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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鱼美人(30)
在龙宫深处的一间?宫殿里,玉澧见到了翦涤夫人的一魂三魄。
这间?宫殿,玉澧以?前从没有踏足过,就连与宁淮序亲密纠缠的那一个月,黑色的龙缠着她,去到龙宫的各处地方,留下他们欢爱的痕迹,都不曾靠近过这里。
这里是宁淮序最后的那点执念,即便是他在发?情?期中,几乎已?失去神志,潜意识依然令他没有闯入这间殿屋。
这小?小?的殿中,摆满了翦涤夫人生前喜欢的东西。
玉澧看了看,红色的衣裳、茶色的口脂、赭石色的螺子黛……
翦涤夫人的形象,慢慢就在玉澧脑中勾勒而出。
一个朴实而爱美?的女人,会把自己打扮得浓烈耀眼,又很温柔。
玉澧又看向殿中那盏红水晶做成的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枝鲜艳的榴花。
原来翦涤夫人,喜欢烈烈如红云的榴花。
怪不得这座黑水晶的龙宫里,一切都是那么厚重阴沉,像极了宁淮序的风格气质,唯有中庭的茵茵绿草中,种着一树树榴花,让人感觉有些奇特?。
宁淮序带着玉澧,来到安置翦涤夫人残魂的鱼缸前。
漂亮的鱼缸中,一魂三魄像是四?只荧光的游鱼,在无忧无虑地游动着。
玉澧的手,在自己右胸的位置轻轻一抹,将几团灵魂从鳞片中拿出,轻轻撒开。
四?条鲤鱼的灵魂,落在了殿中,这是四?个陌生人的样?子。
而属于翦涤夫人的那两魂四?魄,已?然感知到残缺的另一部分,几乎是急切地飞进?鱼缸中,与一魂三魄融合在一起。
随着灵魂相融,在宁淮序近乡情?怯的目光与粗重的喘息中,翦涤夫人,现?身了。
当穿着红色对襟襦裙,踩着一双木屐的美?丽女人,温柔地看着宁淮序时,这一刻,宁淮序的眼角,红了。
“母亲。”他唤出这两字,沙哑,微颤,时隔四?千年,他终于再一次见到母亲,终于能够在当面唤出这两字。
“淮序,是母亲不好?,撇下你就去了,害你好?找。”翦涤夫人的灵魂,有着半透明的恍惚,可那双眼却无比清晰,像是带着泪。
四?千年前发?生的事,翦涤都记得。
她在被困进?龙门异空间?里的前一刻,硬是分裂出自己的一魂三魄,回到宁淮序身边。
这种事,应该是根本做不到的,可她硬是做到了。尽管她知道,魂魄分离,她会变得痴傻,甚至会丧失神智,无知无觉。
可在那一刻,她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不舍,还是阴差阳错造就这一切。
这些年,那一魂三魄被宁淮序养在鱼缸里,时常听他说话,潜意识里,翦涤一直都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到此刻,魂魄融合在一起,一切宛如一场大梦,梦醒来了,梦中的一切也都像是大浪淘沙,留下了那些沙子,留在记忆里。
“淮序,母亲回来了。我们母子,终于重聚了。”
宁淮序颔首,没有再说话,发?红的眼尾染着极致的欣慰与感动。此时,已?不需要再说什么,无声胜有声。
翦涤的目光,又落到玉澧脸上。
玉澧忽然就没来由地紧张,双手一时不知该放在哪里。
“玉澧,来。”
她看到翦涤向她招手,听到翦涤温柔的声音。
玉澧稍稍迟疑,对上宁淮序鼓励的目光,她心中一热,丢掉所有思想压力?,来到翦涤面前。
“翦涤夫人。”
翦涤含笑打量玉澧,她抬起手,像是一个慈爱的母亲那样?,想要抚摸女儿的鬓角。即便她是魂灵,即便她的抚摸并不能真正触碰到玉澧。
但是,当半透明的指尖,落在玉澧额边的碎发?时,玉澧还是感觉到一种温馨,在翦涤夫人慈爱温柔的目光下,心中莫名的酸酸暖暖。
“玉澧,谢谢你,让我们重见天日,谢谢你把我带回淮序这里。”翦涤的手,柔和地抚过玉澧的面颊,真心实意道,“淮序有你,是命运给他的馈赠。”
玉澧稍有些羞涩,垂了垂眼,说:“夫人言重了,我……”她忍不住回眸,看了宁淮序一眼,在他幽深眼眸中看到一种炽热的珍惜。
玉澧又看向翦涤,笑了:“夫人,欢迎您回来。”
翦涤颔首,笑意犹如朵朵火红色的榴花,在玉澧心中留下不能磨灭的记忆。
那四?个被玉澧带出来的同?族,这会儿也纷纷致谢:“多谢你,玉澧姑娘。”
“我们等了四?千年,终于等到你了。”
“恭喜你成为了龙。”
玉澧道:“你们受苦了。”
翦涤叹息:“他们原本都能成为真龙,却被我所累。”
玉澧眼中划过一道厉芒:“是建章王造的杀孽。”
这四?个人,都是知道建章王宁钺的,也认得翦涤夫人。
那时的宁钺,从家族中一个透明的庶子,一路混到如日中天,谁又不知道呢?
还知道宁钺的原配夫人,是一条红鲤鱼。
这四?千年,他们和翦涤一起被困在龙门后的异空间?里,纵然翦涤那两魂四?魄的神志不全,但时不时嘤咛出的话,也让这四?人渐渐明白了一切。
她是被自己的丈夫,给暗算了啊。而他们几个,也跟着被无差别暗算了。
于是,他们四?个在这孤独的异空间?里,骂了宁钺四?千年。
贬低糟糠,另攀高枝,还阴险杀妻。
更可恨的是,凭什么将他们也一并杀死?
他们好?不容易跃过龙门,就要成龙了啊,眼看着就要迎来崭新光明的未来,却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成了出都出不去的孤魂野鬼。
他们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就有人不禁问:“建章王现?下是什么状况?”他咬着牙齿,带着一股怨气。
玉澧便将这数千年来有关宁钺的种种,都告诉了几人,最后说到宁淮序已?经将宁钺的一魂三魄抽走,现?在的宁钺是个傻子。
四?人听罢,总算面色好?些,解气地骂了句:“活该!”
接着又向宁淮序施礼,“多谢龙君。”
宁淮序淡淡道:“你们到底是被本君之事连累,本君不会让你们白受这数千年痛苦。便请几位能够作为证人,随本君去一趟上界,将一切事情?都与众神说得明明白白。之后,本君助你们重塑肉身,引你们成正果?。”
四?人不禁面色一惊,心中纷纷涌出喜色,像他们这样?的小?妖,成正果?,可说是毕生的追求了。
他们答应下来,伏地谢恩:“必当尽心尽力?,谢龙君施恩!”
宁淮序眼眸微眯,说:“今日已?晚,明日,本君带你们去千秋台。”
宁淮序话落,他的几名心腹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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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中走出,出现?在他的身后。
玉澧一双妙眉,轩了轩,盯着这几人看了几眼。她曾见过他们,都是宁淮序手下这雍州的力?量。
宁淮序眼角朝后一扫,向他们道:“去安置几位客人吧,给几位都备上滋养元神的法宝。”
“是。”心腹们领命。
***
星月满天。
夜风如水。
二月的风,乍暖还寒,已?提前送来点春日将至的兆头。
风中有淡淡杏花的香气,梅花已?落,杏花渐次绽开,漫长的冬天终于要过去,春天要来了。
玉澧一个人,漫步在雍州连绵的山峦里。
今日是宁大人与翦涤夫人阔别四?千年重逢的日子,玉澧知道,他们母子间?有许多话要说。
所以?她没再和他们母子杵在一块,而是自己走出来,在这山间?徜徉,吹吹风,散散步,让宁淮序和母亲单独在一起。
呼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玉澧的心前所未有的舒朗。
刚才和宁大人、翦涤夫人在一起时,她尚能保持冷静,此刻只剩自己一个人,那些情?绪反倒再无可阻挡地冲上她的心。喜悦、兴奋、感动、圆满,种种情?绪翻涌在胸腔,玉澧从未觉得这般高兴幸福过。
仿佛,是她人生中,最高兴的一天。
不禁回首起自己的过往,从一条充满斗志的鲤鱼精,到被师父们收进?门,从一个不起眼的妖,变成仙,再被封为神。
她志得意满过,也沮丧灰心过,骄傲过,也委屈过。
而到今日再看,那种种滋味,竟都弥足珍贵。因为正是这些起落沉浮,这些酸甜苦辣,才构成了此刻这个行走在雍州山间?的玉澧。
包括被流放在雪原的她,包括化龙的她。
共同?构成了,如今这个真实的她。
而玉澧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她想着,不禁抚上心口,感受到护心鳞暖暖的温度,和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她成龙了,真的成龙了。
这枚护心鳞,也可以?让宁大人长长久久了。
就这般走着,忽而,玉澧从翻涌的思绪中回过一点清明。她看到两个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相对立着,正在说什么。
玉澧静静看了一会儿,是狐妖碧尘,另一个是……兰台史?官楚娴姑娘。
月光落在两个人身上,像是一件莹黄色的衣衫,为她们镀上安详的轮廓。两个人的剪影,也在这开满山花的连绵草甸上,显得十分盛世安然。
穿着一身天蓝色广袖长裙的楚娴,挽着一个雪月髻,发?间?北斗七星形状的簪子,随着月光,流动出明明暗暗的颜色。
她一手拿着羊皮本,另一手执着小?狼毫,在专注听碧尘讲话,一边听,一边挥笔,把内容记在羊皮本上。
碧尘依旧是老样?子,穿着暴露的衣裙,露出大片的锁骨和如笋般的大腿。她持着一只轻罗小?扇,半遮瓜子脸,露出一双长着钩子的眼睛,美?目流转,黏糊糊的嗓音低低地同?楚娴说着。
两个人也注意到玉澧靠近,朝她看过来。
狐妖碧尘冲玉澧抛了个媚眼,接着便踱着小?碎步,朝后退两步,妖妖调调向玉澧福一福身,“玉澧府君,晚上好?啊!长夜漫漫,您可是睡不着啊?”
玉澧淡笑一下,向她颔首为礼。
接着与楚娴问礼:“楚娴姑娘。”
楚娴眉眼弯弯,月色下,她爽朗的笑容欺霜赛雪:“玉澧姑娘,又遇见你了。”
碧尘一双眸子,在两人之间?快速转了转,察言观色,立刻用轻罗小?扇遮着嘴唇,再向后退一退,说:“两位神女,看来是有话要说了,那小?妖就先告退。”
楚娴向碧尘笑道:“多谢你提供给我的内容。”
“神女,你说的哪里话?”碧尘眨巴眨巴眼睛,顾盼生情?,“神女这样?礼遇地冲小?妖询问,若能帮上神女,那可是小?妖的荣幸啊。”
说着,就再向二人福一福身,“那小?妖就先告退了。”
随着碧尘的身影化作一团玫红色的雾气,消失在这山峦间?,玉澧也来到楚娴跟前。
楚娴合上羊皮本,笑若春花,她打量玉澧,似是为玉澧身上浩瀚的灵力?所震撼,不禁微微吸一口气,赞道:“跃过龙门,成为龙了,果?然气质非凡,脱胎换骨。”
玉澧笑了笑,感叹:“我都不记得,参加过多少次跃龙门,本以?为永远都跃不过去。”
楚娴却笃定地笑道:“心之所向,必披荆斩棘。今日澧水发?生的事,宁龙君与你,都实在让我震撼钦佩。玉澧姑娘心性极佳,如宝剑一般坚韧,一往无前。我听闻你成功跃过龙门时,一点不觉得意外,仿佛这本就该是你的命运。”
楚娴这番话,像是温暖的细细水流,流到玉澧的心田,让她感受到淡淡的熨贴。
楚娴心胸豁达,见多识广,玉澧能感受到,楚娴是个通透的人,能理解她,鼓励她,尽管两人之间?并没有多少交集。
不过玉澧也在心间?感叹,楚娴不愧是兰台的人,消息太灵通,不但今日发?生的一切,楚娴都已?知道明白,还大半夜跑到雍州山峦里,找狐妖碧尘继续询问了解。
虽然不知道楚娴都问了碧尘些什么,但多半也是他们雍州的事,像碧尘这样?,作为宁大人的邻居,又是只妖,从她的视角,说不准还真能问出些平日里很难看见的东西。
想到这里,玉澧又向楚娴行礼,道:“上回的事,我还一直没有向你道谢。你告诉我冰草,还有帮我一起对付蛟龙,看顾玄珠,我后面听玄珠说,你在司刑殿帮我们说话。真的谢谢你,楚娴姑娘。”
这些事,本与楚娴无关,她完全可以?冷眼旁观,只站在一旁记录,可她却不遗余力?地出手相助。
玉澧定定地看着楚娴:“你帮了我许多,要是以?后我能为你做什么,你尽管说,我义?不容辞。”
楚娴反倒无所谓地笑了,持着小?狼毫摆摆手,“我不在意这个,只要我记录史?实,询问你,你不同?我说假话就是。”
玉澧自是不会同?楚娴说假话,她有些好?奇地问:“你们兰台的人,都这样?正心正行吗?”
楚娴颇为骄傲地淡笑:“自然是,我们绝对不能‘兰艾相杂,朱紫不分’,这是我们身为史?官的操守,与信念。每一个加入兰台的人,都必然如此。否则就是人进?来了,也干不长。”
玉澧又道:“小?殿下也是个让人心服口服的人,公公正正,不以?私人感情?待人,只认公理。”
“你说的极是。”楚娴笑得很自豪,说道,“我们这位老大,确实让人服气,除了有时候太圆滑,像个掮客似的,别的挑不出什么毛病。”
听楚娴背地里讲他们掌事人的坏话,玉澧忍俊不禁,左右她这会儿也无事,楚娴也不急着走,两个人就干脆在草地上坐下,一起聊天,吹吹风,看看漫天星辰。
“楚娴姑娘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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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都带着这本羊皮本。”玉澧说。
“这是我的看家宝贝,自然要紧紧揣着。”楚娴说着,掂一掂羊皮本,另一手把玩着她的小?狼毫,娴熟地在手指上转着。
玉澧的视线,不禁落在小?狼毫上。楚娴转笔,转得很有技术,一只毛笔在她手里,像是都翻出花来。
这支笔,溢出一种很特?别的灵力?,玉澧感受着,说出:“你这支笔,似不是个普通的法器?”
楚娴便将小?狼毫,放在玉澧手里,让她瞧瞧,一边说:“这是我自己做的笔。这狼毫,是我曾经救过的一只雪山白狼妖,他将自己的毛送给我,我就做成笔了。至于这笔杆,是我管一只千年犀牛换的,我要他把犀牛角送我做笔杆,我拿别的东西跟他换了。”
楚娴如数家珍,夸着自己的小?狼毫,“这支笔,是我的宝贝,写字打架,我都离不开它。”
玉澧将小?狼毫,又还给楚娴,真心实意地夸赞道:“楚娴姑娘的法术,很漂亮。”
日月千顷,铺尽星河,画星斗,引繁星。
不愧是诸天一百二十八星斗之首,北辰星君之女,未来的星君继承人。
“多谢你的赞美?,玉澧姑娘。”楚娴大方地笑纳。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不知时间?过去多久,这时,楚娴目光向后一瞥,笑容深了深,莞尔道:“宁龙君来找你了。”
楚娴说着就站起身,拍拍衣衫,回身向宁淮序打了个抱拳,“见过宁龙君。”
玉澧也站起身,“宁大人?”
她向宁淮序走去,自然而然,她知道,宁淮序是来接她回去的。
玉澧来到宁淮序身前,宁淮序的视线又向楚娴伫立的地方扫了一眼,玉澧也跟着回首看去。
楚娴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就这样?悄然离去。
宁淮序展开斗篷,把玉澧裹在自己的斗篷下,小?心翼翼地,掖了掖可能漏风的地方。
他的动作,总是这样?安稳,看着仿佛有一点笨拙,却妥帖入微,不需要言语去赘述,一切都在他的行动里。
“大人。”熟悉的温暖感,包裹玉澧,将她从身到心,都煨得暖暖的。
玉澧的手在斗篷下,寻到宁淮序的手,轻轻握住。自己冰凉的手心,又被他温暖的手反握,仿佛心和心贴在了一起。
玉澧心头生起无比温柔的暖意,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一双如冰川般的眸子,带着绵绵情?意,与宁淮序深邃的目光交接。
她问:“大人,您同?翦涤夫人,不再多说会儿话吗?”
“已?说的够久了,”宁淮序道,“不在这一时。”
他握着玉澧的手,直到将这冰凉的手染得暖和起来,才松开,然后轻轻拨了拨玉澧额前的凌乱刘海,露出她莹白光滑的一张脸。
他看着玉澧,渐渐出神,骨节分明的大手也不禁从她的额前,滑到她的面颊上,像是在抚触一个无比珍贵又易碎的宝贝,小?心翼翼,依依不舍,捧着这张脸,不知不觉就揽紧了这个衣衫单薄的美?人。
玉澧轻轻依偎着宁淮序,抬起手,握住他抚摸在自己面颊上的大手,拉着他的手慢慢往下,盖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宁大人。”玉澧认真看着宁淮序。
宁淮序的手却僵了一下,紧接着,眼眸眯起,眼中涌出一种黑雾般的阴沉。
他的手覆盖的地方,一枚有着不尽生命力?的护心鳞,在微微散发?着热度。
玉澧道:“宁大人,我把护心鳞摘下来给您,您的身体就能慢慢好?起来。而我,虽然失去护心鳞,但还有无数年的寿数可以?消耗,我们的时间?更多了,可以?再找寻其他的方法。”
宁淮序没有说话,只深深看着玉澧。
玉澧喃喃:“宁大人……”
回应她的,是宁淮序放下的手,以?及,一个拥紧的怀抱。
宁淮序一手搂住她的腰,另一手揉了揉她的肩,将玉澧紧紧贴在怀里。他的下颌放在她的头顶,玉澧整个人都像是被嵌在宁淮序怀中。
宁淮序脸侧落下的碎发?,滑过玉澧的鬓角,痒痒的,凉凉的。
她感受到宁淮序呼吸出的热气,抚过她的头顶。
宁淮序无声喟一口气,说:“本君无需你的护心鳞,玉澧。”
“可是,大人您的身体……”玉澧的话还没有说完,打断她的,是头顶传来的,宁淮序带着一种狠厉的低语,宛如神魔的吟诵。
“该是了结一切的时候了。”
“本君也该拿回,自己的护心鳞了。”
第122章鱼美人(31)
这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玉澧回到?澧水。
今日澧水的灾劫被平息,玉澧的属官们,不少都受了重伤。好在宁淮序派了他?的心腹们过来,已经将澧水属官都治好了。
所以,玉澧回来时,澧水已恢复井井有条。
汐音领着属官们,处理一些善后的事情。比如?说,因着今日水流太急,河神府里?不少器物?和文书?,都被冲得从原位脱离。汐音号召澧水里?开神智的鱼虾,去将这些东西都捡回来,重重有赏。
待玉澧归来时,一切已善后妥当,大家也都累极。
不过,待看到?玉澧携带一身浑厚的灵力回归,澧水的属官们,和开神智的鱼虾,无一不异常振奋,全都簇拥上玉澧。
他?们的眼睛发亮,盯在玉澧身上挪不开,嘴里?止也止不住地说着喜庆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恭喜,和与有荣焉。
多少年了,终于又出了一条跃过龙门的鲤鱼,还是他?们澧水的河神大人。
这样的荣耀,太过振奋,足够大家说上几年。
玉澧表扬了属官们,又安慰了大家,天色已不早。她让大家都先休息,包括汐音也是。
明?日,她就要随宁淮序去上界,将一切都了结。
玉澧心中激荡,眼中坚决如?雪。
同样的夜晚,建章王宫,就完全是另一种氛围。
裁云夫人和宁靖川也是难以入眠,确切的说,他?们是吓得睡不着,不敢睡。
本来宁靖川就觉得,他?母亲这一手做的太着急,还太明?显。其实他?本是不同意,母亲这个时候对澧水出手的。
在宁淮序和玉澧已然知道那条蛟龙存在的情况下,母亲她再做同样的事,宁淮序和玉澧必定怀疑他?们。
何况这会儿的宁淮序,身体还没有差到?连出行?都困难,澧水一出事,宁淮序完全可能第一时间?赶过去。那他?母亲找来的三条角龙同族,有把握让澧水决堤千里?吗?
最后,宁靖川还是选择赌了!谁让他?心里?也憋着一口气??实在冷静不下来。
他?的龙角被削掉,头秃一大块,他?最仰仗的父王还被抽走?一魂三魄,成为一个傻子?。
宁靖川忍不下去了,若再忍,宁淮序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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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欺辱他?们呢?莫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母亲角龙一族的实力,那也是百灵中数一数二的,还不信他?宁淮序能一打三的同时,还能保住澧水!
只要澧水决堤,生灵伤亡,宁淮序就难辞其咎!
于是裁云和宁靖川,就这么焦急地在龙宫中踱来踱去,等着看雍州出事。
期间?宁靖川也很紧张,生怕弄巧成拙。
就这么等啊等,终于等到?消息,裁云几乎是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扑上去,问传信的下人:“怎么样,成功了吗?澧水是不是死伤惨重?姐夫是不是抓宁淮序去治罪了?”
然而传信之?人,脸色很差,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来。
宁靖川心里?咯噔一下,一颗心沉下去,已是知道结局。偏偏裁云还跟中邪一样,一个劲儿问:“你说话啊!宁淮序那个孽种,是不是完蛋了?”
结果还不等传信的下人说完,建章王宫上空,就先来了乌压压的卫队,遮天蔽日,将原本就黑到?骨子?里?的夜,更是压得如?同墨水般密不透风,黑沉到?极点?。
裁云夫人大骇,这些卫队都是什么人?
直到?母子?两个被抓住,被毫不客气?地揪着衣服和头发,往上界拎,裁云夫人还在挣扎痛骂。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姐姐是天后,我姐夫是天帝,你们敢抓我,活不耐烦了!”
宁靖川帽子?被抓掉,露出秃头,这感觉简直比当场杀了他?还难受!他?恨不得把云都堆在头上,让所有人都看不见自己。
而这些卫队,宁靖川却?终于是认出来了。
他?们便?是这雍州的力量,是宁淮序手下的人,是宁淮序的私军!
当看到?卫队不但抓了他?与母亲,还从建章王宫里?将已经痴傻的宁钺也拎了出来,宁靖川大惊失色。
宁淮序动用私军抓他?们一家,他?到?底想干什么?!
裁云和宁靖川做梦都没想到?,他?们经历了当年宁钺曾经历的最糟糕、最羞辱的一天。
就在第一缕阳光照亮大地,整个深夜终于过去,迎来黎明?时,他?们一家三口被卫兵们扔在了千秋台上,狼狈地摔在那里?。
而抬头一看,周围全是各路神明?,像围观逗狗一样,看着他?们。
神明?们射在他?们身上的那眼神,疑惑、谴责、鄙视、戏谑,更多的是不明?所以期待看戏的神色,让裁云和宁靖川脸烧得几乎要晕过去,无地自容到?极点?。
宁靖川几乎是手忙脚乱的,用法术重新化出他?的绿色高帽,扣到?头上。可这做法更是欲盖弥彰,这一刹他?感觉到?好些射在他?身上的目光都鲜明?一瞬,还听到?有神女们的偷笑声。
就在这时,裁云忽然犹如?抓到?救命稻草那样,伸着手大喊:“姐夫!姐夫为我做主!”
原来是天帝到?了。
四只麒麟和四只凤凰拉着的天车,降临千秋台上。
所有神明?一时间?都转身面向?天车,行?礼。
天车的窗帘,是七重纱幕组成的,隐约可见车内坐着的人影。
天帝就坐在车里?,没有露脸,就如?这最近数百年中,他?一直如?此。
裁云朝着天帝的方向?爬去,猛地一名卫兵用剑插在她脖子?旁,硬是阻止她的动作,裁云气?急败坏地大喊:“姐夫!天帝姐夫,您要为我做主啊!”
宁靖川心里?却?生出极度不祥的预感,他?看向?身边,睁着一张浑浊眼睛、吐着半个舌头的痴傻父亲,宁靖川已然在想着,昔日自己的父亲被宁淮序扒掉衣服,拎到?这千秋台上,被众人围观。宁淮序还持着他?那柄诡异又慑人的佩剑,哀鸿,摩擦着宁钺的脖子?,想将这颗龙头给斩下来。
而现在父亲的样子?,比那时要不堪百倍,自己和母亲也……
宁靖川越想,越瑟瑟发抖,忽然间?,听见一片倒抽凉气?声。
宁靖川已吓得亡魂皆冒,扭头一看,果然宁淮序出现了!
而当看到?宁淮序身边,跟着的几个灵魂状态的人时……那中间?有一人,惊得宁靖川双眼暴睁,如?两颗碎掉的核桃,转瞬莫大的恐惧冲上他?的心。
宁靖川颤抖地呼出来:“翦涤夫人!”
这声“翦涤夫人”,惊得裁云几乎是本能地一哆嗦。
等裁云看见翦涤时,那表情,比宁靖川还要夸张。
“翦涤你,你怎么会……?!”
诸神中,也有不少是曾见过翦涤的。
昔日翦涤忽然死亡,说是跃龙门时遭遇意外。是真是假,总是有人心里?有所思量的。接着就闹出宁淮序替母休夫,将宁钺扒光衣服,丢来这千秋台的事。
那时的宁淮序,携一身狂雷暴雨,犹如?修罗,在这千秋台上雷鸣阵阵,电光闪闪,整方天地都不断发出无比压迫的,犹如?上古凶兽嘶吼的闷声。
许多神明?都对那日的场景,记忆犹新,也对宁淮序那日所说的话,记忆犹新。
宁淮序说,是宁钺害死他?的母亲翦涤。
大家多少也知道,这些年来,宁淮序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母亲的残魂。
而今日,翦涤夫人的魂魄,回来了。
所以,雍州龙君宁淮序,是要清算这一切了吧?
“请陛下为臣妇做主!”
这暴风雨前的宁静,终究由?翦涤夫人率先打破。
一身红衣的翦涤,跪了下来,向?着天帝的方向?,呼喊出压抑在心底四千年的愤怒。她的声音铮铮切切,响彻在整个千秋台上,带着磨砺在时间?长河中愈发鲜血淋漓的控诉。
“四千年前,臣妇跃龙门时,遭了建章王宁钺的毒手,死于龙门之?下,魂魄被困龙门中四千年,方才因玉澧姑娘跃过龙门,与我们相见,才将臣妇的魂魄带出来!”
接着是那四个无辜被连累的鲤鱼,他?们也怀着满腔的愤怒与怨怼,朝着天帝的方向?跪下来,纷纷喊着:
“建章王将同时跃过龙门的我等,一起灭了口!这四千年,我们都和翦涤夫人的灵魂在一处!”
“建章王草菅人命,随意杀人,只为一己私欲,求陛下为我等做主!”
全场哗然。
若说从前,大家还只是心照不宣地认为,多半就是宁钺害死翦涤夫人,只是一切没头没尾的,拿不出证据,事情才这么不明?不白的搁置;那么现在,便?是诸神眼中纷纷浮现碎冰般的冷光,将谴责的视线,全都射向?痴傻的建章王宁钺。
宁钺的身体在颤抖,似乎潜意识里?知道发生了什么,感觉到?无比的羞辱和恐惧。可他?动不了,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无比丑陋的坐在那里?,暴秃着两只眼睛,伸着舌头“啊啊啊”的叫着。
玉澧看着宁钺这副模样,心间?冷冷地想着:畜生。
而裁云,几乎是六神无主地尖叫:“胡说!诬陷,这全都是诬陷!宁钺从未做过这种事,分明?就是他?们几个,”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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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一手指向?翦涤夫人和那四条鲤鱼,“是他?们自己跃龙门的时候运气?不好,死在里?头的,是意外,非要把坏事扣在宁钺脑袋上,其心可诛!你们有证据吗?!”
玉澧满腔愤慨,冰冷的词句向?着裁云砸回去:“他?们四人无辜受累,原是能成为龙,却?肉身被毁,魂魄被囚数千年。他?们就是下界四只小妖,与建章王素无瓜葛,若不是这般血海深仇,何必来这千秋台上状告建章王?!”
“何况你要证据,是吗?”玉澧当即将目光看向?千秋台上兰台的一众史官,她视线落点?的位置,停在兰台的掌事人小殿下身上,“龙门从未出过人命,偏在那个节骨眼上,翦涤夫人与无辜的人身死。数千年悠悠过去,兰台,也当掌握点?东西?吧!”
玉澧对兰台说话的语调,可谓是很不客气?了,这本不是她的身份能这样做的。
但她身边是宁淮序。只要宁淮序立在这里?,便?代表的是整个雍州这一煊赫而高贵的力量。
小殿下手中把玩着折扇,云淡风轻地,向?身边的楚娴递了个眼色。
楚娴走?上前来,对所有人高声道:“这些年,我兰台所记录的蛛丝马迹,皆指向?建章王是害死翦涤夫人的凶手!”
“你胡说!楚娴你个贱人!”裁云愤怒地吼叫,吐沫星子?喷了出来。此刻她已经失去理智,连滚带爬地站起,不顾身边就站着宁淮序的私军,抄起一朵云,就朝楚娴脸上砸过去。
小殿下脸色一沉,就好似刚刚还是朗朗晴空,刹那就是乌云风雨。手中本把玩的折扇,蓦地张开,朝着那团云就扔过去。
折扇打着转,在触及到?云朵的瞬间?,就如?一个雷霆万钧的锤子?,直接将云朵凿了个对穿。
折扇盘旋着,直逼裁云的脸。
眼看扇面就要插.进她的脸上,裁云夫人大骇,惊叫着使出灵力挡在脸前,可还是没支撑多久,几乎是一吸一呼的功夫,折扇便?击碎她挡在脸前的法术护盾,在她的脸上划下深深的一道伤痕。
溅出的鲜血,和裁云夫人的惨叫声混在一起,还夹杂宁靖川的倒吸凉气?声。
裁云夫人捂着脸,试图治愈伤口,可不管如?何调动灵力,这伤都不愈合。
反倒是小殿下的折扇,滴血未沾,还自己掉头,悠悠飞回到?小殿下手里?。
裁云夫人从指间?看着小殿下,简直不敢相信,对方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划破自己的脸!
她崩溃地大吼:“殿下,我是您姨母,您就是这么对我的!?”
小殿下合上折扇,皮笑肉不笑:“楚娴已说了兰台的立场,姨母你又何必恼羞成怒?”
“殿下,您……”
这时,宁淮序开口了。
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宁淮序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翻滚着令人压迫的幽深冷光,犹如?有电闪过的紫芒。淡色的薄唇,缓缓勾勒出一道讽刺至极的浅浅弧度,沙哑的声音,低沉如?随时要爆破。
“裁云,宁靖川,你们以为,本君今日要宣于众人的,只有这件事而已?”
裁云和宁靖川一时间?心中大骇,丧胆亡魂,只觉得他?们最恐惧的事情要发生了!在看到?宁淮序和玉澧带着雍州几乎所有的河神水君出现在此时,裁云和宁靖川的心,就已沉到?谷底,已经知道他?们派三条蛟角龙去混乱澧水的事,恐怕是完全失败了。
宁淮序这是来了结他?们的!
更可怕的是……直到?此刻,宁靖川才终于反应过来,玉澧身上的气?场变得不一样了,从她身上溢出的灵力……分明?是龙的气?息!
这说明?什么?说明?玉澧成龙了!昨晚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宁靖川只觉得,一切怕是比他?所设想的最坏的结果,还要糟糕!
母子?两个瑟瑟发抖,就像是等待死刑宣判的罪人。
可是他?们这个样子?,在诸神眼中,已是不打自招,射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更加的鄙视、冷淡,甚至想将他?们挫骨扬灰。
就在这宛如?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无比窒息中,三条角龙的魂魄,被宁淮序一甩斗篷,扔了出来。
所有人倒抽一口气?。
宁淮序冰冷道:“昨日你们在澧水做过什么,谁指使你们的,当着陛下与众神的面,说。”
三条角龙早就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替裁云卖命一趟,什么好处没得到?,肉身还被打没了。他?们对宁淮序的态度已是怵到?极点?,闻言直接招了:“是裁云夫人指使我们的,我们是族里?的罪犯,她说只要为她做事,我们就能减刑释放,我们什么前因后果都不知道啊!”
裁云气?得狂颤:“贱人,没种的东西?,全都诬陷我!”
“不但如?此,”宁淮序无视裁云的无能狂怒,“在他?们三个角龙之?前,宁钺还偷偷豢养一条蛟龙,想要祸乱澧水,残害生灵,给本君扣一个疏于职守的罪名。”
宁淮序说着,看一眼玉澧,“那蛟龙,已被玉澧诛杀,司刑殿和兰台都知道。蛟龙手里?还拿着宁钺的一只龙角,她可是自称,自己是宁钺的好女儿呢。裁云,你也是蠢的可以,居然找你同族的人,用同样的招数暗算本君。”
他?蓦地一狠,病弱的声音在这一刻,比疯魔的凶手还要震慑,吓得连痴傻的宁钺都浑身颤抖:“澧水流域万千生灵,是天生亏欠你们啊?要为你们搭上性命,流离失所。不愧是宁钺的妻子?,和他?最爱的儿子?,作风真是一脉相承!为了自己,其他?人想死就死,眼都不带眨的,是不是?”
翦涤夫人倏然说道:“当日宁钺之?所以杀臣妇,一是因为臣妇的存在,碍了裁云夫人的眼,想将臣妇彻底抹杀。二是因为、因为……”
翦涤夫人的眼眶红了起来,纵然她只是一缕亡魂,不会再流下眼泪,可那极致的悲伤,压抑了四千年一朝爆发的悲伤和不甘,让她的眼睛红的犹如?被血染成。
“因为宁靖川与人斗殴,护心鳞被砸碎,宁钺便?剜掉淮序的护心鳞,给宁靖川!臣妇为了淮序,去跃龙门,想化成龙,化出护心鳞给淮序。宁钺不想看到?臣妇成功,不想看到?淮序重获护心鳞威胁到?他?,就要杀臣妇,永绝后患!”
母子?二人的话音落下,这一刹那,整个千秋台上,仿佛炸开。
玉澧更是浑身僵住,一瞬间?,刺骨至极的冰冷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冲到?她身体里?的每一处,再冲向?她的天灵盖。
原来宁大人的护心鳞,是被他?的亲生父亲剜掉的,安给了宁靖川!
原来宁大人的护心鳞,离她那么近,就在宁靖川的胸口!
就在她以前每每凑近宁靖川时,那枚属于宁大人的护心鳞,便?在宁靖川的胸前,那么堂而皇之?的,仿佛理所当然的在那里?。
心如?刀割的感觉,顿时让玉澧呼吸不过来,颅内气?血上涌,恨得几乎掐碎了指尖。
恨宁钺,恨宁靖川,恨自己!
恨宁钺为了一个儿子?,便?要将另一个儿子?推上死路。
恨宁靖川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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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宁淮序的护心鳞,还一副本当如?此的模样,在人前得意备至,还总是攻击宁大人身子?骨差。
他?哪儿来的脸?夜里?睡觉时,不怕遭报应,噩梦缠身吗!
还有自己,还有自己……
她竟不知,宁大人的护心鳞,嵌在宁靖川胸口!她还曾为了与余姝容各种斗气?,凑到?宁靖川面前,试图取得宁靖川的高看。
她还亲手织一件锦绡披风,送给宁靖川,让这披风为宁靖川,遮风挡雨。
她为什么就没有掏开宁靖川的心,将宁大人的护心鳞夺回来?!
玉澧捏紧的手,就在这时,忽然被一只粗糙而微凉的熟悉大手握住。
玉澧一怔,看向?身侧的宁淮序。
宁淮序向?她侧过半张脸,他?的手,轻轻掰开玉澧紧捏的手指,把她的手握在掌间?,温声道:“仔细别捏伤,本君会心疼。”
“大人……”玉澧的眼睛红了,有泪花漫到?眼角。
只是恍然间?,她又猛地反应过来一些事。不对,不对!
建章王宁钺分明?就是宁大人的手下败将,整个宁家都拿宁淮序没办法,建章王又如?何能拔下宁淮序的护心鳞?又如?何有能耐,让宁淮序这数千年,都没去把自己的护心鳞夺回来?
玉澧的杏眸,倏地大睁,一道炫亮的霹雳划过她脑中,她猛然就明?白了。
几乎同时,所有人的思绪也都想到?这里?。
宁淮序杀了宁家一半人,连帝子?和天后都不放在眼里?,又有谁有能力,压着他?不能夺回自己的护心鳞,只能看着护心鳞在他?厌恶的宁靖川胸口数千年,而任着自己一日日灯枯油尽?
答案简直明?显的不用说出口。
所有的视线,都不约而同聚集到?同一个地方。
那驾最高贵华丽的天车。
那隐在七重纱幕之?后的身影。
他?们上下两界最高的统治者,天帝。
第123章鱼美人(32)
千秋台上,寂静无声。
偌大的高台,许许多多的神灵,却仿佛连掉落一根针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
这气氛,无比诡异。
玉澧心中翻腾的怒气,有增无减。天帝,天帝,他身为众神之首,怎么可以这样包庇姻亲?就因为裁云夫人是天后?的妹妹,裁云和宁钺那样伤害宁淮序母子,天帝也要给他们撑腰吗?
玉澧不禁握紧了宁淮序的手,她看着宁淮序此刻无悲无喜的侧颜,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告诉她,他的护心鳞究竟在哪里。
剜掉他护心鳞的人,后?台就?是天帝。纵然宁淮序告诉她,又能怎么样呢?她没有能力?挑战天帝,他还要怕她冲动之下做傻事?。
更?甚者,或许天帝早就?胁迫宁淮序,不许他将这件事?的秘辛说出来。所以、所以……玉澧想着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渐渐的,她的思绪被串联起来,思路整个清晰。
所以前?些日子,宁淮序抽走宁钺的一魂三魄,天帝也只是将他叫去天擎殿,没有任何的处置。
天帝也怕宁淮序直接玉石俱焚,将一切都宣扬出去。
天帝也不想被自己的诸臣,知道这等?龌龊的事?!
而若不是找回翦涤夫人的残魂,完全?破坏了天帝此前?全?部的安排,所有人还会继续被天帝蒙在鼓里……
明白了,全?明白了。
玉澧几乎要压抑不住杀气,头发开始无风自摆。
而此时此刻,千秋台上,和她一般想到此关窍的人,和她一般怒火焚身的人,远不止玉澧一个。
裁云终于?意识到,事?情恐怕糟透了,她后?知后?觉地开始脊背发凉,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罢了。”而就?在这个时候,天帝的声音响起,从金色的天车中,模模糊糊地飘出来。
“将建章王一家,押入司刑殿,由司刑神君会同柏誉、柏琰,秉公?审理。”
柏誉和柏琰,便?是帝子与?小殿下的名字。
裁云一听到“秉公?审理”四个字,整个人只觉得犹如天塌下来,彻底的面无血色。
这意味着,姐夫不再袒护她了!
裁云不知道姐姐天后?是否也在这架天车里,她困兽犹斗,歇斯底里喊着:“姐……”
“切记,绝不姑宽。”天帝的声音打断裁云未说完的话,也如同审判的铡刀彻底砍落在裁云头顶。
“朕,绝不允许,再有这种欺上瞒下、草菅人命的事?发生。”
裁云简直傻了,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猛地暴起,要死要活地要扑向?天车。姐夫、姐夫这是弃车保帅,要舍弃他们,保住自己的公?正英明了吗?!
她姐姐呢,姐姐在哪里!为什么不来帮她说话?
裁云不甘心,她可是天之骄女,姐夫从来都由着她随心所欲的。她和其?他的神明不一样,她是天帝的小姨子,她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就?像从前?,她想要嫁给宁靖川当正妻,翦涤那贱人就?得当妾;她的靖川因为与?人斗殴,被打碎了护心鳞,她就?可以让姐夫把?宁淮序那孽种的护心鳞剜下来,给靖川用。
这都是理所应当的,所以这次,她找来三条角龙凿穿澧水,哪怕是真的造成无数尸山血海、饿殍千里,姐夫也会让她得偿所愿,帮她压下来的。
为什么事?情变得不一样了?为什么!
司刑殿的官兵们一拥而上,裁云还在垂死挣扎,却只能凄厉惨叫着,被他们用永不断裂的绳子绑住,往司刑殿押。
宁淮序的私军们让开些,冷眼看着司刑殿的官兵,将宁钺和宁靖川也拎起来。
宁钺的一双眼球,都快从眼眶里撑出来了。他挥舞着手臂,口中不断喊着“啊啊啊”,样子难看到极点。
宁淮序忽然手掌一翻,掌心中赫然出现宁钺的一魂三魄。
宁淮序抬手就?将这一魂三魄,重新打入宁钺体内。
这般身败名裂,被千夫所指的场面,怎么能让宁钺糊里糊涂就?过去呢?
重新清醒起来吧,好仔仔细细地经历感受一下,这属于?他的报应!
随着宁钺清醒,他再不复玉澧看到的那个,给她很强压迫感的恐怖建章王,而仿佛是个即将被架去屠宰场的、绝望的肉猪那样,所有的仪态身份都崩溃了,狼狈恐惧地大喊:“不!陛下饶命,臣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翦涤,翦涤你高抬贵手,我求求你,看在我们那么多年夫妻的份上……”
“淮序!淮序你不要对父王这样残忍,我是你生身父亲,没有我也根本没有你啊!”
谁也没想到,回应宁钺的,是翦涤隔空甩来的一巴掌。
重重的巴掌扇在宁钺脸上,瞬间宁钺的脸就?肿起来。
连宁淮序都有些吃惊,不禁看了眼自己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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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翦涤,她的仇恨又岂是一个巴掌就?能抵消的?
翦涤狠狠地抽打宁钺,四千年的痛苦、不甘、绝望、怨愤,她一下比一下狠。响亮的巴掌声,和宁钺的痛呼声,像是暴雨般噼里啪啦响在千秋台上。
而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止翦涤,连天帝都没有出声。
那四个被宁钺一起害死的无辜鲤鱼,也红着眼睛,用尽所有的力?气,打在宁钺身上。翦涤打脸,他们打宁钺的眼睛、宁钺的胸口,打宁钺的肚子和他的全?身。
他们还往宁钺的护心鳞打,狠狠地打,一边打一边骂着宁钺,四千年的杀身之仇,四千年的囚禁之恨,还有梦想彻底被斩断的无奈苦痛……光是打宁钺,如何发泄得完?
宁靖川吓傻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在自己面前?,就?这么一点点的被打没了人样。
一张脸肿得没法看,像一个裂开的猪头。眼窝全?是紫色的,嘴角青紫一片,身上也被打得凹凸不平,再没有一点完好的地方。
宁钺再也没法站立了,摔坐在地,被司刑殿的官兵架住他两腋,作势要将宁钺拖走。
宁靖川再也忍不住恐惧,他叫道:“不关我的事?!杀翦涤夫人的是我父王,兄长?的护心鳞也不是我剜下来的。还有角龙!角龙毁坏澧水,是我母亲做的。和我没关系,我是无辜的啊!”
他喊得落下泪来,挣扎间,头顶的帽冠脱落,露出一块秃头。这丑陋的模样,让不少人忍不住冷笑。
这些宁靖川都顾不得了,只一个劲儿?喊着,他是无辜的。殊不知众人看向?他的眼神,越发的鄙视、唾弃。
宁靖川还在喊。忽然,宁淮序的声音响起,淡淡的,却一字一字都很清晰。
“既然是无辜的,就?不要再占着不属于?你的东西了。”
下一刻,宁淮序的身影,倏忽出现在宁靖川面前?。
宁淮序俯下.身来,细长?幽暗的凤眸,直视宁靖川的眼睛,居高临下,徐徐靠近。
这瞬间,宁靖川仿佛已预感到什么,莫大的恐惧掐住他的心,扼住他的喉咙,让他一瞬间无法呼吸,浑身血液冰冻,想要叫出声,却已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声音也叫不出来。
直到他的胸口,传来一种尖锐的剧痛,鲜血飞溅,这股剧痛猛地一下子,刺上他的天灵盖。宁靖川大瞪着眼睛,眼前?,宁淮序生生撕掉他胸口的护心鳞!
宁靖川终于?发出惨叫,整个人在剧痛中栽倒在地,晕死过去。
当那片属于?宁淮序的护心鳞,回到他掌心时,这千秋台上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片护心鳞散发的气息,与?宁淮序身上的灵力?,产生一种共鸣。
那是种源自千万年前?的,从一开始就?是一体的共鸣。这片被强行剜走的护心鳞,终于?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手里。
这一刻,玉澧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看着宁淮序。
她看着那片护心鳞,自己飞进宁淮序的胸口。
她看着那片护心鳞,与?宁淮序合二为一。
她看着宁淮序,他的身上重新充满了充沛的生命之力?,那是本就?属于?他的生命源泉。
玉澧眼睛发红,挪不开目光,就?那样看着宁淮序。
她的宁大人,终于?、终于?不会再在时间的折磨下走向?衰竭。
他终于?,拿回自己的护心鳞了!
***
这日之后?,一切事?情告一段落。
天帝到最后?,也没有说别的话,就?那样沉默地坐着天车离去,回到他的帝宫。
而千秋台上的众神,看天帝的眼神,也多了许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复杂。
到底是一切和平收场,众神散去。宁淮序也带着玉澧和岑銮、王玄珠他们所有人,一起回到雍州。
回雍州后?,宁淮序先是为翦涤夫人和那四条鲤鱼,重塑了肉身。
接着,他化去那四条鲤鱼的妖气,引他们入仙道。
这四条鲤鱼,为了报答宁淮序,都愿意留在雍州,为雍州水系的稳定,贡献一份力?量。
于?是他们四个,变成了雍州某几位河神的属官。
而在宁淮序忙碌的这些日子里,司刑殿也传来了对宁钺一家的判决结果。
建章王宁钺,褫夺封爵,肉身受万剑之刑,灵魂押送阴司冥界的极寒之渊,囚禁千年。
裁云夫人,肉身受万剑之刑,灵魂押送葬魂崖,囚禁两千年。
而宁靖川,撤去彭泽水君的官职,被判流放极北之地的雪原,徒刑五百年。
甫一听到这个结果,玉澧有片刻的恍惚。
她想到原书?里,宁淮序和自己的下场。
现在,这相似的下场,成了宁钺一家的。
自己跃过龙门,成为龙;宁大人拿回护心鳞,能长?长?久久活下去。
她真的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原书?中那仿佛亲身经历过的种种剧情,依旧在玉澧的记忆中,鲜明地存留着,经久不散。但正因如此,如今现实造就?的完全?不同的美好结局,便?显得更?加幸福而弥足珍贵。
玉澧不禁感激起上苍,赐予自己这份觉醒原书?的机缘。
更?让玉澧感到幸福的是,翦涤夫人也回来了,宁大人再不是孑然一身。
真的太好了。
倒是,宁钺一家的判决结果刚下来,帝子妃就?找到司刑殿。
玉澧还以为,帝子妃是去给宁钺一家三口求情的,却没想到,帝子妃是来报案的,说余姝容失踪了。
玉澧这才?想起,确实,怎么这么久都没见到余姝容?
说起来,也怪余姝容总是仗着自己是帝子妃的妹妹,每每工作时擅离职守,去干自己的事?。她在司礼殿的上司和同僚,也不好说她。导致这次余姝容一失踪,司礼殿也没当回事?,直到一连多日过去,大家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到最后?还是帝子妃去报案的。
正好,因着宁钺被褫夺建章王的封爵,建章王宫也就?被查抄。
余姝容就?这么得救了,派去查抄建章王宫的官兵们,在王宫最隐秘的一间暗室里,发现了她。
余姝容重见天日,整个人情绪都不稳定,被救出来时,还在瑟瑟发抖,可见是受到多日黑暗与?恐惧的折磨。
接着余姝容就?将自己偷听到裁云和宁靖川密谋的事?,都告诉司刑殿。
本来,余姝容也算是受害者。可她的事?一传开,众人对她的看法却是嘲讽偏多,甚至就?没几个人同情她。
你余姝容身为司礼殿尚仪,那日先是丢下工作,去雍州探望宁龙君,结果红着眼睛回来,闷闷不乐,等?听闻宁靖川被册封为彭泽水君,就?又丢下工作去找宁靖川。这打的是什么主意,谁还能看不出来?
本来就?仗着自己身为帝子妃的妹妹,在司礼殿搞特殊化,后?面被裁云夫人囚禁在建章王宫,也不过是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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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传到余姝容耳朵里,余姝容只觉得心都碎了。她根本无法承受,大家是这样看她的,她可是备受欢迎的天之骄女啊!
这种现实的冷酷和她认知的美好之间所造成的冲突割裂,让余姝容陷入莫大的抑郁中。
最后?还是帝子妃心疼妹妹,替她辞去司礼殿尚仪一职,把?余姝容送回娘家,让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也因着余姝容的事?,帝子妃也惹上不少抱怨,都是说她恃宠而骄,为自己的妹妹搞特殊化;说她和裁云没多大区别,只不过没裁云那么离谱罢了。
这让帝子妃也难以承受,干脆把?自己关在西宫不出门。
可即使待在家里,也不是无风无雨。帝子也会指责她,说她怎么频频给自己丢脸?说自己对她的宠爱,到底值不值得?
帝子妃简直不敢相信,帝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曾几何时,帝子多爱她啊!为了她,帝子连阴司冥界的极寒之渊都硬闯过。
她与?帝子成婚的这么多年,他们伉俪情深,身心都只有彼此,是整个上界的模范夫妻。
为何现在,帝子却说出“她不值得”这种话?
更?让帝子妃崩溃的是,天后?也因为裁云被治罪这事?,迁怒帝子妃。
帝子妃想不明白,怎么就?能迁怒到自己头上去?自己也没做什么啊,他宁钺一家惹出的事?,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可惜,帝子妃没有办法与?自己的婆婆天后?讲道理。在天后?的命令面前?,帝子妃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接受。
天后?说,帝子妃不论是资质还是品性,都太普通,帮不上帝子的忙,还给帝子招来许多负面评价。
所以,从今往后?,西宫便?不能再只有帝子妃一个女人。
天后?要在上界开办一场选妃的仪式,为帝子挑选侧妃妾室入西宫。
上界的这些事?,雍州都不做理会,大家只当个乐子听。
不过,宁淮序宫中的侍女,还是坏心地写了一封请柬,专程送给余姝容,邀请她来龙宫赴宴。
宴会的主题,就?是庆祝澧水河神玉澧,跃过龙门,成为真龙。
宴会的地点不用说,宁淮序的龙宫。
这场宴会,就?是宁淮序特意为玉澧办的。
宴会当日,整个龙宫,热闹纷呈。
在玉澧的印象里,这似乎是头一次,这座梦幻又阴森的龙宫,变得像一个菜市场般,大家叽叽喳喳,觥筹交错。龙宫的侍女们,一边负责上菜倒酒,一边负责吹拉弹唱,还有上来献舞的,把?气氛炒得极为热烈,仿佛要将整个龙宫的屋顶掀翻。
而玉澧作为这次宴会的主角,所有宾客都喜气盈盈的,向?她敬酒,说着恭喜祝福的话。
王玄珠和另外两个女河神,同宾客们绘声绘色地讲着,那日玉澧是如何跃过龙门的。
她们说,当玉澧跃过龙门的那一刻,她们心跳都要停了。
她们说,龙门上出现的七彩霞光,比最美的彩虹还要好看,玉澧就?是被那道霞光托进门楼,化鱼为龙的。她进去的时候,是条小小的鲤鱼,出来的时候,就?已是翩然壮丽的游龙了。
而这次宴会的另一个主角,是翦涤夫人。
翦涤夫人归来,众人也都向?她说着恭喜的话,半个字不提宁钺。
反正,宁淮序早就?替母休夫了,翦涤夫人与?宁钺半点关系没有。
大家酒杯碰酒杯,其?乐融融。这样的热闹,着实感染人心。
所有的宾客都很开心,除了余姝容。
余姝容到底还是来参加了宴会,她现在真的不敢在人前?出现,怕被指指点点。可是,她姐姐帝子妃已遭到天后?的厌弃,连带着自己也不被天家所喜,已然从天之骄女变成了一个甚至有些晦气的仙子。
这样的她,实在得罪不起宁淮序。
所以,在接到龙宫送来的请柬时,就?是心里再不情愿,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哪怕心里哭,面上也得笑。
余姝容就?这么艰难地挂着微笑,过来龙宫祝贺玉澧,还为玉澧和翦涤夫人都送上礼物。
然后?,她全?程假笑着,听着宾客们对玉澧的赞美,夸玉澧成为龙。余姝容只觉得一阵恍惚。
明明是一条下界的鲤鱼精,怎么就?成龙了呢?
而自己,明明以前?都是在玉澧之上的,现在怎么比丑角还不如?
等?宴会结束,余姝容离开后?,终于?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而余姝容的心理波动,她的痛苦、她的想法,玉澧完全?没在意。
玉澧也没空在意。
因为宴会一结束,宁淮序就?将玉澧拉向?自己的寝殿,只有他们两个人。连翦涤夫人都悄然退去。
在翦涤夫人退去之前?,玉澧好像看到,翦涤唇角勾勒的那种,她很是熟悉的笑容。
姨母般的笑容。
而翦涤夫人盯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让玉澧觉得,好似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大事?。
第124章鱼美人(完)
“大人,您是要……”
玉澧望着走在自己前面,拉着自己手的宁淮序。他看起来有些急切,这可不是轻易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
如今,他?的手干燥而炽热,玉澧的手在他?掌中,很快也变得很暖,连带着她全身?,都被这发散的暖流注入。
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玉澧看?到黑色的水晶中,照出的自己和宁淮序的身影。他?们牵着手,鲜活而温馨,这满眼的黑色,都仿佛因他?们两个,而一扫从前的颓靡之态,变得像个晶亮的城。
玉澧就这样,被?宁淮序拉着,进到他?的寝殿。
当看?到寝殿里多出来的一些东西时,玉澧不禁怔住了。
她下意?识看?向宁淮序,“宁大人……”
层层灯烛的火光,将宁淮序清矍的面庞,修饰出一种暖色的柔和。他?狭长深邃的眼睛,这会儿流淌出些不定的心绪,又如燃着火簇一样,灼灼有神。
他?一一为玉澧解释:
“这里……安置梳妆台,本君命人从东海底找来的米色珊瑚,由上界的能工巧匠打造。”
玉澧的视线,也顺着宁淮序所说,停在梳妆台上。
纯天然仪态秀丽的米色珊瑚,在上界匠人的雕琢下,成为一个非常精致而美?丽的梳妆台,气质轻盈,看?着就像是给仙女用的。
梳妆台前的梳妆镜,镜边缘轮廓,是淡淡的玉色,镶嵌了一圈细碎的贝壳。
这梳妆台的风格,分明同玉澧河神府里的那座,是一样的,属于玉澧一看?就会喜欢的类型。
梳妆台上,一应妆品也都摆好了。玉澧被?宁淮序牵着走近,她不禁伸出手,触摸摆弄这些化妆品。
口脂、水粉、螺子黛、珍珠粉……都装在类似贝壳外形的小瓷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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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还有一排粗粗细细的眉笔,搁在闪着流光的笔架上。
“这是小桌和躺椅,布置了一处茶座。”
玉澧又看?向寝殿的一角。这里以前空空的,什么都没摆。现在,却在地上铺了蒲苇做成的垫子,摆放上珊瑚做的矮桌。
围着矮桌的,除了几个软软的羊绒垫子,还有用上好的织锦织出来的,几个鱼龙形状的布偶。
矮桌上,全套茶具都已备好。茶具的材质,是上好的白砂,白砂上还有零星的蓝绿色贝壳装饰,十分清新,同样是玉澧喜欢的风格。
玉澧意?识到什么,心不禁颤抖起?来:“大人……”
她发现,寝殿里还多出一座白色的博物架。
博物架上,有琴,有一副围棋,还有颜料等物。
玉澧看?了眼宁淮序,从他?的眼神里,她知道,这些也是为她准备的。
还有、还有……从这里的一扇窗户往外看?,正好能看?到中庭里的种种。
中庭的茵茵绿草上,一树树榴花下,多出一架秋千,一副画架,还有一张躺椅。
不论是秋千上,画架前的凳子上,还是躺椅上,都垫了软软的狐狸毛垫子。毛色白白的,干干净净,很是清新可人。
玉澧有些说不出话,心房颤抖间,她的目光也在移动?间,停在了宁淮序的大床上。
黑柳木做成的大床,本是厚重、阴沉的,宁淮序还一直用着黑紫色的纱幔。那种窒闷的感觉,就更显得不透风也不透光,玉澧一度觉得,像是深山古洞中上古妖魔的洞府。
而现在,却从天花板上挂下了清灵的玉色幔帐,一下子就淡化了黑紫色幔帐的窒息感。两厢结合之?下,轻快多了。
这整个寝殿的气场,都在这些改造和添置中,改变了。
变得就好像是……把玉澧的河神府搬进了这里来。
玉澧纤长的睫毛抖动?,宁大人布置这些她喜欢的东西,又专程将她拉过?来看?,他?……不是她想?得那样吧?
就在玉澧这稍微的恍神间,她看?到,宁淮序手中多出一捧花。
玉澧不禁睁大眼睛。
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鲜红的蔷薇花。还有绣球花、桃花、杏花、山栀子、鸢尾……全都是玉澧在这片崇山峻岭中,见过?的花。
这些花都鲜嫩饱满,有些花瓣上还带着昨夜的露水。玉澧不难猜到,这是宁淮序一枝一枝,从他?这片山峦里摘下来的。
他?将这些花,交错着组好,寻来彩色流光的织锦布料,将鲜花束成一捧花。
这个向来稳然沉郁的人,这个矜贵而阴晴不定的人,此一刻,似乎这张俊颜却绷得有些紧,薄唇亦是紧抿。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撑住的弓弦,有种僵硬而紧张的感觉。
他?一步步,朝玉澧走近,喑哑低沉的声?音,听在耳中,就像是他?粗糙炽热的手,摩挲着玉澧柔嫩面颊时,给她带来那种心中战栗的感觉,宛若一朵花在心头层层地打开。
他?问:“这些陈设器物,可还喜欢?”
玉澧轻轻地嘤咛:“嗯……”
她的心鼓噪得厉害。
她看?着宁淮序,他?将这捧花往前递一递,献给她。
她看?着他?双眼黑黑的,璨亮的,宛如雍州每个晴朗夜空中的星辉。
“那么,玉澧,你愿意?嫁给本君吗?”
玉澧的心狠狠地跳起?来,在踏入这间寝殿前,她没有想?到的,宁淮序是要向她求婚。
怪不得刚刚,翦涤夫人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原来宁淮序在为她办这个宴席前,就已经筹备好此刻的一切。他?想?给她一个风光的宴席,亦想?诚恳地对她说出求婚的话。
这片刻,浮光掠影般的过?往,就如走马灯般,在玉澧的脑海中交错而过?……她觉醒原书?,擦干眼泪,毅然决然走进宁淮序的龙宫,向着狂乱的黑龙张开双臂,对他?说:宁大人,我在这里,来。
从此他?们的命运,纠缠在一起?。她要宁淮序活,渐渐的宁淮序也回应了她的心意?,不再?将生死置之?度外,愿意?为了她活下去。
他?们经历种种,到如今,纠缠在一起?的命运,就像是一段枯木霍然迎着朝阳,开出并蒂双花。
他?们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觉间,像并蒂花一样绽放了。
玉澧蓦然眼眶一热,似要有眼泪滴落下来,却又在泪珠即将破出眼眶的刹那,她露出发自内心的笑颜。
就像是冷艳的冰川,融化为最鲜活温柔的春水,一种喜悦而圆满的感觉,像是彩虹般包裹住玉澧。
她抬手接过?宁淮序的花,然后,持着花束,几乎是跳起?来般,扑进他?怀中。
宁淮序稳稳地,将玉澧接了个满怀。
“玉澧……”他?深切地说着,揉了揉玉澧的后脑勺。
玉澧抱着宁淮序的脖子,含泪笑起?来。
宁淮序也笑了。
无需言语,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
就这样,雍州龙君宁淮序要迎娶玉澧的事?,如同长了翅膀般,向各处飞开,很快就传遍上下两界。
那些刚从玉澧的宴会上离去的宾客,只感觉一只脚都还没踏回家,就又该准备去参加二人的婚礼。
而最惊喜的,莫过?于汐音和王玄珠。那日宁淮序亲自送玉澧回来时,当汐音得知,自家府君很快就要嫁给宁龙君,汐音惊喜地都快失去平日里小家碧玉的模样,快成一个疯姑娘了。
自然整个澧水河神府,都被?这消息震动?。别说属官们都为玉澧高兴,就连河中开了神智的鱼虾,也纷纷游到玉澧身?边,表达祝贺。
一时间,倒像是庆贺玉澧成为真龙那日的场景重演,又比那日更要喜庆热闹。
就在冬日过?尽,阳春三月到来的日子,雍州举行?了这场婚礼。
玉澧是从玄帝灵罗的宫殿出嫁的,那就是她的娘家。
她出嫁这日,王玄珠和其她几位女河神,天还没亮就已到来。她们陪着玉澧说话,为玉澧描妆梳头。
时间在叽叽喳喳中悄然过?去,宫殿外,明亮的破晓照亮翻滚的云海,远方?金鸡啼鸣,一轮红日自云海中升起?,红的就像是玉澧丹唇上那抹口脂一样。
大红的嫁衣穿在玉澧身?上,让她平日的仙姿玉骨,更多出一种高不可攀的美?艳。而这种高不可攀,却只为那一人攀折。明明是个冷美?人,此刻却理所当然承担着这样盛大的鲜红,那么和谐而美?好。
吉时到了,王玄珠她们扶着玉澧的手,将她送出闺房。
等在闺房外的,是玉澧的师兄褚琼楼。
褚琼楼温润笑着,俯下.身?,让玉澧趴到他?背上。
他?将玉澧背着,一路背出玄帝的宫殿。
玉澧趴在褚琼楼宽阔的背上,想?着迄今为止,师兄为自己做的一切,对自己的提点,不禁感激地贴到褚琼楼耳边,说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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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你,师兄。”
褚琼楼只不在意?地笑了笑,这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做派,倒与楚娴有些相似。
宫殿门口,玉澧看?到了前来迎亲的宁淮序。
他?站在六条虬龙拉着的黑柳木天车前,着一身?灿烈的红衣,披一件镶着金丝游龙图案的红色斗篷。
玉澧还是第一次看?见,宁淮序穿黑色以外的颜色。他?的面庞本就俊美?而如霜似雪,鼻若悬胆,凤眸狭长幽深,此刻在这样热烈颜色的衬托下,竟更显得高贵逼人。仿佛平日里他?就如同置于剑鞘中的绝世宝剑,今日一朝出鞘,风华万千。玉澧几乎看?得痴住,忘记呼吸。
褚琼楼把玉澧放下地来,她才反应过?来。
玉澧将手放在褚琼楼的手里。
褚琼楼搭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向宁淮序,然后将玉澧的手,放进宁淮序的掌中。
“宁龙君,我这师妹,托给你了。”褚琼楼温煦地笑着。
宁淮序只道:“放心。”这淡淡的二字,却是任谁都不会怀疑其中蕴含的万钧承诺。
在北方?天阙臣民们的围观祝福下,宁淮序带着玉澧坐进天车,带她一起?回雍州。
今日雍州的龙宫,张灯结彩,挂上许多红色的装饰,贴上一个个喜字。
这样的龙宫,别说宾客们第一次见,就是龙宫中的侍女和玉澧,也是第一次见。
宁淮序和玉澧,在宾客们的喝彩声?中,拜了堂。
玄帝灵罗与翦涤夫人,双双坐在上座。看?着宁淮序与玉澧,二人眼中俱是欣慰与温柔。
太阳落山,仪式结束。
宾客们陆陆续续离开龙宫,将这属于一对新人的良夜,留给宁淮序和玉澧。
然后,龙宫中的侍从和侍女们,没过?多久后,也从龙宫跑出去,连带着把翦涤夫人也一起?带走,把偌大的龙宫整个抛给宁淮序和玉澧两人。
一时间,似乎又回到玉澧刚觉醒原书?时,独自和宁淮序待在龙宫的那段日子。
但这次,却一切都不一样了。
侍从侍女带着翦涤夫人走远后,恢弘的龙宫中,便响起?缠绵亢奋的龙吟声?。
巨大的黑龙追逐着玉色的游龙,在阖宫中肆意?地蜿蜒飞舞。
这座龙宫,今夜都是他?们的。
满宫喜庆的红色装饰,就像是为属于他?们二人的私密花园里,装点朵朵样式不一的红花。
不会有人来打扰,庞大的龙宫任由他?们游走。
玉澧飞到她最喜欢的,龙宫后的那座山泉瀑布前。瀑布水汽氤氲,玉澧钻入朦胧的水汽,龙鳞擦过?瀑布的水流。
黑色的龙追着她一起?,他?们在水雾中缠绕游走,又分开。
玉色的龙飞出水雾时,身?上带着点点水珠。她故意?甩甩水珠,把水珠甩到宁淮序身?上去。
一滴水珠落在了宁淮序的龙角上,顺着坚硬的龙角,滑下来,滴在宁淮序的一片龙鳞上。
升起?的月色,照过?这滴水珠,反照出淡淡的晶莹的蓝光,像是沧海中一枚小小珍珠,映照着甲光。
“玉澧还要到哪里去?”宁淮序戏谑地问。
如今拿回护心鳞的他?,在充沛生命之?源的滋养下,原本病气沙哑的嗓音,再?不复那种虚浮无力的模样,但此时此刻,却因声?线低沉好听,更显得喑哑磁性,连字尾断的感觉,都有种撩人的味道。
玉澧心头忍不住地发酥,想?着宁淮序如今大好,心中喜悦不已。不过?,她还是“顽劣”地继续在龙宫上空飞来飞去,就是不回洞房。
玉澧还是挺紧张的。
虽说她和宁淮序之?前在龙宫那一个月,什么都做过?了,还是各式各样的。但那会儿的宁淮序,陷在本能支配之?中,神志不清。而那会儿的玉澧,满心都是刚觉醒原书?时巨大的悲怆和惶恐,便只想?着,一定帮宁淮序度过?发情期,哪怕自己被?折腾得难受。这么一来,反倒不觉得害羞尴尬,都是后知后觉的。
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现在的宁大人,好好的,今日是他?们的大婚之?夜,龙宫里的灯又点得那么亮。
而且……
玉澧初成龙,化为原形飞来飞去的感觉,她还没有完全熟悉,还很新鲜,也是想?多飞一会儿的。
她从前可没有像这样,御风而行?,穿云破雾,天下之?大,尽在身?下,不用凭依它?物,也没有极限。这种感觉,她还没体验够呢。
然而,巨大的黑龙终究霸道地缠住她。
玉色的龙娇娇小小的,哪挡得住拿回护心鳞后的猛烈黑龙?玉澧只能被?卷着,就像是当初在龙宫的那个月,被?他?带着,去到各种地方?。
两条龙纠缠着,从龙宫上空,一路缠绕着,落入宁淮序的浴池里。
黑水晶做成的浴池,里面盛着热水,白茫茫的雾气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随着水花四溅,黑色的龙,白色的龙,缠绕翻腾在水中,起?起?伏伏。
当玉澧变成人的时候,她的头发已经全部?被?水打湿了,她像是一条饱饮了水的鱼,莹白的皮肤上,落着烛火照下的朵朵光晕。她的毛孔全数张开,浑身?都在冒着热气,身?体也仿佛变成幼嫩的粉红色。
“宁大人……”那缠在她身?上的黑龙,片片鳞甲都热得发烫。她看?着他?的鳞片都张开来,散发着热气。她娇声?喘着气,抱了抱覆满鳞片的黑龙。
她的手摸索着,摸到他?护心鳞的位置,手指在那里画着圈。
黑龙侧过?头来,看?了看?玉澧的动?作,没有任何的躲避,哪怕是出于本能的闪躲都没有,全然放心地任着玉澧拨弄他?的护心鳞。
哪怕是,下一刻她会将这片护心鳞撕下,他?也无比愿意?。
不过?,须臾后,他?还是化出了人形。
被?抱在怀里的玉澧,迷离的双眼张了一下,沾着水的丹唇颤了颤:“宁大人……”
“唤本君什么?”宁淮序倾身?,用深深的吻锁住玉澧的红唇。
水波摇动?,火光通明,黑水晶像是镜子般,将池中的一切映照其中。
玉澧的嘤咛,飘散开来,软软的声?音,是一种要将人溺毙的甜蜜,回旋在宁淮序耳边。
“夫君……”
宁淮序眼中仿佛瞬间燃起?了更激情的火,他?加深这一吻,恨不能将玉澧永远揉进自己怀中。
***
成婚后的玉澧,多了一个新的称呼。
君妃。
当然,玉澧依旧是澧水河神。
澧水的河神府里,一应器物都保留着。
玉澧仍旧每日兢兢业业地,在河神府办公?,或是带着汐音,巡视澧水流域。
照汐音的话说,府君现在有两个家了。一个是和澧水的大家们一起?的家,一个是和宁龙君两个人的小家,当然,未来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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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不止两个人。
对此,玉澧只笑着说,她还有一个更大的、更宝贵的家。
就是汐音、就是王玄珠、就是岑銮、就是大家,就是这整个雍州。
倒是,澧水流域的城镇村庄,不知怎么的,就流传开他?们的河神大人成亲了的事?。
尤其是白家村,那个曾经兴起?过?妖邪崇拜,又因玉澧励精图治,而重新信仰起?玉澧的村子,消息最先传到这个村子里。不出三日,全村的人都知道,澧水河神成亲了。
村里还专门举办祭祀,为玉澧送福。
想?来,是这些村里的巫婆祭司们,感应到河神成亲之?事?,才大加宣传,弄得沸沸扬扬的。
一时间,澧水上下游仿佛万家办喜事?,喜庆非常。人们还用红纸做成一艘艘小船,船上载着送给玉澧的贡品和新婚礼物,将船推入河中,慢慢沉下去。
一下子,玉澧不知收到多少礼物贡品。整个澧水河神府饱餐多日不说,那些新婚礼物还堆得满屋子都是,玉澧只能拿来赏赐属官。
澧水流域的这番盛景,持续多日,自然也吸引来喜欢关注这类事?件的人。
比如兰台史官楚娴。
这日,玉澧带着汐音,巡视澧水时,便在白家村附近,遇到楚娴。
楚娴正坐在河边,脱去一双鞋,将白嫩的双脚,放进河水里。
她像是累了,便在此休息,濯足放松一下。水里有鱼,游到她脚边,擦着她的脚踝而过?,有点痒。楚娴不禁踢一踢双足,踢起?朵朵水花。
鱼被?惊吓走了,楚娴笑了笑,便不再?管。她一手托着羊皮本,一手执小狼毫,看?着澧水河面上漂浮的红色小船,不禁奋笔疾书?。
玉澧和汐音路过?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玉澧便从虚空中现出身?形,唤了声?:“楚娴姑娘。”
“玉澧姑娘。”楚娴闻言,转头望来。偶遇玉澧,楚娴不由兴致不错,笑得眉眼弯弯,犹若一朵春花。
因着玉澧遇到楚娴,汐音察言观色,便主动?申请替玉澧去巡视流域,好让玉澧与楚娴在这里好好聊一聊。
玉澧欣然应允,正巧,她也想?同楚娴说说话。自从那日在雍州山峦与楚娴阔别,有好些日子没单独对话了。
玉澧本就因着楚娴与褚琼楼的关系,拿楚娴当自己人,加之?楚娴为人正义,帮她多次不图回报,玉澧是很愿意?与楚娴交谈的。
玉澧便坐在楚娴身?边。春风拂面,温润怡人。河岸边是桃红柳绿,和南回的燕子;河面上是装满贡品的红色纸船,和一只只嬉水玩乐的野鸭子。
这些共同构成一副宛如盛世清平乐般的画面。
楚娴笑问玉澧:“往后玉澧姑娘就不需要冰草了吧?”
玉澧将额边被?风吹起?的发丝,拢到耳后,笑道:“宁大人如今确实不需要那些仙草了,不过?我早前拜托师父,从阴司冥界讨来不少冰草,宁大人还未服用完。我就都拿给翦涤夫人服下,翦涤夫人刚重塑肉身?不久,还很虚弱,元神也有些不稳,冰草正是能帮到她的良药。”
楚娴道:“是,冰草此物,比许多天材地宝都要珍贵。毕竟是生在阴司冥界极寒之?渊的,能在那种地方?积年累月地长成,自是不一般。”
“就是从极寒之?渊拿东西出来,有些麻烦。”玉澧道,“像我这样的小小河神,拿不出来,只能拜托我师父,去向冥帝知会,冥帝才让极寒之?渊的看?门人采摘了冰草,送出来。”
楚娴道:“毕竟极寒之?渊是个特殊之?地,只有看?门人能在极寒之?渊内外自由活动?,但凡换别人进出,极寒之?渊的门一打开,里面关押的囚犯,就会越狱。他?们都是法力高强的,一旦越狱跑出去,后患无穷。”
楚娴停一停,似想?到些过?往的事?,面上不禁有感叹之?色,唏嘘道:“两百年前,阴司冥界担任极寒之?渊看?门人的尔允公?主,不就是因为擅自放外人进来,导致极寒之?渊罪犯集体越狱。前车之?鉴,太过?触目惊心。上界甚至都没有审判尔允公?主,直接将她关进葬魂崖,永世不得出。”
这些事?,玉澧也隐约听说过?,虽然个中内情不甚清楚,但也知道,因着司徒尔允公?主犯下的这桩大罪,连累整个冥界,都一蹶不振。
“玉澧姑娘。”楚娴又开口,打断玉澧的思绪。
楚娴忽然说道:“其实最近这些年,我都在调查一件事?,这几天隐约猜想?到,可能你这里有相关线索,当然我不确定。但既然今日见着你,可不可以容我问你些问题?”
玉澧闻言有些诧异,不明白自己是卷进什么事?里了,怎么还与“调查”“线索”这样的词汇有关联。不过?若能帮到楚娴,玉澧自义不容辞,她道:“楚娴姑娘,你请问吧。”
楚娴开门见山道:“我作为兰台史官,知道的多些,希望别吓到你。只是我发现,你在那日来我兰台赴宴之?前的种种表现,与那之?后的,差别很大。就像是忽然大彻大悟,随即做出巨大改变。”
玉澧瞳心轻轻缩了缩,没想?到楚娴竟触及她心中最深处的那个秘密,那个只有她和宁淮序知道的秘密。
“玉澧姑娘,我想?问你,你在那时是否得到什么机缘?就比如,”楚娴定定道,“这个世界,是一本话本。”
玉澧的杏眸顿时睁大,她倒吸一口气,这瞬间有种被?霹雳砸中的感觉,她不能置信地看?着楚娴。
玉澧并不怕被?楚娴知道这个秘密,她只是惊讶,原来这世间不止她一个人得到这份机缘吗?难道楚娴也觉醒了,或者,是楚娴在记录史实的过?程中,观察到有其他?人觉醒了?还有这个世界,真的只是一本话本吗?
楚娴道:“这么看?我说中了,那话本的作者叫什么名字?是叫蕴儿吗?”
玉澧又一惊,道:“是,是叫蕴儿。”她凝视着楚娴,问道:“楚娴姑娘,莫非你也……还是你知道的其他?人……?”
“目前为止,算上你,是四个人了。”楚娴说,“那三人,我也与她们一一核实过?了。最早的那人觉醒时,仿佛脑子里被?塞进一大段文字,她通过?文字,看?到自己的结局。”
“之?后的第二人,看?到的是文字与画面。第三人,不仅看?到文字与画面,还看?到前两本话本的名字,甚至窥到前两本话本的零星角色。”
玉澧越听越觉得天方?夜谭,她不禁说出自己的情况:“我觉醒时看?到的,不是文字画面,而是,就像一个真实的梦一样。我置身?在这个梦里,将一切都经历一遍。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会感到恍惚,因为书?里的一切太逼真了。那种感觉,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过?,就像是有时深夜梦醒,会疑惑起?现实中究竟有没有发生梦里的事??”
“你是说,你的感觉像是逼真的梦?”楚娴若有所思。
“是的。”玉澧由衷道,“所以偶尔我也会去想?,这个世界是否真是一本话本?我师父说,她看?出我获得一份机缘,她猜测我是掌握了未来的另一种可能。”
玉澧眉眼间露出无奈的温柔,如冰川般的眸望向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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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喃喃道:“师父、师兄、宁大人和我,还有你,我们真的只是蕴儿写出来的角色吗?”
“蕴儿……”楚娴喃喃着。
蕴儿,蕴儿,一本书?,逼真的梦……
忽然间楚娴倒吸一口气,眼前闪过?一片炫亮的电光。
蕴儿……尔允!冥界公?主司徒尔允!
梦,逼真的梦……织梦术!!
楚娴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穿上鞋,就招来一片云。
楚娴这样的反应,也让玉澧一颗心提起?来,下意?识道:“你想?到什么了?”
楚娴眼中湛亮,又如同有颤抖的电花闪过?。她压抑着声?音中的激动?,手里的笔却忍不住在抖。她告诉玉澧:“蕴儿就是冥界的尔允公?主!尔允公?主并不是老冥帝与冥妃的女儿,她是从老冥帝的梦境中出生的,她是一只梦魅!她能进入他?人的梦境,也能制造梦境。她是从你们的梦境中,推测出你们未来可能经历的事?情,再?将之?编织成所谓‘话本’,让你们做这个觉醒原书?的梦!”
玉澧惊得怔住。
楚娴道:“所以从来就没有什么话本,那是尔允公?主为你们编织的清醒梦!她每帮你们一人扭转命运,力量就更强上一分,编织出的梦就更接近真实!”
玉澧道:“你是说,是她帮我们扭转命运?那她想?得到什么?”
“想?通过?让你们达成好的结局,从而获得无上愿力,然后……”楚娴还没有说完,便已是惊得五雷轰顶,整个人竟都有些六神无主。玉澧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
“有时间再?与你细说,玉澧姑娘!”楚娴着急到极点,竟是跳上自己招来的云,直接就飞走了,只丢下一句,“抱歉,告辞了!”
玉澧望着楚娴迅速消失在远空的背影,不禁皱了皱眉。
兴许就要发生大事?了吧,玉澧想?。
所幸,她已经获得了幸福,也和宁大人一起?,有了要一起?奔向的未来。
而从楚娴口中听闻的,这个世界并不是一本话本,尔允公?主也并不是在危害自己,反倒帮自己扭转了命运,这让玉澧心中最后的一点隐忧,完全散去。
只盼着楚娴那边,不会太棘手吧。
楚娴几乎是狂奔着,回到兰台。
她冲进兰台宫殿,冲到小殿下面前,惊急地对他?道:“葬魂崖……司徒尔允公?主要越狱!得快去通知天帝和帝子,晚了就来不及了!”
小殿下面容一凛,手中的折扇,倏地合上。
可还是晚了。
楚娴眼睁睁看?着,自己终究是落后尔允公?主一步。
上界的御奉官,便在这个时候,忽然闯入兰台,仿佛天塌下来似的,整个神色都慌乱得不能自己。
御奉官带来了一道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就在刚刚,关押在葬魂崖的尔允公?主,逃出去了。
楚娴浑身?僵硬住,过?了须臾,身?子又软下来。她闭上眼,叹一口气,晃了晃身?体,瘫坐在地,不甘道:“可恶,还是晚了!是我之?过?。”
小殿下看?了楚娴一眼,并没说话,眼中晦明不定,阴晴难测。
而御奉官,也向小殿下带来天帝的口谕。
“着吾儿柏琰,追查尔允公?主下落,将之?捉拿回葬魂崖。”
第125章梦魅(1)
两?百年了。
她终于逃出葬魂崖了。
逃出了这个荒芜的,没有温度、没有阳光、没有鲜花和绿叶的,牢笼。
尔允的手中,是一把朱红色的伞。
伞骨如枯骨,伞面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羽毛,就像是一只朱雀的翅膀。
这把伞打着转,飞出了囚禁尔允两?百年的监狱——葬魂崖。尔允紧紧地握着伞柄,任自己的身体被伞带着,飘出葬魂崖。
她终于?出来了。
葬魂崖,这个上界关押重犯的地方,实?际上是一个没有边际的立体迷宫。凡是进来这里的人?,在刑满之前,是永远走不出这座迷宫的。
而她,是这千万年来,第一个成功逃狱的人?。
依靠着手中这把名?为“哭朱雀”的伞,他们阴司冥界最神秘也最至高的法宝,她终于?冲破了藏魂崖这座迷宫的墙。
在藏魂崖中的这两?百年时间里,她不断地将“愿力”注入哭朱雀,直到哭朱雀终于?拥有了可以一击短暂击穿葬魂崖的能?力,她才终于?能?利用这短暂的时间,逃出生天。
尔允想到她这两?百年间,注入哭朱雀的愿力来源……
她是一只梦魅,自梦中生,拥有能?够窥视他人?梦境,编织梦境的能?力。
这世?间所有人?,他们梦境中潜意识的流向,对她而言,都?像是飘过鼻尖的花香,或是流过指尖的水,她能?够感?应到。
便是用自己这种特殊的能?力,她在这两?百年里,找到了四个可能?会遭遇巨大悲剧的女子。
宛芍,景颐,文绮,玉澧。
自己通过窥视她们的梦境,还有与她们相关联之人?的梦境,猜想着可能?发生在她们身上的最坏的下场。同时,也通过那?些流溯在身边的潜意识,判断出未来极可能?发生的某些片段事件。
然后,将自己猜想出的最坏可能?,和未来极可能?发生的片段融合在一起,编织成清醒梦,施加到她们身上。
她们不负她所望。
她们觉醒后,都?纷纷扭转了那?个最坏的结局,谱写出属于?她们的好结局。
她们在既定的“命”之下,扭转了“运”,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在这过程中产生的强大愿力,便是尔允要的。
她将这些愿力都?注入到哭朱雀中,最终,这把伞成为带她冲出葬魂崖的最终钥匙。
她终于?出来了。
这段长达两?百年的绝望的囚禁,到此为止。
但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是她复仇,揭露一切阴暗肮脏的开始。
尔允知?道,自己逃出葬魂崖的消息,很快就会被上界的掌权者们获知?。
要不了多久,铺天盖地的通缉,就会向自己涌来。
天罗地网,她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追过来。
而他们最可能?搜查的第一站,就是她的家——阴司冥界的都?城。
尔允,笑了。艳尘绝世?的脸上,如血的红唇轻轻一挑,那?是一抹教人?脊背发冷的、至妖也至颓的笑意。
自己也没想逃。
不但不逃,反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搅动一天风云。
而在这之前……
她轻启红唇,喃喃:“父君、母妃、兄长……”
与自己的亲人?阔别两?百年,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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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们全家,被强行分割在不同的地方,却共同腐朽着、衰败着。
她很想念他们,也无颜见他们。
都?是因为她犯下大罪,被抓进葬魂崖,连累了全家人?困顿不堪。
就让她在开始复仇前,同家人?们道别吧。
往后,便是陌路,再?不相识。
***
阴司冥界。
尔允的家。
昏暗广袤的冥界,无数的荒野和城池。
天空中是堕落的星辰,与一条漫长的冥河。
幽绿色的河水,从每个臣民的头顶上空流淌过,像是一条无穷无尽的流光锦缎。
阴司冥界的都?城,在人?间那?些凡人?的口中,有个听上去威武又?阴森的名?字:酆都?。
但在神明的世?界里,在他们阴司冥界臣民们这里,他们的都?城,叫作“朔望之城”。
对那?些惧怕死亡的凡人?们来说,酆都?,也就是朔望之城,充满了黑暗、恐怖、鬼哭狼嚎,和累累白骨。
可生活在这里的臣民,都?知?道,不是的,所谓的地府,和阳间一样都?是个丰富多彩的大千世?界。
朔望之城有着高耸的城墙,壮阔的琼楼玉宇。城墙之下,开着绵延百里的桃花,整个朔望之城都?被环绕在粉红色的花海云雾中。
就像一个神秘厚重的,远离尘嚣的古老国度。
这是尔允第二次,亲眼见到阴司冥界的样子。
是的,第二次。
她从降生的那?一日,就被父君安排在阴司冥界的极寒之渊,做极寒之渊的看?门人?,看?守关押在里面的重刑犯。
整整八百年,只能?待在那?冰冷孤寂的深渊里,不见天日,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她只能?通过犯人?们的梦境,像是管中窥豹那?样,一点点地描画世?界的样子。
可这不是个美好的过程。在窥梦的时候,那?些罪犯们梦境中的负面情绪,不甘、愤怒、忏悔、悲伤……那?些罪恶的记忆断片,无一不像是一把把厚薄不一的刀片,割在尔允的心神上。
她多想亲眼看?看?,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自己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那?时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她终于?能?亲眼看?到朔望之城、看?到阴司冥界时,却是她被官兵们押往葬魂崖的途中。
那?是第一次。
今日,她逃狱出来,回到朔望之城。这是第二次。
在朔望之城最中央的宫阙中,尔允见到了自己的哥哥,司徒重云。
自从尔允被打入葬魂崖,她的父亲老冥帝,以“管教不严”的罪名?,亦被打入北海之底,在冰冷的深海中囚禁思过。
她的母亲冥妃,一病不起。
冥帝的位置,便由哥哥司徒重云,仓促继任。
在铺满墨玉地板的寝殿中,尔允缓缓跪在了哥哥面前。
冰凉的墨玉,透过单薄的裙子,将刺骨的寒意,浸入尔允的双膝。
寂静的寝殿里,一根根蕴满烟絮的墨玉柱子,盘绕着众鬼和魂烛的雕刻;一重重幽蓝色的纱帐,在尔允的身边,摇晃着,像是长着皱纹的一只只手,抚过她的头发和手背。
她红色的裙子,像是殷红的血般,流泄在冰凉的墨玉上。
“你出来了。”她听见哥哥的声音。
沉钝的、颓废的声音。
也是久违了两?百年的声音。
这刹那?,像是勾动深埋在尔允心头最痛苦的那?根弦,幡然之间,尔允泪如雨下。
“是,兄长,我出来了……逃出来了……”
无边的苍凉和悲痛,犹如爆发的洪水,汩汩冲垮尔允的心墙。泪水不断落下,冲花了浓魅的妆容,她哭得不能?自已。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让你们全都?为我受累……”
“因为我,父君被关在深海底。那?里那?么黑,那?么冷,他要在那?里待上一千年。母妃也病倒了,兄长,我……”
尔允的心,难受得像是碎成无数块。在葬魂崖的这两?百年,她始终压抑着孤独,谋求着逃狱。
到今日,她终于?出来了,可她感?受不到一点重见天日的激动与开朗,唯有更加汹涌的悲伤、内疚、自责和愧悔。
父君、母妃、哥哥,这一切的灾厄,都?是她带来的。都?是因为她没有看?好极寒之渊,都?是因为她冒险打开极寒之渊的大门而导致罪犯逃狱,上界降罪下来,她的父君便因“管教不严”,而同样获罪。母妃和哥哥,也是因为她带来的灾难……
“不要再?哭,尔允。”哥哥的声音再?次响起,那?种沉沉的颓废,却也打断了尔允的思绪。
司徒重云,从小榻上颓靡地起身。
他披散着头发,穿着银灰色拖地的长袍,有些摇晃地踩过冰凉的墨玉地板,来到尔允身前。
司徒重云缓缓地蹲下来。
尔允抬起头,看?着哥哥的脸:“兄长……”
她的心更酸了,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冒出来。两?百年未见,她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哥哥,已经没有了,因她而没有了。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的眉眼间,雕镂着浓浓的悲伤,像是一条无边无际,不会干涸的黑暗长河。
俊美如玉的面容,在悲伤的笼罩下,显得更加寂静而无力。
他无声地望着尔允,将自己肩头披着的一段雪白的皮毛取下,缓缓地披在尔允的肩头。
“兄长,”如同玫瑰滴露般,不断滴下的眼泪,很快打湿皮毛,“兄长给我的哭朱雀,终于?帮我逃出葬魂崖了……”
就在尔允被官兵抓走的那?日,司徒重云将这把哭朱雀,放在了她的手里,说是与妹妹做个伴。
除了他们司徒家,这世?间再?无人?见过哭朱雀的模样。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把普通的骨伞。
司徒重云喃喃:“嗯……用了两?百年时间,还不算长。”
尔允抬起手,颤抖着抚摸上司徒重云的眉骨,哽咽道:“我想兄长,想父君,想母妃。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给你们带来悲剧。”
司徒重云却只是缓抱住尔允,说:“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个骗子。”
怀里的身躯,在无助地颤抖着。司徒重云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尔允的背,安抚她。
他也不禁想到当年的事情。
当年,尔允刚生出来的时候,他和母妃还以为,尔允是父亲跟什么人?的私生女。
母妃还因此大发雷霆,与父君怄起了气。
后来是父亲反复解释,尔允是从他梦中生出的灵,母妃才相信,慢慢接纳了尔允。
只是,父君将尔允安排去看?守终年不见天日的极寒之渊,不允许她走出一步。
就这样悠悠八百年。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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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重云的记忆里,尔允任劳任怨,虽然不能?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但她很感?谢父君给她生命,也坚定地看?待自己的责任。
这样好的妹妹,纵然与司徒重云没有血缘关系,他也很看?重她,爱她,经常来极寒之渊,隔着大门探望她。
可他还是疏忽了,所有人?都?疏忽了。
他们不知?道,一个骗子,来到极寒之渊,假装是误入进去的,想骗尔允为他打开极寒之渊的大门。
尔允记着自己的责任,宁可将无辜的他困在极寒之渊,也不开门。
可尔允那?么善良,当这个骗子制造出一出生命垂危的戏码时,尔允又?如何能?做到见死不救?
她终究冒险打开大门,要送他出来治伤。
就在这一刻,那?骗子原形毕露,将一把刀送进尔允的身体。然后从极寒之渊救走了他心爱的女人?,还放走了一大批的重刑犯。
“不是你的错,是他。”司徒重云喃喃,每个字落得却又?像是一把刀刻入石头。
“兄长无能?,至今不知?他是谁,无法为你申诉辩解。”
尔允猛然挣脱司徒重云的怀抱,揪住哥哥的袖口,颤声道:“我知?道他是谁!这两?百年里,我窥遍了无数人?的梦,终于?教我找到了!”
“兄长,你一定想不到,他是帝子柏誉,天帝的儿子!这整方世?界的储君!”
司徒重云空洞的眼中,浅浅聚焦。
“他把从极寒之渊带出去的那?个女人?,改头换面,做了新的身份,成为他的帝子妃!”尔允激动地说,“就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偷天换日,却没有人?知?道内情。”
所有人?知?道的,都?只是冥界公主?司徒尔允,擅自打开极寒之渊大门,酿成大祸,罪无可赦。
司徒重云是震惊的,但他没有追问?,他知?道,妹妹说的都?是真?的。
纵使他再?难以相信,也知?道,这就是事实?。
高高在上的帝子柏誉,他与帝子妃鹣鲽情深的故事,神明妖灵们无人?不晓。
司徒重云,也真?的相信。
所有人?都?知?道,帝子妃出身不高,是下界一个灵族里的贵族女子,仅此而已。
然而帝子喜欢她,八百里红妆迎娶她。他们成亲的这两?百年,更是日夜相伴,再?没有第三人?能?插足。偌大的帝子西宫,只有她一个女主?人?。
他们的爱情故事,是上下两?界的典范。
却原来,帝子妃,曾是这极寒之渊的重刑犯吗?
能?被关进极寒之渊的,无一不是法力高强,又?罪大恶极之人?。
可是因着帝子在救走帝子妃那?日,同时放走了极寒之渊太多的重刑犯,便为帝子妃的真?实?身份打了掩护。谁也不知?道,帝子妃究竟是谁。
这对夫妻,就这样招摇恩爱了两?百年,瞒过所有人?吗?
而天帝、天后,他们究竟是也被蒙在鼓里,还是……这都?是他们默许的?
司徒重云无力地苦笑一下,他觉得,这个问?题即便想下去,也没有意义。
他只是问?:“尔允,你想怎么做?”
他的妹妹,能?窥得旁人?梦境中的潜意识,连天帝天后也不例外。她一定是知?道的。
所以,她想怎么做?
尔允也笑了,她生的艳若桃李,从前她笑的时候,还有着干净清纯的感?觉,像是盛放的蔷薇。可此刻,她的笑,却艳的像一只鬼魅,笑容中有着浓的化不开的无奈与悲伤。
“兄长,天后不是好人?!天帝……我还不知?道,”尔允眼中绽放出不甘的亮光,仿佛亮得蚀骨穿心,“我只知?道,即使我去向天帝陈情,也没有用,不会有人?相信我。我也不知?道帝子妃究竟是什么来历,可我不能?就这样接受一切。我怎么能?接受呢?父君因我而被困在北海之底,母妃终日抑郁,还有我在葬魂崖苦守的这两?百年,我怎么能?接受,骗了我的人?,却高坐明堂,夫妻恩爱,还想要捂死我们全家的悲剧?”
尔允的手指,不自主?地用力,宛如爪一般,缓缓抠刮过冰凉的墨玉地板,发出宛如虫子的触足划过枝叶的那?种声音,在安静的寝殿里,更加清晰分明。
“兄长,我逃出葬魂崖,很快就会有人?来抓我。在这之前,我回来见你们一面,也为求你帮我一件事。”她抬起另一只手,抓住司徒重云的袖口。
“你要我帮你什么?”司徒重云只是迷离地问?,他仿佛已猜到什么,却还是这样颓废寂静的模样。
“我求兄长,改变我的真?身,让所有人?都?认不出我来。只有这样,我才能?接近帝子、帝子妃,才能?接近天帝和天后。”
“我要向他们复仇,我要搞清楚他们隐藏的全部秘密。我要替自己和我的家人?讨回公道,要让骗我的人?和他的女人?,身败名?裂,反目成仇,再?也不要以那?副高高在上盛世?太平的脸孔,继续快活下去!”
“我知?道,兄长,你有能?力做到的。”尔允破碎的嗓音中,泪意潸然,却是那?么坚决,“时间不多了,兄长,你动手吧。”
司徒重云看?着尔允,道:“你可知?道,改变真?身,你自己会有多痛苦?”
“我已经准备好了,兄长。”尔允道,“我可以挺过去,也一定会挺过去!只有置之死地,才能?重生。”
司徒重云仿佛凝望着一片空虚,悲伤道:“那?么,就依你吧,我开始施法。”
这一日,寝殿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只因着司徒重云为寝殿施加结界,将一切都?锁在小小的结界罅隙里,才没有人?知?道,寝殿里的人?,在承受怎样的痛苦。
阴司冥界有一门强行改变真?身的法术……要先将肉身打碎,将仙骨一根一根敲断,然后以诅咒的方式,改变元神,再?以新的东西充当肌骨,做出宛如假面般虚假的肉身。
每敲断一根骨头,发出的那?种断裂声,都?像是钉子扎进耳朵般,让人?无法想象那?种钻心的痛苦,与持续不断的煎熬。
待全身的仙骨被敲碎,便要施法诅咒元神。
当诅咒之力施加到尔允的元神上时,滂沱的痛苦,让她在惨叫中,胃里的血翻涌到喉间。一双眼睛已经被泪水浸的,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是因极大的疼痛而本能?落下的泪水。
尔允恍惚觉得,自己的视野是血红色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四周全是从自己身上放出来的血,化成血泊,还是从她眼中流出的泪,已成血了。
她无法抑制地惨叫,疼啊,仿佛无数条蛇,在向她的身体里注入毒素;仿佛无数只老鼠,在啃食着她的身躯;仿佛有无数只手,在将她的元神撕得支离破碎。
可是、可是、为了之后的事,她要挺住。她咬住这最后的一口气,死死地挺着。
到最后,她的嗓子已经发不出惨叫声了,只剩下沙哑和破碎。
司徒重云手一挥,隔空折下朔望之城外的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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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打入尔允的元神。
随着这枝桃花快速地生长,长成一棵桃树,然后开花,然后长出绿色的叶子,接着花谢,落花洒满了一地的血泊,美丽又?恐怖,触目惊心。然后桃树上的一颗颗桃子长成,从青色变成熟透了的红粉色……
这棵桃树和尔允的元神,融合在一起,渐渐地化出了新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