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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051
突如其来的吻,令时添整个人心神剧震。
瞳孔剧烈地收缩,他从喉咙中不由自主地溢出一声模糊的音节,伸出手撑着浴缸的边缘,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
周斯复却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拽着他的衣领,步步加深了这个吻,探寻着用嘴唇和舌尖霸道地横扫他的口腔。
用简单粗暴的方式稀释掉他赖以呼吸的氧气的同时,周斯复往后仰着颈,对他袒露出了喉结处最脆弱的要害。
只要他现在愿意,用两只手箍住男人的脖子,就能随时从这样的状态下逃离出来。
五指攥紧湿滑的大理石台面,时添的后背脊梁渐渐开始轻微地发起抖来。
“……”
薄唇紧扣,他从齿缝里逼出声音,“周——”
他想说,周斯复,你疯了,放开。
然而,没等完整的话语在口中成形,周斯复已经缓慢地睁开眼,透过湿蒙水汽与他对上了目光。
眼神逐渐凝于一处,掺杂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却勾着他的心一同往下沉。
那双眸子里目光带刃,一寸寸切割着他的皮肉和灵魂。
——满眼都是爱而不得——
四年前,早秋。
在陌生的私人公寓醒来那天,他发现自己右肩部位绑着条白色绷带,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身上穿着一件有着淡淡男香气味的白衬衫,尺码比自己的要大上一号,显然是别人的衣服。
用手撑住床板,想从床前坐直,结果不小心牵动到了肩膀上的伤口,令他忍不住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不容易从床前爬起来,他正准备下床,视线却骤然停留在了自己的左脚上。
他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脚踝上绑着一根数米长的安全绳,绳子的头端和铁链卡嵌在一起,不松不紧地系在他的小腿位置,另一端则打成死结,用螺丝和固定板钉死在了床板内侧。
他以前在大学攀岩课上见到过这种绳子。由锦纶和涤纶制成,材质柔软却十分结实耐磨,非常不容易挣脱,但也不会导致身体肌肤在摩擦过程中受到擦伤。
屏住呼吸,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他才注意到这是一间开放式的一室一厅。除了两米长的大床和摆放在床前的布艺沙发,门口还设有一个卫生间。
房间里开着地暖,温度恰好适宜。光脚踩上柔软的地毯,他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发现绳子的长度刚刚可以让他自由进出卫生间,如果想再往前一步,去往玄关,就没有办法了。
步履蹒跚着走入卫生间,他才发现卫生间里连一块镜子都没有。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到剃须刀或者剪刀之类的日用品,好像所有能够用来自残或者切割绳子的尖锐物品都已经被人从公寓里收走。
直到把脸深深埋进洗脸池,用冷水洗了把脸,他才神情恍惚、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的恋人死了。
为了救下被绑作人质的自己,阿霖孤身一人上了岛,以他的命作为交换,换自己离开了那个地狱般的地方。
被送上渔船之前,他听到仓库里传来一声刺耳的枪响。如果他没猜错,那帮亡命之徒应该在拿到阿霖的技术后,马上选择了杀人灭口。
他好不容易登上了回岸的船,却在半途被人从背后偷袭,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后,他就到了这个地方。失去人身自由、也没有了和外界联络的方式,被人像个囚犯一样软|禁在这里。
一定是那帮人把他扣下来的……
交易已经达成,阿霖甚至已经在这场飞来横祸中丧命,他们还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尝试了各种方式逃脱无果,剩下的一整天,他都只是浑浑噩噩地坐在床前,看着窗外的太阳东升西落,直到夜幕低垂。
月光洒满窗棂,他举起手,挡住了天上的圆月。
原本应该是个和家人团聚的中秋佳节,他已经做好计划,等展会结束回国后,就和阿霖一起回老家探望父母的。
可世事无常,现在的他,已经孤身一人,一无所有。
也就是在那一夜,他见到了那个站在门外的男人。
男人踏着月色而来,站在光线昏暗的走廊外,打开门锁,沉默地在玄关的柜子上给他放置了一盒晚饭和一碗热腾腾的汤。
在看到呆坐在床前,面如死灰的他时,男人在门外驻足了片刻,像是想要和他说点什么。却在他使劲拉动拴在脚边的绳子,用恳求的语气哑声求他放自己走时,僵住脊背,转身便落荒而逃。
从那天晚上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每天早中晚,都有专人来给他送饭,却都是不同的陌生面孔。他在刚开始的前三天吃不进东西,吃什么吐什么。从第四天开始,每顿饭食就变成了专门精心搭配的营养餐,还会有专人进门来监督他把菜式吃完,告诉他如果再不好好吃饭,给他做饭的厨师就会受到严苛的惩罚。
除此之外,每隔三天,还会有一位身穿燕尾西服,像是管家一样的中年人带着两名和善的华人阿姨上门,为他清扫房间、整理衣物和剃须理发。
他曾准备了一张用肥皂和筷子等工具制作而成的纸条,偷偷递给其中一个阿姨,请他帮忙联系警察或者家人,看看能不能把他给救出去。
但接到纸条后,那个阿姨却表现得非常惊恐,对着他连连摇头,一副十分抗拒的样子。
从第二天开始,他就再也没看到那个阿姨上门了。
就这样过了一周,一名自称是普林斯顿大学终身荣誉教授的心理医生开始上门,每天和他见面两小时,对他进行一对一的心理治疗。
最初,他对这样的心理辅导方式很抗拒,完全不配合心理医生的治疗。但那位医生温言软语地劝告他,称他这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反应综合症,如果不及时加以专业介入,往后可能会演变为重度的抑郁症状和厌世情绪。
他忍不住对着心理医生冷笑:“不是他们杀了我的恋人,才让我变成这样的吗?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心理医生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平静回答:“时先生,我也只是收钱办事。对于我的雇主或者其他人的做法,我并不能够擅自作出评论,但我收到的唯一指令,是让你尽快好起来,尽早回归正常生活。”
接受了两周的心理治疗和咨询,他明明觉得心里还在下意识的抗拒,却在医生的介入治疗和药物影响下,察觉到身体的确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例如,他能够入睡的时长比以前增加了,做梦时也并不总是会梦到季源霖被枪|杀时的画面,梦境里也逐渐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些尘封在心底的,更加美好的回忆,比如夏天的海浪、清晨的阳光和柔软的风。偶尔一两次,还梦到了曾经在跑道上奔跑不息的少年。
某一天,在例行治疗结束后,他捧着手中的保温杯,微微晃了晃脚踝上的绳子和链条,对着医生自嘲般地苦笑:“您是不是也觉得,我像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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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德哥尔摩患者一样,已经开始慢慢顺从和适应,这种被别人像狗一样拴起来的生活了?”
从一开始的极度反感,不吃不喝绝食抗议,到现在每天能够按时接受治疗,不再经常性失眠,闲暇时还能坐在沙发前看书和画画,他知道自己的心态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转变。
因为他喜欢看北欧小众电影,那帮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堆国际电影节刚上映的原片。因为他喜欢研究咖啡豆,他们又从世界各地搜罗了一些不同国家的咖啡豆品牌,给他在窗前弄了个小工作台,供他平时品尝和打磨。
他不太明白,他们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想要利用他达到什么目的,那为什么迟迟没有行动,就这样让他在这里漫无目的地耗费时光。
最重要的是,那么长时间过去了,没有一个人出来和他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一个打破后重塑的过程,相信我的雇主也是这么想的。”放下手中的厚厚一沓资料,心理医生双手交叠放在桌前,若有所思地望向了他,“时先生,介于保密协议,我不能和您透露太多,我只能告诉您,只有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这才叫斯德哥尔摩情结,而您和我的雇主并不属于这个范畴。”
最后一次治疗结束后,心理医生让他在画布上画一幅画,描述他现在的心理状况。他花了一个小时,在画纸上用自己喜欢的色彩画了一些抽象的图案。
拿着画纸看了一会,医生抬起头,对着他笑了起来:“时先生,恭喜您。”
“失去的日子很难熬,但最痛苦的阶段,你已经顺利度过了。”她对着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了握,“往后的日子,你会好好生活下去的,这也是我被聘请来陪伴您的最终目的。”
结束疗程后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又重新出现在了公寓门外。
然而,和第一天不同,他并没有推门而入,也没有擅自靠近自己,只是微微打开门缝,将一日三餐送进来,就停在门外不走了。
偶尔察觉到男人还没离开,他躺在床上没有事做,甚至会开口和门外的人随便说上两句话。
有的时候吐槽一下今天的咖啡不够甜,有的时候说自己出去以后想干什么,有几次还谈起了季源霖,说起了他们从前的回忆,说他很想很想他。
那个男人一声不吭,就这么站在门外默默听着他的自言自语和碎碎念。唯独在第二天拿到早餐的时候,他发现咖啡旁多放了两包增甜的白糖。
他那时候一直很奇怪,男人为什么送餐的时候总是戴着一双黑色的机车手套,不愿意露出自己的手指。
直到那个大雨倾盆的暴风雨夜,男人独自走进屋,摘下皮手套,在一片漆黑中替他解开了拴在脚上的绳索和链条。
他问男人为什么不开灯,男人却低垂着头,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全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粗糙指腹轻轻摩擦他的脚踝,肌肤相贴的地方有种奇妙的触感,令他的小腿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男人脱下身上的风衣外套,披上了他的肩头。
就在男人转身离开时,他斟酌半晌,对着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突然开了口:“……不和我说声再见吗?”
“我听到你的脚步声了,”他说,“这两个月,你每天都会来门外看我。”
男人的步伐骤然一顿。
窗外闪电照亮夜空,他看到男人垂在身侧的五指微微蜷了起来,似乎像在刻意遮挡什么东西。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那个医生说的也许不对,他好像还是受到了斯德哥尔摩情结的影响。
作为一个有着正常三观,冷静理智的成年人,他内心莫名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让眼前的这个男人转过身来,和他认认真真,好好道一个别。
但直到最后,那个人都没有回过头。
四年过去,他终于知道男人那双一直戴着手套的手,到底在刻意遮挡什么东西了。
是那个残缺不全,怎么都洗不干净的“Tendays”。
也是他们曾经相爱过的证明——
唇齿悄然分开,时添的胸膛起伏得厉害,嘴唇微微张合,却分明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压低眼睫,抑制住喉间的干涩感,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周斯复,”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那天为什么要放我走?”
过了片刻,他听到周斯复喑哑着嗓音开了口:“那天,我的人从祁为珧那里得到消息,我才知道季源霖还活着。”
“医生给我看了你的治疗记录,即使经过介入治疗,你的心理状态仍然还不算非常稳定,需要长时间服用抗抑郁类药物。但医生说,这类药物会对身体产生巨大的副作用。”
时添喉结滚动:“你——”
“我做不到的事,他可以做到。”
周斯复说,“他会让你好起来的。”
第052章052
长长一吻的结束,是时添踩着满地水渍,乱了脚步的落荒而逃。
周斯复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如同火花四溅的惊雷一般,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心里原本还有很多疑惑没有得到解答,关于祁家、关于这八年以来发生的种种、还有周斯复当年和他分手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以至于他一时半会很难从中找到思绪。
直到刚才,周斯复真的开始认真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令他变得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分开的时间太久,久到两个人都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坦诚相待。
又或许是因为周斯复刚才的那句淡声戏谑。
就在唇齿分离,两人面对着面陷入沉默后,周斯复忽然掀了掀唇角,有些嘲弄般地叹了口气:“忘了你是已婚人士,逾越了。”
话是这么说,他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点害臊的意思。
离开卫生间返回客厅,时添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堆放在门口的两大个行李箱。站在行李箱前踌躇片刻,又盯着沙发上睡得正香的邱胖胖静静看了一会,他最终还是一手拎着一个行李箱,沿楼梯上到了二楼。
三十岁的成年人了,凡事都要拎得清。他总不能因为这一点突发状况,就临时改变原本的计划。
拉着行李进入周斯复给自己安排的客房,时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反锁上了卧室房门。
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也没有想。抬手解开胸前半湿的正装领带,他缓缓靠上背后的房间门,只觉得气息有些不稳。
用机械般的动作将被水打湿的外套脱下,他如同失了魂般地来到房间的更衣镜前,怔怔地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目光迷茫中带着一丝恍然。
……他到底和周斯复干了什么?
如果今天吻他的是其他任何人,他或许都能找个借口欲盖弥彰一下,可这人偏偏是周斯复。
那个在他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最炽烈的一笔后,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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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拍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男人。
他刻骨铭心的初恋,年少时唯一的挚爱。
周斯复后来说的没错,他确实还没有和季源霖正式离婚,两个人目前还在是名存实亡的夫夫关系。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搬进前男友的家暂住也就算了,居然还和前男友在浴室——
想到这里,时添垂下眼帘,视线缓缓落上了镜子里自己有些发红的嘴唇。
在下半嘴唇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有一道非常浅、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绯红色吻痕。这是在接吻的过程中,周斯复用牙齿轻轻撕咬留下来的。
很小,但很刺目,仿佛是某人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宣誓他的主权。
而在两人唇齿交缠的整个过程中,他都只是僵硬着身体站在原地,并没有尝试做出任何反抗,就像是在纵容和默许着面前人的所作所为。
疯了。
时添心想。
都疯了,他和姓周的。
情绪渐渐变得冷静下来,时添笔直地僵坐在床前,陷入了极度的纠结当中。
虽然刚才那么狼狈地夺路而逃,他却还是没忘周斯复把自己独自反锁在浴室里的原因。
他不知道自己上楼之后,周斯复的腿到底怎么样了,是已经恢复了正常行走,还是仍坐在浸满水的浴缸里无法动弹。
他要不要去看一下这人现在怎么样了?
万一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在脑海里模拟了半天下楼后的情景,时添有些绝望地弯下腰,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手臂里:“啊啊啊啊怎么办啊——”
十五分钟后。
小心翼翼地推开客卧房门,时添发现一楼的客厅灯光已经暗了下来。
举起手机用来照明,沿长长的走廊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了一段,时添突然察觉到有东西在黑暗中轻轻蹭了蹭自己的裤腿。
将手机灯光稍微往下移,他看到笨笨正晃动着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自己刚停下脚步后,它便从裤腿后面探出了半个头,正有些好奇地抬头张望。
在原地默默蹲下,他压低嗓音悄声问:“笨笨,你爸人呢?”
笨笨完全没听懂他在讲什么,只是一边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一边歪着脑袋躺倒在地,对他露出了一片毛茸茸的肚皮。
弯下腰一把捞起小猫,时添抱着怀里的猫崽准备下楼。结果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他便停下不动了。
视线越过二楼的楼梯围栏,他看到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大的那个用手肘枕着头,光着上半身裹在毛毯里,受过伤的右腿高高垫在沙发的抱枕上,似乎这样睡起来比较舒服。
小的那个则被男人抱在怀中,胖乎乎的脸埋在男人的胸口,咂巴着小嘴睡得很沉。
一边做梦,邱胖胖一边翻了个身,用脚丫把盖在身上的毛毯一脚踢开,他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听到怀中小孩的喷嚏声,男人并没有睁眼,只是皱起眉头,下意识地伸出手,替邱胖胖重新盖上了踢掉的毯子。
四下静谧无音,唯有平稳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垂眼俯视着躺在沙发上相拥入眠的大人和小孩,时添抿了抿唇,眼里蒙上了一层斑驳的光影。
他没有按照原本的计划下楼,而是关上手机灯,刻意放轻脚步,转身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上午,时添被闹钟吵醒时,时间已经过了八点。
或许是卧室里的席梦思大床太过于柔软,这还是他工作日第一次没有准时自然醒来。幸好融创大厦离周斯复的公寓车程只有不到五分钟,还够他洗漱后再吃个早饭。
昨天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他已经想通了,该怎样面对和自己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前男友。
换好西装下了楼,时添听到厨房里传来一阵潺潺水声,干脆清清嗓子,屏住呼吸走了过去。
抬手掀开门帘,他正打算和周斯复像往常一样自然地打招呼,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却发现正在厨房里忙碌的人并不是周斯复。
厨房里,一名面色和蔼的阿姨正站在灶台前洗碗,一边放水还一边在低头看着手机上的相声。
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阿姨回过头来:“先生,您怎么回来了?”
时添立在门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背蹭了蹭鼻尖:“……那个,我是周斯复的朋友,暂时在这里借住几天——”
“是小时先生吧!”
听到他的自我介绍,阿姨按下手机暂停键,朝他露出了一个灿烂而又朴实的笑容,“我一直在等着您起床呢!”
时添神情微怔:“……您认识我?”
“先生昨晚就告诉我啦,”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阿姨忙不迭地点头,“听先生说您胃不太好,不能吃太辣的?我今早准备了虾仁鸡蛋羹和玉米面饼,马上就出锅了。”
“……”
时添没想到,周斯复居然还和家里请的阿姨说了这个。
他忍不住问:“他人呢?”
“您问先生?”阿姨说,“先生今早六点的飞机回美国,半夜就已经去机场啦。”
顿了下话头,她又接着补充:“但先生专门交代过我,这几天要好好给小时先生准备三餐,除了芒果、荔枝和豆干,您还有其他忌口的吗?”
等着早餐出炉的功夫,他在整个屋子里都没找到邱胖胖。后来才从阿姨口中得知,原来邱胖胖早就被周斯复交给了他的司机老赵,已经顺利送去了学校。
吃完早餐乘电梯下楼,时添的手里不仅多了一个爱心午餐便当盒,还有阿姨精心准备的奶昔和水果杯。
坐上自己的奥迪,时添把水果杯和奶昔分给了陈助理一半,很快就被陈助理一扫而空。
一大早吃饱喝足,陈助理的心情非常不错,渐渐已经开始哼起了小曲。
开车行驶到中途,正在等红绿灯时,他忽然听到时总开了口:“小陈,把车停路边一下。”
马路对面是一个规模不大的老商场,一层全是卖各种小商品的店铺。刚在路边停好车,他便看到老板从裤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径直朝着一家刚刚开门营业的中药店走去。
几分钟后,时添拎着满满一袋中药冲剂回到了车里。
闻到袋子里中药散发出来的气味,陈助理捂住鼻子,脸上露出了窒息的表情:“时哥,这什么东西,好臭——”
没等时添回答,他已经看到了印在药粉外包装上的一行小字:
【主治:骨关节炎/骨硬化-口服-一日两次】
陈助理心里隐隐有些讶异,不明白时总为什么突然要买治疗骨头关节的药。然而马上就要到上班时间,他也没来得及问,只能硬生生把疑问吞进了肚子里。
踩点到了公司,陈助理端着刚接好的咖啡走入时添办公室,发现时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前的草莓奶昔发呆,像是在走神。
接过他递来的加糖咖啡,时总意味深长地抬起眼:“小陈,我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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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想问你。”
“时哥你说!”
沉默半晌,时添缓缓开了口:“如果有个人,不是你的亲朋好友,你们原本来往很多,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就没交集了。”
“你们平时都在一个城市,明明有你的联系方式,但他却从不联系你,也从来不出现。”时添转动着手中的笔,“但一次偶然的意外,比如你生活中遇到了很严重的问题和危机,他突然就回来了,然后开始主动联系你、接近你,想要给你提供帮助,无论是以金钱还是什么别的方式。而那些试图塞给你的东西,甚至比你原本失去的还要多。”
“你说……这种人到底是什么心态?”
听到时添的这番话,陈助理思索了一会,忽然间灵光一闪:“时哥,你在说卖保险的人?”
这下轮到时添愣住了:“……什么?”
“我姐的保险经理就是你说的这样啊。”陈助理认真地开始分析,“给我姐推销保险的时候可殷勤了,每天要给她打好几个电话约她出来见面。等她成功交钱签约保单以后,他就和我姐完全不联系了。”
“去年我姐不是做乳|腺瘤切除手术吗,”他接着道,“听说我姐要做一个大手术,需要花不少钱,她的那个保险经理就主动联络了她,说要给她赔付。最后保险公司替她付了大部分手术费,我们家里基本都没怎么出钱。”
“保险经理就是这样的,平时要是身体健康,一切顺利的时候才不会管你,只有出事的时候才会联系你给你赔钱。”说到这里,陈助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姐当时还和我开玩笑,说如果不是因为生这场大病,她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给她卖保险的那个人了。”
听到陈助理的这番话,时添停下了手中转笔的动作,一时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陈助理离开后,他拿起桌前手机,鬼使神差地进入了达诺菲的全球官网。
只是一眼,他便在首页的“高管名单”里看到了Milton.Zhou那张看起来很欠揍的俊脸。
盯着屏幕上衣冠楚楚的年轻男人,他如同自言自语般地喃喃开了口:“保险经理啊……”
【当你平安顺遂,无病无灾的时候,他是不会出现的】
这是小陈刚才对自己说的话。
他想问小陈,那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才会突然回到你的身边,和你重新开始产生交集呢?
仔细一想,分手后的这八年间,他一共就见到过周斯复两次。
第一次是在纽约,他被祁家的三少绑架,差点被撕票的那一次。
第二次就是现在,经历季源霖的出轨和欺骗,他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这座城市的大中型企业经常举办各种联谊活动,他们其实偶尔也会在酒会上见到彼此。可每次共处一室,周斯复都只是远远地和他拉开一段距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过。
陈助理的这番话,使他终于意识到了一直忽略的一点。
曾经的他,感情一帆风顺,事业蒸蒸日上,生活幸福美满。如果他一直这么幸福快乐下去,周斯复或许此生都不会靠近他一步,他们永远只会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然而,八年过去了,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姓周的就这么大摇大摆、肆无忌惮地闯入了他的世界?
答案其实再简单不过。
——因为他不幸福——
封禹集团,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周一刚回到办公室,季源霖就接到了助理秘书白然打来的请假电话。
白然在电话里一边咳嗽一边告诉他,这周末回家以后突然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后来才发现得了重感冒,估计今天要请一天病假了。
听到电话另一头白然浓重的鼻音,他表示非常理解:“如果不舒服可以在家多休息几天,毕竟身体要紧。”
“……谢,谢谢季总。”白然的嗓音沙哑中有些发闷,“……我会再给HR发个邮件的。”
用笔尖轻敲桌面,季源霖微微张开口,想对电话里的人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将话给咽了回去。
就在上周五,小熙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得知了他约自己这位新秘书单独吃晚餐的消息。由于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小熙匆匆闯入餐厅,当着自己的面狠狠扇了白然一巴掌。
带着成熙回家后,他第一次对成熙冷了脸,让他这几天不要来公司找自己,好好反思一下今天的所作所为。谁知道这小孩看到自己动了真格,立刻又红了眼眶,像只小猫一样钻进自己的怀里示软,脸上的表情可怜兮兮的,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一看到小熙这样,他又有些心软了,最后还是没有忍心把人赶走,而是抱上床哄了一会,好不容易才哄好。到了后半夜,小熙一定要拉着他做,还硬要他对天发誓,自己对新来的秘书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他刚才原本打算问白然一句,问他脸上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去医院看看。但作为周五那起事件的当事人之一,他怎么也放不下面子对下属开口。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他的邀约,白然也不会平白无故被小熙打那一巴掌。
点了点桌面,示意助理将刚送来的文件放下,他正要挂断电话,忽然听到白然在手机里有些迟疑地出了声:“那个……学长——”
沉默了数秒后,他听到了白然在电话另一头略带恳求的艰涩声线:“……学长,你,你能不能先别挂电话。”
“嗯?”
低头翻阅着桌上的会议资料,季源霖忍不住挑眉,“怎么了?”
“我,我——”
在电话里莫名倒吸了一口气,白然从胸腔里压出一串艰难的咳喘,说出来的话有些字不成句,“我想,嗯——我想听着学长的声音……”
听到白然的话,季源霖拿着手机的手骤然一僵。
电话另一端。
发现对方并没有立刻挂断电话,而是就这么保持着通话陷入了沉默,祁为琛的嘴角微微擎起,眼中流露出一抹饶有兴致的笑意。
将白然正在通话中的手机扔到床头,他掐住床上人纤细的后颈,将青年又一次深深地按进了被褥里。
不紧不慢地躬下身,祁为琛凑近白然耳畔,对着正在全身颤栗的青年微微启唇:“真乖。”
“我要是你,就会忍着不发出声音。”
缓缓松开白然的脖颈,祁为琛收拢五指,温柔地拨开了青年早已汗湿的额前发丝。
轻轻啃咬青年充血的耳垂,他戏谑般地笑出了声,“要是让你老板知道,你被别的男人艹了三天三夜,回去后还要想尽办法勾引他,他心里会怎么想?”
“……”
咬紧牙关,被迫接受着祁为琛充满霸道和绝对压制性的掠夺,白然的后颈全是湿汗,却硬是死忍着声气,没有发出一丁点动静。
就这样过了近半个小时,直到电话里响起另外一道人声,是季源霖的助理通知他去开会,电话才终于被季源霖给挂断了。
确认通话已经挂断,白然从被褥里抬起头,喉间溢出嘶哑至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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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为琛,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听到他的话,男人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哼笑,似乎对此有些不置可否。
伸出两根手指探入他的口中,逼着他含住自己的手指、往后高高地抬起头颅,他听到男人淡笑出声:“明明是只家养的小狗,野心却不小。”
“再等等,快了。”
用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祁为琛亲吻他的额头,低沉的嗓音里带上了几分轻撩,“等祁连电子变成我的,就让你当祁太太,好不好?”
第053章053
清晨起床,时添先在二楼的浴室里简单冲了个澡,接着便披上外套系好领结,打着哈欠下了楼。
厨房里回荡着锅碗瓢盆的交响乐,是阿姨做早饭时发出的声响。一楼餐厅的长桌前已经坐了一道人影,男人穿着一身笔挺西装,鼻梁间戴着副临时用的金丝边平光眼镜,正双腿交叠靠在餐椅前,心无旁骛地看平板上今天的开市前速报新闻。
在纽交所上市后,达诺菲的股价一路逆市大涨,最近的交投却比较平缓。周斯复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洛杉矶分部的员工开简报会,讨论前一日的股价走势和近期回购股份的事项。
放慢脚步绕到客厅,时添从电视机下方的柜子里拿出两包中药粉,撕开包装倒进玻璃杯里。拿着杯子来到饮水机前,往杯子里加了一半热水,他又拿着勺子开始在杯子里快速搅拌。
他的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已经对泡中药的流程非常熟稔了。
餐厅里,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浓郁中药气味,周斯复的鼻头微微耸动了一下,随即从平板前抬起头,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看到他端着一杯浓稠的黑色液体朝餐厅走来,周斯复捧着平板的手瞬间僵滞,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捉摸不透。
将玻璃杯放到周斯复的面前,时添从杯子里拿出勺子:“已经不烫了,喝。”
“……”周斯复的声音有细微的紧绷,“我——”
“你什么你?”
时添眯起眼睛,抱手倚靠在餐桌前盯着他,“一天两包,缺一天都不行,快点。”
沉默地接过自己手中的玻璃杯,他看到周斯复脸上完美的表情裂开了。
这是周斯复从美国回来后的第五天,也是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第二周。
由于柒方资本最近启动了一个新的ESG新能源投资基金,需要由他来当主要发行顾问,导致他最近这几天在公司里忙得脚不沾地,每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
也正是因为行程安排的太满,他一直没能腾出时间好好找一下适合长租的新房源。原本说好只在周斯复这里借住几天的,现在却已经快半个月了。
由于经常要提前回公司开会,他特意提醒阿姨,每天早上要给姓周的泡一杯中药让他喝。结果过了两三天,阿姨有些难为情地告诉他,先生好像不愿意喝药。
她说,她每天早上都会准时给先生泡好药粉,放在餐桌上提醒他饮用。可每次等到先生出门,收拾餐桌的时候,她都发现先生把那杯中药原封不动地放在桌前,完全没有喝过的迹象。
从那天以后,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中药泡好,亲眼监督着周斯复把整杯药都喝下去。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就不信姓周的能一直这么犟下去。
没想到在他的眼皮底下,周斯复还是偷偷动了歪脑筋。有一天,趁他上楼拿东西的间隙,周斯复端着杯子偷偷去了卫生间,试图把中药倒进卫生间的马桶里,结果被他当场逮了个正着。
时添实在有点无奈,明明都已经老大不小的人了,这人怎么还像个小孩儿一样,对喝药那么抗拒。
最终,在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威慑下,周斯复还是微动喉头,冷着一张俊脸,缓缓端起了餐桌上的玻璃杯。
脸上摆出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周斯复干脆闭上眼,蹙着眉头将杯中的药水一饮而尽。
看着周斯复把整杯药都喝了个干净,时添这才满意地回到对面的餐椅前,坐下来开始吃早饭。
早饭时间结束,一切准备就绪,时添拎起自己的公文包和阿姨精心准备的午餐饭盒,对仍坐在桌前喝咖啡的周斯复说:“走了,下班见。”
周斯复放下咖啡杯,问:“今晚几点回来?”
“还不知道,应该要加班。”在公寓门口停住脚步,时添转过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周斯复头也不抬,只是将手中平板翻了个页:“没什么,随口问一句而已。”
一来一去的对话,既不亲昵也不冷淡,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他们两人平时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的。与其说是同居,不如说更像两个合租的室友。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平时却都是各干各的,从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大门关上,听到时添的脚步声在门外渐渐远去,周斯复伸手捞起桌上的手机,对着面前的玻璃杯拍了张照,随手给祁为理发了过去。
Milton.Zhou:【[配图]】
Milton.Zhou:【他泡的药[得意][得意]】
祁为理秒回:【[强]杯底那坨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看起来好像Shit】
“……”
经祁为理这么一提醒,再加上联想起了中药的那股味道,周斯复的脸色一青。
从餐桌前蓦地站起身来,他捂着嘴,转身就往卫生间走——
回到公司忙碌了一上午,临近下午两点,时添终于有空坐下来吃个中午饭了。
打开刚用微波炉加热的饭盒,他刚准备开动,手中的筷子便在半空中陡然僵住。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饭盒里的食物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好像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比如说中间那两个饭团,被刻意包成了猫咪脑袋的形状,看起来有点像笨笨。但那两只用胡萝不片切成的耳朵和几根海苔丝做的胡须都有些歪歪扭扭,丑的别有一番风味。
用筷子夹着尝了一口,他出乎意料地发现,和惨不忍睹的外观不同,两个饭团的味道居然意外的美味。
对着便当盒拍了一张照片发给阿姨,时添在聊天框输入了一行字:【康姨,今天的饭团很好吃】
康姨平时不太会用社交软件,直接给他发了段语音过来。
“今天的饭团是先生包的,加了点黑胡椒粉,说是你喜欢。”康姨在语音里笑得乐呵,“先生还担心不合你的口味,让我别说是他做的。”
时添:“??”
周斯复今早还下厨了???
他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姓周的身穿围裙,西装革履地站在灶台前,手里举着菜刀,对着面前卖相清奇的猫猫饭团紧皱眉头的画面。
盯着饭盒出了会神,时添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重新拾起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加班加点将今天手头的工作全部干完,时添回到“VesselGrand”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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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晚上九点。
将公文包扔在沙发前,时添一边扯开胸口领带,一边拎着手里的袋子转身去了厨房。
从厨房出来后,他刚准备在饮水机前接杯水喝,便看到周斯复从楼上走了下来。
这人穿着一袭Brioni的定制海|军蓝正装,脚上的牛革皮鞋擦得锃亮,一副像是要外出赴宴的架势。
对着他身上的通勤西装打量了一会,周斯复施施然开口:“上去换件保暖的外套,出门。”
时添捞起前来迎接自己的笨笨使劲薅了两把,蹙眉看向他:“都快十点了,那么晚出什么门?”
“你也知道那么晚了?”
周斯复抬手看了眼腕表,脸上神情懒洋洋的,“餐厅十一点结束营业,现在去吃饭还来得及。”
他在心里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告诉眼前人,因为知道这人今晚要加班,所以自己干脆将整个餐厅包了下来,让餐厅等他们到了以后再上菜。
“哟,”时添有些狐疑地眯起眼睛,“怎么突然想起来请我吃饭了?”
“……”
听到时添这样问,周斯复的眸光不易察觉地黯了一瞬,随即略带僵硬地别过头,视线没看他,“没什么。”
换上一套保暖的风衣,时添跟着周斯复一起下楼,坐上了Raffaelina的副驾驶。
抵达餐厅后,时添才注意到,整个花园式的露天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位客人。晚风微凉,看到他用手背蹭蹭鼻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周斯复便立刻让侍应生将两人用餐的位置换到了室内。
两人喝了点度数低的红酒,又品尝了餐厅大厨精心准备的北欧风味菜肴,回到公寓时已经临近午夜零点。
在公寓楼的门口下了车,时添敲了敲车窗,对驾驶座前的周斯复说:“你去停车吧,我有点困,先上去睡了。”
“好。”周斯复微微颔首,“去吧,早点休息。”
望着时添双手插兜,睡眼惺忪地往回走,周斯复靠在座位前,微微垂下眼,脸上的表情有些淡。
在楼下把车停好,一路搭电梯回到公寓楼的顶层,他在开门时刻意放轻了脚步,不想吵醒家里那个忙碌了一整天,已经睡着了的家伙。
公寓里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将车钥匙扔上鞋柜,周斯复正要伸手开灯,突然听到二楼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很快,一道熟悉的人声从头顶的楼梯口传了下来:“你回来了?”
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周斯复顺手解开袖扣:“……还没睡?”
时添没吱声。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后,他察觉到有人正在沿着楼梯,一步一停地往楼下走。
原本黑暗的室内多了一丝朦胧光亮。首先映入周斯复眼帘的,是倒影在墙壁上的斑驳人影,接着,他看到穿着睡衣的时添缓缓走下台阶,手中还捧着什么东西。
微弱烛光在时添的眼中闪烁,直到时添来到他的面前,他才看清楚这人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一个大大的,圆形的生日蛋糕。
蛋糕是双层的翻糖款,第一层洒满了闪闪发光的金箔粉,第二层蛋糕的顶部立着个身穿西装的迷你人偶。小人靠在一辆黑色的玩具模型车前,口中叼着雪茄、胸前挂着条大金链子,脚边洒满了百元大钞,看起来土中带豪。
插在小人两侧的是两根数字蜡烛,一个是“3”、一个是“0”,提醒他从今天开始正式迈入三十岁的大关。
看到他绷紧肩背,就这么僵立在了原地,时添忍不住发了话:“周斯复,你发什么呆呢?”
“你……”
嗓子仿佛被什么异物堵死,他翻滚喉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以为——”
“你以为我忘了?”
烛光下,时添挑起眉头,“从小到大,我给你过了不下十几次生日,怎么可能会忘。”——
今天是周斯复的三十岁生日。
早在上周刚搬进来的时候,时添就在想要如何给周斯复庆祝了。
毕竟三十而立,算是人生中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重大阶段,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过去。
其实除了工作太忙没时间找房源,这也是他没有很快搬走的一个重要原因。两个人那么多年没有一起庆祝,要是他在生日前就这么匆匆离开,姓周的估计不知道会怎么想。
然而时过境迁,他俩的关系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不算朋友,也肯定不是陌生人,硬要说他的话,他只是个和周斯复同住在一起的租客罢了。
现在的他,没有充足的理由和客观的立场直接开口去问,周斯复打算怎么过他的生日。
他在脑海里想了很多种方案,但一想到周斯复平时的人脉那么广,说不定生日那天会在外面宴请宾客,恐怕都不会留在家里,于是只能将心里的计划全都搁置了下来。
到最后,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打算只送一个生日蛋糕,当做给他的生日礼物。于是在网上找了一家口碑不错的翻糖蛋糕店,给店员画了个草图,让他们照着图片里的模版制作生日蛋糕。
今天加了个班,拎着蛋糕回家时,他原本以为周斯复已经出门和商界的朋友们庆祝去了,于是进门后就将蛋糕偷偷放进了冰箱,准备等人回来再给他一个惊喜。
令他没想到的是,周斯复今晚居然哪里都没去,一直在家里等着他下班,准备和他一起出去吃饭。
察觉到周斯复越过摇曳的烛光,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时添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那,先去客厅吹蜡烛?”
将蛋糕放到大理石茶几上,再在桌上摆放好纸盘和切蛋糕的刀,他发现周斯复全程一言不发,只是身形挺直地坐在沙发前,一双眼牢牢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在脑海里绞尽脑汁想了几个话题,时添最后还是主动开口,打破了室内的静谧:“你这几年生日都是怎么过的?”
周斯复没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我之前看网上有人说,国外一些豪门家族的小辈,每年过生日都会在自家的庄园里举办联谊舞会,邀请一些同龄的朋友前来参加,祁家那么家大业大,是不是也是这样?”
“你的那几个兄弟姐妹,还有祁为理,他们——”
“没过。”
周斯复说。
被周斯复突然打断话头,时添愣了一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没过?”
“已经很久没过生日了。”过了片刻,他听到周斯复淡淡道,“上一次应该还是二十二岁。”
“……”
时添的大脑有些空白。
二十二岁,那就是八年前。
那是他们从校园走向社会的第一年,也是他陪周斯复过的最后一个生日。
周斯复的生日当天,他独自一人从市区打车跑到周斯复所在的郊外车厂,没想到中途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两人只好拉着手在大雨中狼狈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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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个日夜过去,他却依旧还清晰地记得,周斯复在屋檐下递给自己的右半边耳机里,正在循环播放的第二十二首歌——那首《阴天快乐》。
屋檐外大雨滂沱,周斯复脱下衣服盖上他的头顶,用干裂的嘴唇不断地亲吻着他的额头、眼尾和嘴角,嗓音沙哑中带着一种涩然的撕裂感:“……十天,以后每年的今天,你都替我许生日愿望,好不好?”
额头抵着额头,他忍不住对着他弯了弯唇角:“周斯复,要自己许的愿才灵啊,你傻吗?”
那天,二十二岁的周斯复是这样回答自己的。
“来日方长,再等一年就知道了。”周斯复说,“明年生日的时候,再看看你今年给我许的愿望实现了没。”
可哪有什么来日。
那一年的冬天,他们就分开了。
那年生日,他许的愿很简单,仅仅只是希望周斯复能够顺利通过转正考核,成为达诺菲的正式员工。
他没想到,自己的愿望威力会那么大,转眼八年过去,周斯复已经摇身一变,从一名普通员工变成了达诺菲集团的大Boss。
回忆的片段纷至沓来,往事如同排山倒海般涌到眼前,令他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恍惚当中。
正在这时,他听到耳畔传来周斯复略带懒散的声音:“帮我许个愿?”
渐渐回过神来,隔着昏黄烛光,时添抬眸望向对面的男人:“你想许什么愿?”
“随便,”周斯复唇边擎出一抹淡淡的弧度,“别咒我就行。”
盯着光影中那道高挑的人影看了片刻,时添缓缓开了口:“那在许愿之前,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周斯复:“什么?”
“今天下班前,我接到律师的电话,通知我明天带齐所有文件,亲自去一趟民政局。”
眼里盛满斑驳烛光,他双手合十,对着周斯复笑了起来。
“生日快乐,周斯复。”
他说:“我要和季源霖离婚了。”
第054章054
第二天是个周五,回公司上班后,时添专门抽空和公司请了下午的假,请假的理由是“离婚”。
热爱吃瓜和八卦的人资小姐姐不小心说漏了嘴,只是短短一上午的时间,这个消息便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整个公司。柒方资本的员工们这才知道,公司新来的门面时大顾问原来是名已婚人士。
不过,这位已婚人士似乎马上就要回归单身了。
离开办公室时,时添发现有好几个部门的职员们站在走廊上,在自己经过时一边用余光偷偷瞥自己,一边偏着头窃窃私语。
看到此情此景,跟在他身旁的宋兆良忍不住打趣:“有钱有颜还单身,时添,从今天开始,你恐怕就是咱们公司最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了。”
被宋兆良这么一开玩笑,时添的耳朵微微有些发红:“宋哥,你知道我的性|取向。”
“我指的不止女孩啊。”宋兆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我们部门有个刚入职的小帅哥,前两天找小陈千方百计地打听你的消息,还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了小陈,让他转交给你,小陈没和你说?”
时添如实摇头:“没有。”
他心里很清楚,陈助理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这些事情。
从带着陈助理出来单干开始,他就已经非常明确地告诉了陈助理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规划——先搞钱,再想别的,以后再随随便便相信男人,他就是狗。
民政局下午两点开始上班,律师告诉他,他的丈夫季源霖会提前十分钟,也就是一点五十分左右和他在大门口碰面。
无论是前期的债务纠纷和离婚财产分割,两人都是全权交由律师处理,几乎没有见到过彼此。
几个月过去,由于离婚官司已经告一段落,且离婚冷静期的时间已到,目前剩下的最后一个步骤,就是夫夫双方亲自前往婚姻登记机关,申请领取离婚证了。
驱车前往民政局的路上,时添接到了一个周斯复打来的电话。
在十字路口踩下刹车,他连接蓝牙,按下了接通键:“喂?”
“确定不再考虑一下我的方案?”
男人在电话里不紧不慢地问,“万事总是有备无患,时总。”
时添微微抬眼,看向头顶的红灯倒计时:“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民政局是政府公共部门,到处都有保安和监控。更何况,我俩还没正式离婚。要是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怎么样,那我就可以以家庭暴力为由告他了。”
他对周斯复说:“你放心,我能搞定。”
挂断通话,时添开着车穿过两条市中心的商业街,很快就抵达了经开区的民政局大院。
刚把自己的车在停车位停好,他便看到一辆酷炫的银灰色玛莎拉蒂从院门外驶了进来。
根据玛莎拉蒂的车牌号,他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季源霖那台全球限量版的Quattroporte。这辆车原本通体纯白,看起来非常简约大方,不知道季源霖为什么会将车漆换成了银色。
直到玛莎拉蒂在对面车位稳稳停下,注意到了车辆挡风板上包裹着的透明保护膜,时添才突然想起来,就在几个月前,周斯复的司机曾驾驶着一辆黑色suv,将季源霖的玛莎拉蒂怼进了望月楼的人工湖里。
也不知道将这辆受损严重的豪车恢复到现在的程度,季源霖到底费了多少心思和气力。
很快,玛莎拉蒂上下来了一名衣冠楚楚、相貌出众的年轻男人,不是别人,就是马上就要成为他前夫的封禹集团现任董事长季源霖。
季源霖显然也认出来了停在对面的是自己的奥迪。低头整理了一下领口的领夹,又抬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便朝着这边迈步而来。
在距离奥迪不到五米的地方,季源霖停下了脚步。
几个月没见,除了打官司以外毫无交集,对于他们两人而言,在过去八年间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季源霖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坦然面对坐在车里的自己,于是干脆站在原地,低下头看起了手机。
在车里默默注视了一会站在车外的男人,时添拍了拍西服口袋,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在不在,又拿起放在副驾驶上的文件袋,推开车门下了车。
听到车门发出开门的响动,季源霖也随即停下翻阅手机的动作,朝着他抬起头来。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时添看着季源霖将目光缓缓落到自己脸上,眼里有那么一瞬间,迸发出一抹惘然若失的光芒。
低头一掩,再抬眼,他发现那道光消失了,像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嗨。”
季源霖微微颔了颔首,对着他打招呼。
时添一言不发,只是拎着密封的文件袋,站在车前冷冷看着他。
见时添一直僵立在车前不动,季源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察觉到他的动作,时添遽然间绷紧脊背,往后连退数米,反手握住了轿车的车门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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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过来。”
指尖以极轻微的幅度轻轻颤动,时添的声线有些不易察觉的抖,“……你离我远点。”
步履渐停,季源霖举起两只空空如也的手,面上浮现出一抹苦笑:“添添,我发誓,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盯着面前的丈夫,时添的目光愈发冰冷,“季源霖,你就是个满嘴扯谎的骗子。”——
与此同时,经开区民政局街对面。
“报告,两人已经准备进去了,目前看来一切正常。”
穿着一身皮夹克的男人放下手中望远镜,对站在身后的老板汇报。
在他身后不到一米远的地方,老板正戴着墨镜,双手抱胸倚靠在车门前,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听到他的汇报,老板拍了拍掌心的灰尘,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我看看。”
接过手下递来的望远镜,周斯复单手摘下墨镜,将望远镜朝向了对面的民政局大楼。大楼外,两道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了旋转大门里,两人中间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看起来完全没有交流。
他还注意到,在进入旋转门前,季源霖下意识地侧过身,想替身后人挡住正在不停旋转的玻璃大门。但跟在他身后的时添似乎并不吃他这一套,只是在台阶前停下脚步,大有一副你不走我就不走的意思。
将望远镜还给身旁的夹克男,周斯复淡道:“姓季的没带其他人来?”
“我让他们在停车场仔细检查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夹克男站直身体,对着自家老板汇报,“另外,派去在途中跟踪的那批人还说,姓季的原本出门时还带着律师,但半路接了个电话,就把律师放下来了,看样子是打算独自一个人过来见时先生。”
“嗯。”
重新戴上墨镜,周斯复转身拉开车门,“继续盯着,有什么异常随时报告。”
“是,老板!”
夹克男刚从兜里拿出手机,准备通知在院子里蹲守的那几个人兵分两路行动,忽然听到自家老板在身后幽幽出声:“对了。”
“今天上午被他发现的时候,他和你们说什么了?”
周斯复问。
今天上午出门前,他问时添,下午需不需要派几个安保去保护他的安全,结果被时添果断拒绝。时添说,他只是去民政局领个离婚证而已,没必要搞这么复杂。
虽然遭到了时添的拒绝,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派了两辆车跟着时添一起去了公司,让他们今天一整天都负责保护时添的人身安全。
如果祁尚惠说的不假,那季源霖现在已经和意大利的一家大型军工企业搭上了线,谁知道这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
听到老板这样问自己,夹克男顿时有些欲言又止。
他早上负责带着手下开车跟踪时先生,刚到柒方资本楼下,就被时先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们这群尾巴的存在。
走下车,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径直而来,时先生一把夺过其中一名手下手中的望远镜,问他们是不是老板派来跟踪自己的。
祁二少之前特意提醒过他们,这位和老板住在一起的时先生,算是他们未来的“嫂子”,让他们没事千万不要轻易招惹他。
他们这帮人平时看起来行事狠戾,战斗力极强,却在时先生的逼问下一下子怂了。虽然打死都没承认,但时先生还是笃定他们是老板派来的人马,警告他们别跟着自己。
察觉到夹克男半天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周斯复微微抬眉:“?”
“时,时——”
被老板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夹克男一下子变得吞吞吐吐,“时先生他——”
“他怎么了?”
“他说……”在心里斟酌半晌,夹克男算是豁出去了,“他说……您好像个变|态。”
周斯复:“……”
下一秒,只听到车门发出“嘭”地一声闷响,老板黑着一张脸,重新坐回了汽车的驾驶座。
靠上大奔的座椅,周斯复用手指轻轻敲打着面前的方向盘,眼角眉梢隐隐流露出一抹淡淡的不耐。
那个人将会在今天和季源霖正式结束婚姻关系,宣告离婚。
明明他心里最梦寐以求的,最渴望不过的一件事,马上就要如愿以偿了。
可不知为什么,从今天早上时添出门以后,他便一直维持着这样心神不宁的状态,到现在都没有丝毫改善的迹象。
如果不是因为领离婚证时配偶双方都需要在场,他是不会放任时添就这样和季源霖见面的。
季源霖此人,表面上只是个双商高、有点手腕的商人,实际上城府和心眼都极深。从高中认识季源霖到现在,这人一直悄无声息地隐匿在喧闹的人群背后,默默韬光养晦,在最后关头把握时机乘虚而入,成功反将了他一军。
他们之间的第一场博弈,以他的败北和远走而告终。
他会让季源霖付出最为惨烈的代价,但现在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
俗话说得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核心的GaN技术专利和祁家的秘密全都掌握在这个人的手中,他还有机会在保护好所爱之人的同时,阻止一切事情的发生。
然而,从两人在民政局外见面的那一刻开始,他心里就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向来稳定的情绪也变得有些莫名的混沌和躁动。
“……”
不,肯定有地方不对劲。
一定有什么关键的信息,被他遗漏了。
为什么时添今天会那么排斥派去跟踪和保护他的人?
为什么在见到季源霖后,时添的反应会比他以为的冷静那么多——
就这样在车里待了一会,正当他在心里胡思乱想时,车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陡然打断了他的思路。
按下车窗,他正欲开口发问,留守在门外的夹克男已经神色匆匆地朝他递来了一个手机:“老板,我的人有要紧的事汇报。”
按下免提键,电话里响起了一名手下慌张的声音:“老板,不好了!”
“人,人被打晕,塞到车里带走了!”
眼仁瞳孔骤然针缩,周斯复的神情顷刻间冷冽下来:“你是说,人被季源霖带走了?”
“不是的——”
电话里,手下欲哭无泪地解释道,“老板,是时先生把姓季的打晕,扔进后车厢带走了!”
第055章055
季源霖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摸自己裤兜里的手机。
结果和预想的一样,他的两只手被人用绳子之类的东西牢牢绑在了椅子背后,整个上半身动弹不得。
靠在坚硬的椅背前,季源霖垂着脑袋坐在黑暗中,试图让自己从混沌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渐渐地,他想起来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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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在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
和时添一同进入民政局后,两人跟随工作人员的指引,一同来到了申请领取离婚证的大厅排队。
排队期间,时添仍旧和他远远地隔开一段距离,一副非常提防他的态度。
他知道时添已经对自己完全丧失了信任感,于是也没有作出什么让这人应激的举动。只是在听到工作人员叫号的声音时,转身问了时添一句:“添添,你之前想和我谈什么?”
就在来民政局的路上,他的律师接到了时添律师的电话,称时添希望今天能够单独和他会面,因为有事情要单独和他沟通。于是他让自己的律师中途下了车,独自一人来了民政局。
听到他这样问,时添只是抿了抿唇:“等办了离婚手续再说吧。”
申领离婚证的流程很顺利,经过几个月漫长的离婚诉讼,两人的律师都已经准备了充分的资料,向登记机关证明夫夫双方的感情已经破裂。
将封面印着“离婚证”的小红本分别交给两人,工作人员对并肩坐在窗口前的时添和季源霖补充:“请两位把结婚证递进窗口,我们会进行收回注销。”
时添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果断从文件袋里拿出了自己的小红本递了进去。
倒是季源霖,在拿出结婚证的时候,稍微迟疑了那么一下。
“添添,”他转过头,对坐在身旁的男人微哑着嗓子开了口,“是我对不起你。”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时添勾起唇角,眼中流露出一抹无声的讥讽:“季源霖,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赶紧的,”双手抱着胸,时添淡淡道,“别耽误后面的人时间。”
离开离婚大厅,两人沿台阶而下,一同回到了位于大楼外的停车场。
时添邀请他回车上一叙,称还有一件以前留下的东西想要还给他。
他不明白时添为什么突然对自己放下了戒心,但心中并没有多想,只是跟着时添一起返回了奥迪车的停车位。
刚刚打开车门,看到空无一物的汽车后座,他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秒,脖颈处传来一阵钝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往前缓缓栽倒在汽车的后驾驶座上,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刚苏醒过来不久,季源霖的脑子仍然有些迟钝眩晕。慢慢调整了几下呼吸,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时添给打晕了,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被带到了这里。
入目之处一片漆黑,他无法辨认自己所在的位置,但仍然能从空气中熟悉的淡淡香气中寻觅出一丝蛛马迹。
这是科研机构经常会使用的一种负离子强效空气净化器的味道,能够通过中央管道扩散到整层,分解由于实验而造成的空气污染物。
而充斥着这股气味的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他的公司,封禹集团的研发中心。
正在这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禁系统响起通过入门权限的“嘀嘀”声响,厚重的防火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一道惨白的走廊光线沿着门缝照射了进来。
只是一眼,他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添添?”
望着面前穿着研究员白大褂,用口罩挡住大半张脸的人,他的脸上忍不住一抹露出苦笑,“你这是要干什么?”
封禹其他部门的员工平时没办法进入研发中心,时添的这身研究员制服和刷开研发中心的门卡,应该是研发中心的某个内部人员提供给他的。
他早该意识到的。这人虽然已经离开公司,但在这间由他一手创立的企业里,自然有的是愿意为他效力的人。
将背后的防火门轻轻关上,时添径直走到角落的一张桌子前,打开了桌子上的台灯。
透过房间内昏黄的灯光,他辨认了出来,这是研发中心一间已经废弃的LED灯具实验室。实验室里摆放着几台关机的实验设备、一台电脑和一堆杂乱无章的资料,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他还注意到,由于这间实验室闲置太久,所以室内的监控处于休眠状态。
默默观察了一番周围,他终于意识到,时添这次来见自己,恐怕是有备而来。
从桌子前拉过一把办公椅,时添拍去椅子表面的灰尘,在距离他几米远的电脑前坐下了。
启动电脑主机,在电脑屏幕前输入研发中心的通用开机密码,时添回过头,用平静无波的目光望向了他。
“季源霖,”他听到时添淡淡开口,“把你这些年背着我所做的一切,一字不漏地给我吐出来。”——
话音刚落下,时添看到季源霖的脸上怔然了一瞬,随即微微启唇,吐出了一句自言自语般的微喃:“你都知道了?”
“之前的那些事,你——”
“别那么多废话,”打断季源霖的话,他双腿交叠放在一起,冷冷看着面前人,“或者再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实在不想亲口说,就把中心的内部数据库密钥告诉我,我自己看。”
研发中心用的是本地闭路网络,所有数据都只储存在中心内部的电脑里,无法从外部调取。这也是季源霖对于外界那些虎视眈眈的各方人马有持无恐的原因。
在境内,那帮人无法像在境外一样肆无忌惮地通过暴力手段进入公司内部,获取他们想要的专利资料。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只有季源霖和他的核心研发团队有控制这里的权限,并且掌握着关键的专利技术。一旦察觉到不对,他或许就会将研发中心的全部资料立刻销毁。
正因为如此,包括祁尚惠在内的那帮人仅仅只能蛰伏在暗中,就怕擅自采取行动会得不偿失,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在昏黄的灯光下沉默半晌,季源霖似乎也冷静下来,渐渐稳住了心神。
“……”
眼底流转着若有所思的眸光,季源霖对着他平静开口:“添添,你这样把我打晕绑在这里,还非要逼迫我说出公司的机密,不怕我出去以后立刻报警?”
时添握着鼠标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转过头,只是淡声反问他:“你会吗?”
“我要是你,一定不会做出这种自投罗网的蠢事。”
将后背缓缓靠上椅背,时添的脸上面无表情,“季源霖,如果你真的想报警,早在四年前被绑架的那一次,你就已经将所有关于祁连电子和GaN技术的资料提供给警方了。”
“你完全可以将所有的东西公之于众,告诉他们你手中掌握着哪些秘密,告诉他们那些与你交涉过企业的实控人信息。这么性质恶劣的一起跨国绑架和专利窃取案,我不相信两国的警方会置之不理。”
“除了寻求司法帮助,你也可以通过国家专利局提供的海关保护和国际专利保护缔结条约来免受伤害,这些都是明确写在法律法规上的条款。”他说,“但你没有。季源霖,你从一开始就有你自己的打算,你压根就不想让警方或者专利局介入,只是想利用那帮人之间的相互博弈,在拖延时间逃跑的同时,找到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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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的金主,以从中赚取最大的利益,我说的对不对?”
听到他有条有理的分析,季源霖不作声了。
从电脑的开机页面前收回视线,时添的嘴角擎上一抹自嘲般的笑:“四年了,如果不是这一次,我连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被绑架的原因都不知道。”
“当初被他们放走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他们留下来。”
“那时候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一直吃药,看医生,抑郁症状最严重的时候,整天躺在床上都喘不过气来,拼尽全力却无法呼吸,吃东西也没有味觉,几乎快要死掉了。”
话音微顿,他看到季源霖僵着身形,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添添,你为什么从没和我说过这些——”
“我原本以为,我会带着那种强烈的愧疚和不安感度过一生。”
时添往上挑起唇角,“季源霖,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我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片刻后,他看到季源霖眼中的震惊渐渐褪去,整个人往椅背后靠去,又恢复了一开始时云淡风轻的姿态。
“……是啊。”
季源霖叹了口气,“……从我回家那天,你红着眼睛扑到我怀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时哥,”喊出他以前的称呼,季源霖直视着他的眼睛,“离开我以后,你每一天也过得很煎熬,不是吗?”
【嘭——】
脸上被重重挨了一拳,季源霖的脸往右一偏,鼻血倏地沿口鼻流了下来。
耳朵里发出阵阵嗡鸣声,强忍着脸颊处传来的剧痛,季源霖的眉头紧紧皱到了一起,却垂着头一言不发。
攥紧发白的五指,时添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胸膛起伏得厉害。
他原本不打算动手的,因为姓季的根本就不配。
但季源霖的那副嘴脸,分明就在告诉他,一起都是他咎由自取。
如果不是他当初决定放下过去,尝试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他就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
可是周斯复,还有那个四年前负责治疗他的心理医生,都曾告诉他这样想不对,他这是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越过你,去判断你自己的对错。”医生说,“时先生,你要相信自己,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问题,你也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
他刚才挥过去的狠狠一拳,打的不只是季源霖,也是过去那个总是被他人左右而内心摇摆的自己。
在原地深呼吸了几下,时添渐渐冷静下来,捡回了自己的思绪。
他还记得自己带季源霖来这里的目的。时间不多了,替他把风的人还在楼下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的消息。带季源霖来封禹这一趟,除了私人恩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想到这里,时添拉开办公椅,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季源霖的面前。
一把拉起男人的领子,他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眼睛:“把你登入数据库的密钥告诉我。”
他想从中心电脑里找到的,是那三个要被季源霖带去意大利,交给军方的科学家信息。
有了三人的具体资料,他就能想办法联络他们的家人和亲属,阻止他们将机密资料带出国外。如果三人没有充足的出境动机,那在最坏的情况发生之前,他还能够及时止损。
一旦封禹替季源霖背上了这个锅,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听到他的要求,季源霖突然抬起眼帘,浸出血丝的嘴角对着他勾起了一抹弧度。
“你把我绑来这里,是想拿到内网数据库的密钥?”
季源霖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被季源霖用这样赤|裸裸的炙热目光盯着,时添心里感到一阵不适,立刻松开了面前人的领口,避开了他的视线。
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季源霖的唇角笑意未减。
很快,他不疾不徐地出了声:“也有很多人,通过各种途径找上我,甚至试图花重金找IT专家破解我的专利数据库,但到最后全部都失败了。”
“他们以为我设置的密钥很复杂,”他说,“但其实非常简单。”
“密钥一共就十一位数,你想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时添眯起眼睛,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说。”
“S-H-I-T-I-A-N-0-9-0-2。”
弯着眼角,季源霖用一种温柔而又残忍的语调缓缓开口,“是你名字的缩写,和我第一次与你相遇的那一天。”
第056章056
时添皮笑肉不笑:“哦。”
实验室的密钥只有三次试错机会。为了确认季源霖说的话不假,他从裤兜里拿出打晕季源霖时顺走的手机,在屏幕上输入了自己的四位数生日。
果然,手机还是和从前一样,马上就解锁了。
回到电脑前,时添在电脑上输入了季源霖告诉他的十一位数字,一段登录程序加载完毕后,电脑成功跳转到了内网数据库的页面。
看来姓季的没有骗他。
两人在一起的这几年,季源霖总是习惯用他的个人信息来组合成各种电子设备的密码,没想到这次也不例外。
外界那些人猜不出密钥是什么,恐怕一方面是没想到密码会如此简单,另一方面是没人能猜出来,季源霖会用他俩初次相遇的时间作为密码的后半部分。
由于来之前提前做了功课,他很快就在数据库里找到了最新版本的核心研究团队专家名单。在他离开公司后,季源霖新聘请了六位专家加入集团的战略咨询委员会,其中刚好有三名负责LED灯珠业务,另外三名专攻GaN技术。
实验室里的数据不能用软硬盘直接存取,于是他只能将三人的信息用手机拍了张照,同时默默记在了心里-
万林,斯坦福大学电子与电工工程学院博士后,担任多家半导体国际学术期刊的审稿人,拥有专利权四十余项-
陈相宇,美国电气工程师协会(AIEE)高级会员,专攻GaN器件与系统集成,发表学术论文近300篇,其中近100篇被SCI收录-
ShirleyZheng,美籍华裔——
视线落在最后一人的姓名上,时添搭在鼠标上的手指微微一僵。
在脑海里迅速思索了一遍,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ShirleyZheng这个名字那么眼熟了。
几个月前,第一次在高档餐厅和周斯复郑滢二人相遇时,郑滢递给他的那张名片上,写着的英文名就是ShirleyZheng。
数据库里的个人信息表显示,郑滢是在上个月月底才加入了封禹的战咨委。可就在这个月月初,祁尚惠就找上门来,试图拿到三位核心技术专家的信息。
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时添的眸色暗了暗。
根据周斯复的说法,郑滢手中所拥有的那份GaN专利技术,同样也是她的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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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家继承人祁为琛想尽办法想拿到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