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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紧紧咬着唇,直至将唇咬出血了都毫无察觉,直到听见杂乱的脚步声才抬起头,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眸子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洪文帝走在最前面,身侧是挽着他手臂的宣贵妃。那只霄飞练不知何时被找了回来,正懒洋洋地卧在她怀中。
“朕方才听见有人杀人了?”洪文帝面沉似水,“是何人如此大胆?”
裴向云抬眸看向他,不掩面上的戾气,像是要吃人似的。
宣贵妃似乎被他的目光吓着了,轻轻向后退了一步,掩唇不知与洪文帝说了什么。
洪文帝的目光落在梅晏然的尸体上,眉头微蹙,半晌后道:“风儿在吗?”
他身后跟着的文武官员又是一阵骚动,默默让出了一条路。
站在前面的十来人看见尸体时便明白了死的是谁,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心中思忖着十五王妃是否因为党/派/斗/争而死。
陆绎风原本面色就不好,低声道:“父皇寻我为何事?”
洪文帝不言语,叹息一声,垂眸向别处看去。
陆绎风慢慢转过头,目光落在地上躺着的人身上,脚下一软,若不是江懿在他身边扶着,怕是能直接跪在地上。
“父皇……”
陆绎风的声音中多了几分颤抖。
他慌乱地抬头,似乎想着要在自己最信任的几人面上找到一个说法,面上露出一个扭曲而牵强的笑:“这……这是……”
洪文帝轻咳一声:“风儿,斯人已逝,莫要过分哀痛伤了身子。”
“江子明,这是骗我的吧?”
陆绎风又转头去看江懿,一双眼近乎仓惶地想在友人的表情中找到几分破绽。
江懿蹙眉,避开他的目光,不敢看他的眼睛。
在尸体边守着的御林军上前一步,向洪文帝行了礼:“陛下,这是卑职在池中打捞出来的尸首。”
洪文帝看了眼陆绎风,问道:“是溺水死的吗?”
“不太清楚,地上有血迹,好像并非溺水死的……”那士兵道,“应当是被人杀了后掉进了池塘中,待一会儿仵作来了,死因便能水落石出。”
陆绎风双目猩红,却未掉一滴泪。
他急促地喘/息片刻,声音沙哑道:“凶手是谁?”
那士兵转向他:“回十五皇子,一小黄门在池塘边看见了可疑的人,卑职擅做主张,将人控制了起来。”
陆绎风猛地抬头,目光落在那被两柄长戟制住的人身上,却愣在了原地。
裴向云的眸中已然没了先前的狠戾之色,余下的只有不安与惶恐。
他动了动唇,想喊江懿,却看见了那些站在洪文帝身后官员们的表情。
惊慌的,惧怕的,鄙夷的,仇视的。
眼前这些人的面容与上辈子的那些乌斯士兵重叠了起来,影影绰绰,如从地府中爬出来的不散的恶鬼。
“江子明……”
陆绎风声音很轻,可手却已然摸上了腰间的佩剑:“我听你解释。”
江懿瞥了裴向云一眼,眉心微蹙,似乎在询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裴向云动作很小地摇了摇头,眉眼间满是惶恐。
他真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无论如何,自己是绝对不会伤害梅晏然的。
哪怕是现在,裴向云也依旧记得腊月二十九的那个晚上,洪清寺的青灯古佛下,小姑娘向佛祖许愿时的虔诚模样。
分明几个时辰之前,梅晏然还在清平殿外拽着他的衣袖邀请他来参加自己的婚宴。
她还没与心爱的人成亲,甚至于那攒了许久的一百张上上签的签文——
送出去了吗?
她所期待绣着瞿纹的霞帔还未穿给喜欢的人看,念念不忘的八抬大轿还没来接她。
怎么就……人不在了呢?
直至此时,裴向云才清清楚楚地感知到心口缺了一块似的,闷闷地疼着。
他忽地想起自己前世,放任着手下士兵屠城,劫掠平民百姓,极尽奸/淫/掳掠,只因觉得这些人与自己并不相关。
奸/淫的是谁家妻子儿女?屠戮的又是谁家意中之人?
又……杀了多少个「梅晏然」?
天地一片白茫茫,裴向云心中猛地贯通了什么似的,像是一堵久久横亘于眼前的障壁被猛地打碎。
自此世间凡俗人的喧嚣也好,喜悲也罢,悉数灌入了他被蒙蔽两世的耳中。
一滴冰凉的液体骤然从脸颊滑落,让他愣了一下,继而泪水珠串似的从眼角滑落,不受控制地悄然融进了雪中。
“十五皇子节哀……”江懿轻声道,“如今事态不明,倒也不能说是……”
“可是有人看见他在池边!”
陆绎风的怒火终于是压不住了,一掌拍开江懿扶在他肩上的手,腰间佩剑「铮」地一声出鞘,径直要向裴向云砍去。
洪文帝低喝一声:“风儿……”
陆绎风擎着剑的手顿了下,继而狠狠地扎进地上的积雪之中。
江懿明白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他很能理解陆绎风的心情,可被长戟羁押着的是自己的学生,无论说什么,都会有种偏帮袒护的意味。
纵然自己心中明白,裴向云实在没必要对梅晏然动手。
“这么大阵仗是要做什么?”一道尖细的声音从侧旁响起,“咱家听说清平殿里出了事儿,这才匆忙赶来了。”
那人身后跟着五六个小太监,身子滚圆,细长奸诈的眼中掠过一道精光,不怀好意地看向江懿。
江懿眉眼间氤氲开一片冷意。
这人他是认得的。
福玉泽……
那会儿他领了钦差大臣的名头来陇西,表面上是来慰问三军将士,实则暗中劝他们及早与乌斯议和,不知领了朝中谁人的好处。
福玉泽瞥见站在众人最前面的洪文帝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礼:“咱家见过陛下。这事儿出在清平殿,咱家脱不开干系,还请陛下给咱家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看看咱家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洪文帝面上看不出喜怒,依旧沉默着。
宣贵妃眸色微动,抱着霄飞练的手紧了紧。
福玉泽和洪文帝行完礼,权当他默许了,手中拂尘一扫,目光转向地上的尸体:“咱家听说死了人,这被押着的是谁啊?是凶手吗?嘴硬的还不快好好审一审。”
江懿还未开口,便听那御林军统领道:“回福公公,只是可疑之人,还未定罪,按规矩不可动私刑。”
福玉泽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冷笑:“可是咱家瞅着这嫌犯,长得到不像是汉人,反而……”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懿一眼,慢条斯理道:“像是个乌斯人呢。”
话音刚落,文武百官骤然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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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向云的目光一滞,慢慢垂下眼去。
完了……
现在无论自己再说什么,一顶「异族」的帽子扣下来,绝无逢生的机会。
福玉泽慢慢踱到他面前:“你方才在看谁?”
裴向云憋着一腔怒火,低声道:“没看谁……”
“没看谁?”
福玉泽用拂尘柄挑起他的下巴,面上的肥肉堆积成一坨:“咱家觉得不对啊,你这杀了人的畜生到底在看苦主,还是在看……丞相大人?”
方才宴会上的人太多,江懿来后除了与两个侍郎寒暄过,便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就坐了,大部分人根本没看见他带了什么人来,此刻听了福玉泽的话后一头雾水,纷纷看向江懿。
江懿挑眉,刚盘算着该如何接这话,便听那福姓太监又问道:“你与江大人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裴向云咬着牙,生生挤出了这四个字。
他不能表现出与老师相认。
自己已被打做「异族的畜生」,千万不能再将老师拖下水。
哪怕就此蒙冤,就此因为莫须有的杀人罪被处死,也绝不能毁了那人的清誉。
福玉泽唇角微翘,伸手抓住了裴向云那挨了琵琶女几道琴弦的胳膊。
宽大的太监服袖袍垂下,挡住了他的动作。
没人看见他在那袖袍之下狠狠地掐住了裴向云的胳膊。
裴向云额上骤然覆了一层冷汗,浑身战栗地颤抖起来,却愣是忍着没哼出来一声。
他眼前的景物因为剧烈的疼痛变得模糊,堪堪维系清晰的仅有那一人。
老师绝对不能因为自己出事。
福玉泽的声音如毒蛇吐信般,阴冷而恶毒:“咱家再问你一遍,是何人将你带进宫中的,你可否认得江丞相?”
“我……”
裴向云额上汗如雨下,却仍一字一句道:“是我自己溜进来的,我不认识江丞相,我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成长了一些的狗子;
今早天阴,我八点弹坐起来,脑子睡得不清醒以为是午觉睡到晚上八点错过了更新,瞬间思考要不要两更都在九点发结果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原来现在是早上八点(。)
第92章
这是个太拙劣的谎言。
都不用洪文帝说话,只要极端悲恸中的陆绎风开口,谎言便会不攻自破,到时他的下场只会更惨。
裴向云全然没心思再考虑这些了。
他又疼又混乱的头脑中只允许他想明白不要让自己与江懿扯上关系,于是咬死了那句「不认识他」。
江懿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骤然凌厉地望向福玉泽垂下的那只宽大的袖袍上。
洪文帝终于开口道:“够了……”
福玉泽最后看了一眼裴向云,若无其事地慢慢直起身,笑着向洪文帝行了一礼,可眼中却分明没有半分敬重:“咱家也是太心急着要将功补过,还请陛下原谅则个。”
“这人方才在殿中救了朕的命,现下朕看着也确乎有情有义。”
洪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懿一眼:“只是人命关天,尤其还与风儿有关,朕也不能凭一己之言断定他无罪。先押下去关在天牢里,待仵作验明尸首后再做定夺。”
他说完,转身看向身后的文武百官:“天色也晚,众爱卿回去歇息吧。”
官员们各人有各人的想法,眼下表面上倒是恭恭敬敬地服身行礼,继而三三两两地散了。
御林军交错在一起的那两柄长戟铮鸣,押着裴向云从地上站起来,一边的人给他戴上了手镣。
江懿瞥见狼崽子颈后被刀戟划出的长长一道血痕,抬眸撞上裴向云那双眼。
狼崽子的眸子很亮,复杂的情愫掺杂在一起,让人看不分明。
他心上漏跳半拍,动了动唇,似要嘱咐裴向云什么,却见自己那学生猛地将头扭了过去,再也不看自己一眼。
陆绎风踉跄着向梅晏然的尸体跑去,方才在百官面前隐忍多时,终究还是「噗通」一声跪在了雪地中。
他颤着手拂去少媚眼间结着的冰碴,触手皆是一片没有生气的冰凉,蓦地弯了腰,压抑着唇齿间溢出的哽咽。
江懿站在他身后,犹豫半晌,却觉得如何的语句来安慰他都显得很苍白干涩。
“江子明……”陆绎风忽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吓人,“我快要与她成亲了。”
江懿垂眸看着他,慢慢蹲下身,揽过他的肩:“我知道……”
陆绎风似乎有些语无伦次,手在半空中痉挛了半晌,像是要握住什么东西一样:“是我做错什么了吗?她为什么不再等等我?”
江懿揽着他肩的手紧了紧,眼眶发酸。
他沉默半晌,低声道:“抱歉……”
陆绎风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勉强到扭曲的笑:“你抱歉什么?和你又没有关系。”
“可是裴……”
“我知道不是他。”
陆绎风的手好像有些不听使唤,从怀中摸出一枚造型精致的簪子要给梅晏然戴上,却好几次都没擦着鬓角而过。
“晏然回去和我说过,她很喜欢你那学生,觉得他……可怜……”
陆绎风眉眼间先前的悲痛与狠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小姑娘精明得很,谁对她好一眼就看得出来。更何况我虽然不掺和他们派系斗争,但也看得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树大招风,江子明。”
“这次是他,下次说不准就是你了。”
陆绎风终于将那枚簪子给少女戴好,轻柔地将她散落的发丝拢去耳后:“说好了要气我一辈子的,我还没娶你,怎么就先跑了?”
江懿喉咙干涩,声音有些低哑:“抱歉……”
“说了不用抱歉。”
陆绎风的手颤抖着,抬起头看他,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恨意,灯火跃动在那双堪堪维系住最后几分理智的眸中。
“你说,她冷不冷啊?”
陆绎风踉跄起身,将那挂在假山上的外衣取下,轻轻盖在梅晏然的身上:“她那时……是不是很害怕?”
分明几个时辰前她还在撒着娇与自己拌嘴,怎么一晃眼便阴阳两隔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恨,应该愤怒,可举目天地白茫茫一片,却不知到底该去恨谁。
江懿低声道:“小心腿冻坏了,她应当也不想看见你伤心着折腾自己的样子。”
“你走吧,我陪她待一会儿……”陆绎风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江懿垂眸看着他,微微颔首。
陆绎风那沾了雪的手蓦地扣住他的手腕,丝丝寒意似乎也跟着浸入他的骨髓之中。
“无论是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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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交代。”
陆绎风将额抵在他的衣摆上,声音有些模糊:“求求你……”
“你放心……”
江懿用帕子将他手上的血水擦净:“无论是谁,我都会给你一个真相。哪怕真的是我那学生动的手,也绝不姑息。”
陆绎风得了他的承诺,慢慢松开了江懿的手。
江懿最后看了他一眼,正欲转身离开,却看见不远处的冬青灌木根下似乎卧着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地泛着光。
他走过去俯身将那物事拾起来,发现是半枚碎裂的玉牌。
玉牌呈圆形,上面镂空着些许意味不明的花纹,看样子像是被人掰折的一般。
江懿把那半截玉牌收入怀中,对守在一边的士兵低声道:“仔细些照顾十五皇子。”
那士兵点头应了,江懿才转身向苑外走去,待走出些许距离,身后蓦地传来一道似乎忍耐了许久的哭声。
与其说是哭声,倒不如称为一道压抑的咆哮。
如困兽哭嚎,既撕心裂肺,又沉闷得让人难过。
——
裴向云手腕被那木制的手镣磨出了血痕,上面的木刺倒扎进伤口中,比单纯的刮擦之伤还要疼了数倍。
他咬着牙,手心额上全是冷汗,却硬是挺着不哼一声。
福玉泽亲自带路去天牢,余一个圆滚的背影在裴向云眼前晃来晃去。
烦人得很……
裴向云眸色阴鸷地看着那太监,忽地想到了一个问题——
方才汉人的文武百官皆在场,为何人人人却都听一个阉人指手画脚?
他隐隐觉出其中的耐人寻味,却不知到底奇怪在哪,只恨自己不在老师身边。
如果在老师身边……
裴向云一想起江懿,心中便隐隐钝痛。
如果因为自己连累了老师,他倒不如再死一次,以死明志,换得老师清白,也算是死得其所。
只是为什么死的是梅晏然?
那么好的人,凭什么呢?
上辈子那样好的老师自刎于他面前,他重活一辈子,用了大抵要五年时间才囫囵想通其中的缘由。
那梅晏然呢?
沉闷的声音骤然在耳畔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警觉地抬头,却见福玉泽带自己来的并非天牢。
上辈子因为江懿心里惦着关雁归,裴向云也来过大燕的天牢几次,清楚地记得这其中陈设不是这样的。
这条甬道干净而宽敞,地砖是青灰色的,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清。
福玉泽在前面带路,在一间紧闭的暗房前停下。
他身边的狱卒抖动手中一串黄铜钥匙,找出来一把插/进锁孔中扭动了一下,而后铁门「吱嘎」一声缓缓向里滑去。
屋中墙上的烛台倏地亮了起来,将靠墙放着的一排冰冷铁器的影子投到了地上。
押着裴向云的士兵手松开,任由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福玉泽将实木桌后的椅子拖出来坐在他面前,微微抬起脚,皂靴尖抵着裴向云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来:“让咱家看看,呦,这眼神,凶得不得了啊。”
裴向云别开脸,忍着被羞辱的怒意垂眸看着地上的青砖。
福玉泽招了招手,站在他身边的人依言拿过来一个通体纯黑的瓷瓶。
裴向云的目光落在那瓷瓶上,心中蓦地掠过一道不祥的预感。
“陛下宅心仁厚,在仵作验尸结果出来前不愿治你的罪,咱家可不一样。”
福玉泽牵着唇角笑了下,显得十分狡诈:“咱家觉着你不像个善人,特意抽出时间来审你一审。”
旁边跟着他的小太监帮腔道:“你得跪着给福公公磕两个头感恩,你可知晓?”
裴向云冷笑一声,向福玉泽脚边啐了一口。
福玉泽眯起本就像条缝似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奸笑:“咱家也不是没见过嘴巴硬的,倒是有骨气。”
他说着旋开瓶塞,将其中的东西往裴向云手臂上的伤口撒去。
那赤红的粉末仅是刚落在伤口上,便倏地炸开一片剧痛。
裴向云没有防备,骤然跪不住了,蜷缩着身子向一边倒去,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却仍忍着不痛叫一声。
福玉泽对着他的腹部踢了一脚:“咱家再问你一次,人是你杀的吗?”
裴向云面上的表情有些狰狞,咬着牙死死地瞪着他,一双黑眸中满是嗜血的杀意。
他胳膊上的肌肉近乎极限地紧绷着,来抵御那阵阵蚀骨般的痛楚。
“没有。”
裴向云声音沙哑地答道:“我没杀人。”
福玉泽看着他倒在地上的样子,忽地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
他让身旁候着的士兵将裴向云扶起来跪好,从一边的铁架上拿下来一个形状怪异的器具。
裴向云额上的汗瀑布似的顺着脸颊流下来,浸湿了身上的衣物,后背氤氲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福玉泽将那器具轻轻摆在桌上:“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还嘴硬,那咱家就没办法了。”
“咱家再问你一遍,人是你杀的吗?你和丞相大人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狗酱:等老子出去老子就把你们全杀了.jpg
第93章
裴向云跪在地上,腰板却挺得笔直。
他抬眸看向福玉泽,眼睫上沾着汗水,连带着眼睛也跟着刺痛;
“我没杀人……”他声音沙哑,像是用砂纸在铁器上刮擦一样,“我也不认识江大人。”
福玉泽抚掌,似乎对他这个回答满意得很:“好,甚好,来人啊,把他按住。”
一直跟在后面的士兵低声道:“福公公,这不妥。”
福玉泽阴毒的目光向他钉了过去:“你有何高见?”
那士兵不过一御林军中无名小卒,只奉命将人押过来,眼下听见福玉泽似乎在质问自己,登时面色煞白。
他低声道:“大燕的法规中,似是不允向平民动私刑的。”
福玉泽肥胖的腿费劲地搭在一起,翘着脚道:“可是你看他,他是汉人吗?法规是写给汉人的,怎么能是写给乌斯人的呢?”
“但……”
“你又为何替这杀人凶手说话?”福玉泽眼见着自己占了理,愈发咄咄逼人起来,“难不成你就是将他引进宫中的细作?你也要与他一同受刑么?”
那士兵哪见过这等无赖,连连摇头,缄默地退回身后烛光照不到的阴影中。
裴向云手臂上的疼痛勉强缓和了些许,可神经却仍紧绷着。
他的目光藏在眼睫下,警惕地等着福玉泽会用什么其他的手段折磨自己。
果不其然,那太监手抚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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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那造型奇异的器具,慢条斯理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裴向云保持着沉默,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却蕴藏着无穷无尽的仇恨。
福玉泽只当他死鸭子嘴硬,压根不将他如狼似虎的目光放在眼中,兴致勃勃地介绍道:“此物名为「拶指」,你可知「拶指」是什么意思?”
裴向云抿着唇,不摇头也不点头。
“你一会儿便知道了。”
福玉泽抬手按住他的肩:“谁许你这样看咱家?把你的头低下去,有没有规矩?”
他说着便去按裴向云的脖颈,可狼狈的少年却有骨气得很,与他的手暗中较着劲,硬是不将头低下。
福玉泽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
他如同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声音骤然尖锐起来:“你一个杂种,凭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裴向云双目微眯,唇角勾起一丝笑。
恃强凌弱,拿着鸡毛当令箭。
就是瞧不起你。
他还未说话,福玉泽便尖声道:“还站着作甚!你们都是蠢的吗?”
身后那两个小太监连忙上前,又是扳肩又是踢裴向云的腰,想让他给尊贵的福公公磕个头。
可无论他们如何用力,却仍不能撼动裴向云半分。
少年咬着牙,一双眸子亮得惊人,狠戾的目光利剑似的刺向面前这肥头大耳的宦官,唇角微翘,多了几分报复的快感。
一个小太监急了,又去箍他那只受了伤的胳膊。
裴向云眼前景物骤然一模糊,身子晃了晃,却依旧如狂风骤雨中的松柏一般弯也不弯一下。
福玉泽冷着脸半晌,忽地阴恻恻地笑了:“好啊,有骨气,真有骨气。”
裴向云稳住呼吸,一字一句道:“我不对任何人弯腰。”
似乎骨子里属于乌斯人桀骜的血脉终于苏醒了过来,强撑着让他在这狗仗人势的太监面前挺直了腰板,保持着最后的尊严。
可以让他跪,但除了江懿以外,没人能让他弯腰。
那是他的授业恩师,是给了他第二条命的人。
是他上辈子深爱着的人,这辈子最心疼的人,是他要放在心尖上豁出一条贱命也要护着的人。
是他最愧疚,最对不起的人。
只要能偿还前世的罪孽,能让老师原谅他,他甘愿在江懿面前把一身傲骨折碎,只为换那人一世平安喜乐。
可旁人又算什么东西,也配他弯腰?
但凡他现在对这脑满肠肥的阉人弯腰,便是对老师最大的侮辱。
福玉泽猛地拽住他的头发,强压着他的头向下。可这异族少年身体里好像有用不尽的蛮力,硬是冒着折断喉管的险顽抗着,目光中满是凶狠与仇恨。
福玉泽忽然有一种错觉。
若是他现在将这异族少年手上的枷镣解开,他毫无疑问会被这恶狼般的人扑上来一口咬断脖子。
福玉泽慢慢松开了拽着他头发的手,看着那不服管教的人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慢慢拿起了那被他称作「拶指」的东西。
那「拶指」由五根木棍用麻绳连接而成,长约七寸,打眼一看并不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福玉泽面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一身肥肉也抑制不住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变态般的快感。
他强行拽过裴向云的手,将他的五指慢慢插/进那木棍的缝隙之中。
“往日这「拶指」都是给妇人用的……”福玉泽轻声道,“今儿破例给你一用,看看你能挺到何时。”
裴向云还未看明白这刑具有何特别之处,那麻绳一扯,左手的五指骤然断了一般地疼了起来。
俗话说「十指连心」,意思便是手指受了伤是很难忍受的,往往要比其他的皮外伤更疼。
裴向云只觉得自己的五指被那那木棍狠狠夹着,指骨在这压力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听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压断了。
手指上的皮肉似乎都已然不复存在,仅余五根指骨与木棍互相折磨着,神经叫嚣着疼痛,撕裂般地顺着手臂向上,似乎要将整个人撕成两半。
裴向云眼前蓦地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他急促地喘着粗气,额角青筋突突地暴跳着,脸色涨得通红。
但就是不愿痛呼一声。
福玉泽凑近了看他的脸,似乎要将他这样痛苦的表情尽收眼底:“不是不愿意对我弯腰吗?不是瞧不起我吗?你现在还瞧不起我吗?”
他说着,手上勒麻绳的力气轻了几分,给裴向云一个缓冲回答自己的机会。
裴向云的双唇不住地颤抖着,身上淋过雨般湿透了。
他蓦地咳了几声,血丝从唇角流下。
“我就是瞧不起你……”裴向云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似乎刚才疼到痉挛的人不是他一样,“你配吗?你就是个畜生,你根本不配。”
福玉泽失态地尖声叫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凭什么说我不配?你凭什么不对我弯腰!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马上就能要了你这疯狗的命!”
裴向云被痛楚磨得眼前时亮时暗,却将那阉人失态的一字一句都听了去,焦灼的心中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趁着自己还能说话,连续道:“你就是不配,你算什么东西?”
福玉泽手上一发狠,那拶指再次将裴向云的五指狠狠夹了起来。
钻心剜骨般的痛楚再次叫嚣着席卷而来,他唇齿间溢出一声难以忍受的哽咽,眼前骤然一黑。
竟是疼晕了。
哪怕是疼晕了,裴向云也一声痛未呼,腰板一下也没弯。
也不曾对福玉泽求过饶。
站在裴向云身后那士兵眸色微动,暗暗有些敬佩。
往常他时不时便会押送犯人来天牢。
这福公公不知是否因为早年有过非常的经历,折腾人有瘾,基本每个经过他手的嫌犯被真的关进牢中前都要脱一层皮。
他见惯了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为了逃避私刑,亲口许了福玉泽不少好处,甚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乞求他放自己一马。更有甚者卖妻儿求荣,只为不遭那皮肉之苦。
唯独眼前这一人铁骨铮铮,哪怕疼得昏了过去,也从未低过头。
“福公公……”
那士兵再次开口:“圣上的意思是要将他关在天牢中,等有结果了再决定是处死他还是放了他。您眼下万一将人折腾得不行了,到时圣上怪罪起来,为难的还是公公您。”
福玉泽厚实的胸脯上下起伏许久,方才那失态的情绪这才慢慢被压了下去。
纵使他大权在握,已经不太将那小皇帝放在眼中,却仍要忌惮所谓「皇权」几分。
他垂眸看向倒在地上的裴向云,终究还是恢复了几分理智。
“抬走吧……”他咬牙切齿道,“关进去,给我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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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他。”
立在旁边的小太监应了一声,拎起暗房角落里的一桶凉水便照着裴向云脸上泼了过去。
裴向云身子抖了下,从昏厥中慢慢醒了过来。
那两个小太监一人架着他的一只胳膊,毫不客气地将人从地上拖了起来,向甬道尽头走去。
裴向云一双膝盖在地上拖行着,布料被本就不平坦的砖石磨得破开。
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直到被人径直丢在了一堆枯黄的草垛上。
周遭一片漆黑,连一扇窗也没有。
似乎是生怕他与旁人联手越狱,甚至旁边两间牢房中也空无一人。
那小太监将牢房的门落了锁,「哐当」一声砸在了铁栏杆上。
裴向云咽了口唾沫,将左手小心地伸了出去,摊开掌心放在草垛上。
那被拶指夹过的指节已经开始肿胀起来,估计不消一会儿便能肿成馒头大小。
四下无人,他这才低低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更大的痛楚后知后觉找上门来。
今夜之事实在太蹊跷了。
是那琵琶女算好了清平殿后苑会出人命,刻意将他引过去,还是自己真的恰巧撞上了呢?
如果是刻意的,对方在图他什么?
裴向云自诩没什么值得人觊觎的东西,正暗自苦恼于脑袋的不灵光,心头却忽地掠过一个让他心惊胆战的猜测——
若那幕后之人根本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冲着老师来的呢?
作者有话说:
给狗子呼噜呼噜毛(?)
第94章
裴向云揣着这个让他心惊胆战的念头被困在方寸的囚笼中,左手和手臂的伤口依旧连心一样地疼着。
如果他们真是冲着老师去的,那老师身边如今没有一个能保护他的人。
那幕后者雇佣的人身手矫健,连他都难以招架,更何况那些不如他的家丁护卫们。
裴向云猛地拽住了铁笼的栏杆,似乎下意识地想试试自己能否将这铁栏杆拽开,刚用了几分力又顿住了。
若是真的跑了,那老师也会有大麻烦。
他鲜少这样清晰地觉得自己十分无力,上一次还是前世江懿于面前自刎的时候。
如果那些人真的要对老师下手,那他请不清白也没什么用了。
裴向云焦躁地撑着地要起身,却忽地一阵头晕目眩,让他重重地跌坐回了那干草堆上。
手臂上的伤口虽然已结痂,但架不住被那福姓太监折腾了好几次,不断开裂了几次,让他有些失血过多。
裴向云闷哼一声,用完好的那只手狠狠地向墙壁锤去。
小姑娘惨白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让他本就隐隐作痛胸口更闷痛起来。
她那样单纯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到底是如何的罪名,能让她被如此残忍地杀死在寒冬腊月的池塘之中。
而这大燕的皇宫,与自己所处的这一方铁囚笼又有什么区别?
裴向云想从天牢中出去,去查明梅晏然的死因,去保护江懿,去将那狗仗人势的福玉泽手刃了,再将他生生剥了皮。
可眼下也只能想想。
他如今连这座监牢都出不去。
裴向云呼吸愈发沉重起来,靠着墙瞪大眼睛坐在干草堆上,分明已经过了三更天,却仍没有半分困意,一直坐到了鸡叫破晓之时。
身侧的墙根下一直响过「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老鼠。
他的耳力在一片寂静中好用了不止一星半点,甚至能听见隔着墙壁外那甬道中人走过的声音。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停在了墙的拐角处,继而是一道拿腔拿调的声音:“里头的,醒没醒?吃饭了。”
裴向云面上凝着冷意,一句话也不说。
那人的动作顿了下,提着泔水桶拐了过来,将一个铁盘丢在地上。
那铁盘不知被多少人用过了,上面铁锈斑斑,甚至沾着些许暗褐色如血迹一样的东西。
裴向云目光落在那盘子上,莫名有些反胃。
那负责发饭食的士兵用一柄木勺在泔水桶里舀了舀,舀出一勺稀淋淋的汤水倒在铁盘上,而后又丢了个发霉的馒头。
那汤水不知做什么剩下的边角余料,里面还掺杂着几片蔫头耷脑的烂菜叶子。
似乎注意到裴向云的目光,那士兵古怪地笑了下:“看我干什么?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就拉倒。得罪了福公公还想过好日子?想得美。”
他说完,用脚尖将那铁盘往裴向云面前踢了踢,然后哼着小曲走远了。
那盘吃食裴向云碰也没碰一下。
其一是实在看着便不能吃,其二是因为一直记着先前江懿与自己说过的话。
若是有人想下毒弄死他,最快的方法便是在饭里下毒。
等那狱卒来收盘子时,看着那一口未动的泔水与馒头,面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早听说关进来一个有骨气的……”他道,“没想到这么有骨气,真不吃饭啊。”
裴向云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句话未说。
那狱卒似乎来了兴致,一步三晃地走到铁栏杆前,摇了摇那把铁锁:“你知不知道你得罪的是谁?你得罪的是最受宠的内侍,他若是看你不顺眼,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也不是和你过不去。你呢,如果后悔了,跪在地上给爷磕个头,爷兴许能给你弄点能吃的东西来,你看如何?”
裴向云牵着唇角冷笑了下,继而抬起下巴,毫不留情地啐了他一口。
狱卒倏地变了脸色,狼狈地匆匆转身离开,尚不忘骂一句:“呸,狗杂种。”
裴向云眸中跃动着怒火,却生生地又将怒火捱了下去。
这狱卒似乎知道他被关在铁栅栏后,纵然看上去很凶,但却并不能将他怎么样,于是羞辱他便成了他这乏味工作中唯一的乐趣。
第一天早上给的是泔水和馒头,后来越来越过分,甚至看不出那吃食到底是什么做的,或是焦糊一团,或是长满了黑的青的斑点,甚至发出阵阵异味。
裴向云倒是真的一口也没动,硬生生撑着连续三天没吃东西。
虽然他的身体本身就比一般人好些,但三天不吃不喝到底还是消磨了他的大部分锐气,往日明亮的黑眸中仅余下几分残存的执念。
关乎于江懿的执念。
他醒了睡睡了醒,天牢中四面透风,吹得他似乎染了伤寒发起热来,口唇干裂,意识已然十分模糊,在彻底昏死的边缘摇摇欲坠。
可裴向云却仍强撑着一口气没真昏过去,他一直期待着老师能查出什么,还自己一个清白,将他从天牢中救出去。
但是第三天时,持续许久的饥饿让他不得不考虑起那个他最不愿想的可能性——
老师是不是不要他了?
这个可能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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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恍若行将就木的心忽地跳了下,而后是无尽的惶恐。
若江懿不要他了,他该怎么办?
裴向云的意识浑浑噩噩,处于半梦半醒之中,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前世的回忆片段。
有尚在陇西时那段不可回首的年少时光,亦有决裂后二人之间横亘着的血海深仇,末了是一道清脆的木鱼声敲响——
洪清寺的老僧立于他面前,身后是慈悲的佛像。
“施主,你心不诚……”他低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荡,连带着一片嗡鸣声响起,“你回去好好想想,你是在诚心信仰叩拜神佛,还是在强求神佛满足自己的私念。”
求什么?
求那藏在心底的执念,求那大逆不道的痴妄,求那人心的三毒贪嗔痴。
佛寺撞钟的声音愈发响了起来,低沉的嗡鸣声震得他额角突突跳着疼。眼前的佛像骤然消失,变成了一脸冷酷的乌斯主君。
“裴向云,纵然你冠了汉人的姓,取了汉人的名,但你会一直效忠于乌斯。”
“你逃不掉的,你会被他们当做异类,你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吗?
他的呼吸愈发急促,摇着头去躲那古钟震彻耳膜的低吟,骤然于黑暗中睁开眼,额上覆着大滴大滴的冷汗。
是梦……
裴向云还未来得及从那梦魇中缓过神,便听身侧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他警觉地侧过头,发现铁栏杆前蹲了一团黑影。
那黑影看着是狱卒的装扮,可即便是蹲着,也掩盖不了他颀长而匀称的身材。
“我以为你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人轻轻开口,声音中多了几分玩味,“没成想撞见你做了噩梦,还真是稀奇。”
这声音他在哪听过。
裴向云舔了舔唇,声音沙哑:“你是什么人?来取我命的吗?”
“非也。”
那人擦亮了火折子,于忽明忽暗的火光中露出一张精致而妖冶的脸。
裴向云原本意识正昏沉着,看清他长相时用尽浑身力气从墙壁上弹了起来,失声道:“你是密东那个……”
喀尔科支着脸颊:“是啊,很惊讶吗?”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裴向云似是终于找到了说话的人,连珠炮一样问道:“你又怎么会穿着狱卒的衣服?你来做什么的?我……”
他最后一个问题顿了下,声音低了几分:“我的老师还好吗?”
“你是说江大人?”
喀尔科狭长的眼眯了起来,带着些许不怀好意:“这事很难说啊……”
裴向云猛地攥住了那铁栏杆,震得铁锁与栏杆相撞,发出「当啷」的响声:“他怎么了?”
“我先把你弄出来,再慢慢讲。”
喀尔科说着便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枚簪子,捅进了那把看上去十分坚实的铁锁锁孔之中。
裴向云垂眸看着他的动作,轻声道:“我不能走。”
喀尔科撬锁的动作停了下,目光有些怪异:“你蹲大牢蹲上瘾了?为何不走?”
“我走了可能会给师父添麻烦。”
裴向云撑着地面的手微微颤抖,一颗原本以为百毒不侵的心这会儿七上八下地在胸腔上打着鼓,全因方才喀尔科那句模棱两可的话。
喀尔科挑眉看了他半晌,忽地笑了:“你可知孤为何这个时候进来把你弄出去?”
裴向云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他,便听这漂亮的小王子慢条斯理道:“今日下午江大人便查出了那起凶杀案并非所捉嫌犯所为,明早就能给他放了。孤正看热闹看在兴头上,却听见一身材圆润的汉人男子暗暗与狱卒说要处理掉此案的嫌疑人。孤左右无事,使了点小手段,让那狱卒把家底都兜给我听了。”
“孤一听说这被冤枉的是个熟人,救你心切,连忙把他剥得一干二净混进来救你。”
铁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铁牢的门缓缓向外滑开。
裴向云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感激涕零,反而十分认真地问道:“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师父他……是否仍平安?”
喀尔科气极,将那簪子收回怀里,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这小狗怎的听不懂人话,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作者有话说:
小王子:你有病啊?
狗子:师父QAQ
第95章
江懿连续两个晚上都没睡,陪在仵作身边等着验尸的结果。
随同他一起的还有个刑部侍郎郭禄。
他前一夜的心情可谓是跌宕起伏。刚暗喜于和丞相搭上了关系,还没高兴多久,丞相的学生便因为疑似杀了人被关进天牢了。
郭禄看着那少年满口胡言地说自己与丞相大人不认识,暗自心惊,回去一宿没睡好觉,第二日醒来后就被通知了要他随同一起去看仵作验尸。
郭禄顶着一双黑眼圈,讪讪地与江懿打了个招呼:“江大人可安好?”
江懿瞥了他一眼,淡淡应了一声。
郭禄问完便有些后悔了。
亲学生被当成杀人凶手捉进去,这心情能好才怪。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倒是也没别的法子再补救,只又讪讪地笑了笑。规矩地站在江懿身边。
那仵作年龄不大,但大抵当差这么长时间第一次被两位大人围着看如何验尸,面上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更何况死的人是十五皇子的王妃。
仵作先是检查了梅晏然的脸,将那根簪子拿起来问道:“这簪子是她生前还是……”
江懿低声道:“是死后十五皇子给她戴上的。”
那仵作「啊」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将那枚簪子原封不动地插/回了少女的鬓间。
他仔细地查看了一圈梅晏然的尸身,将衣袖与衣领挽起来,抬头道:“王妃大抵是在昨日戌时左右遇害的。”
江懿眉心一动,连忙追问道:“为何这样说?”
仵作将梅晏然的手擎起来给他看:“江大人您看,尸身的手呈放开状。依着《洗冤录》中所言,「辰戌丑末手掌舒」,而昨夜发现尸体时不到戌时三刻,故而下官推断王妃的身亡时间是戌时左右。”
他说完这些,又将少女的袖口微微向上挽了挽,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王妃的手上受过抓挠伤,这是伤口留下的痕迹。”
江懿依言绕到桌案的另一边,与他一同仔细端详起少女那截手腕来。
那手腕靠近手掌的地方留有三道抓痕,已然因为梅晏然的身死而发紫发青,周围隐隐有些许淤血的痕迹。
这抓痕倒是有些眼熟,像是……
江懿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背那几道被霄飞练抓出的痕迹上,眸色骤然一黯。
像是被狸奴抓出来的痕迹。
“王妃生前也应当与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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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过肢体的冲突……”仵作没发现他陷入了沉思,继续道,“她的衣袖不知在何处被刮到,丝线抽了出来。脖颈上有勒痕,口鼻处没有泡沫状的血迹,应当是死后被人丢进池塘中的。”
江懿微微眯起眼,将仵作说的话依次记在了心中。
仵作汇报完,小心翼翼道:“这是目前能看出来的线索,至于其他的……下官还要进一步检查,只是不知十五皇子那边……”
从前也并非没有过皇亲国戚意外死亡。只是这些达官显贵们似乎很排斥仵作剖尸验尸,从来都只让他草草走流程检查完,而后直接下葬了事。
“十五皇子那边我去问他……”江懿低声道,“除了这些呢?现下还能看出别的吗?”
仵作有些为难地叹息一声:“恕下官无能,实在是看不出再多的东西了。”
江懿放在桌沿的手微微收紧:“麻烦你了。”
仵作连忙向他行礼:“江大人说的什么话,属实折煞下官了。”
江懿没空与他掰扯这些虚的礼节,转身与郭禄道:“你可知道前天晚上元夕大宴的节目时刻安排?”
郭禄愣了下:“什么节目时刻安排?”
“就是那些歌舞演出的时刻……”江懿蹙眉,“那些刺客是何时来殿中表演的?”
若按照仵作所言,梅晏然是在戌时左右遇害的,那只要证明裴向云在戌时仍处于清平殿中,他身上的嫌疑便不攻自破了。
郭禄显然不知道他要那节目时刻有什么用,但仍帮着联系了礼部的同僚询问此事,得到的消息是那琵琶舞姬登台的时刻恰好是戌时。
也就是说在梅晏然遇害的这段时间里,裴向云一直与自己待在清平殿中,甚至还去保护了洪文帝免于成为刺客的刀下亡魂。
江懿心中压着的阴霾松了几分,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声。
仵作将方才的验尸结果写在了一张纸上,由江懿带去给洪文帝交差。
郭禄全程只帮着跑了个腿,眼下有些心虚地跟在江懿身边,小声道:“江大人,以下官连年办案的见解,您的学生恐怕是被人栽赃陷害了。”
江懿前一晚没睡,眼下头疼得很,连带着眼眶也一同发涩发胀,听了他这说了和没说一样的宽慰话,扯着唇角勉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借郭侍郎吉言。”
郭禄舔了舔唇,胆子大了许多:“下官那晚上实在是吓坏了,但看江大人的学生傲骨铮铮,必然是不可多得的君子,当真是学生随了老师……”
江懿在丹凤门前停下,客气地与郭禄行了个礼:“郭侍郎还有其他的事吗?”
郭禄愣了下,摇摇头。
“那本官就暂行离开了……”江懿柔声道,“今日多亏郭侍郎帮忙,改日本官必亲自上门答谢。”
郭禄连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还闹了个红脸,而后看着那人衣袂飘然地向远处而去。
可江懿去面见洪文帝的过程却并不顺利。
今日当班的太监不是上次那小黄门,而是大内总管福玉泽。
福玉泽一身蓝灰色的袍子,上面绣了金丝云纹,十分雍容富贵。
手中一柄拂尘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手臂,懒洋洋地看向江懿,明摆着没将他太放在眼中。
前朝不是没有过权宦当道致使亡国的例子。洪文帝也并不想受宦官摆布在,只是福玉泽自十三岁进宫起便是先帝的贴身内侍。
如今天子换了也并未动摇他在宫中的地位,反而因为知道许多深宫秘辛,人脉甚广,寻常官员都要敬他几分。
江懿看见他便面色一沉,却仍依着规矩与他问了好。
“咱家今日瞧着江大人这脸色,倒是不如前几日好了……”福玉泽一双小眼睛在他身上打量来打量去,端的是不怀好意,“江大人这是急着做什么呢,连休息都不好好休息了?咱家觉着像江大人这样的栋梁之材可千万不能把身子累垮了,若是累垮了,那往后朝中可不得了啊。”
他这字字句句听上去是在恭维人,却透着好一股阴阳怪气的意味。
江懿本就心情颇差,如今被人这样挡在门外阴阳怪气了一番,眸中隐隐有波涛翻涌,面上却仍是客气:“多谢福公公挂念,本官身体还算康健,再为大燕辛劳个十年二十年也不是问题,至于福公公您……”
他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今日着了盛装,是要去何处?”
“宣贵妃娘娘今儿心情好,喊咱家陪她一同去华芳园赏梅捉雀儿……”福玉泽皮笑肉不笑,“江大人若有闲心,与咱家一起去可好?”
江懿愈发笑得温文尔雅:“本官今日有要事面见圣上,就不去打搅公公与贵妃娘娘了,只是有感而发,想起《诗经》中的一句,与福公公今日这番出游打算很是妥帖。”
福玉泽没读过书,却偏生愿意装作十分有文化的样子,高深莫测地抬了抬他那圆润的下巴颏:“什么诗?”
“蛇蛇硕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江懿说完后倾了倾身子:“若福公公没别的事,可否让本官过去?”
福玉泽疑惑地拧起眉,看着他走远的背影,仔细咂摸了片刻也没明白这句拗口的诗是什么意思,问他身边的人道:“你读过书,你说说他方才什么意思?”
那小太监净身前确乎是个上过私塾的,这会儿面露难色:“这,这……”
福玉泽看着他吞/吐不言的样子,觉得有些不对劲,垮下一张脸来:“你且说着,咱家不怪你。”
小太监一张脸憋得通红,半晌才嗫嚅道:“那句诗说您讲大话,不出力,只会溜须拍马,巧言令色,厚……厚颜无耻,卑鄙无德。”
福玉泽胖脸骤然气得发紫,上下牙咬得「咯吱咯吱」响,过了半晌才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他阴恻恻地冷笑了下:“你去打听打听他今次进宫来做什么,然后回来告诉咱家。”
小太监诚惶诚恐地去了,留他一人站在原处。
“丞相又如何?读书人又如何?就你清高?”
福玉泽心头那捧邪火又冒出头来,烧得他一颗扭曲的心又痛又恨。
“连那小皇帝都要敬我三分,你算什么?有什么资格评判我?”
江懿不知道这太监在背后说了自己什么。
他从宫中出来时只觉得浑身疲惫,太阳穴又隐隐地痛了起来。
若事情不出岔子,裴向云明日便能从天牢中出来了。
纵然身体不适,可他依旧在脑海中思索计划着一切。车夫得了他的命令,将马车赶得很慢以免颠簸,到江家府邸前已经月上梢头了。
江懿扶着车厢下来,为了不打扰已经歇下的江父特意绕了后门,却在要推门时蓦地听见身侧灌木后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脑中的神经倏地绷紧,目光一凝,手伸向怀中去摸护身的短匕,沉声道:“是何人在此处鬼鬼祟祟?”
作者有话说:
咋验尸一可考据一半我编的(乖巧.jpg);
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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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太忙啦陪你们的是存稿箱箱等我回来回评论qwq
第96章
那簇灌木摇晃了一阵,而后钻出来一道黑影。
江懿紧蹙着眉,向后退了几步,手中的短匕蓄势待发,却听那道黑影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戏谑:“美人,好久不见。”
他愣了一下,便看见那黑影走到了亮堂的地方,露出了真容。
“你怎么来了?”江懿蓦地有些吃惊,“你……”
喀尔科笑了下:“开个门,孤进去与你说。”
江懿把后院的门打开,目光落在喀尔科背后背着的人脸上。
“孤替你将这小狗救出来了……”喀尔科轻声道,“江大人可有酬谢?”
江懿挑眉:“王子殿下需知,明日我便能亲自将他从天牢中接出来。”
“明日你真能接得到人么?”
喀尔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亦或是说,只能接到一具尸体?”
被两人议论的裴向云低低地哼了一声,睁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
他的目光失焦片刻,最后落在了江懿身上,原本迷茫的双眼顿时亮了下,继而挣扎着要从喀尔科背上下去。
喀尔科看着是个软骨头的风流王子,可手上的力气却大得惊人,狠狠地箍住裴向云的双腿:“江大人,看你这幅样子,是没收到孤给你的信函?”
江懿慢慢摇了摇头:“没有……”
“既然如此,那便进屋说。”
喀尔科明面上是护着背上的裴向云,可实际上却隐隐有拿裴向云要挟他的意思:“待进了屋,孤再将这小狗放下。”
眼下早已过了府中人歇息的时间,走廊中只余下几盏昏暗的烛灯。江懿将两人带进自己的屋中后,喀尔科这才将裴向云放下。
江懿点亮桌案上的灯,垂眸看向狼崽子,却发现他似乎在将自己的左手往身后藏去。
“还请王子殿下说明情况……”他转身道,“在燕都这些日子里,我从未接到任何有关密东的消息。”
喀尔科倒是不见外,就着他桌案上一盏凉茶便喝了一口,抹了抹嘴:“江大人,你们陇西军营有细作。”
江懿的手骤然一抖,连带着两枚瓷杯碰撞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喀尔科看着他的背影沉默半晌,轻声道:“密东变天了。”
“我的皇兄蛰伏多年,性情大变,弑父登基……”喀尔科原本轻佻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恨意,“他枉顾百姓与内阁的意愿,要与乌斯结盟,还要将皇姐外嫁和亲。孤继续在密东实在有危险,所以被阁老们合力送出都城,以保有王朝最后的血脉。”
江懿倏地看向他,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我竟什么都不知道……”他喃喃道,“若真的出了这么大的事,陇西应当会有人给我传来消息,怎会……”
“不仅陇西没有给你消息,连孤写给你的那封书函都被扣下了。”
喀尔科转着自己手上那造型独特的指环:“孤本以为你早已知道,可现在看来,是孤想得太多了。”
“喀尔科王子此次来燕都找我,恐怕不光是来逃难的吧……”江懿敛了眉眼间的惊讶,又恢复到先前那波澜不惊的样子,“我这学生算是……你的投名状?”
喀尔科轻笑:“江大人果然通透。”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掩着唇打了个哈欠:“孤奔波了好些日子,还在你们燕宫御花园躲了许久,眼下乏了,想先休息休息。至于其他的,可以等孤休息好了再谈。”
江懿不愿让府中更多人知晓密东的王子暗中造访燕都,思索半晌后将人带去了隔壁裴向云的房间。
至于裴向云……
勉强与自己住一间房吧。
江懿想起这个便有些头疼,待回了自己房中后,发现狼崽子仍靠在桌边,一动也不动。
他在裴向云面前蹲下身:“裴向云……”
裴向云低哼一声,慢慢抬起头,眼中一片猩红,满是戾气与暴虐。
江懿撞上他那要吃人似的目光,指尖顿了下。
这目光他很熟悉。
上辈子那个杀人如麻的乌斯战神曾无数次用这样的目光看向他。
他心中一紧,还未说话,便看见那狼崽子眸中的暴虐慢慢软化了下去。
“师父……”
裴向云喃喃着,似乎为了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又低低地唤了他一声:“师父……”
他的双唇干裂,声音沙哑,双眸却有些湿润。
江懿扶着他的胳膊,有些不自然道:“喀尔科住在你那间客房里,今晚你和我一间房。”
他说着要将狼崽子搀起来,却发现裴向云又将左手向背后藏去。
江懿低声道:“藏什么呢?”
裴向云摇了摇头,死活不将左手露出来。
“给我看看……”江懿道,“藏什么藏?”
裴向云动了动唇,低声道:“我……”
他话还未说完,藏在身后的手便被人扣着手腕拽到身前。
“别,别看,太……”
太难看了……
裴向云眸中掠过一道仓惶,用力要挣脱江懿的手。可他三天没进食,眼下手脚发软,没有什么力气。
江懿垂眸,看着他那肿胀变形的左手,眉眼间浸满了冷意:“谁干的?”
裴向云摇了摇头。
“是不是福玉泽?”江懿低声道,“嗯?说话。”
纵然他知道那福姓太监大抵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却仍没想到他竟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境地,甚至于敢对并未定罪的人动私刑。
还是动到他的人身上。
这阉人疯了。
江懿眸色渐冷,轻轻将裴向云左手放回他的膝上:“等我一下。”
裴向云闷咳了几声,只觉得浑身又发着烫烧了起来。
他大概是前一天得的风寒,现在反复着让他一会儿如堕冰窟,一会儿又像置身火海之中,难受得很。
如果自己真死在那阉人手中,那真是太憋屈无能了。
想他上辈子神挡杀神,压根不会将这等人放在眼中,碾死他如碾死一只蚂蚁般。
可这辈子却只能受着那阉人的辱,偏生还反抗不了。
裴向云自嘲地牵了牵唇角,第一次觉得自己今世的选择未必正确。
如此昏聩的权宦,如此无用的百官,护着有什么意义?
若如梅晏然般的善人注定要在这权与力的斗争中被搅碎,去做皇权霸业的基石,那拼了命去效忠的这皇权又有什么意义?
倒不如杀遍世间苟且偷生之人,负心薄情之人,勾心斗角之人,坐在那万人之上的位置,才会被人长久地畏惧与尊重。
才能至少得到被当做人看的尊严。
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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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被人推开,裴向云慌忙从方才那魔怔般的烦躁中抽离而出,掩饰地垂下眼,敛尽眸中的冷血。
“还能站起来吗?”江懿问他。
裴向云用那只完好的手撑着地,试了几次都腿软着站不起来身。
江懿垂眸看了他半晌,轻叹一声,从一边拽过椅子来坐在他面前:“手……”
裴向云迷茫地抬眸看了他半晌,犹豫着伸出了右手。
江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中映着旁边跳动的烛光:“你是真的蠢。”
裴向云方才还在心里想着杀这个杀那个,一撞上他的眸子就怂了:“什么?”
江懿把手中的药酒往桌案上「咚」地一放,只当他在与自己装傻,冷着脸便要拂袖离开。
裴向云瞥见那瓶药酒,忽地明白了江懿要做什么,连忙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师父你别走。”
江懿回眸看他:“想明白了?”
裴向云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伸了左手。
上辈子江懿没少给出去胡闹的裴向云擦药,可放在重生后却是第一次。
师徒间许久未有过这样的温情了。
裴向云先前在天牢中宁死不屈,挨了那么多奚落和折磨都没哼一声,如今看着江懿垂眸给自己的手上药时,鼻尖忽地发酸。
心里的委屈姗姗来迟,刺得他眼眶也跟着酸胀,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江懿给他手指擦药的动作顿了下:“疼啊?”
裴向云连忙摇头,可半晌后又轻轻点了点头。
“到底疼还是不疼?”江懿看着他那副样子,心中的火气一点点又上来了,“那太监对你说什么?”
裴向云声音沙哑道:“他没说什么。”
“是不是问你认不认得我?”
江懿本身就有些体寒,在冬天时常手脚发凉。而眼下他微凉的指尖抚过那肿胀的指节时,倒是能让裴向云舒服一些。
“是……”他小声说,“但我没承认。”
“你是不是傻?”
江懿撩起眼皮:“你就算说认识我,他八成也不会将我怎么样,何至于把自己折腾到这个地步。”
“不要……”
裴向云声音很小,但透着一股子倔强:“你骗人……”
江懿轻笑:“这会儿倒是聪明了。”
“我……”
裴向云闷咳了几声,目光粘在那双好看的手上:“我不想你有事,一点都不想。”
“他要我跪他,对他低头,但我不愿意,他就拿木棍夹我的手。”
“除了你,我不想对任何人低头,可是我……”
裴向云语无伦次地不知自己在说什么,眼前一会儿是福玉泽那张小人得志的胖脸。
一会儿是梅晏然躺在雪地中毫无生气的尸首,眼眶骤然变得湿热,连带着眼前的景物因为突如其来的泪水变得模糊。
他在天牢中不吃不喝三天三夜,从未说过一句好话,从未向狱卒或是福玉泽低过一次头服过一次软。
他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面对江懿难得的温柔时,那坚强与傲骨慢慢溃不成军,露出被遮盖其下的一片伤痕累累;
“可是我真的好疼啊……”
江懿心尖蓦地一紧,还未说话,便听那狼崽子低低哀求自己:“师父,真的好疼啊,你能抱抱我吗?”
作者有话说:
别人面前的狗子:杀杀杀;
老师面前的狗子:QAQ;
今天推古早古风歌《永定四十年》,敲好听嘤嘤嘤;
然后就是大家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以在评论区随便唠一唠提点建议啊什么的orz;
我对写作指导这个问题倒是感觉还好,因为人确实是菜的(?)
我也第一次尝试这种题材的文嘛,之前小清醒小治愈小甜饼什么的写太多了,总是怕把控不好;
逼逼赖赖一堆没用的,我先爬为敬!
绿码啵啵家人们!
第97章
裴向云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
他的右手垂在身边,微微攥紧了衣角,等了半晌却仍没等到那人的回答。
老师怕是不会答应自己这个要求。
“对不起,我……”
他有些焦急地想向江懿辩解自己并非仗着受了伤得寸进尺,更不想让老师觉得自己在要挟他。
江懿一言不发,慢慢将他的指节涂了药酒,又从一边取来细布,扬了扬下巴:“衣袖挽上去。”
裴向云却捂着胳膊:“这就不用了吧。”
“不用了?”
江懿指了指那结了痂又被福玉泽生生撕裂的伤口:“都成那副样子,还不用吗?”
就是因为已经成了这幅样子,才不想被你看到。
裴向云也说不清自己胸口是什么东西在作祟,只觉得喉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连带着鼻尖一直泛着酸。
他不想让老师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裴向云固执地又说了句「不用」,撑着他的腿就要站起身,却听那人放缓了声音道:“不是要我抱你吗?”
他倏地脸上发烫,慌乱地摇头:“我方才开玩笑的,师父不必放在心上,我……”
下巴被人捏住,强迫着他抬起头来。
江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包扎完就抱你一下,如何?”
裴向云下意识地避开那双漂亮的眼睛,只觉得一股热浪从两人肌肤相接的地方氤氲开,席卷了他仅存的理智。
“啧……”
江懿看着他一脸傻样,眉心微蹙,又捏了捏他的下颌:“我两天没睡了,你最好别浪费我的时间。”
裴向云的目光落在他唇上,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被蛊惑般轻轻点了点头。
江懿在陇西时曾与军医学过如何包扎伤口,但到底只学了些皮毛,动作不如给裴向云上药那般轻柔。
裴向云那道混了灰尘的伤口被江懿用水冲净。他瞥了一眼流进盂中的污水,轻声道:“这是什么?”
裴向云跟着他看去,在水面上看见了一层褐红色的粉末。
似乎是福玉泽刚开始往他伤口上撒的东西。
他还未说话,便见老师狭长的眼微眯,脸色差得很。
“这混账……”江懿低声道,“真是胆大包天。”
裴向云舔了舔唇,小心翼翼道:“师父你在……生气吗?”
“生气?”
江懿将他的伤口用细布一点点包上:“对啊,生气。”
是因为自己被福玉泽动刑了,所以才生气吗?
裴向云眼中隐隐有着期翼,还没来得及问,便听那人道:“如此蛀虫能偏安于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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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中,我怎么能不生气?”
他眨了眨眼,眸中的光慢慢熄了下去。
“更何况也不是什么人能帮我教育学生的……”江懿垂眸道,“他算什么东西。”
裴向云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是红的。
他轻咳一声,心中那点小委屈又悄悄露出头来,不显山不露水地向那人求些安慰:“其实没什么的。”
江懿敷衍地「嗯」了一声,将最后一段细布包好。
狼崽子确实已经到了长身体的年岁了。
几年前竹竿似瘦的胳膊上已然隐隐有了遒劲的肌肉,愈发地与上辈子那个骁勇善战的人相像了起来。
江懿几乎一想起前世那个能将自己牢牢困在怀中的裴向云,心里便下意识地沉了沉,那人不近人情的样子再度浮现于眼前。
他将手从狼崽子胳膊上移开:“好了……”
裴向云舔了舔唇,低声道:“师父,你答应我的。”
江懿向椅背上靠了靠,明知故问道:“答应你什么了?”
“答应我……”
裴向云说了三个字便闭了嘴。
纵然江懿好像答应了他会有一个拥抱,但自己真的能仗着受伤便为了那一点私欲就为所欲为吗?
不是已经和自己说好了,绝不会再于师生之情上得寸进尺,索取男女之情么?
可是他真的很想要江懿来安慰自己。
裴向云越想越委屈,先前那好不容易压在心底的难过张牙舞爪地找上门来。
他吸了吸鼻子,正要起身,却听那人轻叹一声:“你怎么又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江懿支着脸颊,有些头疼地看着他:“多大的人了?”
裴向云咬着唇不说话,执拗地扶着一边的桌案要站起身。
“不是要我抱你么?”江懿对着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还要我主动啊?”
他看见那狼崽子眸中一闪而过一道亮色,继而小心翼翼地问自己:“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
江懿作势要起身离开,却听自己这逆徒急切道:“要抱的。”
裴向云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一举一动中都透着讨好与谨慎,生怕江懿回心转意收回了方才的承诺。
他将头靠在那人肩上,而后小心地环住了老师的腰。
一如上一世般。
上辈子他常常这样向江懿讨一个抱,以师徒之情做幌子,悄悄掩盖住自己的一片狼子野心。
现在重活一辈子,他心底那些腌臜龌龊的念头也没少到哪去。
裴向云忽地发现自己似乎要比老师高一些了,也能将老师牢牢地抱在怀中,以肩臂筑起一道看似十分坚固的防线。
他在心中喟叹一声,眼眶发热,轻声道:“师父……”
江懿并未伸手回抱他,只推了推他的肩:“撒够娇没?够了就去把身子洗一下,明日还有事要做。”
裴向云却像是在他身边扎了根一样,死活不松手。
“师父,我好害怕。”
兴许是这一灯如豆的房中给他增添了几分勇气,他声音颤抖地将这藏了一路的话慢慢说了出来:“梅晏然死了。”
江懿推拒他的动作顿了下:“嗯……”
“明明她先前还好好的,还说要我去参加她的婚宴。”
裴向云内心那道绷了许久的防线终于彻底决堤。
他的声音中带着忍不住的颤抖:“她还要教我绣香囊,为何食言了?”
江懿垂眸,心尖也泛着阵阵痛楚。
纵然他与梅晏然不过点头之交,但她是自己好友的妻子,也是好友心悦之人。
这两天跟在仵作身边,他要用多大的勇气去看向那张尚年幼稚嫩,永远也睁不开眼睛的脸。
“别哭了……”他动了动唇,声音有些哑,“去洗一洗吧。”
裴向云沉默半晌,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为什么是她?”
这个问题江懿也无法回答他。
宫中本就如此,看似富丽堂皇,却如一只穿金戴银的怪物,在暗处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你,等待着某个时候将你一口吞下。
连骨头渣子也不剩。
可本来如此,就活该死的是梅晏然吗?
江懿有些痛苦地紧紧蹙着眉,将心底翻涌而上的无力感再度压了下去:“我也不知道。”
“师父,你一定能找到杀她的凶手,对吗?”
裴向云揪着他的衣服,轻声道:“学生……就她一个朋友。”
江懿深吸一口气,轻轻抬手环上了他的肩,却也并未停留多长时间,不过又是一触及分。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放下:“我尽力……”
裴向云将情绪稳定下来,又在他怀中赖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
他抬手,动作十分自然地抹过江懿眼下的那片乌青,面上的表情有些愧疚:“对不起。师父明明也不好受,我还……”
江懿下意识地抬手要将他的手打开,却生生停在半路。
“无妨……”他轻咳一声,“鲜少见你哭得这么难看。”
裴向云的目光落在他肩头布料的那片水渍上,耳尖一阵发烫:“对不起……”
“一直对不起有什么用?”
江懿把放在桌案上的药酒与细布收拾好:“真的想给她报仇就先把自己身上料理干净,明日还有要事。”
他说完,蓦地心口针扎似的掠过一阵疼痛,让他眼前骤然黑了片刻。
裴向云还在为方才自己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感到羞耻,全然没注意到江懿按着药酒瓶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微微发白。
这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便与往日无异了。
江懿只当自己这两天没休息好,面上波澜不惊地继续抬眸道:“膳房中有炭火,你将水烧了简单洗一下,我去给你找衣服。”
裴向云依着他的话烧水将身上的血污与灰尘洗净,这才觉得自己真的离开了那昏暗的天牢。
他把江懿准备的那套衣服套在身上,却总觉得有些别扭。
好像这衣服是……小了点。
裴向云腹中空空,没忍住顺了膳房中的几块腊肉吃了,这才觉得身子多了几分力气。
他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回了江懿房中,却忽地想起一个问题——
今晚两人要怎么睡?
裴向云自然是想与江懿同睡一张床的,只是老师能同意吗?
他心中无端有些忐忑,讷讷地开口:“师父,我睡哪?”
“你睡床上。”
江懿散了发,似乎刚换上了在家中穿的袍子,领口还有些乱,露出半副锁骨。
裴向云被他这样看着,小腹忽地一紧,口舌变得更不伶俐了:“那,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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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江懿抬起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似乎对他这个问题感到很惊讶:“我在地上凑合一晚上。”
“可这地上很凉。”
裴向云支吾半晌,终于大着胆子小声道:“师父,要不,要不你也睡床上?”
作者有话说:
无情提示狗子珍惜最后的快乐时光
第98章
江懿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自告奋勇要打地铺?”
他的目光落在裴向云那包裹得粽子一样的手臂上:“都这德行了,就别跟我谦让来谦让去了。”
“不是的……”
裴向云听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方才鼓起的勇气骤然烟消云散,脸上烫得很:“我的意思是床好像够大,我们可以挤一挤……”
他的声音在江懿探究的目光中越来越小,最后蚊子似的让人听不清。
“算了吧……”江懿道,“我看挺挤的。”
裴向云连忙走到床边比划给他看:“师父你看,不挤的。这天气这么冷,你若是睡在地上恐怕会着凉。你本身就体寒,再……”
江懿慢慢冷下脸:“我若是说不,那你就一直站在这儿不睡了是吗?”
裴向云咬着牙点了点头。
师徒二人沉默地纠结良久,最后江懿轻叹一声:“罢了……”
“你去里面还是我去里面?”他头疼得厉害,抬眸看向自己那逆徒,“快点……”
裴向云「啊」了一声,脑袋勉强转了下,这才明白了江懿的意思,登时面上更烫了,支吾道:“我,我在外面吧。”
江懿着实困得有些撑不住了,这才同意了裴向云那大逆不道的请求。
若是换一天,他没有连续两个晚上没睡,裴向云身上没那么多伤,他恐怕会直接将这狼崽子丢出去。
裴向云诚惶诚恐地在江懿身边躺下,犹豫片刻后十分自觉地向床沿移了移,生怕老师看出自己的那点心思。
江懿困倦得很,睡前还在想着明日要做的事,根本无暇顾及裴向云狎昵的小心思,不一会儿便陷入了沉眠。
他是背对着裴向云睡着的。
狼崽子本来也又累又困,可心悦之人正毫无防备地睡在自己身边,又让他早已疲惫的神经强制地绷紧着,难以放松下来。
他听着那人均匀的呼吸声,轻轻道:“师父?”
没有得到回应。
他大了胆子,提高了些许声音:“师父,你睡了吗?”
依旧没有回应。
裴向云这才放下心来,悄悄从床沿向江懿挪去。
若是上辈子的自己,在老师答应同床而眠时就已将那人的衣物褪了,牢牢地制在怀中不放。
可如今的裴向云却并不敢这样做。
他最大的勇气也只不过在心中藏着些旖旎的风花雪月,个中辛苦与难捱只有自己一人知晓,断然不会给江懿带去困扰。
只是……
裴向云轻叹一声,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师父,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知是我在怕我不能活着走出天牢,还是怕没有我在身边,你出了什么事,我来不及见你一面。”
他撑起身子,眸中先前的冷厉揉成一片含蓄的爱意,微微俯下身,唇堪堪只离那人脸颊不过毫厘之距。
可终究没吻下去。
——
江懿第二日醒来才意识到自己昨晚答应了那狼崽子什么。
他理智回笼,有些别扭地转过身,就看见裴向云缩在背对着自己缩在床边,身上只搭了个被角。
狼崽子身材高大,如今委委屈屈地缩成一团,看上去怪可怜的。
江懿眉心微动,将身上的被子掀开盖在裴向云身上,而后下了床去寻点吃食来。
昨日他不在府中,但户部尚书的书函倒是殷勤地送了过来,邀请他今日晚上去他府中赴宴。
江懿原本以为元夕大宴后这尚书应当死了说媒的心,却不想对方坚持如斯,大有不与他见一面便不罢休的架势。
而且那封书函直接送到了江父手中,让他更没有拒绝的机会。
那么这户部尚书坚持在家中举办宴席到底图的是什么?
江懿揣摩不透他的想法。
裴向云昨日心潮澎湃了前半个晚上,大抵四更的时候才睡着,一口气睡到了第二日晌午。
他猛地从那个经久不散的梦魇中惊醒,手下意识地向身侧摸去,却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老师呢?
裴向云踉跄着从床上下去,险些脸着地摔在地上,将房门猛地推开,吓着了路过的一小厮。
那小厮不知从何处听来了风言风语,以为裴向云是那个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这会儿猛地撞上他一双带着戾气的眸子,登时差点不会走路了。
裴向云倒是不在乎那小厮如何想自己,赤足三两步跑到前厅,便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正靠在窗边喝茶。
他心中骤然松了口气,低声道:“师父……”
江懿正思索这几日获得的那些线索,闻言侧眸看来,眉头微蹙:“把你的衣服穿好了。”
裴向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道:“师父,衣服不合身,太紧了。”
江懿「啧」了一声。
他准备衣服时也确实没料到裴向云骨架比自己大了许多,穿着这衣服倒显得为难他了。
江懿复又低头向桌上摆着的文书看去:“坐……”
裴向云这才敢从他身边挪到他对面坐下,十分勉强地将衣扣系好。
“伤还疼着吗?”江懿问他,“手消肿了没有?”
裴向云连忙将自己左手伸出来:“好点了……”
江懿瞥了眼他的手:“没见着好到哪去。”
裴向云似乎不服,还想跟他辩解一番,却见那人将手中书卷合上,目光投向窗外:“今日你便在家中好好待着吧。”
“为什么?”裴向云愣了下,“不是说今日有事出门吗?”
“那是我,不是你。”
江懿淡淡道:“你伤成这样就别往外头跑了,更何况原本我应当今日将你从天牢中接走,可昨晚喀尔科先一步将你捞了出来。我说不准还要去和刑部打点打点,你越低调越好。”
裴向云垂眸半晌,轻声道:“可是学生不放心你。”
“不放心我什么?”
江懿支着脸颊看他:“你才是最不让人省心的那个吧?”
裴向云想起自己捅的篓子,心虚了片刻,却仍仗着前一夜老师的温柔尚存辩驳道:“可学生觉得这燕都中藏龙卧虎,对师父包藏祸心之人不少,实在难放心师父一人出去。”
江懿眯起眼看着他,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案上轻叩:“裴向云,三天没管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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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裴向云心中一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撩了衣袍便往他身边直挺挺一跪:“师父教训得是,但学生为师父的安危考量,执意要与师父同去。”
江懿看着狼崽子一脸「你不同意我便不起」的架势,轻笑一声:“这么忠心么?”
裴向云低声道:“师父不喜欢吗?”
“喜欢忠心的,不喜欢蠢的。”
江懿说完便起身要走,却被人拽住了衣角。
裴向云闭嘴不说话,一脸执拗,深邃的黑眸定定地看着他。
又是这幅表情。
江懿与他对视良久,轻轻将衣角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狼崽子眸中的光骤然黯了片刻,还未开口,那人便轻轻道:“既然要去,还不快滚去把衣服换了。”
——
直到坐上马车,江懿还在反思自己近日来对裴向云是否过于仁慈。
或许是因为昨晚这狼崽子哭得实在太伤心,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这一世的裴向云似乎已然比上辈子多了太多人味。
毕竟上辈子裴向云虽然从未离开过陇西,但平日陇西时常打仗,牺牲的人算是不少,他却从未见过裴向云为他们掉一滴泪。
自己也曾隐晦地问过他为何从未表现出几分伤心难过的样子,得到的却是这逆徒毫无感情的回答——
他们与自己又无什么干系,不熟,没什么哭的必要。
江懿那会儿没少因为他这些混账话而与他生气,可惜最后都在他的心软之中不了了之。
但凡他当时看出这逆徒一颗冷血的心,也不至于落到后来那般凄惨的田地。
那是否也说明裴向云这辈子……还算不上无可救药?
裴向云下午的时候被人用煤炭灰与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扑了满脸,强行将他那异于寻常人的深邃五官粉饰得平平无奇。
不仅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丑。
江懿打量了他两眼,继而有些忍无可忍地将目光移开,投向车厢外。
马车在一处府邸前停下,裴向云下一步下了车,要伸手去扶江懿。
江懿瞥了眼他那被细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左臂,压根没理他伸出来的手,自顾自地走了下来。
裴向云讪讪地跟在他身后,便听他轻声道:“还记得走之前我跟你说了什么吗?”
“记得……”裴向云道,“绝对不会给师父添半分麻烦。”
江懿冷笑了下,心中却是不算太相信的。
果不其然,那狼崽子消停半晌,又小声问道:“师父今日来这儿,是要见那尚书家的千金吗?”
江懿闻言瞥了他一眼:“我见与不见她,轮得到你来管?”
轮不到……
裴向云吃了瘪,知道老师现在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于是十分自觉地低眉顺眼跟在他身后。
府邸大门外站着的人看了他的牙牌,微微一鞠躬,帮他将府邸的大门推开。
江懿抬眸向尚书府中看去,蓦地愣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狗子:师父我这样你喜欢吗qwq;
狗子:师父那我这样你喜欢吗QAQ;
狗子:师父qwwwwwwq;
他老师:烦死了
第99章
尚书府外面看着如一般正三品官员一样,可内里却称得上是「别有洞天」。
推开大门,迎面是一樽八尺高的佛像,角落里摆了两株血红色的珊瑚。
若是普通人看见这佛像与珊瑚,估计不会觉得如何罕见。
但江懿平素时常进出皇宫,见过不少异域进贡给燕宫的稀罕物事,心中隐隐觉得这几样东西不如看上去那般低调。
引路的家丁似乎注意到了江懿的目光,笑道:“江大人可是看上了什么?”
“佛像不错……”江懿淡淡道,“可否近观?”
那家丁露出为难的神色:“若江大人想看别的倒是可以,只是这佛像恐怕不行。我家老爷宝贝那佛像宝贝得紧,实在是……”
江懿收回目光:“无妨,不能看就算了。”
那佛像通体莹白,上面隐隐有着青碧色的纹路,看着便知材质定非凡品。
这种玉料在燕都并不常见,一般都是从异域进贡而来。虽然江懿并非行家,但也隐约猜得出旁边那血玉珊瑚的品质怕是也不逊色于后宫嫔妃殿上摆着的那几株。
打眼一看确实低调,比那些在家中供着金像的财主家显得风雅有品位。可光是那一樽玉佛,其价值恐怕就远超过那些金像了。
江懿不言语,隐隐敛了眉眼间的怒火,面色铁青,藏在袖袍下的手微微颤抖。
往日那些番邦小国给大燕的岁贡,有几成进了国库,又有几成落在户部的手中?
御史台那帮人是吃白饭的吗?这都查不出来,天天紧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弹劾个没完没了?
他越想火气越大,跟着前面的小厮向府邸中的会客厅走去。
会客厅应当是宋尚书特意寻人来设计的布局,所有摆设都有讲究。
炉子里点的是檀香,桌案用的是黄花梨,上头以金丝线烙了繁琐的花纹,也不知需耗费人力物力烙多久。
此时一群人正聚在一起不知正看什么,声音有些喧嚣。主座上的中年人抬头看见江懿进来,脸上蓦地绽开一个笑,十分热络地从那白玉雕的台阶上快步走下来:“江大人肯赏脸赴宴,着实令寒舍蓬荜生辉。”
好一个寒舍。
好一个蓬荜生辉。
那珊瑚的红光衬着玉佛像,可险些没将人双眼晃瞎了。
江懿目光落在一边的家丁身上,双目微眯,发现这些人看上去衣着低调,在衣料下的肌肉紧绷,蓄势待发,似乎只要有半分不对,便能将闹事之人按在地上。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牵起唇角笑了下:“宋尚书谬赞了。”
这户部尚书名为宋玉修,大抵是五年前才坐稳了尚书之位。
他平素惯好与陇西军与宁北军唱反调,总以国库紧张为由一次次地减少对驻边军队的拨款与补给。
为此张戎老将军没少写折子求圣上明鉴,每次总是只能让这些人消停半个月,而后又贼心不死地卷土冲来。
所以今次宋玉修邀请他来赴宴,是准备开始拉拢自己吗?
江懿暗自在心中将对方的心思猜了几个可能,却听宋玉修道:“江大人,这位……”
他的目光落在裴向云身上,毫不客气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面上露出几分刻薄之意,笑道:“恕下官直言,这小兄弟面上麻子实在是……过分骇人,可是什么烈性顽疾的后遗症?又是否会……”
裴向云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成了拳,眸中掠过一道黯色。
眼前这人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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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不如福玉泽般圆滚肥胖,瘦得和竹竿似的,就显得那黄面上的嘲讽之意更为刻薄。
江懿听见身后人蓦地急促的呼吸声,便知这狼崽子又生气了。
他不动声色地撩了下衣袍,实则在裴向云的右手上轻轻拍了下:“这是我家的家丁,虽然看上去样貌骇人,却并未身染沉疴,也不会传染给宋尚书,尚书大可放心。”
宋玉修干笑了两声:“下官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但确实有些唐突了,还望江大人原谅则个。”
两人明面上看着有说有笑,可在这平静之下却暗流涌动。
江懿一边应付着宋玉修的问题,一边将这一会客厅中的人看了个遍。
他来之前心中隐隐拟了个名单,估计过谁会来谁不会来,却没料想到场的人比他预想的多了几个。
“今儿宋某在家中设宴,本就是为了让各位大人放松放松……”宋玉修道,“正值新年,也不用太拘于礼数。”
江懿目光落在背对着他于桌案上奋笔疾书的背影,饶有兴味道:“这是在做什么?”
“早就听闻浦侍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宋某好奇得很,正好今日央他为大家展示一番。宋某特意准备了一幅其他人未曾见过的名家手记央他摹写,一会儿便能瞧见结果了。”
宋玉修殷勤地引他坐下,让小厮为他端了果盘与吃食。江懿没动眼前盘中的珍馐美味,只饶有兴味地捻着那枚造型精致的茶盏,看着这群人互相吹捧,暗暗将今夜来赴宴的人脸都记在了心中。
他在陇西待了四年,纵然每年年关都要回燕都述职,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见着的。而依他所见,在座的这些人大抵分了两派。
大燕以左为尊,朝堂上品阶较高官员立于帝王左侧,品阶较低者则立于右侧。而眼下这位户部尚书安排的座位,怕是也按照这规矩排的。
左边是他的亲信,右边是不熟的或是要拉拢的。
而自己就被他安排在右手边的位置。
至于浦砚能混进这群人里,确实是他没想到的。
江懿微微挑眉,觉得有些稀奇。
他先前打听过这人的来头,得知他年少时家境贫寒,一心死读书,如今这个位置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在这个年岁属实不易。
但若是家里没有人帮衬,再往上爬估计没什么机会了。
江懿看着他的侧脸,隐隐觉得他比元夕大宴上见的那一面要憔悴了不少,面色发黄,双眼下似有乌青色,看着像是也没怎么休息好。
怪事……
他为何憔悴?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浦砚已经开始动笔了。
他刚下笔时似有犹豫,但慢慢地笔锋却趋于凌厉,与最开始的笔迹并不相同。
倒像是换了个人执笔一样。
那张原本空白的纸上渐渐被笔触豪放的字迹填满,从头到尾一气呵成,实在是赏心悦目。
浦砚似乎松了口气,示意候在一边的家丁将手中那张合上的纸卷展开,给众人传看。
围在旁边看着的人无不发出惊叹的声音,频频点头称赞。
江懿原本并不信这所谓的「过目不忘」有多神乎其神,可看了两幅字的对比后却发现自己先前的想法好像确实错了。
这未免也太像了,若说这两幅字是同一个人写的也不为过。
“甚好,浦侍郎这过目不忘的本事果然名不虚传……”宋玉修抚掌大笑,心情颇佳地让贴身小厮从放在一边的聚宝盆中拿了柄玉如意,“并非宋某虚言,各位大人今次可见识了吧?”
座中一片其乐融融,可江懿却不得不揣摩着宋玉修此番的目的。
只是为了给在座的各位助兴吗?
恐怕不是……
浦砚接过那看上去便价格不菲的玉如意,面上却并没有太多的欣喜。
他忽然抬眸看向江懿,动了动唇,似是欲言又止,末了只低下头,匆匆走回自己的位置上。
“今日江大人能莅临寒舍,着实让宋某喜不自胜……”宋玉修向江懿的方向遥遥举起酒杯,“属实是小女娇纵,仰慕江大人许久,非要下官邀江大人来府中一叙,多有叨扰,还望江大人海涵。”
方才围成一圈看浦砚写字的人散开,江懿这才发现宋玉修身边坐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
那少女唇上点了朱砂,脸颊氤氲开淡淡的胭脂,眉似远山,笑起来有个浅浅的酒窝,与宋玉修那平平无奇的眉眼并无几分相似之处。
“小女宋思怡……”宋玉修向众人介绍道,“各位大人见笑了。”
燕都世家联姻一事并不少见,在座的人都能看得出宋玉修要讨好巴结江懿的心思,纷纷恭维着什么「郎才女貌」与「门当户对」的话,引证了从前达官显贵结亲的美话,听得人都要被捧到天上去。
江懿谦和有礼地笑道:“哪里的话,久闻宋尚书家千金知书达理,被千金赏识,倒是我的荣幸。”
宋思怡似乎有些不满父亲在众人面前将自己的少女心事广而告之,轻轻叱了一声。
宋玉修笑着揽住她的肩,将她往前推了推。少女面上泛着红,提起裙摆款款向江懿走来。
江懿垂眸,避开了少女含羞带怯的目光,也不去理会一边人的窃窃私语,似乎对桌案上的花纹忽地产生了什么兴趣。
站在他身后的裴向云眉头一蹙,还未说什么,就眼睁睁地看着这宋家千金在老师身边的空位施施然落座。
江懿正要稍微与她拉开些距离,垂在桌案下的手忽地被人紧紧抓住了。
作者有话说:
小时候背《诗经》感触最深的就是那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呃啊看来是我昨天的表述出了些问题!
狗子是要掉马了但大概还有个三四章或五六章的样子!先别难过!还有两天好日子(什么)
第100章
江懿眉头微蹙,正要提醒宋思怡此举不妥,手中却忽地被人塞进了什么东西。
他指尖的动作顿了下,默不作声地将那被塞进来的东西团在掌中,若无其事地抵着唇轻咳一声。
宋思怡面上没什么变化,依旧浅浅地笑着依偎在江懿身边。
“未曾想宋尚书家的千金竟已芳心暗许……”其中一个面生的人扼腕叹息,“下官犬子听闻后大抵又要伤心一段日子。”
旁边人纷纷半是玩笑半是奉承地安慰他起来,江懿听着这些人的话,心中暗暗冷笑。
他上辈子回燕都来得快走得也快,根本没给这些攀炎附势之人拉拢自己的机会,并不知晓他们私下居然会有这样的聚会。
而如今看来,前世大燕的倾覆,怕是与这群蛀虫也脱不开干系。
裴向云如其他人带来的家丁小厮般站在他身后,垂眸向老师的手边看去,心头翻涌着酸涩之意。
方才若是自己没看错,那宋家千金应当是与老师牵了手的。
江懿先前不是说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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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成家之意吗?怎么还任由她牵自己的手?
裴向云眸中的黯色越来越深,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攥紧,恨不能将眼前的两人分开。
宋思怡并不知道自己被身后站着的人惦记上了,殷切地剥了枚葡萄:“江大人,尝尝葡萄。”
江懿抬手将那枚葡萄挡开,眼中隐隐有警告的意味:“宋小姐自重,你我之间的关系还未到如此亲密的地步,若传出去对你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宋思怡咬着唇看了他片刻,将手中的果盘放下。
坐在主座上的宋玉修正忙着与周围几人热络地聊着天,似乎并未有精力关注自己的女儿。
又或是说从他将宋思怡推到江懿身边后,目光便再也没向这边看过。
江懿眯起眼,觉得他这态度确乎算得上有趣,就好像宋思怡不是他的女儿,更像是一枚好用的筹码。
如今筹码交付出去,自然没有继续关心的道理。
——
这场满是铜臭味的宴会直到宵禁前才结束。
那几个显然是来攀关系的人倒是有些依依不舍,与其他人约了过几日再叙。而江懿却着实松了一口气,连忙与宋思怡拉开些许距离。
宋思怡一双眼中满是委屈地看着他,轻声道:“江大人是对小女无意吗?”
“恕我还未有成家之意……”江懿道,“实在抱歉。”
宋玉修这回像是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女儿,慢慢走到宋思怡身边,抬手揽住她的肩:“如何?”
宋思怡低声道:“江大人对我无意。”
宋玉修面上的笑似乎凝滞了片刻,而后爽朗道:“这种事并不能强求,是家女与江大人没缘分,江大人不用太放在心上。”
江懿与他客套了两句,正要转身离开,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步履匆匆,似乎急着要走,连路都不看,向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裴向云上前一步,将老师护在身后,伸手拽住了那人的胳膊,这才没让他摔着。
“浦侍郎?”
江懿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浦侍郎如此慌张,是要做什么?”
浦砚额上满是细汗,支吾道:“没,没什么,走得太急了。”
“往后可要看着点路……”江懿示意裴向云将手松开,“不是第一次撞着我了吧?”
浦侍郎弓着腰,给他连连行了好几个礼:“是下官莽撞,请江大人恕罪。”
他说完后抬眼,眸中似有恳求之意:“江大人今晚可有空闲时间?下官想……”
“浦侍郎,方才你不是走了吗?”
他的话蓦地被人打断,惊慌地抬头向江懿身后看去。
宋玉修揽着宋思怡踱了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的又回来了?是落了什么东西?”
“没,没什么……”
江懿蹙眉:“方才你想与我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浦砚低声道,“只是几次冲撞了江大人,想给您赔个不是。”
宋玉修在他身前站定:“江大人一向宽宏,定然不会为难你,你放心便是。我想起还有话要对你说,不知浦侍郎可否愿意多留片刻?”
“宋大人,下官家中还有妻儿要照顾……”浦砚低头道,“怕是不能……”
“不过一会儿的事,想来弟妹也不会怨你。”
宋玉修抬眸对江懿道:“江大人,宋某还有事,不能送你了。”
江懿淡淡应了,转身正要与裴向云一同离开,却听见「叮当」一声脆响。
正厅中人走了个七七八八,这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
他回眸向身后看去,发现地上似乎有一块圆形的物事在烛光下泛着光,便俯身将它捡了起来。
那是半块圆形的玉佩,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外头响起打更的声音,江懿这才收回思绪,将那枚玉佩放进怀中,与裴向云一同出了宋府的大门。
待马车缓缓向前而去时,裴向云这才低声道:“师父,方才你与那宋思怡是……”
不是没有成家的意思吗?
江懿正在心中想着宋玉修那人办这一出宴席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闻言有些不耐地抬眸:“你想问什么?”
裴向云撞上他的眼睛,舔了舔唇,却又不好将那些隐晦的念想说出口了。
“方才看师父与宋家千金相谈甚欢……”他压下自己一腔酸味,试着用寻常语气道,“学生以为师父对她挺满意的。”
江懿冷着眉眼看了他半晌:“说你蠢,一点也不冤枉。”
裴向云动了动唇,刚要说什么便看见老师手上捏着一张叠起来的字条:“这是宋思怡给我的。”
“也就是说方才其实……”
裴向云恍然大悟,面上骤然有些发烫。
“裴向云……”江懿淡淡道,“下次若再用那种质问的语气和我说话,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是学生唐突了。”
裴向云敛了自己那一片狼子野心,垂眸向江懿道歉:“下次定不会再冒犯师父。”
江懿冷笑一声,知道这狼崽子嘴里怕是没几句真心话,懒得再与他计较,慢慢展开了那张字条。
这字条似乎是从什么名贵绢纸上撕下来的,隐隐还能看见其上的淡金色暗纹。
可其上娟秀的字迹所写下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求您救我。”
江懿挑眉,将那字条原封不动地折了起来。
这么说来,方才宋思怡并非因为被自己拒绝而伤心,而是因为无法从宋府中逃离出来。
宋府到底有什么东西,为何会让她这样一个千金小姐哪怕嫁人,哪怕被外人指指点点,也一定要豁出脸面甚至性命给自己递这样一张写着求救信号的字条?
马车停在江府前时,已过戌时。
裴向云扶着他从轿厢中下来,低声道:“师父,你脸色不好。”
江懿淡淡应了一声,顺着走廊向自己屋中走去,却蓦地停了脚步。
裴向云一时不察撞在他的身上:“师父?”
江懿抬手拦住了他:“有声音……”
裴向云连忙闭了嘴,凝神细细听,果然在他的房间中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翻着什么东西。
他眸色微冷,怀中短刃出鞘,将老师挡在了身后。
他慢慢走到卧房的门前,忽地以右肘将门猛地推开,而后身形骤然掠直屋中人面前,手中短匕猛然劈下。
那黑暗中的人似乎轻轻笑了下,抬手捏住了裴向云伤还未痊愈的左手。
裴向云面色骤变,那刺痛到骨髓之中的感觉再次卷土重来,让他有一瞬想松开手中的短匕。
可身后便是江懿。
他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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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向云唇齿间溢出一声闷哼,不管不顾地将短匕继续向那团黑影刺去。
那黑影似乎没想到他这样拼命,连忙开口道:“你这疯狗冷静一点,看看孤是谁!”
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裴向云愣了下,还未想起到底在何处听过,便听江懿在身后道:“回来……”
方才还擎着伤手与黑影较劲的人瞬间卸了力气,十分乖顺地放下手中的短匕,慢慢退回到江懿身前,可一双眼中却仍满是警戒。
那黑影擦亮一把火折子,将放在桌案上的灯点燃。昏黄的光在一方暗室中氤氲开,也照亮了那黑影的脸。
是喀尔科……
裴向云后退了一步,蹙眉:“你来我师父房中做什么?”
记仇如他现在还能想起来当时在陇西的会客帐中,眼前的人是如何贴在老师身旁,举止十分暧昧的。
喀尔科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果然旁人管你都不好用,还真是把忠心的刀。”
江懿按着裴向云的肩,让他往后站一站,别挡着人家:“王子殿下深夜来我房中有何事?”
“放心,孤对你们大燕的情报没有兴趣。”
喀尔科弯下腰,从桌案后拖出来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将他面上蒙着的黑布挑开,露出下面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来。
“倒是你该谢谢孤帮你解决掉了这位不光彩的梁上君子……”他轻声道,“不然到时候丢财还是丢命,那便不得而知了。”
作者有话说:
今日老歌推荐《不见有情》(也是好几年前歌单循环的top)
瞅了一眼,不出意外就大概还有个五章掉马的样子hhhhh,刚过了没两天好日子又要挨揍的狗子(假装心疼.jpg);
毕竟是追妻hzc文啊喂!还没烧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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