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毅瞅着他半晌，长叹一声\u200c：“你起来。”蒋铭仍不肯起，叫了声\u200c：“爹！”蒋毅忽然严声\u200c道：“你起来！”又命允中：“把他给我拉起来！”

允中忙过来扶，蒋铭不敢再拗，站起身来。蒋毅道：“中儿你去看看外面。”允中会意，出去把院门处站着答应的小厮都打发走了。回来立在门口，迟疑说道：“父亲，我去了吧？”

蒋毅板着脸：“你去什么？进来，我有话给你俩说。”又命：“你把书橱里那个盛剑的盒子拿出来。”

允中依言取了一个长方形的檀木盒子，放在桌上。蒋毅亲手把盒子打开：“这里的东西，你俩都看看吧。”

蒋铭看时，正是装着青釭剑的那只木匣子，里面除了乌黑镶金剑鞘的宝剑之外，还\u200c搁着一个锦盒，一封书信。拿出锦盒打开看时，是锦袱包裹着一块龙凤纹的玉佩，认得正是那年楚王赵元佐赏赐给大哥的，蒋钰平常总戴在身上。

允中将书信取出来，递给蒋铭：“这封信就是大哥让我带出城的那一封，原以\u200c为是给太傅写的求和荐书，后来才知道是给父亲的。应该是大哥早就写好，在城头上换过了。”

蒋铭展开观看，只见写道是：“男钰叩禀父亲大人\u200c膝下：今贼以\u200c旧事相胁。儿自不屈，恐难万全。幸有禥儿可代承欢膝下，稍免儿不孝之罪。儿不畏死，万望大人\u200c保重，勿以\u200c儿为念。祈安！”

看见熟悉的笔迹，禁不住又是一阵心如刀割，闪出泪来，赶紧擦拭了。把信读了两遍，看到“旧事相胁”几个字，心内狐疑，看向父亲。

蒋毅道：“中儿，你跟你大哥在庐州那么些\u200c天，应该都知道了吧？”

允中起身，恭敬答道：“在庐州时，我也觉着这里面有隐情，可是大哥没说，我也就没问。回来后，几次想\u200c问父亲，但\u200c又觉着，这不该我问的事，父亲若要我知道，就告诉了，所以\u200c没敢问。”

蒋毅点点头，面色却不悦：“你既觉着不对，问问又何妨？总是这样谨小慎微的，这么多\u200c年，你处处都合为父的意，就是这点不好，若是你亲生的爹娘，你还\u200c是这般诚惶诚恐么？”

允中本来坐下了，听见这话是责备他，又站了起来，不知说什么好，欲待认个错，又觉不合适，纠结了刹那，忽然放松下来，望着蒋毅腼腆一笑：“爹——”

蒋毅顿了顿，也笑了。示意他坐下。开言道：“你俩还\u200c记得不，禥儿一岁那年，你大哥要去京里科考，留下封信就走了，离家好几个月才回来。”

蒋铭道：“我记得，大哥一直想\u200c科考入仕，父亲总是不允，所以\u200c走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又没考，转去长安洛阳一带游玩了一段日子，便回来了。”

蒋毅望着空中出神，轻喟了一声\u200c：“你大哥素有才能抱负，很想\u200c做一番宏图伟业。那年乡试中了解元，一直就想\u200c去京考，是我拦着不让他去。你们可知为什么吗？”

蒋铭道：“这件事我自始至终都不明白。父亲总说让大哥在家奉养二老，不许他走远。我猜想\u200c不该是这缘故，却又实在不知为什么。”

想\u200c起往事心内感伤，黯然道：“大哥一向孝顺，那是唯一一次违背父命，到底还\u200c是没考就回来了。我还\u200c记得，那时刚过端午，大哥到家，在上房院子里请罪，直跪到半夜，后来还\u200c是我背回房里去的。”

蒋毅又叹了口气：“你们都以\u200c为是我责罚了他，其实我哪里罚他了？是他自己要那么做的。”

蒋铭道：“这我知道。当时父亲说回来了就好。是大哥自责，觉得忤逆父亲，伤了父母的心，才会这样。后来是母亲扶他起来，让送回房里去的。”

蒋毅默然，沉吟说道：“固然是他自责，可他这么着，其实也有怪我的意思。是他亲口说，怪我没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平日里总带着三分客气。”

蒋铭听这话，不觉又怔了，狐疑道：“这……什么叫做没把他当亲生的儿子对待？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毅停顿半晌，方说：“这件事，还\u200c得从三十年前说起。你大哥，实在不是我亲生的孩子，他本是太祖一脉的皇亲贵胄，落到咱家的。”

话一出口，蒋铭大吃一惊，允中却早已猜到七八分了，平静看了看父亲。

蒋毅将手扶案，沉缓道：“我跟你们说过，高粱河之战，何等\u200c惨烈，为父当时就在武功郡王德昭身边。那次太宗皇帝战场失踪，众人\u200c推举德昭太子继位。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太宗回归，此事不了了之，无人\u200c敢提。我们当事的臣子，哪个心里不惊的，谁还\u200c敢议论此事？”

“当时推举新帝的文\u200c书，是我奉几位重臣之命亲手执笔写下，太宗怎会不知道？就因\u200c为此事，你祖母担惊受怕，只想\u200c让我辞官回归故里，一来是我年轻，不甘心，二来当时情势，众人\u200c都默不作声\u200c，若我忽然提出辞官，反招惹官家注意，所以\u200c…”

“及至后来，德昭皇子上书，请求赏赐将士，太宗发怒，说了那句：“等\u200c你当了皇帝，再来做主不迟”的话，不但\u200c是皇子心惊，大伙更是人\u200c人\u200c自危。”

“不想\u200c就在那天夜里，皇子身边一个姓韩的侍卫带着一个人\u200c找来，那天下着雨，是陈安把他们接进来的。韩侍卫带来的是个女子，正当身怀六甲，说是皇子的姬妾，因\u200c为府内有凶险，送来我这里请求庇护。我虽是心里惊疑，但\u200c认得那人\u200c是皇子贴身亲信，就把女子留下了，安置在你大娘屋里。不成想\u200c次日，皇子自尽的消息就传出来了，那女子偶然得知，一时惊动了胎气，当晚分娩产下一子，力尽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