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逃啊!!!”
许多人还没来得及逃脱,便被一箭射穿脑袋。
屏障之下,徐翦顺利戴上了他的王冕,他身边除了几位近卫骑士和祭司,左右分别站着一名手持琵琶形法器的中年女子,一名穿着黑袍黑布掩面的男子,手持玉壶作招架状的卞三娘,以及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赵璞。
这强大的屏障便是来自那名手持琵琶形法器的中年女子,她法力深不可测,只一人便拦住了筑仙门的上百名弟子。
修士们从高空射下的箭无法取徐翦性命,反而杀死了无数无辜的临城百姓,晏浮生则示意他们继续射箭,她身旁的筑仙门司长牧遥虽有不忍,但依言照做。
“徐翦,朕不承认你这位‘王’,”晏浮生站在空中,睥睨万物,她看着祭台上一群丑角,沉声道,“你若一意孤行,便是拉平州百万苍生陪葬!等你死后,朕依旧不会放过你!”
徐翦被这话狠狠地激怒了,他怒目蹬着晏浮生,毛发悚立,吼道:“你放开她!!!”
赵璞不知道他这样的回应是什么意思,奇怪地看了徐翦一眼,他觉得今日徐翦的举动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知道今天这种场合林鹤一定会出现!可他茫然四顾,找不到任何线索。
徐翦的话引得晏浮生发笑,她眼神冰冷,掌心朝上,给徐翦看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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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手里的东西——
只看了一眼,徐翦几乎失去理智。
卞三娘有些费解,她看向那名正在施法维持屏障的女子,两人简答地交换了目光,俱是不理解。
他们甚至听不懂晏浮生和徐翦的对话!
但赵璞认出来了晏浮生掌心的东西!那是一个人的魂魄!和房芝先生的魂魄一样!是某个死去的人的魂魄!
徐翦一定非常在意那个人,所以他怒发冲冠,眼神恨不得杀了晏浮生千百次!
“你一定很恨,”晏浮生冰冷的笑容简直令人疯狂着迷,她捏着掌心的小人,似是喃喃自语一般说,“我也很恨,恨不得日日折磨她,只要她在我手上,便永远无法前往阴曹地府轮回转世,徐翦,你若真在意她,便在此地自裁,我会答应你在你死后放她转世。”
一众唏嘘,谁能想到晏浮生居然会要求徐翦原地自裁!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徐翦身上,没有人相信他会真的自裁,可晏浮生不会平白无故提出无理的要求。
但徐翦的反应很耐人寻味,他怔怔地仰头看着晏浮生,似乎在认真思索晏浮生的要求,他开口道:“我如何信得过你”
“以九州女帝的名义,我答应你,只要你原地自裁,我便放她投胎。”晏浮生说。
“该死的人应该是你,你毁了她一辈子,连她死后都不肯放过她,”徐翦怒吼着说,他眸光幽暗,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字一字地说,“你有种就让她魂飞魄散,因为过不了多久,你的下场也是一样。”
“你的筑仙门,只剩下这点实力”徐翦露出凶狠的神色,“来试试看,以你九州女帝的实力,需要花多长时间来突破玄青前辈的屏障”
他道出了那位正在施法的中年女子的名字,正是剑圣李儒玉曾经的结发之妻玄青。
听到玄青的名字,包括牧遥在内的人都神色大惊,他们在短时间内已经射出了上万支箭矢,可依然不能破坏那道屏障。原来施术之人竟是传说中的玄青前辈!以她的修为,恐怕就是女帝陛下与她斗法也没有胜算!
晏浮生自然是不惧怕的,玄青又如何她偏偏要与她斗法!
“试试就试试。”晏浮生说罢,从青鸾背上跃下,抽剑蓄势朝着屏障砍下来!
这一剑她蓄了七成的法力,斩下去地动山摇,可偏偏破不了祭坛上的屏障。晏浮生再次拿起剑,不甘心地再次尝试,可这个时候她看到祭坛上出现了新的动静,令她心头一紧——
林鹤乔装藏在乐师之中,身处屏障之下,她终于等到了绝佳的下手时机。
徐翦站在祭坛中心,恰好正对着林鹤,于是她催动那颗极品灵石,只见空中灵光如闪电划过,“噗”地一声正正地击中了祭坛上的徐翦!
这是超出了所有人想象的绝杀,祭坛上的人们只看到徐翦突然跪地,胸口的血大片大片地淌出来。
“保护我王!”近卫骑兵一拥而上,将倒地的徐翦围了起来,拿着剑地方四周。
他们甚至没有找到暗杀的来源,只恐慌地提防四周,直到林鹤站出来,拔出她的黑剑。
玄青看到她的剑时,神色十分震惊,但她没有分神,继续施法维持屏障。
玄青有多淡定,晏浮生就有多着急,她一看到林鹤便乱了心神,每一剑挥砍上去都被弹开,她有些急火攻心,几乎失去理智,这时候牧遥忍不住追上来提醒她:“陛下,陛下你冷静下来!”
“林鹤在那里!我如何冷静!”晏浮生怒道,“继续射箭,攻破臭婆娘的结界!”
牧遥冷静地说:“陛下,您看外面的活死人军,他们是徐翦操控的,如果徐翦重伤濒死,他们不可能没有反应。”
牧遥的话令晏浮生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她脑海里炸过一道念头——
林鹤被算计了!
那个人根本不是徐翦,那是徐翦的替身!
“阿鹤!!!”晏浮生急火攻心,她喊着林鹤的名字,可祭坛上的人不为所动。
徐翦倒在一名手上怀里,他瞪大眼睛,嘴里汪汪地吐血,看到林鹤提剑走近,他眼里的恨意逐渐化成了得逞的笑。
“阿鹤!快走!!!那不是徐翦!!!”隔着屏障,晏浮生竭力嘶喊,她运足法力朝结界发出强势的攻击,只能将结界震得猛一个收缩,祭坛上的玄青吐了口血,再次施展灵力抵抗维持屏障。
林鹤得到晏浮生的提醒时已经为时已晚了,她出剑很快,根本没有收剑的余地,可等“徐翦”撕下面具,露出漂亮的面容,林鹤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的剑竟从手中滑落,“叮铃”一声摔在地上。
这是她持剑三十年第一次失手,面前被她用灵石打到重伤的女子是沈盈盈,是李儒玉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血脉。
灵火箭弩正对着林鹤,沈盈盈满身是血,单手持着箭弩,对着林鹤说:“我终于,为我师父报仇了。”
“咻”地一声,带着灵气的箭刺穿林鹤,她僵在原地,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
“阿鹤!!!”
屏障破碎,玄青一口血吐出来,由卞三娘搀扶着。
晏浮生的声音撕心裂肺,林鹤吐了口气,唇角勾出苍白的笑容。她想着,也许十五年前假死离开的那次,晏浮生也是这般难过。
杀沈碧云那日,林鹤就应该想到她也会有今日,这叫报应,她今天终于尝到了滋味。
沈盈盈不断地吐血,她仍死死地瞪着林鹤,比起自己的伤,报仇带来的快感令她无比激动。
身后抱着她的黑袍人运气为她治伤,在他身后,另一个无人注意的人颤抖着,拿着灵火箭弩对准了他。
赵璞满脸是泪,他望着林鹤,林鹤以眼神示意他动手。
————————
☆47.第47章
第47章
47。
变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祭坛上一片混乱,玄青的屏障再也无法阻挡情绪失控的晏浮生,她目眦欲裂,以剑引来天地间浩瀚的灵气,从屏障处撕开一道裂口,接着化作一道虚影,飞身落向祭坛。
她奋不顾身地往林鹤身边去,那是她追赶了两辈子的林鹤,是她生命中唯一残存的光,求苍天怜悯,千万不要让她在此时倒下!
林鹤无法再站稳了,她视线里看到赵璞扣动扳机,从身后朝抱着沈盈盈的黑袍人射了一箭,箭矢贯穿他的脑袋,从他眼眶里穿出来,他的生命被定格在那个瞬间。
赵璞成功了,他做了一件功成名就的事,足以让世人对他刮目相看。
但林鹤再也无法赞许他,她身体沉重地倒下去,或许这就是她的使命——
功成身退,将历史的舞台留给更年轻的一代人。
她迟迟没有感受到疼痛,即便倒下去,也撞在了一个清冽温柔的怀抱里。
她胸腔一阵剧烈收缩,却忘了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
走马灯一幕幕闪现,林鹤想起了许多许多年以前,她随沈碧云进宫的那次,她在后宫四处闲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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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见了一个正遭太监宫女欺负的小女孩。
送她回寒香殿的路上,林鹤说:“为什么不找人帮忙你是公主,没有人能欺负你。”
“没有人帮我,我只有我一个人。”
那声音仿佛来自许多年以后,林鹤蹲下身,仔细辨认小公主的面容,可她只看到模糊一片,她试着眨眼,眼帘如有千斤之重,她似乎听到哭声,可哭声逐渐模糊,她的五感正在消失。
晏浮生冲破结界,在她倒下之前抱住了她,触碰她身体的一瞬,晏浮生便感受到了她的躯体正在发生变化:无形的魂魄正在脱离她的躯体,她虚弱,意识涣散,呼吸断断续续,心跳逐渐趋于停止。
“不,不,阿鹤,林鹤!”晏浮生满脸是泪,急忙施术,用自身的灵力布置一道帘帐,将她和林鹤盖在其中。
灵气的滋养会让她好受一些,说不定……说不定有希望保住她的性命!晏浮生不断地消耗自身,对于外界的动静充耳不闻。
她的降临对祭坛上的众人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幸好她的心思全在林鹤一人身上,这才让余下的人有时间反应,首先崩溃是的沈盈盈——
在她的视角里,那位正在为她运功治疗的黑袍人被一箭射穿了脸,血迸溅出来,流了沈盈盈一脸,她目瞪口呆,感受着对方灵力的消散。
“啊啊啊啊——”沈盈盈汪汪吐血,前一刻的喜悦在此时溃散,她喊出了黑袍人的名字:“徐将军!!!”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黑袍人直挺挺地倒下去,兜帽落下,露出他的真实面容,与此同时在他身后扣下扳机的人也暴露在众人面前。
一个出乎意料,却完全在情理之中的人——软弱的赵璞,他赌对了,他杀了徐翦。
这一刻,他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徐王一死,布防在外的三十万大军立刻倒下,那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三十万死人齐刷刷轰然倒地,犹如山崩地裂,震得所有人无法站稳,无辜百姓甚至被震晕过去。
牧遥带着手下飞向祭坛,护在女帝身侧,手持长柄陌刀,她的声音低沉粗犷,喝道:“徐翦已死,尔等余孽,还不速速投降!”
“不!”沈盈盈嘶吼着,她扭头朝玄青说:“姥姥!帮我!帮我杀了他们!”
玄青耗费大量修为制造的结界被晏浮生强行攻破,此时已经受了重伤,可眼下她没有别的选择,强行甩开卞三娘搀扶她的手,拿起她的法器琵琶,“铮”地一声拨动琴弦,豪气冲天的弦音震得一众人心神不稳!
牧遥横刀在前,勉力阻挡玄青法器的威力,她回头看了眼女帝陛下,唯一能与玄青前辈抗衡的女帝此时沉浸在悲痛之中,局势对他们而言不一定有利!
赵璞也被近卫围了起来,他被逼放下了灵火箭弩,还没从当下的事情中回过神,连怎么逃跑都不知道,听沈盈盈怒气冲天说,“杀了他!是他杀了徐将军!动手!杀了他为徐将军报仇!”
近卫一刀砍下来,赵璞不知如何躲避,却见空中闪过一道红衣身影,一少女身姿极快抱着他冲下祭坛,在地上滚了一圈,起身时袖中暗器飞出去,击中一名近卫面门,她一跃飞起,踩中一人的头,飞刀逼退攻上来的近卫。
“别与他们缠斗,”牧遥见状厉声喝道,“救了人赶紧退下!”
陆小幽满脸不悦,飞刀落回手上,她拉着赵璞退开,拍了拍他的肩,说:“你没事吧”
赵璞神色恍惚,无视了陆小幽的关心,他走到林鹤和女帝身边,颓然跪坐在地,一言不发。
那支箭贯穿了林鹤的胸膛,此时此刻,连晏浮生都不敢碰那支箭,不敢贸然将箭拔。出来。
牧遥没忍多看,以她几十年杀伐的经验来看,林鹤应该活不下来。
不过她没有多余心思关心林鹤的生死,她需要应付玄青一众,如果晏浮生不出手,她难有胜算。
双方僵持不下,沈盈盈咄咄逼人,玄青打算拼死一搏,唯独卞三娘一脸怅然,皱眉摇头,她凑到玄青身边,温声劝道:“前辈,眼下形势对我们不妙,不如先撤离此地,盈盈受了重伤,为她疗伤要紧。”
玄青担忧地看了眼沈盈盈,沈盈盈抹了把脸,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碍事,今日林鹤已死,我大仇得报,眼下应乘胜追击,姥姥,以你的能力,一定能杀了他们!”
玄青微微颔首,开口道:“既然你想要他们死,老身必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
沈盈盈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支着受伤的身躯,满脸恨意地盯着晏浮生一行人,她说:“我杀了林鹤,晏浮生一定不会放过我,只要她活着,就会找我报仇,姥姥,你不必与其他小喽啰缠斗,你应该趁此时机去杀晏浮生!替我永绝后患!”
她的话引得所有人震惊,牧遥手中巨大的陌刀刀柄震地,她喝道:“有我在,你们休想伤害陛下分毫!”
玄青冷笑一声,飞身跃上天际,身影瞬间从所有人视线里消失,待察觉到杀气逼近,玄青已经逼近晏浮生身后,手中琵琶化出利锏的光,只刺向晏浮生的后背!
晏浮生在为林鹤修复元神,她一刻都不能分神,哪怕只要有一瞬间的疏忽,林鹤的魂魄将彻底逃逸,散于天地之间。
关键时刻,一道青色光芒骤然出现,神鸟青鸾急冲直下,双翼合为坚不可摧的盾,挡住了玄青的锏!
女人心神一震,身经百战的她在此时终于产生了退缩的念头,与此同时天际又有援兵赶来,无数支箭矢从远处飞来,有几支差点射到了沈盈盈身上!
“救我!”沈盈盈尖叫着,被卞三娘护住,趁着玄青分神,陆小幽发动偷袭,牧遥举刀追上,身后弟子齐齐助力,终于逼得他们不得不退!
“前辈!快走!”卞三娘抱起沈盈盈,飞身往北面逃去,玄青替她们殿后,杀了若干追兵,带伤逃走。
援兵正是黄清带领的天鹰队,他们落在祭坛上,跪地拜见女帝。
晏浮生抱着林鹤,低头用额头贴着她冰冷的素银面具,她浑身都在发抖,身上法力消散,用以维持帘帐的形态,但即便她耗尽修为,也只能让林鹤的死迟一刻到来。
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晏浮生抬起脸,看到了肃静等待一众人,她跟牧遥说:“去带霖儿过来,立刻,越快越好。”
牧遥微微睁大眼,她说:“陛下,不可。”
“去!”晏浮生几乎哭着说,“若能救阿鹤,霖儿不会不答应!”
牧遥急忙出发,陆小幽也要跟上去,刚御剑上空,便挨了牧遥的骂:“去保护陛下!跟着我干什么!”
“她已经死了,陛下只是不想承认,”陆小幽说,“我不能让陛下伤害公主!”
“公主是陛下的女儿,陛下自然不会伤害她,”牧遥沉着脸说,“你速速回去,不要跟着我!”
“姨妈!”陆小幽央求道,“你听我的,别真把公主带过来,陛下疯了,难道你也疯了吗”
牧遥脸色铁青,她并不出声,只是加快了御剑的速度,陆小幽欲要追上,被牧遥一刀从空中斩落下去!
见再也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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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遥,陆小幽只好折返,她心里祈祷着女帝怀里那个女人快点死去,别再折腾什么事端。
九州战火绵延不止,死的人千千万万,陆小幽就曾亲眼看着伙伴死在面前,如果他们的死能换回盛世太平,陆小幽宁可他们去死。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诅咒应验了,等她折返回去时,她看到女帝终于起身,抱着她怀里的人乘坐青鸾离开了。
谁不是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
☆48.第48章
第48章
48。
闲云陵,位于凤阳城北云流山脉一带,枕着地下灵泉,灵气充沛,物华天宝,是晏浮生为林鹤寻的一处安眠之地。
十五年前,晏浮生流放林鹤前往岩荒,一代天才剑修自此陨落,横死在了被流放的路上。那之后,晏浮生便为她修建了这座陵墓,总共耗费十万人力,花费五年时间才得以建成,这期间耗费的灵石,黄金,白银不计其数。
这是晏浮生执政期间最为人诟病的一次——她不顾满朝文武反对,为一位既无功名,也无爵位的人修建堪比帝王规模的陵墓。
长期以来,安放在这的尸骨被认作是林鹤的尸骨,因为白骨上有神龙血浸没留下的痕迹。事实上,能让林鹤实现以假乱真的关键,就是其中一节尺骨,那是从林鹤身上生生剔除下来的。
晏浮生绝不会想到,当初林鹤为了离开她,忍受着无法想象的疼痛,抹除了神龙血脉在世上最后的存在。
为了让晏浮生彻底相信她死了,十五年来她隐姓埋名,远走八荒,割舍对亲生女儿的眷恋,从未在这世上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如果不是为了杀沈碧云和徐翦,林鹤根本不需要露面,她可以继续她逍遥自在的生活,也无需牵挂任何人。
换句话说,林鹤是为苍生而死的,却君王天下事,却落得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晏浮生抱着林鹤的尸体回闲云陵的时候,她们身后跟随了一众筑仙门弟子以及天鹰仙客的人,他们不敢踏入陵墓,又忧心帝王的状况,只能远远地看着,不敢议论一词。
地下甬道阴冷黑暗,晏浮生走得格外漫长,仿佛永远也看不到终点。起初她还能双手横抱着林鹤的躯体,但渐渐地她力气耗尽,只好改为背着她。
她的身体还有温度,摸起来很柔软,腰腹的肌肉相对紧实,晏浮生揽着她的时候,仍有一种错觉,仿佛林鹤只是浅浅睡了一觉——
她连神情都是柔和的,唇角微微上扬着,就好像她随时都会醒过来,笑着说一句:“是谁在想我呢”
黑暗中,有人低声啜泣,那声音不像是一位成年女性发出来的,更不可能是一位执掌九州的女帝君的哭声,听起来彷徨无助,还有些无理取闹,就像一个失去了珍爱的玩偶的小孩,哭声越来越大,晏浮生也失去了力气,她不得不停下来,她扶着心上人的躯体,缓缓靠在台阶上,将脸埋进她衣襟里,浑身的骨头都在细密地发抖。
阿鹤。我的阿鹤。
你醒过来,看我一眼,好不好
眼泪打湿了林鹤的衣襟,晏浮生抬起脸,用雪白的袖子擦拭,可她心乱如麻,擦着擦着,便抬起手摸着林鹤温柔的脸庞,尤带恨意地说:“……你在骗我,是不是”
没有人会回应她,昏暗的地道里,只有晏浮生一个活人。
她久久凝视着那张神佛般的脸,抬起下巴,深情亲吻上去。
如果她只是睡着了,晏浮生有很多种办法唤她醒来。
而她最喜欢的就像现在这样,一遍遍亲吻她的唇,或许她很快就会有反应,温热的唇瓣嗫嚅,回应着她的亲吻。
但林鹤的唇是冷的,晏浮生摸着她的脸,察觉到她身上温度正在消散。
她的躯体受损,心脏不再跳动,呼吸停止,她的魂魄也已游离躯体之外,即便是这样,晏浮生也不认为她死了。
她用灵气灼化了那只穿透林鹤胸膛的箭,血虽然止住了,但胸口留下一个很明显的窟窿,需要用血肉去修补。
晏浮生让牧遥带晏霖过来,就是想取晏霖的血肉。同为神龙血脉,晏浮生相信这么做可以帮助林鹤。
与此同时,她背着林鹤进了陵墓,也许她在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心上人殒身的事实。
“你累了,只是想睡觉,对吗”晏浮生抱着她,贴着她的脸庞,小声地,讨好地说。
“好好,你乖乖睡,我不吵你了。”
晏浮生抬起泪痕交错的脸,她笑着哭出声,似乎是被自己的哭声吓到,她如同受惊的小动物,身体猛地颤抖,惶惶无措。
短暂地休整后,她重新抱起林鹤,继续走下台阶,那里昏暗无光,却是灵魂安眠之所。
这一路,她始终用灵力维持着帘帐,未被归整的三魂七魄如四散的纸鸢,在帘帐之中游离飘动,却始终无法离开晏浮生的束缚。
她无法像对待其他人的魂魄那般,就其揉成人形,拿在手里把玩。那是她虐待死去之人的一种方式,是一种个人喜好,此时根本派不上用场。
她修习鬼道多年,目的只是为了参透“搜魂”,去追溯过往的死者的魂魄,这是她这些年来寻找林鹤的一种方式,如今她牵住了林鹤的三魂七魄,却不知如何能唤醒她。
地下陵墓的尽头,是晏浮生为林鹤修建的寝宫,布局与当年的寒香殿相差无几,只是原来床帐的位置摆了两副棺椁,其中一副摆放着当年从断崖收回来的尸骨,另一幅则是晏浮生为自己准备的。
除了棺椁,寝宫里起居用品一应俱全。晏浮生抱着林鹤,将她小心地安放在一张软塌上,接着一盏一盏点亮寝宫的灯,一时间地宫明亮如白昼。
从前林鹤总是喜欢靠在那张软塌上,像个局外人一样打量着寒香殿里的其他人,她面上总是挂着笑,那笑容能让寒香殿里许多宫女为她着迷。
晏浮生赏赐她什么,她只管拿了放在一旁,唯独软塌边的一株兰草,她时常呵护,细心打理,就连每日挪出去晒几个时辰太阳,林鹤都会亲力亲为。
那株兰草早在许多年前被晏浮生做成了标本,绿叶如旧,亭亭而立,绛紫色的花朵鲜艳欲滴,此时正摆放在方几上,仿佛一切未改,昨日再现。
晏浮生跪坐在林鹤身前,仔细端详着她的容貌,犹豫许久,她摘掉了林鹤戴在左脸的面具。
那一侧许久不曾见光,皮肤上布满了斑驳的疤痕,就像光照在叶面上展示出的脉络,晏浮生一点也不觉得丑陋,她手指轻抚上去,躬身亲吻她的脸颊,唇瓣回落,她贪婪地亲吻林鹤的双唇。
林鹤没有反抗。
还是说,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不会反抗
念及此,晏浮生心中一阵悲恸,她半个身子虚压在林鹤身上,双手捧着她的脸,从她唇畔往下,解开林鹤的衣襟,亲吻她的肌肤,她似乎失去了理智,可她清楚地想要林鹤,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捧起林鹤的手,低头亲吻,将指尖放入她口中,她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但那是她内心无法压抑的鱼望,她双眼潮湿,望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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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人带着笑容的神情,她以为林鹤一定喜欢。
她变成了张雪云那样的人,只是这次,她什么都不在乎。
只要林鹤喜欢,她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
“阿鹤,”晏浮生握着林鹤的手,贴着自己额头,她低着头深深地抽了口气,沉闷委屈的声音从胸腔发出来,“你说你不喜欢我,可我又要做违背你意愿的事。”
“我会杀光他们,为你讨回公道,可我需要一个名分。”
“阿鹤,我们成亲好不好”
“我会为你复仇,以你结发妻子的名义,林鹤之妻……”
“阿鹤,你不要记恨我。”
晏浮生取来眉笔,胭脂,水粉,花钿,梳子,她开始为林鹤描妆,每一笔她都极其投入,尤其是要想办法帮林鹤遮住左脸上的伤疤。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晏浮生做很的细致,她脸上挂着笑,不时地和林鹤说着闲话。与林鹤成亲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她要帮林鹤打扮得漂漂亮亮,因为她以前会为她的样貌而自豪。
晏浮生不想辜负她,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也想看到她原来那张令世人惊羡的脸。
“阿鹤,”晏浮生望着她逐步被修饰的面容,泪珠再次落下,她强颜欢笑,声音柔柔的,“我会请来很多很多人,一些我们过去的朋友,我们认识的人,还有林家,还有你的双亲。”
“我会把他们都请过来,高朋满座,让他们见证你我结为夫妻。”
“哦对,还有沈碧云,她和那个假货拜了堂,她想欺骗全天下,可我不是,阿鹤,我要嫁给你,我要成为你的妻子,我要救你。”
林鹤无言,帘帐中的魂魄亦无声无息,它们像一缕风,无忧无虑地荡漾在芦花花尖上。
————————
☆49.第49章
第49章
49。
地宫的尽头有一道门,是多年前晏浮生花费人力从岩荒搬运而来。
那是一道由一整块黑色岩石切割而成的门,门面精雕细镂,上面的图案绘制着人间和地狱的景色:巨鼎般的熔炉中有熊熊火焰,人如蝼蚁忙进忙出,扶桑花挂在天际,花枝上悬着后羿射落的九只金乌,门左右绘着一对黑豹守门神,中间有一对环扣,孤独且突兀地屹立于荒野之中。
匠人看不出岩石的材料和制作手艺,也无法解读绘图的意义,但晏浮生从古书上找到了来处——传说中的鬼门,通往冥界的入口。
多年来,晏浮生曾多次尝试进入冥界,她戴着五行师的面具,以朱砂在鬼门上画下特殊符咒,催动灵力,念起法诀,俄而鬼门上环扣“铛铛铛”地被一阵风叩响,鬼门“轰”地打开,冥界的风仿佛要将人摧残成碎片!
紧接着催命一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汇成一道气势恢宏,大气磅礴的声音——
“何人前来叩门!”
“何人前来伸冤!”
晏浮生答:“九州帝君晏浮生。”
门后面,不知名的声音一层叠着一层,似是恐吓,似乎传唱:
“昏日沉沉,冥日晦晦,死者入门,生者退散!”
晏浮生用血在面具上涂了一点,厉声道:“吾有冤要伸,吾妻枉死,吾欲为其还魂!”
耳边环绕着无数鬼怪催动咒语的声音,时高时低,时远时近,又有一主簿沉声喝道:“生死乃是天定,冥界不迎接生者,请君速速退散!”
话音落下,一阵风随着负压卷进门内,眼看鬼门立刻要关闭,晏浮生催动灵力点燃符纸,人影闪过撞向鬼门——
“砰”地一声巨响,门在晏浮生身后关闭了。
她面前是笔直的,泛着白光的路,一眼看不到尽头,却有无数鬼魂因它而来,汇聚在这条道上,自发地往前走。
晏浮生不止一次地走在这条道上,她见过无数鬼魂,他们生前来自九州各地,有些甚至能认出他们的女帝君,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埋头赶路,不停地赶路,他们似乎永远都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去,却在前行的过程中不断遗忘生前之事,丢掉关于身份,阶级认知,回忆有关的一切。
晏浮生曾在这里辨认着一张张脸,试图寻找林鹤死后游荡的灵魂,日复一日,徒劳无获。如今她再次来到这里,除了寻找为林鹤还魂的方法,她还要给过往之人一一送上请柬。
冥界如鬼门门画中情形一般,是一座巨大的熔炉,无数蝼蚁般渺小的人们忙着爬进去,钻出来,往生者欢呼雀跃,似乎料定了来世一定能投个好胎。
这样的熔炉有九九八十一座,熔炉周围还有大小建筑,犹如一座座城邦,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那些不愿进入轮回的鬼魂就在这样的城邦里生存,他们吃喝玩乐,享受着人世间享受不到的快乐。当然,他们的快乐并不会凭空产生,放纵享受的是一类人,而那些服侍他们,供他们享乐的鬼魂又是一类。
在冥界,若不去投胎,便只有享乐和服役两种选择,享乐不一定有代价,但服役却可以获得相应的报酬——即转生至期望之地。
曾经在九州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沈煜锋就是后一类,他在冥界氓城服役已逾十六年,昼夜不歇地砌着砖墙,他在冥界砌的砖墙高达百尺,巍峨雄伟,房屋错落有致,是冥界一道亮眼的风景线。
晏浮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高处修补一处城墙,浆料落下来,差点洒到晏浮生身上。沈煜锋丝毫没有察觉,直到晏浮生的身影投在他面前。
“女帝……陛下”沈煜锋后知后觉地抬起脸,长期生活在冥界的他已经忘了等级之分,自然而然地忘了下跪行礼,他反而站起身,眼睛的高度比晏浮生还要高,目光交汇,沈煜锋平静地说,“你来了。”
“三日后我大婚,请你来观礼。”晏浮生将请柬交到沈煜锋手里。
沈煜锋接过请柬,垂眸看着,思索后他说:“太迟了。”
晏浮生眉头一皱,沈煜锋面色平静道:“明日我会去熔炉之中,与我兄长们约定的转生之日到了。”
当年北境发生尸人之乱,为保护北境百姓,老沈将军与其膝下五子在沧溟关殿后迎敌,最终除了沈煜锋侥幸存活,其余众人都死于雪崩之下。
于他而言,与兄长的约定一定很重要。
但晏浮生不允,她轻轻抽气,语气生涩地说:“林鹤死了,为她,能不能请求你……多停留几日”
她没有求人的经验,说是求人,听起来更像是给人下命令。沈煜锋不为所动,神色平淡地看着她说:“死亡不是终点,你放下吧。”
可那是林鹤!
把一切都奉献给了沈家的林鹤!
沈煜锋实在太不给面子了!
晏浮生眸光中已经有了怒火,对她而言痛苦万分的事情,在冥界的人眼里却只是稀疏寻常的一件事!
这些人在冥界的时间太长,日复一日的重复工作让他们完全放下了对前世的眷恋。
晏浮生不甘心,她手中灵火化作一把短刀,刀锋对着沈煜锋,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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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不来,我便让你魂飞魄散,永无轮回之日!”
大将军沈煜锋无可奈何,只得应下邀约。
晏浮生接着去找姬兰若——林鹤从未见过面的另一位娘亲,她在冥界纵横逍遥三十六七载,已经混成了远近闻名的兰若仙君。
晏浮生告知来意,姬兰若欣然同意,并邀请晏浮生一道上仙阁饮酒。
“我还有事要办,不便逗留,”晏浮生放下请柬,问她,“你可知,林飞卿的鬼魂身在何处”
“谁林飞卿我与她不过是一面之缘,哪里还能知道她死后去了哪”姬兰若托着腮,笑着说,“冥界鬼魂千千万万,大家都忙着投胎呢,等你找到她的功夫,我们家阿鹤不知道投胎去了哪里。”
晏浮生说:“我想要林鹤活,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吗”
“我如何知道”姬兰若笑了笑,她和林鹤样貌有几分相似,但神态更潇洒,更狂野,她噙着笑注视着晏浮生说,“我若知道,必不会留在这冥界,早跑去人界逍遥了。”
晏浮生若有所思,姬兰若却笑着说:“你若真心爱她,放她来冥界,你们在这里照样可以逍遥快活,远离了俗世的烦恼,何乐不为”
听罢,晏浮生摇头,她说:“林鹤在人界功成名就,有成千上万的信徒跟随她,信奉她,有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期望拜她为师,她还有一位未曾谋面的女儿,日夜盼望着与她重逢,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可以拥有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与亲人团聚,衣食无忧,受人尊敬,她不该死在一个阴险小人手里,我无法接受,天底下成千上万的人也无法接受,我爱她,天下人都爱她,不论怎样,我都会想办法救她,让她活过来。”
她第一次跟别人说这么多话,听上去一点也不像晏浮生会说的话,不是一位帝君的口吻,没有高高在上的审视和批判,仅仅只是陈述事实,仿佛她也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回应她的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姬兰若看着远处熔炉的烈火,以及那些义无反顾投入其中的人们,她开口说:“遗憾人人都有,如果你实在无法放下,去找一位名叫楚尧的人,也许他能帮到你。”
经打听,楚尧在冥界巟城当差,虽不是官吏,却因与巟城主管有着特殊的交情,因此在冥界欺软怕硬,横行霸道。
晏浮生找上门时,楚尧正和一众歌姬在船上喝酒,船行在黑色淤泥般的水面上,无桨而动,楚尧一身红衣,女扮男相,剑眉星目,她怀里搂着歌姬,豪迈和妖娆的气质在她身上融为一体,她远远地察觉到晏浮生的存在,只奇道:“冥界怎么会有活人”
晏浮生飞身落到船尾,裙袂飘扬,她看着楚尧,启唇道:“你可知如何能让人死而复生”
楚尧先是一愣,接着爽朗一笑,扭头跟众歌姬说:“你们先回去,我晚些时候再来寻你们。”
众人心有不悦,可瞅见晏浮生往船尾那一站,那气度和美貌放在整个冥界和九州都是罕见,她们在她旁边连个陪衬都算上,何苦自讨没趣众人只好撇着嘴离开。
楚尧自顾自倒酒,头也不抬地说:“你能寻到这里,说明你已经下定了决心。”
说完,余光里看到晏浮生已经无声无息地到了她跟前,楚尧暗自一惊,捏着酒杯的手有些不稳,她抬起眼眸看着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展露出笑容说:“既然远道而来,不如先喝一杯”
晏浮生并不看杯中酒,她看着楚尧道:“冥界的东西,朕看不上。”
虽然是平静的叙述,但听着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审判,楚尧却乐开了花,她放下酒杯,笑得前俯后仰,她望着美人,笑道:“你说你看不上冥界,可你却修了鬼道,你可知,此后数百年,上千年,这里就是你的归途,目之所及,皆是熔炉,荒野,城邦,无主的鬼魂,连个堪堪入目的美人都没有!”
言语中似有抱怨,看样子在冥界当差并不是一桩美事。
晏浮生不在意这些,她平静地说:“我知道。”
“你一定爱惨了那个人。”楚尧冷笑了一声,低下头饮酒。
晏浮生说:“如何能让人死而复生”
楚尧也不卖关子,她手肘撑在船舷,仰着脸望着晏浮生,笑着道:“你来问我,倒是问对了人,若你去问阎罗王,他只会叱责你大胆妄为,敢于天道作对。你是修道之人,理应知道,凡事皆有代价。”
晏浮生润了下喉咙,“朕愿付出代价。”
“代价不是你。”楚尧笑得意味悠长,支着的小臂伸出食指,指着晏浮生的脸,指尖往下划拉,从胸口到腹部,停在她小腹处——
晏浮生脸色沉了下去。
楚尧说:“你生产过。”
晏浮生垂下眼睑,隐约有几分不安。
楚尧的眼睛微微眯着,像荒野中的狼一样呈现出金色,眼角带着笑意,她接着说:“你差点死在产床上。”
晏浮生袖中灵光一闪,手心陡然多了一把利刃,利刃指着楚尧,她沉着脸说:“告诉我有用的东西,否则我让你魂飞魄散!”
美人的气息令楚尧着迷,尤其是她靠近的时候,楚尧情不自禁地仰着脸,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她,带笑说道:“你与她育有一个女儿,血脉至亲,是天然的祭品,你想复活她,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夺舍到你女儿身上!你这么爱她,为她牺牲一个血脉有何妨今后你们还会有……”
她的话还没说话,晏浮生终是无法忍受,她抽了口冷气,用利刃刺穿楚尧的喉咙——
夺舍晏霖!
这是天大的笑话!
便是她愿意,阿鹤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她用利刃刺中楚尧,但楚尧选择了断臂逃生,她的魂体在一瞬间碎开,逃出晏浮生的攻击范围之后又迅速地修复,最终楚尧站在岸上,看着船上的晏浮生,面上已经没了笑容。
“她的躯体已毁,唯一复活的方法便是夺舍!九州境内,父亲夺舍儿子,情敌夺舍对手的比比皆是!子女之躯乃父母赋予,占过来又如何你既这般爱她,难道不能接受她用另一具躯体与你相爱”楚尧的声音从远处岸上飘来,清晰地传到晏浮生耳中。
晏浮生几乎就动摇了。
失去林鹤之后,她很难找回自己的理智,如果牺牲晏霖能救林鹤,那何尝不值得试一试
晏浮生愿意为林鹤死一千次,可关系到晏霖……她实在难以做出决断。
不能再听那叫楚尧的鬼魂胡说八道了!晏浮生心中怒极了,手中幻化出一把宝剑,剑指河岸,她道:“闭嘴!我今日非杀了你!”
楚尧也没有想到,她分明是好意劝说,可对方完全不领情!好好一个美人,一发疯就要杀人,这里可是冥界,魂体若是受伤,那将是永劫不复的地步!
晏浮生是法修正道出身,半路修了鬼道,虽无官职,但在冥界也有一战之力!楚尧不敢贸然迎敌,打不过她就溜,三十六计被她熟记于心。
楚尧一路逃遁,谁知晏浮生提着剑穷追不舍,楚尧只好躲到巟城,找到阴曹,央着阴曹司将女帝驱逐出冥界,阴曹司怕生事端,只好照做。
晏浮生没能杀成楚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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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似有无数道门一层叠着一层“轰轰轰”开合,她稍不留神,人与剑被狂风卷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宫的地面上!
请柬只送出去两张,晏浮生却累极了,她从地上站起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林鹤身边,低眸望着她,伸手触碰她的脸庞,心中一阵酸涩。
她太清楚林鹤的品性,她宁可自己去死,也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他人的事,何况那是晏霖,是她们唯一的血脉。
楚尧的话简直是放屁!姬兰若也是狗屁不如,她什么都帮不了林鹤!晏浮生只能靠自己。
往返冥界消耗了她太多的灵力,她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可她仍然消耗灵力编织着帘帐,帘帐中林鹤那无意识的三魂七魄如纸鸢般飞来飞去。晏浮生挤到林鹤的软榻上,她侧躺着,一只手和一条腿轻轻搭在林鹤平躺的身体上,仿佛她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她在睡梦中依然消耗灵力维持帘帐,直到一缕魂如孤烟般栖在她身上,那是一阵难以言说的奇妙感受,像是初生的婴孩躺在她怀里,很安静,又怀着好奇,对晏浮生东张西望,依偎在她身上,似乎有千万般眷恋。
晏浮生醒转过来,她怀抱着身上的空气和一侧冰冷的身躯,胸腔中如锥心刺骨一般令她无法忍受。
三魂离开人体后是无意识的状态,晏浮生可以用法力将其糅合,但那么做在一定程度上会损伤魂魄,影响魂魄的意识和心智。这时,晏浮生忽然想起了楚尧的话:
“九州境内,父亲夺舍儿子,情敌夺舍对手的比比皆是!”
晏浮生心里产生了一个计划。
她有一万种方法杀了沈盈盈替林鹤报仇,但她要选最阴狠,最诛心的。
当初林鹤杀了沈碧云之后,晏浮生便想办法收集了沈碧云的魂魄,将其囚禁在锁魂袋中,经过这段时间的蹂。躏,沈碧云的魂魄已经残破不堪。
念及此,晏浮生从软塌上坐起,从锁魂袋中取出沈碧云的魂魄,将其放在一盏魂灯上。
小人沈碧云痛苦地捂着头,抱膝蜷缩成一团。
晏浮生给她吹了口气,她才感到好受一些,睁开一双痛苦不安的眼睛,见到晏浮生,她再一次痛苦地闭上眼,捂着耳朵显得害怕极了。
“沈碧云,我放你一条活路。”晏浮生的嗓音那般柔润,好听,让魂灯下的小人不自觉地停下来,带着期盼的神情朝她看过来。
“你有一个好徒弟,叫沈盈盈,你与她定了契,可她却盼着你魂飞魄散。”
“我帮你夺舍沈盈盈的身体,你带着玄青的人头,来祝贺我和阿鹤成亲,如何”
沈碧云:“……”
看似商量的话,却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晏浮生冰冷的眼神落下来,魂灯下的小人忽然一个激灵,她没有任何话语权,目光幽幽,用力点头,她同意了晏浮生的决定。
————————
生生:不擅长救人,但擅长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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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50章
第50章
50。
徐翦一死,临城失守仅仅是一两天的事情。
城外一役,临城百姓伤亡者成千上万,他们被筑仙门射下来的箭弹飞后射伤,仙人的箭对凡人而言几乎一击致命。
黄清带着天鹰仙客赶到这里时,战场接近尾声,女帝怀抱着死去的林鹤乘坐青鸾走远,留下一大烂摊子等待收拾。
黄清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位带着素银面具的高挑女子,原来竟是曾经名动一时的天才剑修——林鹤。
北方的流民称她为圣人,饮过她的血解毒,他们信仰她是世间唯一的真神,愿意无条件地跟随她,信奉她。
只是可惜,圣人虽然能救世,却无人能救她。
这一次林鹤死在女帝的怀里,在无数人的见证之下。
黄清不知该如何将这个消息告诉北地的流民,他想起那时候林鹤请求他们帮忙挖开灰河时,这些四面八方而来的百姓都乐意至极,兴奋至极。如今他们该如何接受这样一个噩耗
可他们早晚会知道的,也许他们会痛哭流涕,会为圣人修筑神庙,会将她的事迹记录下来,传唱给子孙后代,可这些并不能让林鹤复活。
听说女帝已经回到凤阳,将林鹤安置在闲云陵。那是死人的寝宫,也就意味着,连女帝也接受了林鹤死去的噩耗。
活着的人还要向前看,执着于过去根本没有意义。
黄清深谙这些道理,在女帝离开临城之后,他便开始着手收拾这些烂摊子。
他安排手下清理城外的尸体,包括徐翦那三十万倒下的活死人军,他用徐翦的库房里找到的灵石,点燃乌泱泱的尸体,城外祭坛瞬间变成火海,火势惊人,就连离祭坛十里地外的临城都变得温暖起来,落下的雨也是洗涤过烟火的黑雨。
临城王府中,赵嫣坐在徐翦曾经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听着王府的人叙述徐翦在这里干过的事,又说起赵璞在祭坛上出其不意杀了徐翦,那真真是长了临城王府的面子。
赵嫣冷着脸呵斥:“不过是运气好捡了便宜,有什么得意的若不是林仙长出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一个胆小怕事的小人,哪有能耐杀了徐翦”
管家平安忍不住反驳:“郡主,世子爷并非胆小怕事,那日在东街菜市场,徐翦抓了为咱们老爷平反的八义士,世子爷孤身站出来,若不是他忍辱负重,许先生他们就是徐翦的刀下冤魂了!”
越是吹捧赵璞的话,在赵嫣看来,每一句都像是在打她的脸。
如果那日她跟着赵璞回去找林鹤,如果她知道那个救他们的人是林鹤,那这些好事怎么会轮到赵璞身上!
赵嫣越想越气,风头都让赵璞抢光了,以后这王府该谁拿主意!
“世子若真有本事,也不会等到徐翦杀了我们爹娘之后才醒悟!”赵嫣白了管家平安一眼,厉色道,“徐翦咎由自取,即便没有死在赵璞手里,也会死在李璞,王璞手里,眼下王府一团乱,先王和公主尚未入殓,赵璞却不知所踪,他若有半点孝心,此刻就不会乱跑!尔等休要再提他,下次再让我听到,非拔。了你们的舌头!”
临城王府的下人们低头称“是”,赵嫣虽然表面上不待见赵璞,却还是差了人四处去打听赵璞的下路。
她唯一的恨就是那天晚上,跟着林鹤返回临城的不是她。
处理完府内杂事,赵嫣回到闺房,用灵力点亮房间里的灯,灯火照亮的一瞬间,赵嫣蓦地一惊,倒抽一口凉气——
她的床榻上有人!
玄青抱着沈盈盈坐在床上,一面催动灵力为她疗伤,一面用一双沉沉的眼睛看着赵嫣。
赵嫣吓得连忙拔出袖中匕首,正要大声呵斥,玄青眯了眯眼,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赵嫣的喉咙仿佛被一股粘滞物堵住,气流发不出来,她无法发声,也无法呼吸,很快就感受到窒息的痛苦——
“啊,啊,”赵嫣双手掐着自己的嘴和脖子,手指伸到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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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图捅。破什么,她努力摄取空气,可肺部越来越紧,她双眼凸出,跪在地上痛苦不堪,经历了无效的挣扎和自救后,她满脸是泪地望向玄青,眼神里全是央求。
“不要叫出声,”玄青的声音低沉,带着长者的和蔼笑容,“你想活命首先得学会管住嘴。”
赵嫣用力点头,打着手势表示自己不会大喊大叫。
肺部猛地灌入一口气,赵嫣身体剧烈颤动,双手撑在地上,不停地冒着冷汗。
谁能想到,杀了林鹤的这一对祖孙女,居然藏在临城王府!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玄青带着伤重的沈盈盈无法逃远,折返临城王府反而是个绝佳的选择,她知道徐翦在府中藏了许多天灵地宝,正好用于给沈盈盈治伤。
“去给我倒点水来。”玄青坐在床上,将赵嫣当奴婢使唤。
“我可以给你地方住,让你们在这养伤,”赵嫣擦干泪痕,满脸不情愿地说,“但你别想使唤我。”
她刚说完这话,身体突然离地,“噗通”一声狠狠撞向墙面,将一侧的紫颤木架子摔得粉碎!
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木架上的花瓶摆饰掉落一地,赵嫣也摔得满身伤痕,屈辱地看向那位坐在她床榻上的长辈。
玄青甚至都没有脱鞋,满是尘土的鞋子踩在她的温软小床上,蚕丝床单上染着大片的血渍,不仅如此,她还看到沈盈盈旁边似有呕吐物,洒在她绣着飞天舞女的枕被上。
赵嫣的怒火被恐惧掩盖着,尚有的理智在提醒她:不能冲动。
换作赵璞会怎么做他投靠杀父仇人的时候,内心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在那个时候他就想着要杀徐翦
只有到了设身处地的时候,赵嫣才能理解弟弟干了一件多么不起了事情的。
眼下是考验她的时候,她也一样,不能输给那个胆小鬼弟弟。
撞倒木架的声音引起了外面守卫的注意,两道人影投在门框上,守卫礼貌敲门,问:“郡主你在里面吗”
赵嫣看向玄青,玄青目光沉沉,盯着她看,似乎是等她拿主意。
那一瞬间,赵嫣想过求救,可是玄青一定会把他们全部都杀了!以她的能力杀两个守卫只是举手之劳。
“哐当”一声响,赵嫣拿起桌上茶盏往门上人影处砸,大发雷霆道:“没我的命令,谁让你们过来了!”
玄青冷笑着看她表演,赵嫣一连摔了几个杯子,隔着门骂道:“滚!都给我滚!一群连我爹娘都保护不好的废物!滚啊!”
外头的人只当赵嫣情绪失控乱摔东西,所以造成刚才的动静,见她在气头上,哪还有理由怀疑她遇到了危险,故只能赔着不是匆匆离开。
等守卫走远了,赵嫣拿起茶壶放在玄青面前,冷着脸说:“茶杯都摔烂了,你要喝水自己倒嘴里!”
即便是落入他人之手,赵嫣仍保留着自己的品性——绝不为仇人低头折腰。绝不。
她的态度在玄青看来,简直可以用“可笑”来形容。
“你很识趣,但是不知趣,”玄青道,“你知不知道,我要杀你,究竟有多简单”
“你不会杀我,因为你需要我,”赵嫣不再惊慌,她一脸嫌恶地看着两人,“你需要我为你找止血的丹药,需要我替你们隐瞒行踪,你们害死了林鹤,女帝恨透了你们,一定会想办法杀你们,你们无处可躲,不是吗”
玄青目光中闪过一抹诧异,她终于不再纠缠“倒水”的问题,转而说:“你这有什么救人的丹药”
赵嫣拿出一瓶回魂丹扔过去,玄青接住,看了一眼后立刻喂给沈盈盈。
林鹤当时伤沈盈盈用是的一颗极品灵石,起初他们以为只是普通的暗器,根本没当一回事,等后来玄青给沈盈盈治伤时才发现,她伤口根本止不住血,没多久她就陷入了昏迷,性命垂危。
赵嫣的回魂丹很快生效,玄青轻轻拍了拍沈盈盈的脸,看她醒转过来,流着泪难过地说:“孩子,不要怕,姥姥在这里。”
“姥姥……”沈盈盈有些迷茫,很快她清醒过来,抓着玄青说,“林鹤死了是不是”
玄青双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她摸了摸沈盈盈的头,安抚道:“是,被灵火箭弩一箭穿心,她当场就死了,任何法术都救不了她。”
“我为师父报了仇……她应该会安心……她会安心,对吗”沈盈盈双眸幽黑,眸光微动,藏着某种难以辨认的情绪,她紧紧拽着玄青的手,一遍遍确认地说,“林鹤死了,她该安心了……对不对”
“好孩子,你冷静下来,”玄青面带笑容,“不要怕,姥姥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怕,没有人能伤害你。”
“她是我师父……她养育了我,可她毁了我一辈子!”沈盈盈不安地抓着玄青的手,着了魔一般嚷道,“我恨她!为她报仇就是回报她养育之恩,她该知足了!她死在林鹤手里,那么多人死在林鹤手里!是我杀了林鹤,是我杀了林鹤!”
“好好好,好孩子,你做得很好,”玄青搂着她像搂一个婴孩一般,抱在怀里摇晃,“好孩子,你杀了仇人,你做得很好,我的好孩子,你放心,今后谁都不能伤害你……”
“你们说话声音太大了,外面的人会听见的,”赵嫣走到窗口,检查一遍外面的情况,提醒道,“林鹤虽然死了,但女帝还在,她一定会来为林鹤寻仇的。”
这话吓得沈盈盈一个哆嗦,不住地往玄青怀里钻,玄青心疼极了,搂着她安抚说:“不怕,姥姥在这里,任何人都不是姥姥的对手。”
赵嫣不禁发出一声嘲笑,玄青叱道:“死丫头,你退下!胆敢将消息泄露出去,我一掌毙了你!”
赵嫣刚走没多久,卞芳从黑暗中现身,叹了口气说:“前辈,此地不宜久留,那丫头一定会给女帝报信,我们最好现在就离开。”
玄青沉默不语,但她并没有耽搁,抱起沈盈盈,跟着卞芳匆忙离开临城王府。
是卞芳说临城王府很安全,这会又是她说此地不久留。
玄青总觉得,卞三娘在耍她。
如果知道那丫头会去通风报信,那为什么不立刻杀了她
怀里的外孙女心绪不宁,一会害怕得直哆嗦,一会哭着说对不起她师父,玄青的心思全在外孙女身上,对于卞三娘——她虽然有所怀疑,但并不在意。
在卞三娘的安排下,玄青抱着外孙女坐上一辆马车,她们打算逃往瓜州,那里还有徐翦的残余部下,凭女帝现在的势力很难剿灭。
马车底下似乎画了什么符文,被毛毯遮挡着,只露出一星半点朱砂味,玄青虽然注意到了这个,上车时也迟钝片刻,但她一门心思照顾外孙女,没再多想,抱着沈盈盈上了车。
卞三娘在前面驾车,马车到一处空旷地带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怀里的人似乎已经睡过去,玄青皱眉说:“卞芳”
卞三娘的嗓音被大烟熏得低沉嘶哑,她忽然开口说:“前辈,你知道当初师妹跟我说,剑圣前辈为什么要与你和离吗”
卞三娘称呼她的时候,用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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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而非“师娘”。
玄青可能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或者说,她根本不会在乎。卞芳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可以使唤的工具,她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工具的想法
马车停在临城郊外的荒野上,对于卞三娘的突然发难,玄青依然不当一回事。
“你这么说,我倒是很好奇,”玄青一只手准备去摸法器,另一只手依然安抚着刚刚睡过去的沈盈盈,她轻哼一声,不紧不慢地说,“剑圣李儒玉,他到底是如何评价我”
“剑圣前辈很敬重你,师妹也很敬重你,她从小到大都依从你,一辈子循规蹈矩,因为她爱护你,生怕做出令你失望的事,在这一点上,剑圣前辈和师妹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卞芳坐在马车车头,神情平静地看着远方,徐徐说道。
玄青忍不住笑了,“既是如此,那她又为何选择与你私奔”
那是一声很平淡的笑,对于卞芳而言,却极其刺耳。
她坐在黑暗中,眸光里闪过一抹难以压抑的愤怒,说:“有什么好笑的”
玄青又哼了一声,“她若敬重我,绝不该与一女的私奔,便是这种念头,也绝不该有,我生养她,将她抚养成人,送她去沧州海山学艺,为她前程铺路,盼她名垂青史,最终她做了什么”
卞芳平静陈述:“是你逼她嫁去沧州。”
“那夫家有何不好”玄青冷笑一声,“难不成让她跟了你一个庶出的女子,就是对她好”
沉默了一瞬,卞芳说:“所以我后来打消了念头,剑圣前辈也来找过我,跟我聊过师妹的事,他希望我能做出一番成就之后,去你们家提亲。”
这话彻底逗笑了玄青,她无法相信李儒玉居然说过这么愚蠢的话,即便李儒玉同意,她怎么可能同意让女儿嫁给一名庶女!
玄青摇摇头,面带嘲讽地说:“我至今不知道他跟你说过这种话。”
卞芳淡淡道:“嗯,我想他可能从来没跟你说过,因为在那不久,师妹就嫁去沧州了,后来她给我写信,每回都说沧州很好,让我不要挂念。”
玄青面色不改,目光没有任何变化,她唇角下有一道深重的纹,许是因为长期习惯往下抿着唇,让她看起来更加冷酷,固执。
卞芳清楚,跟她聊这些根本没有意义,玄青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至今仍是如此。
但有些话,卞芳还是要说出来,也许……那是师妹埋藏在心里,一辈子没机会对玄青说出口的叛逆之词——
“七年时间,她给我写了上百封信,其中只有一封提到你,她说如果她是剑圣前辈,也会跟你和离。”
玄青愣住,似乎觉得不可理喻,她以为卞三娘会说些别的——会控诉她当初如何拆散了她们,可卞三娘什么都不提,却在轻描淡写间吐露出了世上最残酷的真相。
她为自己的女儿劳心劳力了一辈子,可在她心底,永远比不上那个撒手不管,逍遥人间的爹。
她唯一的女儿竟这般恨自己上百封信件之中,只有一句提到了自己!
玄青呼吸变得急促,她恨李儒玉,恨那不懂事的女儿,恨他们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她收拾!她想杀了卞芳!
剧烈的情绪变化令她双手发抖,玄青按在法器上的手拨了拨,眼神中杀意升腾。
这时候,沈盈盈忽然醒过来了,她抬起脸,眨巴眼睛望着被仇恨裹挟的玄青,开口说:“姥姥”
玄青心中一动,笑容柔软地望着沈盈盈,拍了拍她的后背说:“好孩子,你醒了”
“沈盈盈”垂眸,若有所思地看着玄青闪着灵光的琵琶法器,她说:“姥姥,你这是要做什么”
玄青松手,法器的光芒黯淡下去,她面带笑容地说:“乖孩子,你不要怕,姥姥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没有安全的地方,”“沈盈盈”神情庄重地说,“这世上,没有任何地方能称之为安全。”
玄青以为她这是又犯病了。
自从玄青找到沈盈盈之后,她发现沈盈盈总是这样沉浸在想象里,一方面说着要为沈碧云报仇,一方面害怕沈碧云来找她。
沈碧云已经死了,玄青不知道她对沈盈盈到底做过什么,导致盈盈如此依恋她又害怕她
“别害怕,”玄青重复着这句话,“只要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马车停在荒野,卞芳已经不知所踪了。
玄青低头望着外孙女的模样,不由地想到了她唯一的女儿,那个绝望投湖的女儿,在沧州的八年的时光,她每一个日夜都在恨自己吗
可是我帮你找回了盈盈,看啊,她的眉眼和你何其相似
这世上,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李儒玉卞芳或者你沧州的夫家他们什么都不是。
“沈盈盈”带着笑容,伸手抚摸玄青的脸庞,玄青注视着她的眼,布满皱纹的双眼中漾着无限的怜爱。
“姥姥,永别了。”
玄青的眸子不由地睁大了,她的神情停滞在这一刻,脖子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三圈琴弦,弦丝勾出深深的血痕,在“沈盈盈”幸福的拥抱下,她气绝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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