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来不问行程不查手机,一方面确实是信任,毕竟他对你的执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可能在外面有什么。”
“但我觉得另一方面,是你一直把自己放在了低位上,你欠他的,你下意识觉得自己没理由去管他查他,就算他真出轨你也没资格生气,所以你干脆不闻不问。”
喻晗没出声,也许是无法反驳。
钱妙多说:“他不主动和你分享日常,说不定是因为觉得你从来不问,所以觉得你不想知道呢。”
普通伴侣尚且需要沟通维系感情,何况其中一个脑子还不正常。
喻晗从没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这七年里他做错的地方不比贺平秋少。
贺平秋的朋友圈已经被点开了,并非喻晗想象中的一片空白,相反,贺平秋这些年发过很多很多动态,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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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屏蔽了包括喻晗在内的所有人。
他最新的一条动态是去年11月1号,配图是肝癌检查报告——
【我好像真的无法再拥有他了。】
————————
第五封信
前面两人没再出声,安静开车,不再打扰喻晗探寻已逝伴侣的内心世界。
在很多个喻晗不知道的时刻,贺平秋都在朋友圈里抒发情绪,尽管不会有任何人看见。
【2016年10月:
我注意他很久了,但他从不看我。想成为被他抚摸的那只猫。】
配图是一张二十岁的喻晗在剧组逗流浪猫的照片,角度一看就是偷拍。
【2017年1月:
他杀青了,坐高铁回家,我就在他后面,他没有发现。下高铁后他直奔一家面馆,和老板聊得很开心。
不想看到他对别人笑。】
配图是高铁上戴着耳机听歌,以及正和面馆老板聊天的喻晗,都是偷拍的视角。
如果是刚结婚的时候发现这些,喻晗可能会觉得毛骨悚然,可他现在只觉得有些好笑。
笑不出来的那种好笑。
【2017年1月:
第七次走进面馆,终于碰到他了,他认出了我,和我打了招呼。
2017年2月:
加上微信了。
2017年2月:
他没有找我聊天。
2017年3月:
他还是没有找我聊天。
……
2017年5月:
他竟然让那么多人摸他的身体,不该给他介绍这个角色的。
2017年5月:
他的手骨脚踝都很漂亮,适合套上镣铐,拘禁在黑屋里。】
喻晗记得这个角色,是贺平秋早期作品里的一个炮灰角色,当时有场戏是被敌军抓住戴上了镣铐。
那个镣铐是作为导演的贺平秋亲自给他戴的,轻轻一声咔嚓,脚踝就被禁锢起来。
当时他只觉得莫名,但原来贺平秋在心里想这些。
【2017年9月:
他妈妈需要一笔巨额手术费,我卑劣地抓住了这次机会。往后就算得知我的心思,逃离的时候也会考量恩情。
2017年10月:
报应来了。
我失去了一条腿,他冒充我爱人签的字。
2017年11月:
我们领证了。
他单纯,心软,他认为欠我两条命,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可我很后悔,我不应该说那句“用结婚来报答”,我会控制不住伤害他,一定会。
2017年11月:
他在床上完全没有硬不起来,我知道该停止这样,可我控制不住。我也知道他完全感受不到愉悦,可就是喜欢他任我摆布的样子。
我大概是有病。
2017年11月:
他疼了好几天,是我没控制好。
2017年12月:
腿疼。
明明它根本不存在。
2018年3月:
吵架了,他问我为什么在家里还要戴假肢——
因为太丑了,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2018年5月:
他主动亲我了,我没控制住把他拉进了车里,事后他的脸好红。
可爱。
……
2018年10月
他去酒吧见了朋友,被我抓到了。
我有点控制不住地拿出藏了很久的镣铐,将他囚在了卧室。
他像任我摆弄的玩。偶,我给他穿衣服他才能穿衣服,我不让穿他便只能裸着,他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都由我操控。
有点高兴。
2018年11月
我没有收掉他的手机,我知道他不会报警,也不会向任何人求助。
今天他被我操尿了,我愣住了,他有点崩溃。】
喻晗:“…………”
【2019年12月:
我差点杀死他。
我得离开,我好像有病。
2019年12月:
我确实有病。
2019年1月:
家里的灯没有亮着,我不敢上楼,也不敢知道他有没有逃跑,我怕忍不住把他抓回来。
……
2019年2月:
他没有逃,他来找我了。】
此时此刻喻晗才知道,原来他囚禁解放后的三个月里,跑去剧组当缩头乌龟的贺平秋回来看过,只是没敢上楼。
自这之后,贺平秋朋友圈里的变态气息就散了很多。
大多记录着一些琐碎的生活日常,比如一些偷拍的照片,还有喻晗平日捕捉不到的心情。
比如“他像小狗一样啃我的嘴,很麻”,“他又因为在家戴假肢的事和我吵架,但真的很恶心,我不想让他看见”,“我们靠在一起看电影,他身体好热,像火炉”。
除此之外,喻晗还发现两个秘密。
秘密之一是,贺平秋每次在剧组工作的时间里都会偷摸跑回来,但是不上楼,只在车里待着,然后拍一张他们家楼层亮灯的照片。
一周一次。
【2020年4月:
想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2020年5月:
家里的灯亮着,还是不要上去打扰了,他应该不想在‘假期’里看到我。
……
2021年1月:
玫瑰卖完了,买了束百合,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2021年2月:
想趁他半夜睡着以后上去看看,但他也许会做噩梦。
2021年2月:
抓到他下来遛弯了,差点被看见。
……
2022年
……
2023年
……】
秘密之二是,自婚后第二年开始,贺平秋会在每年十二月立遗嘱,然后将遗嘱照片发到朋友圈,遗嘱内容一模一样,都是名下遗产全部由伴侣喻晗继承。
其实没有意义,贺平秋亲父母养父母都去世了,不会有遗产纷争,但也许是为了避免哪天突然冒出个亲戚,所以每年的十二月,他都会更新一次遗嘱。
第一次立遗嘱的时候,喻晗还被囚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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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
2018年12月:
结婚两年的报酬。
[遗嘱。jpg]
2019年12月:
被我折磨三年的报酬。
[遗嘱。jpg]
2020年12月:
又活了一年,他演的爱意有点真。
[遗嘱。jpg]
2021年12月:
他今天突然提起想健身,说不然以后老了推不动我的轮椅。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遗嘱。jpg]
2022年12月:
结婚六年的报酬,他上个月送了我结婚周年礼物。
好像还可以再撑几年。
[遗嘱。jpg]
2023年,贺平秋没有把遗嘱更新在朋友圈。
也许是因为这次真的要死了。
……
廖多不知道贺平秋在朋友圈里发了什么,但总之喻晗看起来不太好。
他们乘坐电梯来到新房里,恰巧设计师也在,正指挥师傅砸墙。
喻晗见了,竟然问:“能让我试试吗?”
“这一般人可搞不来——”
“没事,让我朋友玩下吧。”
喻晗接过大锤颠了颠,还挺沉,对他这个没怎么锻炼的人来说用起来有些困难。
师傅说:“这有小锤。”
喻晗摇摇头,就要这个。
他扬起锤子,对着划好区域的墙面猛砸下去,自己一个踉跄,墙却纹丝不动。
他并没有气馁,再一次认真地扬起铁锤,猛得敲向墙面,发出“砰”得一声重响!
大锤往回捞的时候险些把他的身体带翻,但喻晗还是执着地敲向这片墙面,好像他敲的不是墙,而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存在。
有的人蠢得要死。
喻晗狠狠挥锤,在心里想。
贺平秋死后第四个月,他倒是想起了很多刚结婚时候的事。
这些记忆并没有因时间消逝,反而因时间的酿造越来越清晰。
比如婚后的第一个520.
那之前他一直单身,贺平秋大概率也是,所以谁也没特地去记这个日子,于是那天他们一个在家,一个在剧组。
但到晚上,贺平秋大概是听同事聊到,知道了今天是520,所以特地打回来一个视频,干巴巴地聊了会儿。
喻晗不明所以,只知道贺平秋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在即将挂断电话的时候他才发现,贺平秋身后的背景有点像自家小区,他敏锐地跑去阳台,果然在楼下绿化带旁发现了贺平秋的身影。
被他戳破后,贺平秋也不乐意回家,喻晗只好下楼去找。
但都面对面了,贺平秋也就一句冷冰冰的“我要走了,明早七点就要开工”。
现在就走,喻晗都没搞懂贺平秋跑回来干什么:“那你来回跑什么,东西忘了?”
喻晗碎碎念着,有什么事跟他说就行,剧组那么忙来回跑不累吗?贺平秋就听着,一声不吭。
喻晗看着贺平秋,突然觉得有点像做错事挨批的小猫,冷漠傲娇,还死不认错。
他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冒出了“可怜”两个字。
虽然不知道怎么把“可怜”和贺平秋联系到一起的,但彼时还有点抗拒亲热的喻晗决定给贺平秋一个临别吻。
那应该是他第一次主动亲贺平秋。
所以贺平秋的反应异常激烈,直接反手把他按进了车里不说,还在后座上给他用手解决了下。
也不知道是习惯了亲热,还是因为场合太刺激,外面就是敞亮的万家灯火,随时都有可能有人路过,以至于喻晗第一次在亲热中起了感觉。
……
一直到今天之前,喻晗都以为贺平秋从剧组偷跑回来的情况就只是个例,就只有那一次。
可实际上,按照朋友圈的更新时间,每一次剧组开工,贺平秋都会偷跑回来,一周一次,风雨无阻。但就算到了家楼底下也什么都不做,就在下面看着,再拍张家里窗户的照片。
而喻晗以为外卖叫的鲜花,其实也是贺平秋亲自从花店挑的。
时隔这么久,突然发现这些隐秘并没有掀起喻晗太多情绪,没有厌恶,也没有感动,只觉得窒息。
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正掐着他的心脏与脖颈,越来越紧,越来越喘不过气。
好疼啊。
自贺平秋死后就没什么动静的心脏,突然袭来一阵棉麻的痛意,并不猛烈,却叫人不堪忍受。
原来心脏也会和胃一样绞痛。
喻晗倾尽全身力气去砸墙,一下接着一下,坑越来越大,直到水泥混着砖块稀稀拉拉地落在地上,才勉强觉得痛快。
“砰!”
“砰!!”
“砰!!!”
其他人都不在现场,廖多和钱妙多正在客厅跟设计师聊着方案。
每听卧室那边响一声,师傅都胆战心惊:“别给他人砸坏了。”
“没事,他最近心情不好,想发泄下。”
“那你们可以带他去那个什么发泄屋嘛。”
廖多不懂:“什么发泄屋?你别说是去嫖娼啊,那不得行!”
师傅白他一眼:“瞎说什么,就正经的砸砸东西什么的发泄,我闺女去过,说好玩!”
“我好像在短视频里刷到过!”钱妙多说。
她掏出手机去查了查,附近真的还有几家发泄屋。
“感觉怎么样?”廖多走过来问。
喻晗没有回头,一锤挥下!
好半天他才吐出一个字:“爽。”
“有个能让你更爽的地方。”
“?”
喻晗被这两口子拉着转移战场,一度认为这俩是怕他砸坏新房。
发泄屋里有很多小房间,甚至能选择主题,比如办公室,教室……都是能让人产生压力的地方。
喻晗问:“有家的主题吗?”
工作人员一愣,说有。
家的主题房间比较大,也很贵。
不过无所谓,喻晗直接戴起头盔走进去,拿起棒球棍挥向桌上的酒瓶,砸烂墙上的电视机,劈开茶几与沙发,将花瓶高高扬起摔了个稀碎。
飞溅的瓷片好像电影里的慢动作,喻晗甚至能追随其中一块瓷片的走向。
他走过去,用棒球尖将其碾得更碎。
紧接着,墙上的壁画,橱柜里的瓷碗,装着饰品的亚克力盒子……一个接着一个粉碎。
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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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够!
从傍晚到夜深,喻晗一刻没停,他只能听得见自己回荡在头盔里的喘息声,一声比一声粗重。
直到他看见角落里的一个人偶,也许是因为店家为了省钱,这个人偶的右腿是折断的。
喻晗挥起棒球棍就要砸下去。
可这个动作反复了好几次,都没有一次彻底完成。
他怕不是被贺平秋传染坏了脑子,一个假人偶都下不去手。
喻晗深吸口气,再次挥去棒球棍,用尽全部力气砸下去——
只听“咔嚓”一声,棒球棍断了,而人偶完好无损,唯独旁边的墙面多出一个大坑。
喻晗缓缓跪坐在人偶面前,摘下头盔,脸上全是汗,衣服湿得都能挤出水来。
他扔开棒球棍,看着残破的人偶。
很久以后,空气里才响起他几乎脱力的声音:“结婚第二年就立遗嘱,我就这么让你痛苦?”
“痛苦到想要立刻死掉?”
————————
第六封信
不得不说,有廖多与钱妙多两个人陪着,喻晗的状态好了很多。
他可以尽情地垮着脸,不说话,也不用笑,他们不会问他怎么了,更不会说毫无意义的“向前看”。
谁不知道要向前看。
他们甚至没给喻晗回家住的机会,天天拉着喻晗吃喝玩乐,去宠物馆撸猫撸狗,去二十几岁时就说要玩却一直没机会玩的陶塑。
喻晗本来想捏个贺平秋,但发现难度太高,于是捏了个杯子,杯口趴着一只小兔子。
其实他捏得很垮,好在钱妙多技术不错,加工后十分完美。
他们还去了游乐场,排着长长的队伍坐过山车,一遍接着一遍。
肾上激素飙升的感觉确实很爽,在过山车上急速飞驰的瞬间,是喻晗难得能忘掉贺平秋的片刻。
可他不可能永远坐着过山车,短暂的激。情退却后,现实与苦难都会回归,无尽的空虚如潮水般涌来。
虽然钱妙多还邀请一起出去旅游,可就算她不说,喻晗也猜到这次的旅游是她和廖多的蜜月行。
喻晗不想挤进去叨扰。
再三拒绝后,喻晗把他们送到机场便独自离开,回家的路上还顺道去了趟手机店。
原手机里的数据都导出来了,贺平秋的照片基本完好,只有个别久远的照片像素受损变模糊了。
喻晗登录微信检查了下聊天记录,非常完整。
这让他心情好不少,回到家里,他找出贺平秋说的健身卡,沿着导航走了过去。
健身房就在小区附近,看起来很干净整齐,氛围也不错。
喻晗让前台查了下,这张卡其实是十月份办的,并不是他以为的11月11号。
十月份贺平秋还不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也没准备这么快死掉。
所以为什么要那个时候办健身卡?
喻晗不记得,是不是自己那个月无意地跟贺平秋提过一嘴想健身,也许是类似于“肌肉都快没了”,“最近好像胖了点”的话。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哪怕喻晗不愿意去思考,某些可能性还是无孔不入地往脑子里钻。
也许,那时候贺平秋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能把他关在家里一辈子,想试着和他正常生活,想试着给他一点自由,普通相爱,直至到老。
可疾病带来了最致命的一击,直接摧毁了贺平秋这七年里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点点希望。
这段时间喻晗时常想,在健身房跑步的时候会想,做饭的时候会想,睡前也会想,贺平秋真的只是因为肝癌自杀吗?
没有更多原因了吗?
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四月清明节过后的一天里,他在书架上找了几本菜谱,看起来是新的,贺平秋还不认识他的时候就会做饭,不至于需要这种教程。
喻晗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贺平秋特意给他买的。
还怪贴心。
怕解雇阿姨后把他饿死。
而那一排排的书架中有很多专业书籍,也有些一些经典文学作品,一般都是贺平秋喜欢看,喻晗过去很少去翻。
今天他却心血来潮地拿起几本,并在其中一本的夹页中发现了贺平秋的心理诊断报告。
日期是结婚第二年的12月底……那时候喻晗刚从囚禁的状态解放。
报告上显示,贺平秋是边缘型人格障碍,伴随重度抑郁,睡眠障碍以及轻度强迫症。
这份报告就像给了喻晗当头一棒,尽管之前他也一直觉得贺平秋需要看医生,但都没觉得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
重度抑郁,至今整整五年。
喻晗从来没看到过贺平秋吃相关的治疗药物。
也许不是他没看到,而是贺平秋根本就没吃过药。
为什么每次一提看医生贺平秋就生气?除了觉得喻晗想离开自己,也是因为清楚自己真的有病。
他不想被喻晗知道。
“既然不想被我知道,死之前怎么不把这些清理干净?”喻晗脖颈胀得通红,青筋凸起,几乎咬牙切齿。
可他也知道怪得毫无道理,这份报告都五年了,贺平秋自己大概都忘了放在哪里。
喻晗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拿出贺平秋的手机,在朋友圈里翻找,果然在报告时间前后找到了两条动态。
【2019年12月:
我差点杀死他。
我得离开,我好像有病。
2019年12月:
我真的有病。】
喻晗撑着桌面,有些无法呼吸,双腿止不住地麻痹,指尖抖得不像话。
他的心脏也开始和胃一样绞痛,根本无法站立。
他只能沿着书桌移动,慢慢坐进贺平秋常坐的椅子里,皮套上仿佛还有属于贺平秋的气息。
喻晗知道这都是自己的幻觉。
贺平秋已经死去四个多月,再过几天他都能收到了,再浓的体味也都该散了。
何况贺平秋根本没有体味,尽管算是一个残疾人,贺平秋也始终体面,保持整洁,身上的气息是淡淡的,清爽的沐浴香。
但在到来之前,喻晗率先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贺平秋的手机。
贺平秋死后,喻晗并没有停止给他的号码充话费。
他以为又和往常一样是信用卡之类的推销电话,正要替贺平秋说“谢谢,不用”的时候,听到那边出声询问:“您好,请问是JC·Q521H的车主吗?”
喻晗第一反应是诈骗。
但他记得贺平秋确实有辆车的车牌号是这个,因为数字比较特殊,所以他印象深刻。
喻晗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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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有什么事吗?”
“您的车已经在我们的停车位上滞留五个月了,麻烦您赶紧挪下车,补缴一下停车费。”
“……”
五个月。
喻晗都不敢想停车费得要多少钱。
他匆匆问到地址就赶了过去,不知道贺平秋怎么会把车开到外面却不开回来。
这是一个路边停车位,大爷上来就说:“前两个月就给你打电话了,一直打不通。”
那会儿喻晗在剧组,电话当然打不通。
不熟悉的未接号码又被他默认为推销电话,事后都没有回拨。
“按照一小时五块来算,你要给我一万八。”
“……”时隔多日,喻晗差点飙出脏话,怎么不去抢啊?
“但我们也比较人性化,就给你按照一天20封顶算,停五个月给我三千就行。”
看,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总是喜欢调和的,折中的。
想让对方接受你的离谱报价,就得在那之前提出一个更离谱的报价,跟一万八比,三千确实便宜。
喻晗麻木地交了三千块钱,有一瞬间都在想这车干脆别要了,反正还有别的车能开。
但转念一想,这车确实占了五个月的停车位,三千块也是活该。
不是大爷的错,也不是他的错,那只能是贺平秋的错了。
只是不知道贺平秋来这个地方干什么,周围没有高楼大厦,都是些市井小巷。
他跟大爷说想再停会儿,大爷乐呵呵地同意了,说再停五个月都行。
喻晗在附近转了转,找了家小店进去点了份老鸭汤。一口下去,冰凉凉的胃终于暖和起来。
贺平秋走后,喻晗总是不能准时吃饭,倒不是故意的,只是没人盯着以后他才发现准点吃饭是一件这么难的事。
有时候翻起贺平秋看过的那些书,一翻就是一天,也根本感觉不到饿。
春天到了,路边的绿化丛,路上的树都冒出了新芽。
喻晗走进巷子,每一次转弯,都感觉尽头快速闪过一道人影,就好像和去年秋天的贺平秋发生了时空碰撞。
贺平秋到底来这干什么呢……
直到他看见一家古典的当铺,牌匾刻着“时光邮电局”。
一瞬间,这五个月以来的种种疑惑都变明了,贺平秋死前出门的那七天到底去哪儿了,包括死后寄信的方式都有了答案。
垂在身侧的手有些发抖,也许是激动,也许是胆怯。半晌,喻晗还是抬腿跨进门槛,进入眼帘是的一张张小桌,还有靠窗的一排小吧台。
而店铺里的每面墙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明信片与信封。
这是一家饮品与邮局结合的当铺。
店里人不算少,有小情侣给未来的彼此写情书,也有孤身一人来给未来的自己写豪言壮语,独独没有人在死前给独活的另一半寄阴间的信。
喻晗的呼吸不由自主停滞了,恍惚间好像看到贺平秋坐在最远处的角落里,垂眸抿唇,给信封贴上精挑细选的邮票,再写上自己的名字与收信人。
寄件人是死前的贺平秋。
收件人是贺平秋死后的喻晗。
他想走过去,告诉对方他不想看信,他想听他亲口说。
“您好,需要什么吗?”一个女孩走过来,“是想安静地喝点东西,还是预约了二楼的心理咨询,或者想给未来的某人寄封信?”
喻晗一怔:“二楼有心理咨询?”
女孩笑道:“是的,我们二楼是心理咨询室。”
喻晗突然有了个猜想:“怎么预约?”
“需要这边登记。”
“好的,只有一个心理医生吗?”
“是的。”
喻晗在预约表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还有手机号码。他故意往前翻了几页,却没看到预想中的名字。
也许是他想多了。
他回到一楼闲逛起来,这里的信纸款式很多,花里胡哨的明信片琳琅满目,但贺平秋却选了最简朴的信纸与信封。
这些人写完信后,会将其密封进信封里,再交给店员,后者会放到收银台后面的抽屉里。
那一整面墙都是抽屉。
也许贺平秋写给他的就静静等待在这某个暗无天日的抽屉里。
有一瞬间,他冲动地想去跟店员说,那里面有一封信是寄给我的,我想提前拿出来。
可理智制止了他的冲动。
身后有人问:“先生,您刚刚是预约了我们二楼的心理咨询吗?”
喻晗回头,说是。
“我们朝医生刚好现在空闲,没有预约病人,可以给您插个队,您看有时间吗?”
喻晗觉得微妙:“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他刚刚看预约表上的名单已经排到了三个月后,这医生应该是有点名气的。
“很少发生。”店员委婉道,“朝医生很忙的,一般没有预约不见人,所以您真的很幸运。”
喻晗轻轻吐出一口气,走进了二楼的心理咨询室。
这个房间不大,临巷,眺望能看到前排房屋外一排梧桐树,风景很好,也很隐秘。
朝医生是个看起来年近五十的中年医生,长得很和气,一眼看去很容易叫人心生亲近。
“是什么让你今天来到这里的呢?”
喻晗在沙发上坐下,看了会儿窗外才说:“家里有辆车在这里停了五个月,保安大叔让我来缴费,我就来了,然后发现了这里。”
这个回答显然让医生有些意外。
“这是你发现邮局的原因,但预约我的原因呢?”
这次喻晗安静得更久了,久得都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他缓缓道:“最近,我的胃和心脏总是疼。”
医生问:“多久了?”
喻晗说:“胃疼五个月了,心脏疼了大概两个月吧。”
医生:“有去医院拍过片子吗?”
喻晗没有直接回答,他低下头,过了会儿才抬起:“手和腿也会时不时地发麻,有时候如果早上起猛了,我的右腿还会失去知觉,直接摔跪在地上。”
医生示意他继续说。
喻晗捋起裤腿,将淤青的膝盖展示给医生看:“然后就会像这样。”
“失去知觉是指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嗯,整条腿都不会痛,怎么掐都没有感觉,也没法走路,轻飘飘的就像它不存在了一样。”
“一般需要多久缓过来?”
喻晗回答:“有时候两分钟,有时候要半小时。”
医生眉头微蹙,想了想道:“你去医院检查过吗,比如神经方面有没有出问题?腿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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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没有受到什么创伤?”
“没有。”喻晗缓缓道:“不过我爱人的右腿截肢了。”
“……”
看着沉默的医生,喻晗有点像被贺平秋附体了,神经质地穷追不舍道:“您怎么不问我爱人怎么了?”
“……你爱人怎么了?”
“他七年前出了车祸不得已才截肢,每天晚上都觉得截掉的那部分在疼。”
“幻肢痛也许会伴随人一辈子。”
喻晗嗯了声:“不过他最近不用疼了。”
朝医生:“……为什么?”
喻晗说:“因为他死了。”
朝医生呼吸一滞。
“他死以后,每个月都给我寄一封信,好像就是从楼下寄出的。”喻晗抬眸,直视对方的眼睛:“医生,您见过他吗?”
————————
第六封信
喻晗自认不算什么幸运儿,不至于随便一个预约就能得到插队的荣幸。
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这医生在某人某处听说过他的名字,所以看到他的预约才破例。
对于这句“你见过他吗”,朝幸业没有直接回答。
他起身去到咖啡机前摆弄起来,喻晗也没催促,站起身走到窗边,安静地看着窗外风景。
朝幸业说:“我冲咖啡的技术很将就。”
喻晗听到一阵短促的水流声,应该是热水冲泡咖啡粉的声音。
“但他说,如果我们有机会见面,就替他冲一杯咖啡给你。”
“……”
喻晗一颤,平静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裂痕,指尖抖得不像话。
泡杯咖啡做什么?
以为就像过去无数次吵架冷战后一样,泡杯咖啡就能求和,得到原谅吗?
可原谅的前提是错误可以挽回,而这次无法挽回。
喻晗原谅不了。
永远原谅不了。
他尽力调整呼吸,盯着窗外枝头上的鸟雀看了很久之后才转身。
他坐回沙发上,无视了桌上的咖啡:“他在您这治疗了多久?”
朝幸业说:“不久,七天,连续七天。”
喻晗:“是从11月7号开始?”
朝幸业:“是。”
喻晗深深地抽了口气,仰着头说:“那您这业务能力不太行啊,他连续来了七天,却在……”
他的声音有点发抖,险些没说下去:“……却在第八天自杀了。”
朝幸业并不生气:“你想听实话吗?”
喻晗:“不然?”
“他来我这里并不是为了自救。”
“那是为什么?”
朝幸业叹了口气,似乎对喻晗的追问感到无可奈何。
“理论上,这是病人的隐私。”
“死人没有隐私,何况我是他丈夫。”喻晗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气氛沉默下来,朝幸业摩挲着茶杯口,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
“他是突然找到我的,也许是经人介绍,也许是凑巧,总之他没有说。本来没有预约的情况下我不会待见任何病人,奈何他使用了钞能力。”
“谁会拒绝钱呢?”
喻晗神经绷得很紧,生怕一松懈,有些情绪就会决堤。
朝幸业道:“他和我说得不多,甚至没用真名,每次都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戴着黑色口罩,我从没见过他口罩下的样子,只知道他的右腿是假肢。”
喻晗闭了闭眼,脑子里几乎立刻模拟出了贺平秋走进这里的模样。
他应该是阴郁的,冷漠的,即便面对医生,也将自己牢牢地封在蚌壳里,不肯吐出一点真材实料。
朝幸业回忆道:“当时我问他,既然五年前就检查出了重度抑郁和焦虑,为什么现在才想治疗,是有什么契机吗?”
喻晗都能听到自己吸气时,因颤抖在喉腔里发出的嗡嗡回音。
“他怎么说?”
“他说,他准备好去死了。”
喻晗一时做出没有反应,窗外的风拂过,将他的睫毛吹得打颤。
那天的雨很大。
面对诊室里陌生又封闭的病人,朝幸业久违地感觉头疼。这是对方第二次来了,昨天在这里坐了一天,一句跟自己有关的事都没说。
“你喜欢下雨?”
“嗯。”病人这次竟然开口了,“一到下雨,他就会来到我身边,有时候是和我一起看书,有时候是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他是你的?”
病人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很久以后才轻声道:“一个被我强求了七年的人。”
“可听你描述,他不像是被强求的表现。”
“他演技很好,以前做过群演。”病人说,“我有时候也会被迷惑,觉得他好像真的爱我。”
“他为什么要演?”朝幸业尽可能引导。
“因为他欠我的。”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不是我这么觉得,是他觉得自己欠我。”
朝幸业将窗户打开了一点,让雨声透进室内。
“如果他在演,不用特地挑雨天。”朝幸业劝解道,“也许这会儿他就在想你。”
“不会的,没有我在他只会感到轻松。”病人油盐不进,“是因为一到雨天,我不存在的腿就会很痛。”
朝幸业看见病人捋起裤脚,短暂地露了一下自己的“钢筋铁骨”。
病人说:“这条腿是我们一起出车祸后截掉的,他认为自己有责任……他很愧疚。”
朝幸业并不这么觉得:“你知道吗?其实有时候,愧疚,爱与责任不必分的那么清楚,人是很难纯粹的,毫无原因去爱一个人的,想让愧疚与责任持续七年并不是一件容易得事。”
可沙发上的病人毫无反应,死气沉沉。
“你很悲观,这样多久了?”
“不是悲观,是事实。”临了,病人又低声道,“五年,也许更久一点。”
朝幸业觉得他简直就像个算盘,拨一下才能动一下。
他问:“你之前看过医生吗?”
“嗯。”
“医生怎么说?”
“重度抑郁,焦虑,边缘型人格障碍,伴随睡眠障碍和轻度强迫症。”病人不以为意,“他太夸张了。”
“……也许并不夸张,你有吃药吗?”
朝幸业看见对方微微摇头,他问:“是一次都没吃过,还是吃过但又自己断药了?”
朝幸业没有得到回复,或许是病人觉得他问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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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从病人已经十分习惯自己负面情绪的态度上来看,大概率是从没吃过药。
一个有点自我,同时自我认同感又比较低的病人。
很矛盾。
“既然这么久了,为什么昨天会想到来这里呢?”朝幸业问得更具体了些,“是有什么契机吗?”
这次的沉默格外久,窗外雨声阵阵,淅淅沥沥地听着很舒服。
对方说:“我准备好去死了。”
朝幸业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病人垂眸,低声说:“之前准备过很多次,但没有舍得……他演得太真了。”
他会在拿着刀切菜的时候走神,想象刀刺进心脏的感觉,会在落地窗做爱时,恍惚地想象和怀里人一起跌下高楼的场景,也会在坐车时冷静考虑,如果当初车祸后他直接死掉就好了。
这些想法无孔不入,充斥着在生活中的每一个瞬间。
但他从来没有自残过。
他残肢的截面已经够恶心了,不想再增添新的丑陋。如果有一天他要伤害自己,那必然一击毙命。
“有好好和他聊聊吗?”
“不想聊,我没法分辨他话里的真假。”病人想了想说,“……也没有必要了。”
朝幸业虽然觉得这次的病人很棘手,但还是本着收了钱就要负责的态度,努力去挽救。
他天真以为这位病人能找到自己,说明死的决心还不够坚定,还有治愈的机会。
“但你找到了我,说明还是有其他想法的,死亡并不是唯一的出路。”
“没有。”病人说,“我还是需要去死,只是我还想带着他一起死。”
“……”
朝幸业的头更疼了,他现在面对的不止是一个病人,还是一个有犯罪想法的偏执狂。
他没说什么“不能犯罪”这种毫无意义的话,一个准备去死的人根本不会在乎这些。
“和他相处的时候通常会带给你什么感觉?”
“安心,快乐,空虚,痛苦……大多数时候都痛苦。”
这些形容词未免有点相互矛盾,但这就是他的内心。
他每天都在经历这些,和对方通话聊天的时候,亲热缱绻的时候,都会感到短暂的愉悦,但到事后,激素水平快速降低,随之而来的就是浓烈的空虚与痛苦。
他的大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他得到对方的前提是挟恩图报。
他从不曾真的拥有。
“很多时候,人的痛苦根源都来自身边的人,有时候放手可能更能让自己轻松。”
“我已经在放手了。”
朝幸业心口一跳,意识到病人说的放手是自己去死。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想过和他分开,换一个新的环境生活?如果他不是救赎你的良药,就最好让他远离你的生活。”
“我做不到。”除非他死。
“……”
“昨晚我们做爱的时候,我掐住了他的脖子。”病人的声音很低,也很缓慢,伴随着雨声显得格外压抑:“他就算快窒息了,也没有反抗。”
朝幸业问:“你希望他反抗吗?”
病人却答非所问:“我知道,如果告诉他我要死了,让他陪我一起去死,他会同意的。”
“但你没有这么做。”
“我不能这么做。”
直到此刻,病人脸上才浮现出一抹痛苦的挣扎,声音里满是疯狂的味道,却又被理智撕扯着,此消彼长。
这一刻,朝幸业终于知道了他来自己诊室的目的。
“我计划六天后死去。”
“但接下来,我不能长时间待在家里,我会控制不住,就像昨晚一样,会试图杀死他。”
“但我不能这么做。”病人安静道,“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朝幸业深深地吸了口气:“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已经转化为了噼里啪啦的暴雨,雨珠砸在窗台上,溅入室内,平添几分凉意。
这位陌生的病人抬眸,黑沉的眼底毫无光亮:“你只需要在我每天回家之前,扼杀我想杀死他的欲望。”-
“我救不了他,他对死亡已经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朝幸业摘下眼镜擦了擦,“他来我这不是想救自己,是想救你。”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喻晗听见了沙沙声,分辨好久才恍然,好像是雨水落在树叶上的白噪音。
听完医生的回忆,他第一反应竟然是自己今天没带伞,而邮局到停车位还有些距离。
贺平秋那天早上应该也没带伞出门。
因为没记错的话,那天贺平秋晚上回来后,他在对方身上闻到了一股潮湿的味道。
但很奇怪,司机杨知应该会在车里备伞才对。
是拒绝了司机撑伞来接,然后自己淋着小雨走到了停车场吗?还是在回到家之前,在小雨里抽了根烟?
但那天没有嗅到烟味。
“喻晗?”
“……嗯?”
医生的呼唤制止了喻晗发散的思绪,他回神,和朝幸业对上视线。
这一刻,他才迟钝地听到沉闷的一声重响,是心脏被重锤敲击的声音。
但袭来的不是剧痛,而是尸僵一般的麻痹感,以心脏为中心快速席卷全身,以至于他都无法呼吸了。
新年过后的这两个月里,喻晗对喘不过气的状态已经十分熟悉,但此刻他才感受到,原来喘不过气的痛苦也有分级。
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比不加糖的咖啡还更让人窒息。
这一刻,喻晗感到无与伦比的绝望。
他突然意识到,就算如今的他回到五个月前,也挽救不了贺平秋。
贺平秋的生死并非薛定谔的猫,而是无论哪个时空,哪条时间线都会达成的必死结局。
现实不是童话书,救赎只是古老的传说。
————————
本章52个红包,下章出下一封信(大概),更新会一直持续到凌晨,大家可以早点休息,明早再看捏。
第六封信
窗外的沙沙声很快转为了哗啦啦的暴雨,就像那秋末的七天一样。
一道春雷响起,惊醒了迷怔的喻晗。他缓缓抬头,问:“那些礼物,是你帮他寄的?”
“是我。”
“……蛋糕呢?”
“蛋糕是他提前选好的款式。”
喻晗没再出声,垂眸看着桌上的咖啡,片刻后,他站起身,没有道别,朝着门口的方向离去。
朝幸业叫住了他:“喻先生。”
喻晗微顿,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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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幸业道:“聊完你先生的问题,我觉得还可以聊聊你。”
“……我没什么可聊的。”喻晗看着出口的楼梯,“我没有付钱,不是你的病人。”
“你先生付过了。”
闻言,喻晗终于回首。
朝幸业道:“虽然他觉得你不爱他,但他认为你是个好人,难免会为他的死感到愧疚。”
“……”
“所以他曾请我在最后一封信的时候悄悄看看你的状态,如果好,那一切结束,如果不好,我会成为你的医生。”
有那么一瞬间,喻晗想把贺平秋的坟给刨了,最好是挫骨扬灰。
可转念一想,他已经在最开始就这么做了,墓园的坟包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一个罐子。
“真贴心啊……”他呢喃道,“他就一点没想过,也许在你出现之前我会死吗?”
朝幸业默然,显然,那位病人从没想过这种可能。
殉情这种事,在正常的恩爱情侣身上都不常见,何况对于他们这段接近病态的婚姻关系。
朝幸业说:“理论上,我不该告诉你这些。”
喻晗平静道:“是我想知道,没关系。”
朝幸业又邀请道:“那你愿意坐下来聊聊吗?说说这几个月发生的事,以及你刚刚说的那些症状。”
喻晗一时没出声。
朝幸业也不催促,低头喝了口咖啡,味道一般。
他还记得那位不知名病人的最后一天治疗。
其实他没付出多大作用,对方依旧不懂倾诉,不会交流,只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窗外风景,好像他这里是什么心灵洗涤圣地,什么都不聊就能消灭欲望。
而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关于咖啡。
当时对方站起身,准备离开了。
朝幸业清楚,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别。即便从业这么多年,他已经清楚自己救不了任何人,但还是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病人的声音毫无生气:“朝医生,如果有机会见到他,替我给他冲杯咖啡吧。”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他总会因咖啡原谅我。”病人这样回答。
那一瞬间,朝幸业彻底意识到这人真的无可救药,那句“他应该不是因为咖啡原谅你的”已经没了说出口的意义。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向地狱前行,却无能为力。
但此刻,他看着没有停留,直接离开的喻晗,心里却在不专业地想,那位病人冲的咖啡到底有多好喝?次次都原谅,真的只是因为咖啡与恩情?
答案显而易见。
“如果您是因为他的死感到内疚,那么不必了,谁都救不了他。”一墙之隔外传来喻晗的声音,“这不是您的错,您不用把对他的责任转移到我身上。”
“……”
如那位病人所说,喻晗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朝幸业比谁都清楚,有些病人谁都无法拯救。
可此刻或许是久违的医者仁心归来,他想着,我或许还来得及救他口中很好的那个人。
于是他写下自己的私人号码,起身追到楼梯口递出去:“如果今天没心情聊也没关系,你可以挑选一个舒服的时间,喜欢的场景,我随时等候。”
喻晗没有应允,但收下了这张写着号码的纸条。
朝幸业在心里松了口气,带着并不轻缓的步伐走回诊室。
他将喻晗没动的咖啡倒进水池,旁边有面复古的镜子,里面反射着他斑白的两鬓。
他才四十七岁。
有很多病人或病人的家属都觉得,他是因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接受负能量,头发才白得这样快。
但其实不是。
他从来没说过,其实自己的头发白在成为心理医生之前。
手机响一声,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会准时收到我的吗?
朝幸业回复:当然-
邮局的一楼也很安静,虽然人不算少,但大家都很有素质,只能听见一些细微的窃窃私语,偶尔想到开心的事,也只是隔着空气相视一笑。
喻晗漫无目的地走到门口,却不知前路在哪。
他应该先回到车上,可外面下着雨。
屋檐坠落的雨花打湿了他的鞋尖,他看了会儿又想,回到车上之后又该去哪呢?
回那栋空荡荡的房子吗?
于是他调转脚步,回到时光邮局内逛了逛。
他拿了张复古牛皮纸色的信封,是最普通的款式,但挑选信纸的时候却犯了难,他不想买太多,只想选出最合适的一张。
最终他还是和贺平秋一样,选了一张厚重的白纸,摸起来有种沙沙的质感。
“你好,你们这边提供笔吗?”
“提供的。”
喻晗跟着店员来到吧台,看见对方的衣服铭牌上写着小维。
小维将笔筒端出来,里面有普通的圆珠笔,也有冰冷的钢笔以及花里胡哨的拟物笔。
喻晗接过,好似无意地问:“你在这边工作多久了?”
小维一愣:“两年了。”
这位客人点了下头没再说话,好像专心挑起了笔,就在小维准备离开时,又听见客人问:“你对一个经常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有印象吗?他有段时间常来。”
理论上,小维不该记得的。
毕竟他们店算是一个小众的打卡地,每天都有很多其他城市的游客慕名而来,客流量十分庞大,不可能还记得五个月前的一位过客。
但偏偏她真记得。
面前这位客人一描述,就立刻和她记忆里的某些画面对上了号。
小维迟疑地问:“他是不是戴着假肢?”
喻晗说:“是的。”
小维啊了声,想说这几个月里,朝医生都会准时准点让她把那位客人的信与礼盒交给合作的邮递员。
但不知道面前这位和那人是什么关系,还是不要随便吐露别人的隐私为好。
“呃……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喻晗想了想:“能告诉我,他之前一般坐在哪个位置吗?”
“他一般都找朝医生。”小维指着一个靠窗的角落,“只偶尔需要在信封上写地址的时候会在那里坐一坐。”
“好的,谢谢。”
“您需要饮品吗?”
“他偶尔在这坐一坐的时候,会点饮品吗?”
小维秒答:“不会。”
她之所以对这点印象深刻,还因为那个男人很没礼貌。她第一次问需要什么的时候,那人一句话不说,哪怕回一句不需要也好。
但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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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那人是朝医生的病人,她忽而就能理解了,也许是病到已经没有讲话的生机了。
而她“不会”的话音刚落,面前这位顾客也拒绝了购买饮品,不过相对礼貌。
“谢谢,那我也不用了。”
小维不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不明白五个月前一位顾客不购买饮品的态度为什么会影响到五个月后的另一位顾客。
五个月后的这位顾客在靠窗的角落坐下,拿起笔出神了很久才动笔。
她突然发现,这位客人穿的黑色风衣和她记忆里的那件有点相像。
从午后写到傍晚,客人的信纸都没有翻页。
直到太阳落山,阴影吞噬了映在客人身上的最后一点夕阳余辉,对方才折起写完的信装入信封。
看着来还笔的客人,小维像往常一样询问:“需要自制火漆印章吗?”
“火漆?”
小维给不理解的男人展示了下各种各样的漂亮印章,对方摇摇头说不用了。
“好吧。”小维表示理解,“很多客人也不要印章,因为盖了印章后就没办法通过平邮的形式寄出去了,会缺少一点仪式感。”
客人点了点头。
小维问:“那您需要什么时候寄出这封信呢?我帮您登记。”
客人说:“我可以带走吗?”
“当然可以。”小维说,“不过大多数人会选择一个特殊的时间寄给未来的人,也更有意义。”
“可我想寄的人在过去。”客人甚至说了个冷笑话,“谁让你们只做和未来有关的生意呢,就没法赚我这笔钱了。”
小维品出了这话背后的含义,一阵莫名的心悸席卷心头,让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再见……”
“再见。”-
时光邮局回来后,喻晗很快收到了,以及一份特殊的礼物。
那天早晨,他打开门,在门口看到了一条白色小狗。
是号称微笑天使的萨摩耶。
但此刻小狗没有笑,因为嘴里叼着一封信,它只能疯狂地摇晃尾巴,坐在地上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准主人。
“……”
喻晗是热爱猫狗,但那是七年以前。
他没由来地升起一股愤怒,针对贺平秋。
他下意识掏出手机想给朝医生打电话,想说自己现在没有能力负担一条新的生命。可朝幸业像是预判了他的行为,电话还没拨出去就发来两条信息。
朝幸业:虽然不知道他每封信的内容,但我猜他大概率不会告诉你,这条小狗的预产期是他策划死亡的那天,狗妈妈只产了一胎,凌晨四点出生的。
朝幸业:这应该是他不可告人的一点私心,想以另一种更温柔的方式参与你的人生。
喻晗好半晌没动。
换做两个月前看到这条狗,他应该会去把贺平秋的遗照摔个稀巴烂,但此时此刻却浑身无力,只能想象把遗照踩成碎片的样子,完全不想动弹。
他没力气生气了。
见喻晗久久没有反应,小狗有些急了。它吐出信封汪了两声,嘴角就向上扬起,笑得很甜。
和贺平秋一点都不像。
根本是两个极端。
拿这种小狗当自己的替身还不如买条蛇……或一只兔子。
喻晗慢慢弯腰,半跪在它面前,问:“你值多少钱?”
“汪!”
“现在退回去我还能拿到钱吗?”
小狗叫了两声,用白绒绒的脑袋蹭进喻晗怀里。
喻晗忽然想到几个月前,他在贺平秋不常开的一辆车里发现了一根白色的毛发。原来不是人的……是狗。
一段对话闯入了他的脑子,是他丢失的,属于贺平秋死亡那天的记忆。
检测死因的法医说,腿间贺平秋是在凌晨死前死亡的,生前有皮肤过敏痕迹。
狗应该是死前两天挑的,但喻晗没有发现贺平秋的过敏,或许是贺平秋掩饰得太好,又或许喻晗太不关心。
总之,他总是什么都不知道。
喻晗好像一下子泄了力,撑着地面在玄关口坐下。他没管在怀里狂蹭的小狗,捡起地上的将其拆开。
【亲爱的喻晗。】
【距离我预计的死期还有两天,于你而言应该已经过去了五个月。
此时的你还记得我吗?
会看到什么都想起我吗,是愧疚又或是恨?是在夜晚还是某个阴雨天,又或在一个平常的清晨醒来,你的手腕会隐隐作痛吗?
我想你会的,无关爱恨。
只因为你是个很好的人。
正因为你是个很好的人,才会浪费时间和我纠缠七年,最后落得一地狼藉。】
喻晗闭了闭眼。
信纸被他捏地咔嚓作响,指关节用力到发青。
怎么会无关爱恨呢。
他恨的。
他恨贺平秋的扭捏,恨他的自卑敏感,恨他哪怕在死后的信里都不敢直白地问一句“你有一点爱我吗?”
只敢以这样迂回的形式旁敲侧击,然后自顾自地走向一个悲观答案。
————————
照例52个红包。
想问问大家知道可以段评吗?前段时间晋江开的新功能,但感觉好像没多少人用诶
第六封信
【在我死后,你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你可以像我们刚相识不久说的那样,去做一个不追名逐利的好演员,也可以出去看看这七年错过的世界更迭。
山也好,海也罢,都不会再有人于阴暗中窥伺你的背影。
我好像没什么想说的了,喻晗。
对了,那只狗。
这几天里,我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情,但我不想告诉你。最后的最后,我走进了一个宠物店。
我依旧不明白这些毛茸茸的,不通人性的东西为什么会招你的喜爱,我永远无法像你那样温和地抚摸他们。
即便身体将要死去,我的心还在隐隐妒忌。
不仅是它们,我还嫉妒你的理想,你的父母,嫉妒你的朋友,包括每一个被你温柔以待的陌生人。
当然,他们也不喜欢我,包括你喜欢的猫猫狗狗。
所以你放心养它,它与我截然不同。也许不久的将来你就会忘记它的来处。
如果实在不想养,那处理办法太多了,想来不用我喋喋不休。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下辈子成为一条狗,还能有机会感受你的热爱。
不过你不必担心,我的骨灰已经飘向五湖四海,不存在所谓投胎。
它与我毫无干系。
如果你看到这里,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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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第七封信。
它可能出现在你人生的任何一个瞬间,或许在你将要忘记我的时候,或许在你找到心中所爱的时候。
但不要怀疑,它会出现的。
任何你意想不到的时候。
再见,喻晗。
祝你在没有我的往后每一年里健康,快乐,自由。
如果不幸摔倒,就坐下休息会儿,如果目光对视,就大胆去拥抱。
我不再是你的阻碍。
再见,喻晗,向前走吧。
贺于2024.11.14寄出】
……
喻晗在心里耻笑无数次的“向前看”,最终却从贺平秋笔尖冒了出来。他扯了下嘴角,笑意却浸泡在了泪水里。
小狗也不知道面前的人类为什么流泪。
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不敢蹭也不敢叫了,只能乖乖端坐在那里,露出讨好的笑容。
信纸被喻晗发狠地撕成碎片,漫天飞舞在玄关里,一同破碎的还有那句健康,快乐,自由,以及一颗鲜血横流的心脏。
周围的空气好像被抽空了,他的泪水没有任何声音。
最开始,颤抖的只有喉间喘息,但很快传染至五脏六腑,再到躯干,到四肢,到指尖。
小狗收起笑容,慎重靠近,将脑袋贴在喻晗的肩膀处。
它尚且年幼,以至于要扬起下巴才能靠住。
泪水很快打湿了它的毛发,喻晗缓缓抬手,将小狗圈进怀里。
可以想象,不喜欢宠物的贺平秋走进店里,因过敏还要戴着口罩与手套,他站在最角落处,对所有猫狗避之若浼。
动物们也一样,对他避之不及。
贺平秋用眼神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条萨摩耶,理由是它与自己毫无相似之处,它与他截然不同。
想必这样被喻晗拒绝的概率就会小一点。
如果他足够良善,理应不该将礼物定为一条生命。可死亡前的最后两天,他还是不可避免地保留一点私心,就像医生说的那样,想悄悄的,委婉的以另一种形式参与喻晗往后的人生。
愚蠢至极。
敢在手机里备注“老婆”,敢在外人面前叫“小晗”,可到了并非面对面的信里,在最后的道别里,却仍是一句胆怯的“喻晗”。
七年时间,换来这样的生疏。
痛苦就像深海里的暗流,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悄无声息地在身体里涌动,折磨着喻晗的每一寸骨与血肉。
他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可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嘶吼。
好像正有把尖刀插入心脏,不顾死活地疯狂搅动,无声无息地让他撕心裂肺。
凭什么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地还他自由?
凭什么自作主张用他的父母,朋友甚至是宠物拉扯着他的生活?
凭什么自作主张地让最后一封信没有归期?
他要等到什么时候,一个月,一个春秋更迭,还是一个又一个无望的七年?
又或等到两鬓斑白,再也恨不动的时候才发现,这不过卑劣的贺平秋折腾他的最后一环,目的就是让他永远胆战心惊,警惕着生活中随时可能冒出的一封未知的信。
小狗大抵是累了,它抽出脑袋,低头在地上轻嗅着,时不时看看一动不动的准主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喻晗走失的灵魂才回归进身体,小狗拱了拱他的手,他低头,看见了堆在跟前的一堆碎纸片。
小狗叼着是的最后一角,它松开嘴巴,信纸轻飘飘落在喻晗手心,上面写着“我再不是你的阻碍”。
他颤抖地合起掌心,用力抓紧,用力到每一个关节发白发青,脸与脖子胀得通红,青筋鼓动。
即便这样,他依旧无法放出声地肆意大哭。
……
小狗最终还是被放进了家里,取名叫啾啾。
破碎的信纸被胶带一点一点地粘回原样,重新放回信封里,藏在了家里最隐秘的地方,连同两本结婚证书一起。
也许再也不会翻开。
在接下来的数个日子里,喻晗时常胃疼到无法呼吸,无数次悄无声息地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在那些夜深人静的夜里,他都会半夜惊醒,必须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才能把将要出口的呜咽塞回腔内。
正如被幼时见过的那种碾碎谷物的石轮碾压着,来来回回,最终将他的每一寸骨骼,每一片血肉都化为了鲜红的粉末。
好像葬礼那天,被挫骨扬灰是他的自己。
喻晗没用酒精麻痹自己,他清晰地感受着生不如死的痛苦,时常浑浑噩噩,偶尔清醒的瞬间他也只会窝在沙发上,打开贺平秋电脑里重重加密的文件夹。
这里的所有密码都只能输入一次,错误即会销毁文件,一旦发现病毒入侵也会销毁文件。
里面没什么珍贵的资料,只是无数段露骨的视频,或许贺平秋以为喻晗不知道……但其实他知道,每次做爱,贺平秋都会像一个变态一样录像。
也许是为了在剧组工作的时候看看,也许是为了防止将来有一天喻晗逃离后进行威胁或想念。
喻晗将视频投屏到客厅的幕布上,偌大的屏幕播放着他们新婚当晚的亲热视频。
还留有青涩痕迹的喻晗无措地坐在床边,贺平秋背靠着镜头步步走近,带着丝丝酒意。但那晚贺平秋没醉,别问喻晗怎么知道,狗日的东西弄得太疼了。
他像一具僵直的尸体,傻了似的任由贺平秋摆弄,不会叫,也不会回应,索然无味,估计这段视频当片给别人看都能看萎掉,但贺平秋很兴奋。
尽管他表情不显,只有汗水顺着流畅的下颌线条滚落,最终滴进喻晗锁骨里。
口味独特。
他评价着当初的贺平秋。
后来时间久了,喻晗也习惯了贺平秋时不时的犯病,各种地方。
肃穆的书房,次卧的全景落地窗浴缸,甚至是大白天的厨房,灶台还开着火……
昏暗的客厅里,视频一段接一段的播放,他自以为自己和七年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但事实上这七年并不是白开水,多少让他变了些颜色。
录像里,他也从最初僵硬的逆来顺受到后面的自然配合,他知道什么样的姿势能让戴着假肢的贺平秋不那么损伤截肢面,知道什么样的角度能让贺平秋最大程度的发力。
疼了他会说你今天是不是饭吃太多了,难受了会说换个姿势。
在这七年的一个个日夜里,他与贺平秋的身体变得逐渐契合……不似他们相看无言的灵魂。
但也许他还是直男。
否则怎么会像死鱼一样毫无感觉呢。
他蜷缩在沙发里闭上眼睛,身上只盖着薄薄的毯子,也许去到梦里也好一点。
巨大的影幕上依旧播放着小狗看不懂的动作片,上位的贺平秋俯下身,将喻晗完完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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嵌入怀里,病态地吻着他的耳朵呢喃:“喻晗,我没法停止占有你……”
我能停止的,只有我的生命。
五月的第一天,磅礴大雨终于停了。
接到陌生来电时,喻晗尚不清醒,以为仍在梦里:“回来吧,蠢货……”
“贺先生?”那边是一道并不熟悉的女声,“我是正月初五被你从明湖边救下的人,致电来是想跟你道个谢,谢谢你给了我人生的第二次机会。”
“……”明明对方喊的是贺先生,喻晗却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闭着眼睛没有回应。
“不知道您那边发生了什么,但今天五一,我想祝你节日快乐,万事顺意。”
喻晗恍若未闻地挂断电话,再次跌进昏沉的梦里。
他一觉接着一觉地睡,梦醒时分都在祈祷要梦见想梦的人,可天不如人愿,他连对方的声音都不曾听见。
梦里只有医生在一遍又一遍地说:“他不是来自救的,他只是怕拖你一起下地狱。”
尽管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想把喻晗烧成灰,吃进肚子里,带进地下,贺平秋依然极力克制着,做着“正确”的选择。
偏执病态了七年的贺平秋终于想在死前,努力做一次喻晗口中的“会爱人的人”。
他将事业还给他,父母还给他,朋友还给他,热爱的一切都还给他,独独没想过自己也是被热爱的一环。
他说,喻晗,大胆往前走吧,我不再是你的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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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宝们,本章88个红包致歉,还有一章没写完,熬不住了,睡醒码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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