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绾宛若木人,无知无觉,也不出声。
司马濯眉心轻皱,知她这是又拧了起来,也没多说,拉下床幔,起身离去。
直到那沉稳的脚步声消失在窗口,云绾才伏倒在枕间,小声哭了起来。
怎会有这样荒唐无道、残暴不仁之人,而且他还是皇帝!
她便是想喊冤,这人世间也无人给她伸冤。
那她现下该怎么办呢?听从他的安排,以堂兄之女的身份选秀进宫!
可恨这竖子睚眦必究,甚至因着她往日试图拿辈分压他,他给她安排的新身份都降了一辈!
他事事周全,算无遗漏,今日半夜来找她,想来也是成竹在胸,迫不及待前来炫耀了。
云绾越想越是绝望,泪水无声从眼睛冒出,又悄悄洇进枕头里。
直到东方鱼肚泛白,外头传来几声鸡叫,她才抵不住困倦劳累,红肿着双眼睡了过去。
白日里,云家父子都出了门。
云靖安仍旧去走镖,云七爷今日去司农寺报道。
早间见云绾房门迟迟没开,只当小姑娘贪睡,家里人也没吵她。
直到午间准备用午饭了,云七夫人怕她饿着,这才去敲了门。
可里头迟迟没应声,七夫人又敲了两下,依旧如此,她直觉不对,赶忙推门进去。
“绾绾,绾绾?”
掀开床帐一看,小女儿正蜷着身子缩成一团,一头乌黑青丝凌乱散着,其间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七夫人吓了一跳,忙伸手拨去她掩面的发,手指碰触到云绾滚烫的额头,即可慌张叫出声来:“来人,来人!”
好在院落不大,这般喊了好几声,在厨房做活的小丫鬟春草听到动静,忙擦了手循声而来:“夫人,奴婢在呢,怎么了?”
七夫人摸着女儿发烫的脸庞,又看着那双哭得红肿的双眼,心里也直发酸:“小娘子起高热了,你快去找个大夫来。”
春草一听这话,赶忙去了。
只临出门时,心底不由嘀咕:这位据说是投亲来的小娘子可真是金贵,这才来家几日啊?就请了两回大夫,唉,到底是娇贵身子,她们这些皮实身子比不得。
两个时辰后,吃过药又喝了粥的云绾也清醒过来,安安静静坐在床上。
云七夫人见她一副失了魂魄的泥人样子,满眼心疼:“绾绾,这是怎么了?昨夜是梦魇了么,竟吓得高烧。”
感受到母亲握着自己手心的温度,云绾眼珠子才转了转,一对上七夫人那双长出不少皱纹的泪眼,她心底一酸,苍白嘴唇翕动两下,话还没出口泪水便先掉了下来。
“哎哟,别哭了别哭了,哭得娘心都要碎了。”
“阿娘!”
云绾忽的歇斯底里喊了一声,把手忙脚乱擦泪的云七夫人都吓了一跳。
她怔怔看着女儿,便见女儿睁大着一双红肿的眼眸,边落泪边抓着她的手道:“他来了,他昨晚过来了。”
“谁?谁来了?”
七夫人愣了愣,待反应过来那个“他”是谁,霎时倒吸凉气,脊背发麻:“你是说,皇帝?”
云绾泪水落得更凶了,绝望啜泣道:“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的……我就知道……”
七夫人也觉得这事简直荒唐至极,闻所未闻,哪有君王会在半夜出宫,翻墙破窗潜入女子闺房?!
然而接下来云绾所说之事,更是颠覆七夫人对伦理纲常、对教条礼法的认知――
“她要你顶个假身份选秀?!”
之前的关系本就悖乱,不容于世,可他非但不收敛,现在竟还要将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名正言顺地暴露出来!
七夫人呆若木鸡,坐在榻边迟迟没反应过来。
云绾头昏脑涨,一时都巴不得自己干脆病死好了。
可她也清楚,当下这个情况,她是万万不敢死的。
她要是死了,按照司马濯的性子,她全家都要跟着陪葬。
母女俩两两相望,皆从彼此眼中读出了深深地悲哀与无法逃脱的绝望。
怎么办。
她们都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个答案,但这一刻,她们俩同样的迷茫无助。
良久,七夫人讷讷出声:“不然,等你爹和你哥哥回来,问问他们吧?”
真到了选秀那一步,这事也瞒不住。
何况这样大的事,家里的妇人想不出办法,总是要寻男人们拿个决定。
云绾心如死灰,眼皮都没抬一下:“嗯。”
事情到了这一步,总不会更糟了。
然而当日傍晚,都不等七夫人开口,云七爷就如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进了家门。
明明早上出门报道,他还红光满面,精神奕奕,沉浸在恢复官身的喜悦之中。
“老爷,您……您这是怎么了?”七夫人心慌不已,赶紧扶着脚步虚浮的云七爷入了座。
正巧云靖安那边也归了家,一进门笑着道:“今日接到个好镖事,要送一有钱人家的老太爷回洛阳老家祭祖,报酬很是丰厚,明早就出发,估摸着五天后回来,到时候拿到酬劳,我给妹妹扯两匹鲜亮缎子做新衣裳!”
父子俩一个悲,一个乐,于堂屋里一碰面,两人都愣了下。
“爹?”云靖安疑惑。
七夫人也急得直拍云七爷的胳膊:“到底遇上什么事了,你说话呀!”
这重重拍的两下,总算把云七爷的魂儿唤了回来,他转脸看向七夫人,嘴巴动了动,迟疑许久,才艰难出声:“今日下值,遇上在礼部当差的费侍郎,他与我道贺……一贺我恢复官身,二贺我寻回侄孙女云石榴,叫我让侄女好生准备月底大选……”
侄女云石榴?
“爹,我们云家何时有叫做石榴的小娘子?”云靖安觉得好笑,尤其石榴这个名,长安哪家贵女会取这名儿,听着跟农家女似的。
云七爷咽了下口水,心底有猜测,却又难以启齿。
还是一旁的七夫人面露凄凉:“云石榴,云十六,哪有什么侄孙女,那即将入宫选秀的,是我们家十六娘绾绾啊……”
话音落下,泪珠也扑簌簌落下。
窗外晚霞渐渐被夜色吞没,七夫人也抽抽搭搭把那件皇家丑事说了出来。
云靖安听得青筋暴起,面色涨红,转身就要出门:“昏君,这个混蛋,竟敢欺负我妹妹,我杀了他!”
“靖安,靖安!”
“你别冲动!”
云七夫妇惊惶阻拦,云靖安怒不可遏,一头热血冲上脑袋,只想揣着刀去与那个狗皇帝拼命!
他的妹妹,那样乖巧温婉的妹妹,在后宫之中却遭受着这般污糟龌龊之事!
“哥哥。”
云绾拖着虚弱身躯出现在门口,清丽眉眼间的凄婉哀色犹如笼罩山林的云雾,黑眸却无比冷静地看向他:“别做傻事。”
看到妹妹这副样子,云靖安心疼得都快要落泪,随之也愈发憎恨宫里那道貌岸然的昏君!
“绾绾,你……”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对任何一个小娘子来说,这般经历都是挥之不去、难以释怀的噩梦。
安慰的话在这噩梦之前,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云绾知道他的意思,勉力朝他挤出一抹浅笑,又拢了拢衣裳,缓步往屋内走去:“哥哥,你也进来,把门带上。”
明明她是那样虚弱娇小,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云靖安压下胸口那满腔怒火,关上了堂屋的门,耷拉着脑袋寻了张长椅坐下。
屋内再次被浓重的惆怅给笼罩,云七爷抹着泪,云七夫人也抹着泪,云靖安愤怒坐着。
云绾环视一圈,忽而不轻不重笑了一声。
这笑声此刻格外的突兀,其余三人齐齐将目光看向她。
云绾轻捋衣袖:“看你们这样子,倒叫我想起当年,先帝封我为皇后时,咱们一家坐在七房院子里,也是差不多的场景。”
她这般一说,云七爷他们也有种时空错乱感。
当年他们顾忌的是晋宣帝年纪太大,而现在――
新帝虽正当壮年,可他曾是绾绾名义上的儿子啊!
除了边疆那些不开化的游牧蛮夷,中原正统哪有一个女人先后侍奉一对父子的事!
“父亲,母亲,哥哥,你们不必再为我担忧。”
云绾捏紧了手指,尽量叫自己的表情显得轻松:“我会进宫。”
“绾绾!!”
“现在摆在我面前就两条路。”
云绾自嘲扯了扯嘴角:“一,我进宫,你们平安无事,或可借着五房的由头,我还能多保一个小金童。二,我自戕保全清白……呵,其实也没什么清白可保全。我若自戕,你们全都保不住,甚至连流放的云氏族人……都得死。”
小孩子才论是非对错,她已不是孩子,自要权衡利弊,选择最有利的道路。
也不等其他人再劝,她撑着椅子起身:“就这样定了,以后我便是五房的嫡孙女,云……云石榴?”
她皱了皱眉,心下忍不住又骂司马濯一句,那混账取这名也是故意想叫她难堪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shumkj.cc。船说手机版:https://m.shumkj.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