?自讨没?趣了,皇兄皇嫂,宁宁这便告退了。”
祝蘅枝看到秦宜宁的反应,才意识到秦阙这是?个故作歧义?的动作,一时想将他推开:“你做什么,叫宁宁都误会了!”
秦阙却?一脸“无辜”的样子?,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嘴上仍道:“我没?做什么啊,你不是?畏寒,我只是?担心蘅枝你风寒好些了没?有,谁曾想吓跑了她?”
祝蘅枝知道自己这是?被他套了话,嗔怪了声:“那你没?事?揉我腰干什么,这能不让人多想吗?”
秦阙唇角勾起,一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多想什么?”
祝蘅枝低头?没?有回答他。
秦阙却?看到了她耳廓上的红,故意靠近了些,说:“原来分别这三年多,蘅枝也想我了啊。”
“才没?有。”祝蘅枝小声嘟囔。
秦阙将她搂得?更紧,说:“想我就直说,还让我猜来猜去,”湿热的气息洒在祝蘅枝的脖颈上,“要?不,我们晚一两个时辰传晚膳?”
秦阙说着手已经不安分起来,轻轻摩挲着她的衣带。
只需稍稍用力一扯,便会达到目的。
他观察着祝蘅枝的神色,却?没?想到祝蘅枝从他怀中轻轻一挣,将小拇指上的戒指晃到他面前。
宫中嫔妃,如若因月事?不能伴驾,须在小拇指上佩戴戒指,以暗示君王。
秦阙的手瞬间就僵在了原地?,捏着祝蘅枝的衣带,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许久,看着祝蘅枝脸上再也掩藏不住的笑意,才道:“你故意的?”
“怎么?你要?强迫我吗?”祝蘅枝眼睛亮晶晶的。
秦阙当然不会禽兽到这个地?步,讪讪收了手,说:“你先更衣,我去沐浴更衣,一会儿陪你用膳。”
祝蘅枝笑了声,算是?应下了秦阙。
其实这两日并不是?她的月事?,只是?在察觉到秦阙的心思后,她想着直接拒绝没?什么意思,于是?在秦阙抱着她的时候,悄悄将中指上的戒指挪到了尾指上。
大约半个时辰后,秦阙已经换好衣服过来了,时春也开始让人传晚膳。
秦阙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肴,更加确信了自己心中的猜想。趁着给祝蘅枝夹菜的时候,说了句:“蘅枝,你的小把戏,未免太?过拙劣了些,我一眼便看穿了。”
祝蘅枝心底一虚,看着桌子?上的菜,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紧接着秦阙便道:“你这段时间其实喜欢吃辣,但今日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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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没?有一道辣口?的。”
祝蘅枝握着勺子?的手一颤,抬头?正对?上秦阙含笑的眼睛。
心中突然感觉不妙。
完蛋,他不会等用完晚膳再“办正事?”吧?
但还是?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我换口?味了,太?医说我这两日有些上火。”
谎话不带思考的,张口?就来。
“我记得?你的日子?,是?在前几?天,对?不对??”秦阙从容地?为她盛了一盏汤。
他和祝蘅枝用膳的时候,不喜欢下人伺候在一边,就连筠儿也不行。
因为他在澧州的时候,曾见过乌远苍亲手给祝蘅枝布菜,即使祝蘅枝现在已经不怎么提乌远苍了,但在这样的小事?上,他还是?不想输给乌远苍。
祝蘅枝更为惊愕,低着的头?一下子?就抬起来了,下意识地?出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秦阙有些疑惑地?看着祝蘅枝,问道:“你之前从尚宫局带回来的那个小匣子?,你没?有打开看过?”
他这么一说,祝蘅枝才想起来,但当时的确是?没?顾上,那个匣子?被她带回来以后,就放在妆奁旁边了,迄今为止,都没?有打开过。
秦阙有些惋惜地?叹了声气:“可惜我精致的安排了,你居然毫不放在心上。”
祝蘅枝神色有些尴尬,又找补地?问了句:“里面是?什么?”
秦阙想了想,朝她挑了挑眉,说:“看我今晚的心情?吧。”
祝蘅枝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拒绝了,“不用,我会自己去看。”
秦阙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让她坐好:“放心,我心甘情?愿被你骗,而且我刚刚已经自己解决了。”
祝蘅枝被他说得?脸上一热,“吃饭。”
“都依你。”
秦阙突然想起秦宜宁之前的话,朝祝蘅枝卖弄着关子?,说:“其实陈听澜的心思,不用试。”
第86章086
祝蘅枝手底的动作一停,抬眼看?着秦阙,问道:“你怎么对哥哥和宁宁的事情这么上心?”
这看?着并不像是秦阙的行事风格。
秦阙松开了她的手,似乎是斟酌了下措辞,才道:“和你有关的事情,我都?关心,让她嫁给心上人,就不会?天天进宫来找你了。”
祝蘅枝闻言,失笑?,“怎么?你吃醋了?”
秦阙只是看?着她,目光灼灼,等着祝蘅枝自己揣度他的心思。
祝蘅枝垂下鸦睫,稍稍收敛了眼神,小声说了句:“你真的是,不光筠儿的醋你吃,连宁宁你也不放过?,她才几天进宫来见我一次?”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反倒激起了秦阙的“胜负欲”,他鲜少地撇了撇嘴,“她们和你在一起就是一整天,我也就用膳能和你一起。”
这话说得,让祝蘅枝一时觉得她才是话本子里始乱终弃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她立刻将话题换了回来,接着之前的话问:“你方才说的,莫非你已经试探过?哥哥了?”
秦阙想起陈听澜那会?儿的反应,也是不由得一笑?,说:“我还没试探过?,他自己就吐露心声了。”
两?个时辰前。
秦阙示意身边侍候的内侍将自己手中的一道劄子递给陈听澜,又带着些愁容问他:“伯玉,你且看?看?,代州传来的军报。”
上面说是北面鬼戎近来异动比较大,恐会?在开春的时候南下劫掠。
但大燕和鬼戎已经五六年没有开战了,鬼戎一向骑兵力量强大,如若这次开战,鬼戎必然不会?是稍稍骚|扰一下边境就会?善罢甘休,很大可能是大战。
但大燕已经和南越订立了盟约,开春后便整兵南下,由秦阙御驾亲征,近些日?子所有的军费计算、粮草开支都?在围着这场灭楚之战做准备,大燕即使再国力富强,也绝对支撑不起两?面同?时开战。
不论是兵力还是粮草,都?意味着要征收大量的徭役和赋役。
这个节骨眼上,和鬼戎开战,不一定?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但和南边的楚国一战,却是统一长江黄河流域、功败垂成的大战,孰轻孰重,根本不需要仔细考量。
但秦阙既然问他了,陈听澜也不好不答,只能躬身说:“攘外必先安内,要对楚国用兵,须得确保北面后背是安全的,否则就是腹背受敌。”
秦阙揉了揉眉心,道:“朕也正有此意,故打?算先与鬼戎和谈,稳住一段时日?,再图谋以?后。”
他的确想做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但也避免不了暂时的让步和妥协。
陈听澜听了他这话,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是议和,便是要有金银粮草,以?及质子或和亲,以?表诚意。
质子,当今大燕宗室中,根本找不出稍有地位的,当年的高阳王满门除了秦宜宁,其?他的都?已被诛杀,那便只能是和亲了。
和亲,天子和皎皎的亲生女儿,且不说帝后舍不舍得,年龄尚小,根本就不可能,年龄相?符的未嫁宗室女,也就是秦宜宁了。
如若秦阙真得为了大局,恢复秦宜宁的郡主之位,再加封为公主和亲往鬼戎的话……
陈听澜不敢继续去想。
他的手攥得越来越紧。
最终道:“陛下,臣窃以?为,如此草率和亲,怕是会?让鬼戎心无惧意,得寸进尺。”
他这话一出,倒是让秦阙一愣,“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亲了?筠儿年纪那般小,即使是适龄,朕也不会?让她草草嫁人。”
毕竟筠儿现?在是蘅枝的心头肉,这件事是万万不会?发生的。
“那秦姑、郡主,也不必去和亲?”陈听澜一时大喜,脱口而出,差点在秦阙面前直呼秦宜宁一声“秦姑娘”,但又觉得不对,仔细一想,她也未曾受封郡主。
好像怎么说都?不太对,只好低下头去,说了句:“臣失言。”
但秦阙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也没有立即回答陈听澜,只问了句:“伯玉这么担心朕那个妹妹啊?”
陈听澜突然摸不清秦阙的心思,只好说:“臣没有,并非是陛下想得那样。”
“朕想的哪样?”
“臣只是觉得我大燕不应主动向鬼戎低头,和亲一事,未免太过?折辱大燕。”陈听澜不敢再提秦宜宁,虽然这话说得很牵强就是了。
他分明是不想秦宜宁嫁予旁人罢了。
莫说是和亲远嫁到漠北,祝蘅枝不就是楚国当年战败被送到大燕和亲的么?如若不是蘅枝自己不肯任人宰割,天子幡然悔悟,如今的日?子一样难过?。
和亲的公主,自古以?来,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即使是秦宜宁最后被册为郡主,嫁给洛阳哪个高官子弟,他也觉得心中难平。
陈听澜是一路跟着秦阙走来的,在朝事上,秦阙向来不怎么和他打?哑谜,但今天也只是挥了挥手,没有给他确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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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回答,淡淡地说了句:“好了,伯玉的意思朕明白了,退下吧。”
即使是拜别的时候,陈听澜依旧跪在地上,道:“还望陛下三思。”
说完这句,才退出殿中。
祝蘅枝听了秦阙的话,一时也有些失笑?,“哥哥素来沉稳,今日?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殿前失仪,这可不是他会?犯的错。”
秦阙意有所指地说:“蘅枝可曾听过?那句,关心则乱,”他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
祝蘅枝被他这刻意的强调,引得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他灼热的目光。
“伯玉担心宁宁,和我担心你,又有什么两?样呢?”
话题还是绕了回来。
祝蘅枝匆匆避过?他的视线,掩饰去面上的尴尬以?后,才道:“那哥哥就没有请你为他和宁宁赐婚?”
秦阙摇了摇头,“他要是有我的执着和胆量,早该在今年刚回来的时候就请旨了,何必等到现?在,才开始慌里慌张地劝我不要让宁宁去和亲?”
听到“和亲”两?个字,祝蘅枝心中不免咯噔一声。
她就是那么过?来的,一时有些失神。
秦阙当然留意到了她的目光,忙安慰她道:“蘅枝不必担心,在我这里,两?邦和谈,没有必要把女人作为筹码,实在是太蛇鼠之辈了些。”
语气中透露着轻蔑。
但又迅速将话圆了回来,“但说到底,我还是该感谢感谢楚帝的,若不是因为他,我哪里娶得到蘅枝你呢?”
祝蘅枝轻轻匀出一息来,“罢了,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不提过?去那些荒唐事也罢,”说着又转了话题,道:“哥哥这样怎么行,我明日?非得问问他才行。”
秦阙见状,也知?情识趣地不再提和亲的事情,与她讲了些近来洛阳城中有趣的事情。
隔日?陈听澜知?晓祝蘅枝传他,全然没想到这里,只以?为是除夕宴后两?人因为身份缘故没怎么见过?,以?至于这个妹妹太想他的缘故。
祝蘅枝如今是皇后,陈听澜见她,也是要躬身作礼的。
但昔日?在礼数上最是周全的他,今日?竟然也将右手覆在了左手之上,等反应过?来想要改的时候,祝蘅枝已经看?到,并将他的动作拦住了。
“哥哥与我何须多礼?”
陈听澜有些晃神,只是应了一声,说了句:“臣失礼。”
祝蘅枝先按心下疑惑,让他落了座,这才看?清他眼底积了一片乌青,乍一看?,像是和人打?了一架,但仔细看?看?,便知?晓是一夜没睡的缘故。
祝蘅枝隐隐猜到了些,但还是没有明说,只是示意时春给他上了一盏茶,又将人给支了出来,这才关切地问道:“哥哥,这是怎么了?昨晚是没睡好吗?”
陈听澜啜了一口茶,有些含糊地应了声,“嗯,昨天晚上在内阁值房处理?公务。”
便再没有别的话了。
他从前也在内阁值房守夜过?,哪次不是精神的上朝了。
不过?是因为秦阙昨天并没有给他确切的回答,让他有些惴惴不安。
可他又不能直接去问秦宜宁,一时纠结到辗转难眠。
如此拙劣的借口,祝蘅枝却像是完全不疑惑一样,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突然将话题转到了秦宜宁身上:“哥哥,暗说宁宁也比虚长一岁,若不是当年高阳王府生了变故,也该到嫁人的时候了,只是我对这大燕子弟知?之甚少,不知?哥哥可有觉得哪家郎君配得上宁宁?”
祝蘅枝说完,有意无意地将所有的目光都?转移到陈听澜身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果然,陈听澜倏地一下抬起头来,看?着祝蘅枝的眸色有些许复杂,声音略微低哑:“这是她自己的意思吗?”
这句话问得好无厘头。
祝蘅枝想了想,说:“也不是,前几日?陛下和我说让我替宁宁多多留意,我今日?见到你,这才想起来。”
陈听澜张了张唇,似乎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问道:“只是,陛下的意思不是如若出现?变故,要让她去鬼戎和亲吗?”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不由得攥紧了手,又想着秦阙昨日?的话术。
那就是不让宜宁和亲了?既然如此,为何急于这一时?
他脑子有些乱。
祝蘅枝想了想,接着他的话说:“倘若宁宁有了婚约,和亲也不会?落到她身上。”
意有所指。
但还是没有回答他最开始的疑问。
陈听澜藏在广袖中的手收了又攥,攥了又收,却迟迟没有说话。
祝蘅枝也便耐着性子,等他的回答。
但最终陈听澜只是说了句:“既然涉及秦姑娘的终身大事,还是不能草率怠慢的,容我好好留意一番,再告诉皎皎。”
祝蘅枝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和陈听澜笑?道:“那就劳烦哥哥了,”她说着看?了眼屏风背后,又转眸和他说:“我瞧着哥哥有些乏了,就不久留哥哥了?”
陈听澜有些愣神,祝蘅枝叫了他三两?遍,他才回过?神来,敛衣起身:“那臣告退。”
他前脚刚出门,后脚秦宜宁就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第87章087
祝蘅枝先是给了秦宜宁一个安抚的眼神,温声道:“我瞧出来了,他心里还是有我们宁宁的,不必着急,慢慢来。”
秦宜宁却没有因为这句话高兴起来,只是像蔫了的花一样坐在祝蘅枝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上?的白瓷小盏上?的印花,“他这人,怎么这样,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叫我如何是好……”
祝蘅枝看着秦宜宁这副模样,也是揉了揉眉心,她知道陈听澜向来含蓄谨慎,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他断然是不会去做的,但方?才他明明都话到嘴边了,却又收了回去。
她微微叹了口气,但还是和秦宜宁说:“让宁宁这么魂牵梦绕的,的确是他的错处。”
秦宜宁瞬间就羞红了脸,伸手扯了扯祝蘅枝的袖子?,小声否认:“才没?有对他,牵肠挂肚。”
祝蘅枝闻言,一时忍俊不禁。
秦宜宁更加羞赧:“你又笑话我!”说?完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没?曾想刚起身绕过隔着外间的屏风,便撞到了秦阙。
“皇兄。”秦宜宁立刻侧过身立在一旁。
祝蘅枝没?有想到秦阙会在这个时候来,抬眼看去,见着秦阙进来,带着些嗔怪的语气问他:“怎么每次都不通报,让我措手不及的。”
秦阙明知她是开玩笑,却也认真解释道:“我是想和蘅枝做举案齐眉的夫妻的,而不止是貌合神离的帝后,便不需要通报的,显得甚是生分。”
平日里祝蘅枝应当不会说?些什?么,但现?在毕竟秦宜宁还在一边站着,叫她多?少有些难为情,于是轻轻推了一把秦阙的胸膛,说?:“你倒是注意一些,宁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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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旁边看着呢。”
秦阙只是瞥了一眼秦宜宁,却没?有将自己的视线从祝蘅枝身上?挪去半点?,若有所思地?说?:“伯玉这两?日没?了副手,忙一些是再正常的。”
祝蘅枝有些惊疑,难道陈听澜方?才那样没?有精气神,真得是因?为昨夜处理公务太忙的缘故,才答非所问?
她下?意识地?看向秦宜宁,只见得她头垂得更低。
她一时有些急切地?问秦阙:“怎么回事?”
“年前不是办了苏烨么,伯玉原来替他做抄写的副手是苏烨的门生,因?为苏烨的缘故,自是不能继续留守内阁了。”秦阙平声道。
话说?到这里,祝蘅枝突然就有些明白秦阙的言外之意了。
做公文抄写,要的一定是字迹清秀的,陈听澜缺不缺副手并不重要,即使现?在有副手,只要秦阙想,也一样能把他调走。
而她曾经?给秦宜宁送过字帖的事情,秦阙是知晓的,更何况,秦宜宁字写得好看,从来也都不是什?么秘密。
祝蘅枝想了想,顺着他的话说?:“我记得宁宁的字写得不错,只是她素来喜欢自在,不知愿不愿意了。”
秦宜宁眸子?一亮,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祝蘅枝,正对上?她含笑的眸子?。
立刻低下?头去。
“看来是不愿了。”
秦宜宁立刻去看秦阙,说?:“能为皇兄分忧,宁宁,自然是愿意的。”
秦阙闻声一笑,“为我分什?么忧?”
他明知秦宜宁是不好意思对着他这个素来严肃的皇兄提陈听澜的名字,道出自己的心意,但还是故作?疑惑。
秦宜宁本?以?为秦阙会这么应了,没?想到他要这么问一句,似乎是要让她非回答上?来不可。
只好抿了抿唇:“陈首辅他毕竟是皇兄的亲信,他多?个人帮衬,也会叫皇兄轻松一些。”
虽然逻辑确实对不上?。
祝蘅枝看见秦宜宁耳垂红得可以?滴出血来,止了秦阙的动作?,叫他见好就收,秦阙自然看明白了她的意思,转头对秦宜宁道:“你若是愿意,明天便可以?去内阁值房,若是不愿意,便权当我没?有说?。”
在祝蘅枝在场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朕”改口为“我”。
秦宜宁也知趣得没?有多?留,没?有直接应下?来,只先说?了句告退。
等到秦宜宁走了,秦阙才像小孩子?使性子?一样,将祝蘅枝整个都揽入怀中,头在她颈窝里轻轻蹭着,声音在衣衫布料的阻挡下?,有些发闷:“给她些事情做,不要总是来找你,我每次来,她都在。”
第二日,秦阙便告诉她,秦宜宁去了内阁值房,给陈听澜做副手,在他跟前抄写公文。
此后,真得像秦阙说?的那样,秦宜宁很?少来找她,她偶尔也会内阁值房看看,却也看不出来些什?么,两?人似是郎情妾意,又似乎不敢越雷池半步。
沉闷的值房里,到处都是堆堆叠叠的折子?,却又翻涌着未曾言说?出来的情绪。
但祝蘅枝这段也并未闲着,短暂地?歇息到了正月十?五,她又将雾绡阁的事情重新拾了起来。
袁准出了事以?后,袁家不得已又将已经?残废坐在轮椅上?的袁预推上?了家主之位,纵使他本?人千万般不愿接过这个棘手的场面。
但于祝蘅枝而言,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原先关于雾绡阁的一些闲言碎语,在袁家出事后,也都平息了下?去。
祝蘅枝便放心地?将雾绡阁的事情交给时春和柳掌柜去做,自己则专心筹备攻楚的粮草事宜。
有时候会在宫外的祝宅,偶尔不那么忙的时候,会应了秦阙,回到宫中。
等一切都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三月中旬如期而至。
到了与南越之前商议好的时间了。
不知为何,再次想起乌远苍时,她心绪涌动,却分辨不清到底为何,索性不再去想。
大燕征伐一向依靠的是骑兵,和南越联手,也算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其水师上?的不足。
四年前的祝蘅枝从没?想到,自己此生还能再来一次邺州,以?这样的身份,在这样的处境下?。
这是她头一次见到秦阙的地?方?,如今竟也成了与他并肩作?战的地?方?。
她从马车中探出指尖,看着不远处城门上?那两?笔拙朴的“邺州”,一时指尖一颤,久久没?有放下?帘子?。
在她身侧的秦阙留意到她的动作?,看着她略显哀戚的神色,也是心头一窒。
他握住祝蘅枝的手,是很?冰凉的,他只能将自己掌心里的温度都过度给她,又以?极其轻的动作?去抚着她的背,“蘅枝,我,四年前……”
他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将从十?几里外就打好的腹稿都忘记了,只能磕磕绊绊地?说?出这几个毫无意义的字。
祝蘅枝却将自己的手往回撤了撤,任凭着车帘子?坠落,带进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凉风来。
“罢了,往事不可追。”她轻轻开口,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却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秦阙的手中抽出,倚在另一边的车壁上?,让自己和他之间隔上?了一道无形的壁障来。
但这样的思绪并没?有持续很?久。
战事当前,哪里容得下?她这样的多?愁善感?
邺州,是燕楚两?国的交界线,易守难攻,作?为储粮地?是最佳选择,而根据布防安排,秦阙率兵南下?,取青州、徐州、淮州后直逼长江外的金陵,祝蘅枝则留守邺州,负责把关送往前线的粮草。
秦阙走的时候,又回首看向祝蘅枝,问道:“我走了,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语气中尽是眷恋和不舍。
祝蘅枝想了半天,但周遭又有其他将领,她只能说?了句:“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眠。”
秦阙一愣,随即将她拥入怀中,怀抱很?紧,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
他在祝蘅枝耳边轻声呢喃:“不和春眠,等我凯旋,和你眠。”
秦阙留下?来在她左右的亲信,都是知晓她身份的,平日里也以?“娘娘”来尊称她。
而与之几乎同步的,乌远苍在处理好南越苗疆的内乱后,仍旧是民心所向的南越王。
乌曾在当时云岭兵败后背乌远苍后,主动逃窜到更南边的小族。
但他当然不甘心于功败垂成。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早已被乌远苍在外面的“眼睛”盯上?了。
乌远苍主动放纵他出海后,顺着海边,一路绕过南越的疆土,一直进了楚国的国境,当时的他显然不知道南越已经?和北面的燕国联手,要趁着楚国立国十?几年,国祚尚且不稳的时候,将其一举歼灭。
乌曾回到楚国,无非是想借其岳丈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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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取代乌远苍。
乌远苍此举,也的确算是请君入瓮。
将乌曾引到楚国,等他和秦阙联手攻陷楚国时,乌曾无可遁逃,他必手刃之。
到那时,他便可以?再次见到祝蘅枝。
他想给她一个惊喜,一直按捺着心中的冲动,未曾给她去信。
楚国被南北夹击,猝不及防,楚帝这些年为了稳固自己的势力,当年和他起事的将领亲信,遣返的遣返、杀的杀,也有主动请求告老还乡,渔樵江渚的。
等战事真正来临,一时竟无人可用。
很?快南北连失几城。
秦阙在几年前就差点?渡江将楚国金陵攻下?,只是当时燕国的皇帝是他的父亲,他尚且没?有绝对的话语权,又送来了祝蘅枝和亲。
但这次不同了。
他本?就是抱着将楚国灭国的想法来的。
秦阙为祝蘅枝披上?一件披风,看着在夜里仍然奔涌不停的江面,听见她说?:“都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如今真到了扬州,却没?有赶上?文人笔下?的明月夜。”
“你若想看,以?后有的是机会。”
祝蘅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应了声。
秦阙伸臂将她揽入怀中,下?巴靠在她的发顶,问了句:“明天渡江,应当是最后一战,你希望我手下?留情吗?”
第88章088
闻言,祝蘅枝稍稍愣了下,所有的目光似乎都凝聚在了那片黑漆漆的江面上,集成?了一个点,久久没有回应秦阙。
秦阙低头看她,瞧见?她有些出神,也没有出声催促,就这么任凭她逐渐放空自己的思绪。
他知?道,祝蘅枝前些年过得很不好,对于楚帝的感情恐怕也是有些复杂的。
楚帝薄情寡义,当年为了娶得前朝贵族孙家的新任,抛弃了其结发?妻子和亲生女儿,这?么?多年宫中没有皇子,竟然也不曾去找找当年走失的长子。
虽然找也是找不到,即使找到了,陈听澜也不会回去。
将祝蘅枝和她的母亲接到金陵后,既未尽到人夫之责,亦未有人父之仁,抛弃祝蘅枝就如同当年抛弃曹氏一样?,果断,不做犹豫。
但他到底于祝蘅枝有生身之恩,秦阙不知?祝蘅枝会作何选择。
渐渐的,他觉得怀中的人有些颤抖,低头去看,发?现她整个人都好像是靠在了自己怀中,明明已经被自己搂得很紧了,却好像还是想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再靠近一点,再汲取一些温暖,眉心紧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阙见?她这?副模样?,心口宛若被刀划过一般,鲜血淋漓,他抬手,抚平祝蘅枝眉间的褶皱,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一些,语速缓慢一些:“没关系的,你想放过他们就放了,你有别的安排,我也尊重。”
是你想放过,而不是“你想让我放过”,他是真真正正地将生杀予夺之权,交给了祝蘅枝。
良久,祝蘅枝似乎是经过了强烈的挣扎,眼前终于重新恢复了清明,但周身的力气也都一并卸去了,长长地叹出一声:“不用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秦阙应了一声:“好。”
祝蘅枝看着对岸,其实如若是晴天的夜晚,大抵是能看见?金陵城的灯火通明的,但恰恰是阴天,江面上泛着一层薄雾。
不过,根据推算,次日早上,这?层雾便会散尽。
届时,就是秦阙率兵渡江,与?楚国守卫金陵的残军,在长江上的生死?一战了。
不知?是不是吸入了凉风的缘故,她再张口的时候,声音中明显戴着几分哑意?:“有点冷了,我们回去吧。”
秦阙将她拦腰抱起,她这?次,并未如往常一般挣扎。
与?此同时的金陵楚宫。
殿中如同被笼罩上了一层浓重的阴云一样?,楚帝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站着的大臣,满腔的怒气,却没地方去撒。
“陛下,臣主?张南迁,南下出京口,一路退守到临安,燕军远道而来,又不擅水战,我们届时即使是拖,也能将他们拖死?到我大楚境内。”
其中一个臣子,终于忍受不了这?君臣都不出声的场面,出列道。
但话?音刚落,就被别人反驳了:“南撤退守临安?你说得倒是轻巧,南边的乌远苍这?么?多年了都和我们中原相安无事,突然就像一条疯狗一样?,北上夺城,西南面已经被他取了三城,直逼江州,等过了江州,我们南北两面,就真得是无险可据了。”
先前那人自然是不甘心被打?断,立刻道:“那你说要怎么?办?直接和燕军对着打?吗?”
大楚朝中对于直接和燕国迎战这?件事有些嗤之以鼻,如今普遍只有两种声音,一种是南下到临安,伺机再占,另一方则想着直接和燕国求和。
因为前一个请命直接和燕国硬碰硬的人已经被贬官出京了,出身名门章家又如何,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触怒龙颜,也免不了被以文?官之身守城,守住了,无功,分内之事,没守住,便是渎职,杀头之罪。
“当然不是,”那人振袖,朝楚帝躬身,道:“陛下,或可与?燕国议和,如四年前那样?。”
此言一出,满座沸腾。
“那燕国本就是北方戎狄之族南侵后建国的,立国艰难,不比我大楚鱼米之乡,物产丰富,商贸通达,如若陛下您肯纡尊将贵,主?动与?他们议和的话?,便可解我大楚目前之危。”那人说得从容,好似自己的话?十分有道理?一般。
楚帝竟然也开始沉思起来,他想起四年前。
上次楚国本就濒临被灭国,他本都没有对议和抱有什么?期待,甚至做好了割城池、赔金银、再和亲的准备,但当时的燕帝竟然没有多做犹豫,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听使臣讲,祝蘅枝嫁到燕国后,没有嫁给当时的老皇帝,而是被赏给了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燕国天子做太子妃,后来太子登基,她受封皇后,但这?三年以来,却失了行踪和消息,有传闻讲,是被送到了洛阳城外的青行寺养病。
但是真是假,却难以分辨。
楚帝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之前为了保命嫁过去的那个女儿,定然没有讨到当今大燕天子秦阙的欢心,才让秦阙竟然不顾及岳丈女婿的身份,公然进犯楚国。
但倘若,再嫁一个女儿过去呢?
不仅可以帮他免掉此次的杀身之祸,若是诞下燕国来日的继承人,他楚国后来北上,吞并燕国,也不是不可以。
四年前使得通的手段,四年后的今天,又为何不试一试呢?
他假装沉吟了一会儿,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说:“诸卿的意?思朕都知?晓了,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守好江口,燕子矶处还是要做好防守,万万不可懈怠。”
说完便挥了挥手,让前来商议事情的群臣都退下了。
这?么?大的事情,在楚宫,自然是瞒不过孙皇后的。
楚帝才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到自己寝宫,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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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了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孙皇后。
他当年娶孙皇后本就不是因为心慕于她,后来登基后不得不封她作为皇后,她自小?性子骄纵,楚帝本想着还是太年轻的缘故,会不会等有了孩子过些年就会好一些了,但事情并非如此。
随着岁月的推移,孙皇后的性子非但没有半分温顺的样?子,比起以前更加独断专行,甚至连她教?出来的女儿也不知?侍奉君父的道理?。
他忍了孙皇后许多年了。
到了今日这?样?的关头,仿佛是一刻也装不下去了。
楚帝以一副极为烦躁无奈的表情看着孙皇后,问了句:“前面的事情,你看起来都知?晓了?”
虽然是问句,但尾音落得很平,一点也不惊讶于这?件事的发?生。
“我就问你什么?意?思?当年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家,你能当上这?大楚的皇帝?锦衣玉食这?许多年?如今一朝龙在天,大难临头了,便要将我唯一的女儿送出去和亲?”
楚帝没有吭声,因为孙皇后说得是事实,又或者说,这?么?多年养成?的“惧内”的习惯,让他此刻并没有和孙皇后吵架的本能。
他挥了挥手,屏退了殿中的一切宫人,只留了孙皇后和华阳母女俩。
他还是选择放平语气,和孙皇后说:“皇后,你听朕讲,现在国难当头,窈窈作为大楚唯一的嫡公主?,享受万民供奉尊敬,理?应尽这?样?的责任。”
“唯一的嫡公主??”孙皇后反问,“那你告诉我,太庙里?,曹氏那个牌位是怎么?回事?生死?两皇后,你当年把我的脸踩在地上的时候,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曹氏不过死?人一个,追封她,也是为了方面栖芜殿那个小?贱蹄子代替我的窈窈去和亲,我为了窈窈,忍下了这?口气,结果,你现在又要将我的窈窈赔进去!”
孙皇后几乎是朝楚帝吼道。
“你知?不知?道那燕国是什么?地方?北方蛮族,那小?贱蹄子嫁过去,到现在都不知?道是生是死?,外面传着是在寺庙里?养病,谁知?道那暴戾狠毒的燕国皇帝是怎么?折磨她的,你要让我的窈窈也落到那般境地才甘心吗?”
孙皇后一步步走?到楚帝跟前,仰头看着她,眼角蔓出一丝晶莹,她又一字一顿道:“我告诉你,祝道乾,你就是个妥妥的昏君、懦夫。”
楚帝闻言,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实打?实的一巴掌,让孙皇后有些站不稳。
华阳几乎不敢相信,素来脾气温和的爹爹会亲手打?阿娘,她立刻过去抱住孙皇后,哭喊着:“阿娘,阿娘……”
孙皇后不可置信地看着楚帝,声音颤抖:“你敢打?我?祝道乾?”
“朕早就受够了你这?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脾气了,身为妻子、皇后不但不懂得体谅朕,还处处给朕添堵,如若今天换做曹皇后,一定不会这?般对朕无礼!”楚帝冷哼一声。
孙皇后觉得好笑,她眯着眼打?量了一番楚帝,说:“你还好意?思提曹氏?当时是不是你亲自把她送到偏远的栖芜殿的,我当时受不了与?她共侍一夫,处处针对她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冷眼旁观?她死?的时候,是不是连婕妤之礼都没有用就草草下葬的?我都替你觉得恶心!”
是,曹氏与?祝蘅枝被接到金陵的那两天,孙皇后在宫中的动作何其明显,楚帝不会不知?道,当初倘若他稍稍阻拦一下,给够曹氏应有的体面,曹氏也不至于早逝。
可偏偏他没有,他甚至没有象征性的表示一下。
“够了!”楚帝冷声打?断她,扫了一眼华阳:“朕意?已决,如若燕国明日真得渡江,就让华阳收拾收拾,送去燕军阵营吧。”
华阳没能拦下楚帝,再哭再喊,楚帝也没有回头。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个从小?宠着她的爹爹,在这?一刻,变得凉薄无比。
孙皇后站在原地,声音凄厉地控诉着楚帝:“祝道乾,你别忘了,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楚帝的背影在门的方向停滞了一瞬,但并没有回头。
华阳瞬间就慌了身,她满眼都是求助地看向孙皇后,抽噎了两下,才道:“阿娘,怎么?办?爹爹不会真得要将我送到燕军阵营里?去吗?”她说着扯了扯孙皇后的袖子,“四年前她嫁过去的结果必然不好,否则燕帝怎么?会不认爹爹这?个岳丈?还大肆兴兵?”
孙皇后稳定了下自己的心绪,道:“别叫他‘爹爹’,他不配,”说着抚了抚华阳的背,“窈窈不怕,他若是真敢做出如此荒唐之举,我会先提着剑杀了他。”
华阳也没有别的办法,六神无主?下,也只能慌乱地点了点头,但泪水却怎么?也收不住。
燕国的这?支水师,是秦阙尚且是太子的时候,就在练着的,只是当时先燕帝还在位,他也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他一登基,便着手在海上去练这?支水军,他本以为楚国听了风声后会有所防备,但似乎并没有。
燕军其实是在三日前到达江北的,当时明明完全可以一鼓作气,但秦阙却下令让在江岸多歇了几日,并没有说什么?时候渡江。
守着对岸的楚军有一半是前面退下来的残兵,另一半也背燕军的势力惊得人心惶惶,况且燕军迟迟不发?动总攻,叫他们一直高度集中。
全军上下,基本没有几个人在这?三天可以合眼。
到了最后,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谁知?这?边刚一松懈,那边的燕军却突然开着大舰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而来。
此时天边刚刚泛起一丝光亮,舰上的燕军都披甲列阵,稀薄的光在盔甲上反射出道道银光来,直接破开平静了三日的江面,朝南岸冲过来。
楚军慌忙列阵阻挡,但根本来不及。
许多人还没上到船上,就被破空而来的箭射到了前胸后背,纷纷倒地。
都说兵贵神速,猝不及防的攻势和准备充分的燕军,让楚军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即使是有些兵卒的损伤,但并不能阻挡大体的动作。
破晓时动兵,等到晌午,燕军已经尽数过江。
没有遇到意?料中的顽强抵抗,也没有所谓的血流漂杵,血染红的是南岸的靠边缘,大多数人选择了投降。
燕军渡江以后,即使金陵皇城北面尚且有钟山和栖霞山的阻挡,但在几乎势如破竹的气势下,也显得像是一马平川。
夕日欲颓的时候,燕军已然陈兵金陵城下,直逼城门。
金陵城中的富商早已携着家眷往南逃去,皇亲国戚也都拥入了宫中。
“还请陛下早做决断。”一个宗室老臣颤颤巍巍地朝楚帝躬身作礼。
是派遣使臣前去求和,还是南逃。
楚帝将目光转向瑟缩在角落里?的华阳,朝一边的侍卫打?了个手势。
孙皇后从身边的侍卫手里?才拔出剑指着楚帝,就被楚帝厉声喝道:“按住皇后!”
孙皇后被按住肩胛骨,手中的剑也“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爹爹,不要,不,父皇!”华阳彻底失措,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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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婆娑地看着楚帝。
楚帝没有留情面,只是让身边的侍卫继续动作。
“窈窈!”孙皇后即使是被按着,也还是极力地想挣脱,但并不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华阳被带走?。
“你不得好死?!”孙皇后转头看向楚帝。
楚帝面上全都是对她的不耐烦,朝侍卫递了个眼神,“皇后情绪波动太大,带下去。”
楚帝做完这?一切,又看向金陵城门的方向,希望把华阳这?个女儿送过去后,燕国能稍稍消停一点。
如若实在不答应退兵和谈,最起码不要杀他灭口,给他一条活路。
华阳被硬生生地套上一身大红色的裙衫,涂上浓艳的口脂,带到了燕军在金陵城外的军营。
一天之内渡江,其实无论是对方还是燕军,都有疲惫之色,于是秦阙下令,让就地安营扎寨,休整一天,到次日再开始攻城。
祝蘅枝此时正在秦阙的主?帐中,站在整个江南地区的地图前,和他说着粮草调剂的问题。
就在渡江前,乌远苍来信,说已经自南向北,占领了江州,而秦阙是想将江左地区尽数收入囊中的。
军中实在奔波,秦阙不想让祝蘅枝跟着自己继续受苦,于是提议让她替自己镇守在这?金陵城中。
祝蘅枝自然没有意?见?。
她对于行军打?仗之事并不了解,留在军中也多有不便,倒不如就在金陵,等着战事结束。
此时她正和秦阙说完后续粮草运送调动的问题,谈辛便在帐外通报:“陛下、娘娘,楚国宫中来了使臣,可否要见?一见??”
华阳哭得梨花带雨,神情恍惚,根本没留意?到谈辛还朝里?面叫了一声“娘娘”。
秦阙想都没有想,一口回绝了谈辛:“不见?,让他们回去,等着城破吧。”
以前没有动作,现在火烧眉毛了,赶紧派人来求和了。
那使臣不甘心,毕竟他要是就这?么?带着华阳公主?无功而返,楚帝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遂道:“陛下,我们陛下实在是诚心求和,为表诚意?,特意?将我们的公主?殿下送来,还望您笑纳。”
这?话?说得实在是小?心且客气。
笑纳,更是将华阳当作了个玩意?。
秦阙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祝蘅枝,挑了挑眉,问道:“你那个妹妹?”
祝蘅枝听到这?里?,也有些不敢相信,轻轻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他从小?最是宠爱华阳,说什么?应该也不会把华阳送过来,估计是哪个倒霉的宗室女被冠了个公主?的名头,送了过来。”
她这?话?说得平静,但秦阙听出来了她话?语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来。
他知?道,四年前的那场替嫁,是祝蘅枝退无可退的选择,但她下意?识说得是“倒霉”,所以还是对他心存芥蒂,还是有隔阂吗?
但这?些念头在他心中只存在了一瞬,就被他压了下去。
“门外的那个什么?公主?,怎么?处理?,你说了算。”他选择将决定权交到祝蘅枝手中。
祝蘅枝想到自己当年的处境,对帐外那个女子忽然报了一丝恻隐之心。
一个孤弱女子,或许有自己的心上人,或许年纪尚小?,天真无邪,就这?么?被强行从花茎上折下,被押在敌国君主?的帐外,在一堆陌生的、如狼似虎的男人的注视下,尊严尽失。
和当时在邺州风雪夜里?孤苦无依的她一样?。
良久,祝蘅枝叹了声:“先让她进来吧。”
她的声音传到帐外的时候,使臣有些惊讶,他没有想到燕国皇帝的主?帐中还有另一个女子。
他看向守在帐外的谈辛,用眼神请示着他的意?思。
谈辛对于这?个声音和这?个指示并不意?外,面色依然是冷冷淡淡,稍稍侧了侧身子,说:“进来吧。”
华阳在冷风的吹拂下,稍稍回了回神,她觉着方才的那阵嗓音似乎有些耳熟,但她并不能确认。
应该不会是她那个除了一副皮囊一无所有的姐姐。
她知?道在这?里?,自己已经是无路可逃了,若是那个传闻中残暴无比的燕国皇帝真得要对自己行不轨之事,那她不妨以死?相逼。
华阳有些木然地任凭使臣将自己带到帐中。
帐中的光线有些昏暗,她不敢抬头。
连呼吸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她不知?自己一抬头,会看到怎样?一个五大三粗的粗鄙男人。
使臣讨好地朝秦阙行礼,说:“见?过陛下。”
秦阙淡淡地应了声,说:“这?件事,求朕没用。”
华阳听见?这?个声音,抬头看向秦阙,同时她也看到了自己怎么?也不敢相信会出现在这?里?的人——祝蘅枝。
祝蘅枝也没有想到,楚帝真得舍得将华阳送过来,有些吃惊地张了张唇,一时脑子一空。
楚帝竟然已经凉薄到这?个地步了吗?
她从来都没有忘记当年是怎么?被他区别对待的,她以为楚帝是因为前半辈子卑微鄙薄,所以才不会喜欢小?心翼翼的自己,所以才会对从小?就被他和孙皇后娇惯成?一个小?太阳的华阳更为上心。
但没想到,真到了今天这?一步,即使是华阳,也会被他抛弃。
这?是秦阙第一次看到燕国的国君,她一直以为这?人应该是一个面容凶狠丑陋肥胖的暴君,但没有想到,其人和她想象得并不一样?。
秦阙伸手揽着祝蘅枝的肩头,眸光温柔,说:“这?也算是蘅枝你的家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华阳很快意?识到她或许并不是孤立无援,好像,祝蘅枝在燕帝跟前是有一席之地的。
听燕帝的意?思,她现在是生是死?,就是祝蘅枝一句话?的事情。
她只能先压下心中的惊恐,低着头细细想着自己到底该如何决断。
她如果被送回去,那就是秦阙拒绝了自己父皇的求和,等到金陵城破,她还能指望什么?,燕军放火烧城的话?,她根本免不了被折辱的命运,但倘若能先留下来,好声求祝蘅枝几句,到时候能跟着她回洛阳的话?,那自己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都是楚国的公主?,祝蘅枝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
更何况她比祝蘅枝年轻。
一番思虑过后,华阳朝着祝蘅枝深深拜下,又抬起头来,仰望着她:“姐姐,求你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绕我一命好不好?”
祝蘅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华阳见?祝蘅枝没有直接拒绝她,仿佛看到了生机和希望,继续道:“我只是想活着,求求你,让我或者就好,到了洛阳,我为你当牛做马,做什么?都好,你能不能不要把我送回去,能不能不要杀了我……”
“当牛做马?”
华阳立刻点头。
“可是我不缺人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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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愣了一下,很快又说:“没有关系,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真得不想死?,求求你,姐姐。”
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叫祝蘅枝一声“姐姐”。
虽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但祝蘅枝更多的是随了母亲,生得妩媚明艳一些,华阳与?她不同,更偏向玲珑娇俏。
此时眸中含泪,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祝蘅枝看着泪眼婆娑的她,却没有半分的动容。
她对着那双眸子,就想起了她当年被华阳欺侮的时候,也是这?样?跪在地上求华阳。
她十六岁的那年,楚帝过寿辰,她没有什么?能送的,但又不能不送,于是只能给送了一副自己亲手绣的刺绣。
当时所有人都嘲笑她送得东西太过寒酸,拿不出手,华阳是怎么?冷嘲热讽来着?
“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敢拿来脏了爹爹的眼?”
但楚帝没有像往常一样?让人直接将她打?发?了,而是盯着那幅刺绣看了许久,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甚至伸出指尖抚了抚上面的纹样?。
那是她记忆中楚帝第一次夸她。
“绣得不错。”
没有让内侍收下去,而是直接收进了自己的怀中。
但第二日,华阳就来找她“兴师问罪”了。
她带来的下人几乎将栖芜殿围得水泄不通,动作粗暴的内侍将她一把推到在地上,华阳当时就是这?么?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什么?破玩意?,也敢往爹爹面前送,就你会出风头是不是?”
她深谙不能招惹华阳的道理?,因为她更愿意?相信,楚帝只是一时兴起,如若她真得今天和华阳起了冲突,楚帝不会护着她。
她没有和华阳硬碰硬,直接认错。
华阳却没有善罢甘休。
她走?到祝蘅枝跟前,一脚踩到她的手上,还用脚尖用力地研磨着。
祝蘅枝疼得眸中尽是泪水,她艰难地抬起头来,求华阳放过她,她真得是无心之举。
极大的痛苦下,她似乎觉得自己的掌骨要断裂了,她没有听清华阳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不断地重复那句:“求求你,放过我,不要杀了我。”
华阳并不为所动。
那天的场景在脑中不停的回放,她的神思有些恍惚。
秦阙看到她眼尾曳着一丝薄红,意?识到她的情绪不太对,没有理?会地上跪着的华阳,将她搂在怀中,温声道:“蘅枝没事了,不怕了”祝蘅枝慢慢回过神来,她看着华阳的样?子,就像当时的自己一样?。
她弯了弯手指,那股子痛意?又出现在她的手上,一寸寸蔓延到心口的位置。
突然冷笑了声:“这?样?的话?,我是不是从前也和你说过?”
华阳没有想到祝蘅枝这?么?问,但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说:“姐姐,都是我当年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好不好?”
祝蘅枝轻轻推了推秦阙,示意?他将自己放开。
而后看着华阳,说:“不好。”
华阳跪爬到她身前,抱着她的脚腕,看着她,还在不停地哀求。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华阳目光凝滞。
秦阙看清楚了祝蘅枝的用意?,朝外面道:“谈辛!”
谈辛掀开帘子,等候着秦阙的差使。
秦阙扬了扬下巴,谈辛瞬间拔出剑,架到了送华阳来的使臣的脖子上。
那使臣本以为祸水不至于到他身上,被突如其来的冷意?激得颤了下。
“陛下,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现在不是两军交战,是你们和我求饶。”秦阙冷声道。
之后他没有再看那个使臣,只听得一道闷哼声。
是谈辛将使臣一剑穿心。
祝蘅枝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使臣,有些嫌恶的别开眼,再次看向华阳:“你是选回去,还是和他一样?的结局?”
华阳哆嗦着唇。
两种她都不想选。
但下一秒她就听到了祝蘅枝的声音:“不想选,那我替你选吧。”
“不要,姐姐,不要……”
祝蘅枝将她甩开,看向谈辛,什么?都没有说,谈辛已经知?道了她的用意?。
毕竟跟了秦阙这?么?长时间了。
华阳就这?么?被硬生生地拖了出去,和那个使臣一起。
而后,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
这?件事就像是一个小?插曲一样?,并没有影响次日秦阙的攻城。
击鼓列阵,比起水战,陆战燕军再擅长不过了。
即使有高大的金陵城墙的阻挡,也没有挡得住燕军的猛烈攻势。
在整整血战了两日后,第二日的下午,金陵城破。
燕军一路长驱直入,直逼宫城。
“降者不杀!”
燕军统领重复着这?一句话?。
所有人都知?道抵抗无效,没有多做反抗,就选择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纷纷缴械/分明是四月多的天气,金陵城中却一片衰败,道边的杨柳有些蔫蔫的,天上的红,让人一时分不清真得是晚霞还是鲜血染就的。
秦阙踹开了楚帝寝殿的大门,盔甲上沾着鲜血的士兵在外面守着。
楚帝从龙椅旁拔出那把许多年不握的天子剑,指着秦阙。
而后他看到了和秦阙并肩而立的祝蘅枝。
那个四年前被自己抛弃的女儿。
祝蘅枝看着对面的人,年幼无知?的时候,她也叫过他一声“爹爹”。但后来便没有了,往后许多年,她一直都叫的是“陛下”。
这?次也不例外。
这?个四五年前还一副春秋正盛的楚国开国君主?,如今鬓上尽是斑白,头发?散乱。
跟着秦阙进来的士兵迅速将殿内束手就擒的楚国的皇亲国戚都带了出去,自己则倚在门框处,从袖中取出一把利剑,看似是擦拭着上面的血迹,又像是在护着祝蘅枝。
偌大的殿内,都留给了祝蘅枝和楚帝。
楚帝看着眼前的景象,便知?道是华阳早已遭遇不测,秦阙并没有打?算放过他。
“蘅枝。”他叫出祝蘅枝的名字,声音沙哑,希望能这?样?唤起祝蘅枝对自己的同情心。
“我知?道今日之景,是你没有想到的,但你不得不接受,开国之君和亡国之君这?两个名号,同时冠在你身上,写在你最看重的史书上,想必不是你想看到的吧?”
楚帝摇着头,狼狈且无助。
“蘅枝,我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我血浓于水,你真得要这?么?狠心吗?”是气势很弱的一句质问。
“父亲?”祝蘅枝嗤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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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续道:“你扪心自问,你是否做到了父亲的职责?你将我和我阿娘接到金陵后,你有没有来栖芜殿看过她一回?她重病快要死?的时候,你有没有派遣过太医来为她诊病?她死?后,你有没有按照应有的礼节给她下葬?都没有吧。”
“我被华阳一次次欺负的时候,你有没有帮我说过一句话??我被华阳一次次诬陷的时候,你可否相信过我一次?甚至我当时主?动要求和亲去燕国的时候,你都没有犹豫过、担心过我在那边的处境,我没有收到过一封家书,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对我这?样?,你只是不想回忆起那段颓唐的过去,看到我就像是看到了那段时间的自己,所以才对我这?样?,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祝蘅枝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打?掉了楚帝手里?虚虚握着的剑。
“我昨天看到你那个宝贝女儿华阳的时候,我才知?道,你最看重的,永远只有你自己,你宠了华阳那么?多年,在面对生死?的时候,华阳的地位和我是一样?的,甚至,远比我当年的处境要不堪。这?就是你说的父亲?”
楚帝还是有些不认命,他跌坐在一旁的台阶上,“皎皎,我是爹爹啊,你小?时候经常骑在我的脖子上、背上,一声声的喊着‘骑大马喽’,春天的时候,我带你放过风筝,你出生的时候,我还给你和你哥哥在城西的匠人那里?一人打?了一个长命锁,我还领着你哥哥去河里?给抓鱼,回去后你娘亲会给烧鱼吃,那个时候,你喜欢水煮的,但你哥哥偏偏喜欢油煎的,经常吵吵闹闹……”
但这?些记忆根本就不在祝蘅枝的回忆里?,关于楚帝,她能记起来的,只有那些不堪的过往。
她甚至不想让楚帝知?道哥哥还活着。
“够了,”她冷声打?断楚帝,“你不配提起我阿娘和哥哥。”
楚帝彻底放下了他所有的帝王威仪,哀声:“蘅枝,皎皎,你求求他,我什么?也不要了,就让我回澧州老家,好不好?”
“不用求我,求她。”秦阙撂着眼皮子,淡淡开口。
祝蘅枝慢慢蹲下来,从袖中取出一把尖锐的匕首,对向楚帝的眼睛。
楚帝只觉得一阵寒芒闪过。
“这?一下,是替我母亲捅的。”
“这?一下,是替我哥哥捅的。”
“这?一下,是替我自己捅的。”
楚帝口中吐出汩汩鲜血,眼睛瞪大,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89章089
祝蘅枝一下子比一下子用力,到最后的时候,她整个人就像是脱力了一样,连匕首也没有从楚帝的胸膛里拔出来,身形萧索地站在原地,有些摇摇欲坠。
楚帝还在无意识地张着嘴,鲜血顺着?不断地流出,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秦阙在后面看见祝蘅枝的状态不太对劲,立刻上前来走到她身?后,伸手护住她的腰,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这应该是祝蘅枝第一次亲手杀人。
她看着?满手的鲜血,有些失神,哪怕杀的是她最恨的人,但?也免不了微微颤抖。
她又联想到这些血是楚帝的,忽然觉得无比的恶心,干呕了一声。
落在秦阙眼中?,只剩下心疼。
他?伸手护住祝蘅枝的眼睛,“好了好了,不看了,结束了,我们回去。”
不需要他?多做吩咐,谈辛和燕军中?的统领会将金陵城中?善后。
众目睽睽之下,秦阙就这样抱着?祝蘅枝回了营帐。
祝蘅枝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躺在自己的营帐中?。
不用猜,身?上原来穿着?的脏衣服肯定?是秦阙为?她换下来的,毕竟时春没有跟着?她来,军中?除了她,没有别?的女眷。
她才撑着?身?子起来,秦阙便掀开帘子进来了。
诸事已经?处理妥当,秦阙也将一身?盔甲都换了下来,他?其?实不习惯在祝蘅枝面前穿盔甲。
因为?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当年在邺州城外,第一次见到祝蘅枝的时候,他?的黑色裘衣里面就是冰冷坚硬的盔甲,在这件事上,他?胆怯了一回。
他?不希望祝蘅枝再记起当年的荒唐事了。
祝蘅枝也没有问他?外面是什么情况,只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秦阙便从一旁的案上取出一个水杯,给她倒了杯水,“先喝点。”
祝蘅枝有些木然地从他?手中?接过杯子,吞咽了口水,觉着?嗓子润了润,才问:“我睡了多久?”
“可能是太累了的缘故,你昨天从楚宫回这里的路上,便在我怀中?睡着?了,没有什么别?的情况,我不忍打搅你,现在是酉时。”秦阙说着?抚了抚她的背。
祝蘅枝闭了闭眼,想起了昨日的事情,一时脸色有些煞白?。
这一切,真得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但?她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
祝蘅枝慢慢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手中?握着?的是一个小瓷杯,一时有些惊诧。
这样的杯子,在澧州、在洛阳,乃至在上京出现,都算不上奇怪,但?在军营里出现便不太正常了。
行?军途中?多颠簸,而且杯子并不方便,用的都是水囊,这杯子,倒是她第一次见。
“这杯子,是怎么回事?”祝蘅枝不免抬眼去问秦阙。
“金陵城中?买的。”
祝蘅枝一怔。
按照秦阙的习惯,不应该早已屠城了吗?还需要在金陵城中?用银钱买东西?
再说,楚国王城刚刚被攻占,皇帝身?死,百姓应当是惶惶不安,纷纷南逃才是,怎么会还有商家开店?
这所有的疑问尽数钻进祝蘅枝的脑中?,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秦阙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没等她问,便主动回答:“我没有屠城,在你杀了他?之后,让谈辛带人将楚宫里的奴婢都放了出去,将楚帝私库里的银钱给他?们分?了,其?他?的皇亲国戚,也都暂时安住在驿站里了,重兵把守,出不了乱子,我下了军令,不许杀人放火,违者即斩。”
秦阙声线沉稳,一句一句地这样说着?,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藏着?掖着?,仿佛这些事情本该就应该是他?来告诉祝蘅枝的,而不需要等祝蘅枝来主动问他?。
祝蘅枝点了点头,又喃喃了两句:“可是这并不是你一贯做事的风格。”
“我愿意为?了你而改变,我想让以?后千秋万代的史书上都记载我本是个暴戾恣睢之君,是因为?祝皇后,才得以?成为?一名?勤政爱民?的仁君,你和我应当一同出现在青史上,在我大燕的史书里,你不会只是寥寥几笔带过的皇后祝氏,而是名?字确切记载的祝蘅枝。”秦阙刻意压了压嗓音,显得很是温醇。
祝蘅枝就这么窝在秦阙的怀中?,天气渐热,他?穿得也算单薄,每说一句,胸腔中?就会传来震动,心跳声清晰可闻。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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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秦阙说着?低眸看她,眸中?的温情可以?化成一脉青山、一江春水。
“什么?”
祝蘅枝不经?意间蹭了蹭,发丝刚好撩拨过秦阙的喉结,让他?这句声音中?带了些情调。
“你说,岳母大人的牌位还供奉在金陵的太庙里,我不想让她老人家觉得她的女婿是个混账玩意儿,我想,她大抵还是希望金陵城中?没有血腥和硝烟的。”
祝蘅枝没有料到,秦阙能想到自己的母亲。
记忆中?的阿娘,的确是一个善良温和的女子,见不得血腥和杀戮,但?并不是菟丝花。
可惜和她有关的事情,祝蘅枝只能记得三岁以?后了。
一想起阿娘,她就不由得鼻尖一酸,带的眼眶也湿润了。
秦阙轻抚着?她的肩头,安慰着?她,又征询着?她的意思:“今天天气不错,金陵城的风光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要不要去转一转,素闻秦淮景致,我们也可以?体验一下菱歌泛夜?”
祝蘅枝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想先去拜祭一番我阿娘,再从太庙中?将她的牌位请出来。”
秦阙没有反对。
曹氏的“坟墓”是在紫金山上的。
这里的南坡是楚宫的乱葬岗,当时的曹氏病逝以?后,就是被扔到这里的。
位置并不好找,但?祝蘅枝却对方向无比熟悉,仿佛经?常来一样。
当年曹氏被用一张草席裹着?扔出宫里后,她从宫中?通向外面的小暗渠里跳进去,出了宫,一个人走到乱葬岗,克制着?恐惧与恶心,在一大堆尸体中?找到了自己的阿娘。
她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阿娘和别?人分?开,拖着?有些破旧的草席,走走停停,终于找到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徒手挖了一个浅浅的坑,刚好够将母亲埋下去。
她当时年纪尚小,身?上没有银钱,也不敢去当掉自己手上唯一的那个镯子,那是母亲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了,而且,她也怕被人骗了。
她没有给母亲立牌位,但?神奇的是,往后的每年清明节和阿娘忌日的时候,她悄悄溜出宫来祭拜母亲时,总能直接找到位置。
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变过。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这段路并不好走,秦阙伸手想要扶住她,却被她拒绝了。
“年年都来,只有两年断过,”祝蘅枝拽着?一旁垂下来枯树枝上了这个突出来的小坡,“一次是当时刚嫁给你的那个春天,在上京,来不了,还有一次,是今年的清明节,在行?军的路上,赶不到。”
秦阙心中?涌上浓重的愧疚感,他?喉头微微哽咽:“对不住,蘅枝。”
祝蘅枝却充耳未闻一样,继续道:“我后来到了澧州,有了钱来金陵,远苍当时问我要不要给阿娘换个地方,改一口楠木棺,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为?什么?”秦阙不解。
“阿娘人生最后几年,过得很不好,我记得她走的时候,并不伤心,反而是有种解脱的感觉,当时不懂,现在突然就明白?过来的,她大抵也是想入土为?安的,这么多年了,何必打扰她呢?”
祝蘅枝声音很小,像是在给秦阙说,又像是给自己说。
祝蘅枝一路上讲了许多她能记起来的和曹氏之间的事情,有些琐碎,但?秦阙也没有打断,只是认真地听?着?。
终于拐到了曹氏的坟前。
她蹲下来,轻轻用袖子擦去后面立的那个木牌的尘土,又跪了下来,“我每次来都想问问当年的自己,是怎么找到这么一块偏僻的地方的,不过想想,是为?了见我阿娘,便觉得,多远都值得了。”
秦阙知?道,这个位置,已经?是当年那个孤苦伶仃的小蘅枝能找到的最适合安葬她母亲的地方了。
于是也陪着?祝蘅枝跪下来。
她向曹氏的灵牌磕了三个头后,才道:“阿娘,你不用担心我了,我找到哥哥了,他?现在很好,应该像你期待的那样,顶天立地,功成名?就,说不定?今年您忌日的时候,他?就会带着?我的小嫂子来见您了。”
祝蘅枝说着?笑了笑,又道:“我现在也很好,我有很多很多的钱,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当年的事情,我也都替您了结了,您可以?安心了。”
但?说着?说着?,她总觉得漏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而后转头看了眼秦阙。
还没等她说话,素来稳重的秦阙却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岳母在上,请受小婿秦阙一拜。”
他?说着?,真得拜了下去。
帝王只拜天地和父母,所以?,秦阙这是将她阿娘也算在他?的长辈里了?
祝蘅枝有些惊讶。
“您把蘅枝带到这个世间,是上天给我最好的赏赐,我定?然会好好珍惜她,不再让她受半分?委屈,也请您泉下有知?,保佑我们。”秦阙说着?将祝蘅枝的手握在掌心,久久不曾松开。
走的时候祝蘅枝还频频回头,眉目间全是不舍得。
“以?后年年清明与忌日,我都陪你来。”秦阙趁着?这个空当将五指从她的指缝中?传了进去,而后,紧紧相握。
祝蘅枝本想挑个临近一些的良辰吉日将曹氏的牌位从楚国的太庙里请出来,但?秦阙非要以?太后之礼请,祝蘅枝遂欣然同意。
兵家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秦军入主金陵后没有多做停留,便继续率军南下了。
乌远苍那边也传来消息,正在从江城顺长江向东,沿江镇守的将领看见南越攻势如此之迅猛,且金陵已经?陷落,纷纷弃城而降。
秦阙本以?为?拿下金陵后,旁边的京口,也是手到擒来,却没想到,偏偏在此处遭遇了此次征战以?来,最顽强的抵抗。
在这之前,秦阙甚至分?了一部分?的兵力直接往江左其?他?州郡而去,与乌远苍率领的南越军在半道碰头后,连续打了好几场胜仗,前方捷报频传,而围攻京口这里,却已经?陷入胶着?的战况将近一个月。
秦军远道而来,在京口胶着?一个月,并不是好消息。
即使京口真得易守难攻,有山做屏障,但?能在本就擅长陆战的燕军手下支撑这么长时间,也完全不在秦阙的意料之中?。
秦阙不得不承认,是自己轻敌了。
不远处的城墙经?过了一场又一场的鏖战,早已出现了斑斑驳驳的痕迹,城墙底下的尸骸根本来不及清理。
秦阙在营中?按着?地图,看着?满帐的将领,眉心紧蹙。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地形什么的,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更看重的,是谁能坚持更长时间。
但?秦阙本就是冲着?将楚国灭国,州郡尽数收入大燕囊中?而来的,如今离功成只剩下这京口一处,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其?实他?想不通,其?余州郡的守将要么直接开城迎接,要么在燕军的攻势下支撑了几个时辰,最终都已破城为?结局。
只有京口的守将,似乎要和他?就这么对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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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阙有时候甚至想不通,城中?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江左其?他?州郡已尽在他?掌握之中?,根本不可能还给京口提供粮草刀剑一类的补给,就这么一座孤城,竟然在毫无外援的情况下,还屹立不倒。
帐中?的气氛低沉,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攻下来,一众将领都不敢说话,生怕秦阙突然降怒于自己。
甚至,连秦阙轻轻叩动剑鞘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这时,谈辛掀开帘子,抱拳道:“启禀陛下,南越王已经?率军赶到。”
秦阙抬头,看向帐外。
其?他?的将领也跟着?他?抬头。
秦阙最终也只是扫了一眼呈在案上的地图,而后缓缓起身?:“朕亲迎。”
乌远苍看到秦阙后,按辔,翻身?下马。
上一次这样正式的见面,还是在洛阳城外,歃血为?盟的时候。
但?那个时候的乌远苍,身?着?的是苗疆的特殊服饰,眉目间还带着?几分?意气风发。
明明中?间只隔了小半年,他?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银盔银甲,长剑在他?腰间悬挂,神情中?不乏年轻气盛,但?比起原先的锐利,更添了几分?沉稳。
此时他?和秦阙都是两邦之主,祝蘅枝并不在场,好像两人并没有之前的恩怨和争执,就仅仅是为?了共同利益目的而合作的盟友。
乌远苍朝秦阙做了一个苗疆的按肩躬身?礼,算是问候:“燕帝。”
秦阙照着?中?原的礼节,朝他?颔首,也回了句:“南越王。”
两军顺利会师后,便是应该共同商讨攻城之计了。
“京口的情况,我在路上有听?说过,”乌远苍和秦阙并肩而行?,谈辛和藏彦则跟在各自的主上身?后。
“京口本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更何况,这守城的将领,不知?道你可曾听?说过?”
秦阙目视前方,稍稍思索了下,说:“打听?过,叫章融,是原先楚国世家章家的嫡长子,原本在楚国做兵部郎中?的,因为?劝谏楚帝直接迎战我,被贬官到了京口。”
秦阙其?实之前一直想不通,楚帝为?何要让文官镇守这些重要的关隘,他?的真实目的秦阙不清楚,但?现在的确是给秦阙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他?知?道这些文官,向来注重风骨气节,“宁死不降”的说辞他?这一路而来也听?过不少,但?最终都是被燕军打的溃不成军。
所以?,在此之前,他?也从未觉得京口和章融有什么特别?的。
他?听?见乌远苍轻笑了声,于是疑惑地转过头去,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候,他?为?何要笑。
但?他?能分?辨的出来,这样的笑,并不是嗤笑,更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别?的人和事。
“你不知?道章融,也在情理之中?,你知?道皎皎当时为?什么会被迫前往你们大燕和亲吗?”
原来是提到了祝蘅枝。
在这一瞬,秦阙心中?似乎溅上了一道失落的水花,这些事情祝蘅枝从来没有和他?提过,他?当年让陈听?澜去查的时候,也只是查了她的出身?,却不知?她是为?何嫁过来的。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儿女私情的时候,于是问乌远苍:“说说看?”
这些事情也是在澧州的时候,祝蘅枝逐渐对他?放下戒心,乌远苍才知?晓的。
他?和秦阙说了当年的事情,后者脸色有些复杂。
“这个章融,自小受你们中?原那套儒家规则的影响,当时甚至为?了自己的清名?,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拒绝楚帝心头肉华阳的示好,这么些年来,在楚国也算是为?了黎民?生计用心谋划了,我在两年前,他?出使南越的时候,见过他?一面,是真正的君子风节。”
乌远苍坦坦荡荡,对章融丝毫不吝赞誉之辞。
“所以?说,他?要是投降了,这才是让我感到惊讶的事情。”乌远苍说完补充了这么一句。
秦阙应了他?这句,又问:“那根据你的意思是,只能继续这样耗着?了?”
秦阙知?道,这样耗着?必然不是办法,马上要到江南的梅雨天了,燕军多是生活在北方的,有一大部分?甚至是从黄河以?北调过来的,等到了梅雨天,北方来的燕军气候不适,军中?人密,难保不会生出什么疾病来。
战线本就拉的长,而且这段时间和章融对峙的时候死伤也很多,再拖下去,军中?必然会有厌战情绪的出现,军心不稳,四方已经?投降的州郡趁乱揭竿而起,这并不是秦阙希望看到的结局。
此时的京口城中?,也是一片浓云。
章融换下了长袖的官袍,不复当时的玉树临风,谦谦君子,一身?盔甲在他?身?上,倒也平添了几分?宁死不屈的凛然之气。
“再敢提投降之人,军法处置!”章融将冰凉的剑抵在那个守将的脖颈上,厉声喝道。
四下无人敢言。
几个月前,章融因为?直言进谏,力求与燕军殊死抵抗,被外放到京口后,也未曾意志消沉。
修缮城墙,广积粮食,又亲自巡营练兵。
他?做好了与燕军相抗到底的准备,哪怕身?死,也绝不可开城投降。
但?几个月过去,京口城内的情况并不比城外的燕军好多少,粮仓渐渐见底,擂石药物也不剩多少。
其?实城中?守将看得出章融是在拖延时间,在拖梅雨季。
等到梅雨季来到时,便是他?能背水一战的时候。
但?京口城中?的景象,很难撑到梅雨季,而且这两年,江南的梅雨季都有推迟一到半月的趋势,不知?今年是什么情况。
如此相持了半个月后,原本应当到达的梅雨季,并没有看到半点要来的征兆,而京口城中?的储粮早已消耗一空。
章融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黑压压的一片,是南越和北面大燕的联军。
他?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做了很重要的一个决定?,道:“开城,殊死一战。”
声音不大,却足够掷地有声。
紧闭了多日的京口城门?缓缓打开。
南越军和燕军都知?道章融这是在拖迟迟没有到来的梅雨季,但?没有人想到,章融会主动出击。
猝不及防是真得。
阵营被人数极少的先锋敢死队伍几乎冲得零落四散。
仿佛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秦阙此时正在自己军营中?看着?地图,思索别?的破局之法,毕竟不能这么一直干耗着?。
直接窜进来的楚兵,就像是一支破空而来的利刃,直直地奔向秦阙的营帐。
御驾亲征,主帅的营帐实在是太过扎眼了些。
情急之下,是乌远苍一把掀开他?的帘子,从一旁将他?的兜鍪扔到他?怀里,“章融疯了。”
秦阙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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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冷静下来,从一旁拿出自己的剑,与乌远苍出了营帐的门?。
但?燕军与南越军到底是有备而来,很快慢慢恢复了镇定?,重新列阵。
浓重的夜色里,只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焰火,以?及刀剑反射出来的冰冷的弧光。
所有人都靠着?盔甲的颜色辨别?着?是敌是友。
厮杀声、叫喊声、短兵相接时的金属碰撞声绞缠在一起。
背水一战的楚兵就像是杀红了眼一般。
甚至到了见人就砍的地步。
于他?们而言,其?实这次来本就没有回去的机会了,虽然大家都明白?,成功杀了两方主帅的可能性近乎于没有,但?还是要放手一搏。
章融的决策不是没有道理。
自古两军联盟,越到最后,难免会产生利益分?歧,在这个时候,无论成功杀了哪一方的主帅,对所谓的联军而言,都会是重创。
也可以?让京口喘一口气,之后或离间、或与其?他?州郡联手,再谋以?后。
其?实也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拖梅雨季罢了。
秦阙与乌远苍虽然是一起出来的,但?迫于迎战,此时两人早已分?开。
刀光剑影间,场面一度混乱。
秦阙猛地一转头,乌远苍的处境在他?眸中?不断地放大。
他?正在和身?前的楚兵打斗,一对多,黑夜中?又看不清彼此,乌远苍只能凭借着?感觉来。
而他?身?后被他?刚刚打趴下的士兵缓缓爬起身?来,眼看着?就要朝他?的后心刺去。
这一剑下去,乌远苍就算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千钧一发之际,他?脑中?闪过的是祝蘅枝的身?影。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祝蘅枝心里是在意乌远苍的,或许是男女之情,或许只是朋友。
他?分?辨不清楚。
但?他?记得几个月前,在洛阳城郊,祝蘅枝送别?乌远苍的时候,折柳相拥,当时的空气里都写着?“不舍”两个字。
他?前几年已经?做了太多让祝蘅枝伤心的错事了,他?不想再看到她伤心了。
此时的他?,根本没有先考虑到自己的性命。
“远苍!”他?飞掠起身?,朝乌远苍的方向而去,替乌远苍挡去了那一剑。
他?从来没有交过乌远苍的名?字,更多的时候,是叫南越王的,并肩作战的这些日子,也只是连名?带姓的叫,只有这次,略去了姓氏。
明明周遭吵吵嚷嚷,但?秦阙却能清晰地听?到那把剑没入自己胸前血肉里的声音。
时间在这一瞬好像定?格了一样,变得无比缓慢。
乌远苍挡去了面前的刀剑,转过身?来,看到的是秦阙唇角溢出鲜血,直直在他?旁边立着?,话语艰难,他?听?不清秦阙说了些什么。
隐隐能辨别?出来“蘅枝”两个字。
但?乌远苍顾及不上这么多。
他?只能先带着?秦阙离开。
军中?的秩序也在慢慢恢复,冲得很猛的楚兵也慢慢筋疲力尽。
营中?全是尸骸,甚至不辨敌我。
章融的目的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秦阙受伤,军中?无主帅,乌远苍做不了燕军的主。
在军营中?一片慌乱的时候,章融分?兵袭击了他?们的粮仓,从当中?抢了不少粮草回去,虽然不多,也能支撑一段时日。
秦阙这次伤得极重,没有人想到,楚兵的兵器上是淬了毒的。
军医为?他?仔仔细细地处理了伤口,乌远苍带来的苗医也出手诊治,但?秦阙久久都在昏迷中?,一直没有清醒过来的趋势。
慌乱之际,没有来得及封锁消息,秦阙在前线被重伤的事情不胫而走,一直到了金陵。
祝蘅枝此时正在清点着?下一批要送往前线的军粮,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中?瞬间炸开。
她几乎快要站不稳。
跟在她身?边保护她的是秦阙留下来的心腹,见状,连忙将她扶住:“娘娘当心。”
秦阙重伤不醒,带来的结果?是什么,没有人可以?预料。
难道要功败垂成吗?
她看着?在她面前被装上车的粮食,按着?身?边锦衣卫的手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个时候,自己万万不能乱了。
祝蘅枝抬眼看向金陵城,熙熙攘攘,街上都是络绎不绝的行?人,好像百里之外正在发生的战役和他?们根本无关。
“立刻封锁消息,这件事不许再传出去,如有意外,先斩后奏,格杀勿论,不比来回禀我。”
跟在后面的其?他?锦衣卫称是。
就在这时,她随身?携带者,冰凉且坚硬的物件却提醒了她。
是秦阙留下来的虎符。
她想起了秦阙当时说得那句:“我把我的身?价性命都交到你手中?了。”
是,秦阙早早地将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
在这个时候,她还要逃避吗?
她心头一紧。
而后侧身?朝刚刚扶着?她的那个锦衣卫说:“备马,去京口前线。”
锦衣卫只负责奉命行?事,无反抗之权。
他?很快找来了快马,牵到祝蘅枝面前。
祝蘅枝翻身?上马,又回头朝其?他?人嘱咐:“还是要将楚国原先的那些世家贵族看好,万万不能出了岔子,我离开金陵的事情,万万保密。”
锦衣卫躬身?。
祝蘅枝一路几乎是策马狂奔,粘腻的风贴在她的鬓边,她却感受不到半点。
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叫嚣:“快点,再快点。”
终于在半夜的时候,到了京口阵营外。
那些士兵本来要拦她,但?看清她的脸后,立刻躬身?相迎。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为?何,但?确实他?们陛下从洛阳一路带过来的。
而且,陛下似乎对她言听?计从。
出来巡营的乌远苍看到一道倩影,一眼就认出了她。
“皎皎!”说着?朝她走来。
祝蘅枝和他?打了招呼,一边疾步向前走一边问:“他?怎么样?”
乌远苍心头泛上一丝酸涩。
他?心心念念的人,当时在他?怀中?哭泣的人,再次见面,第一句问得是另一个男人的情况。
难道,短短半年,真得能发生这么多的改变吗?
但?祝蘅枝没有留意到乌远苍的神色,只是向前走着?,等着?乌远苍的回答。
乌远苍压下心中?的难受,开口和祝蘅枝道:“还是老样子,伤口的毒已经?清理了,但?人已经?昏迷了四日了。”
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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蘅枝只只知?道秦阙受伤的事情,却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于是开口问乌远苍:“怎么好好的,会受这么重的伤?”
语气重尽是担忧。
可乌远苍记得,分?明去年的这个时候,在澧州,看着?醉倒在她门?口,不省人事的秦阙,祝蘅枝不是这么说得。
她当时明明是衣服无所谓的样子,现在却截然不同。
在澧州的时候,他?没能将祝蘅枝留住,在洛阳的时候,他?没能将她带走,如今在京口,还是一样的结局。
祝蘅枝对他?没有半句关切之词。
甚至没有来信问他?这一路上如何,有没有受伤,都没有。
他?每次看到燕军来的信笺,都会在心中?暗暗期待,祝蘅枝有没有给他?来信,问问他?的近况,哪怕是一句话也可以?。
但?每次都没有等到。
只有燕军很生硬的军情汇报。
人都是自私的,乌远苍又怎能不在意?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选择如实回答祝蘅枝,喉头滑动:“是为?了救我。”
祝蘅枝的步子稍稍停了一下,乌远苍以?为?她至少会分?给自己一个眼神,但?事实是,并没有。
他?第一次,猜不透祝蘅枝在想些什么。
其?实秦阙怎么受的伤,只有他?知?道。
当时没有人顾及到这里。
乌远苍为?了不引起燕军的异动,并没有实话实说,而是选择了隐瞒。
毕竟若是让燕军知?晓,他?们的陛下是为?了救南越的王受了这么重的伤,只要有人存心挑拨,势必会引起南越和燕军之间的对立,最后只能是让京口镇守的章融渔翁得利。
但?他?还是选择告诉祝蘅枝实话。
说话间,到了秦阙的营帐。
乌远苍没有跟着?进去,只是站在帐外,握紧了拳。
此夜月色皎洁,正如她的小字“皎皎”,可他?的白?月光,今夜注定?只会为?一人照亮。
祝蘅枝看着?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的秦阙,几乎在一瞬间就卸去了周身?所有的力气。
她坐在榻边,颤抖着?手指抚上秦阙的眉骨眼梢,视线最后落到了他?胸前的包扎着?的伤口处。
她想起乌远苍刚刚说得那句“他?是为?了救我。”
一时所有的心绪都涌上心头。
心中?五味杂陈,她其?实不太相信是这样,但?话是从乌远苍口中?吐出的。
又怎能是假话?
她想起几年前,她在上京城外,那样狠狠地刺了秦阙一刀,都没有影响第二日他?正常登基,那这次,又该伤得怎样重?
祝蘅枝只觉得喉咙似乎被谁掐住了,心头一窒,大有要决堤的趋势。
她没有忍住,泪水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正好砸到了秦阙的脸上。
而后,她看见秦阙的唇微微翕动,又慌忙地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
“别?哭啊。”这是秦阙说得第一句话。
她想去抱秦阙,但?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又犹豫了。
而秦阙真得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她都没有看清他?睁开没睁开眼睛,人就再度不说话了。
“秦阙,秦阙!”
仍然没有回答她。
就好像刚才的那一幕,都是她的幻觉一样。
其?他?人听?到祝蘅枝叫他?们陛下的名?字,一时也都陷入了紧张。
祝蘅枝努力地平息着?自己的心绪,将脸上的泪水都擦干,吸了吸鼻子,重新站起身?来。
而后从怀中?取出秦阙曾经?给她的那枚虎符,与自己的令牌。
为?今之计,必须稳住军心,不管秦阙现在是何境况。
掀开帐子的时候,门?外站满了人,大多是燕军各营将领。
祝蘅枝举起虎符和自己的令牌,目光坚定?,声音果?断:“陛下无碍,本宫在此,与六军共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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