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单手负在背面,竟是准备一手出剑。
场外鸣鼓三声,弟子率先动作,他自知不敌,想以险招取胜,当下快如残影,从右后方跃起,劈砍而来。
萧芜声调不变,从容道:“想要以险取胜,确实可行,可你变招太过急躁,转折之间易露破绽,或可以注意一二。”
他的剑影笼罩整个试剑台,动作极快,萧芜却不曾换过位置,悬腕抬手间,动作平和自如,只听当当脆响,剑气相撞,激起三丈尘土。
弟子每起一剑,萧芜便点评一声,他只格挡不进攻,依旧负手而立,在雨幕一般的剑气中进退自如,如此过了百余招,依然从容平稳,仪态清贵如山中修竹,肃肃萧萧。
说是比试,但双方差距太大,便成了指点。
薛随古怪道:“你以为那是在指教?”
属下一愣:“不是吗?”
属下:“啊?”
属下:“……啥?”
眼看擂台时间过半,若分不出胜负便以平局结束,萧芜当真一挑一刺,灵压浩荡如水,轻飘飘的一剑似裹挟着千钧力道,山间长风骤起,呼啸而过,竟连天边云雾都散开分毫,弟子骇然之下,手中剑脱手而出,倒飞钉入地面三寸,下一秒,漆黑的长剑骤然横在了他的咽喉,剑锋比深渊寒潭还要冷冽三分,萧芜垂眸负手,金属剑棱之上,倒映出一张惊惧的面容。
萧芜便不再看他,他负手收剑,几个起落回到谢枢身边,信手将剑送回剑鞘,只听长剑清鸣一声,已然归鞘。
他等了许久,没等到谢春山的评价,便微微偏头,轻声:“如何?”
萧芜便满意的坐了回去。
薛随跟着点头。
说罢,他便站直身体,似要化作流光远遁而去。
他同样施施然站起,含笑道:“苍山道人,既然是试剑轮道,只有这些小弟子之间比斗,难免失了意趣,您说是也不是?”
谢枢坦然与他对视,摇扇道:“我一路前来上陵宗,中途落脚几座人间大城,坊间对你我谁是当今修士第一人争论不休,既然你我都在此处,这正魔两道谁为魁首,或许也可有所决断了,是也不是?”
谢枢踏出一步,凭空立于山巅之上,而后闲闲作揖,振声道:“无妄宫谢春山,请试道人苍山剑。”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萧芜嘴唇微动,闷了许久,终是敛下眸子,不再言语了。
擂台上弟子们交头接耳,面露兴奋,这是当世最富盛名的两位修士之间的争斗,观战机会难得,对天赋低微的弟子而言,这或许是一生中唯一一次参悟此等界比斗的机会,他们不需要体悟全貌,仅需要窥得一二,便有机会登场入室,于浩渺大道中留下一名半姓。
苍山道人乃当世仙门第一人,谢春山乃当世魔门第一人,谢春山挑战苍山道人,绝非普通论道比试。
苍山道人抚摸白玉拂尘的手一顿,从座位上站起,同样向前一步,立在了山崖之前。
谢枢洒然:“请试。”
谢春山胜,仙门落魄,魔门当兴,无妄宫子弟从此横行无忌,谢春山败,仙道显赫,魔门避世,上陵宗稳坐头把交椅。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苍山道人率先执起苍山剑,对他们这个层级的比试而言,小小剑台已然不能承接其中剑意,唯有化上陵群山为擂台,天地高崖为背景,方可淋漓一战。
谢春山笑:“请。”
正道人比剑总是有各种规矩,以示品性高洁清贵,不愿占人便宜,可这“高洁清贵”放在苍山道人身上,就有几分搞笑了。
俨然是暗讽正道虚伪。
只听铮然一声剑鸣,苍山剑骤然出鞘,光影斑驳间飞沙走石,山中罡风四起,在空旷的峡谷中尖啸而过,似厉鬼哭号。
作为上陵宗掌教,他的剑四平八稳,中正平和,恰似这连绵巍峨的上陵群山,自平原谷地拔地而起,坐镇四方,正道八百年气运,皆在此山。
在如此磅礴的灵压下,吴不可与薛随同时后退两步,堪堪稳住身体,其余修为较差的随侍退无可退,脊背抵住山石,满目惊惧。
谢枢依然立在原地,一手轻摇折扇,广袖宽袍随风吹动,姿态洒然,说不出的俊美风流。
谢枢却没抬剑。
当的一声脆响,苍山剑无双威力之下,折扇却仅仅是微微弯折,并未断裂。
他这折扇并非凡品,是宫中最好的一把,也并非直与剑势相处,而是错开折损后的余波,可饶是如此,扇子依然应该断裂。
作为游戏的制作者,谢枢看过不下十版文案设定,有些设定并未明写,有些已经废弃,但随着他对此世界了解越发深入,那些或明或暗的线索依然成为了世界法则的一部分,在无形中影响着世界。
缱绻多情的人用不来雷厉风行的剑,光明磊落的人用不来阴狠毒辣的剑,而阴狠毒辣的人,同样用不来澄澈空明的剑。
可如果他的主人吸人修为,苟延残喘呢?
这样的人,用不好苍山剑。
游戏中埋下的每处伏笔,皆在此处一一对应。
墨云翻卷,暴雨如注。
时至今日,谢枢依然没参悟透谢春山的剑招。
剑心如道心,谢春山其人,本就随心所欲,随欲而行,他不需要记什么剑招剑谱,也不需要了解多深,他需要的,是一份舍我其谁的狂妄。
他是这个世界的缔造者,是参与规则制定的造物主,大到天下格局,小到每位重要人物的生平事迹,他都参与其中,这个世界的法则里,每处都写着谢枢的姓名,他本就该是此世界的天功与造化。
如此,倒与谢春山的心境不谋而合。
又二百息,已过千招。
云雾外,小弟子们屏声凝气,诸位长老脸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