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弦第一次见沈照就是沈家的宴会上，那时沈季星已经死了，闻弦回国参加葬礼，沈照被众人簇拥在中间，闻弦仅看清侧脸，线条清瘦如画框中写意的山水，宴会的死亡顶光也没能折损分毫。

但现在，沈照的双肩包落在地上，书散了一地，他穿着一件浆洗发白的校服，左胸上三十三中的校徽已经褪色，正蜷缩在墙角，用手臂竭力护住头和小腹，上衣因为暴力的推搡撩起，撕破了大半，露出一截柔软的腰线，皮肤隐有青紫的痕迹。

那可是沈照，压着他结了婚，将闻氏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沈照。

闻弦心中无名火起，大概是他觉得沈照这种人就算被清算，也该坐在庭上，由律师和法官宣判罪名，该死刑死刑，该坐牢坐牢，没有被堵在街头，让混混按着打的道理。

混混们显然没想到有人往他们中间冲，当即想要反击，可闻弦长的高俊，185+的个头，而混混们身材干瘦，看着有点营养不良，虽然人多势众，还真没敢往他脸上冲。

“闲事？”闻弦笑了声，没接话，他指了指外国语后门：“还想干什么？隔壁就是我学校，我叫人了啊。”

黄毛紫毛对视一眼，都有些犯怵。

闻弦将沈照拦在身后，直到几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塌下肩膀，双手插兜，懒散的靠在了墙壁上。

闻弦和沈照不说如同寇仇，那也是相看两厌，沈照图闻家商路方便，闻弦则是他爹得罪不起沈照，被按着结了婚，现在冲过来救人纯属意外。

闻弦认识沈照时沈照已经上位了，过往履历被粉饰修改，什么都看不出来，闻弦还委托私人侦探查过表弟的死因，却一无所获。

你要是没事就回家吧，我先走了。

闻弦的声音咽在了嗓子里。

沈照的校服上全是尘土，额头被冷汗浸湿一片，鸦黑的碎发黏上上头，脸颊上有乌青，唇角被他咬破了，正在渗血。

他像是腹痛难忍，撑着墙壁艰难站直身体，而后抬手拭去了脸上灰尘，他从垂落的碎发里抬眼看了看闻弦，又仓促垂下：“……同学……谢谢了。”

“……”

水光里正倒映着闻弦的面容。

连和他上床的时候也是。

反正商业联姻，各取所需，闻弦都做好了各玩各的打算，谁知道沈照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和他上床。

和面前的沈照一模一样。

闻弦便伸手拦住他，率先将书包捡起来，抖了抖灰，把地上的课本也塞进去。

闻弦心道：“估摸着沈照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时候，字体也能这么好看。”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就当行善积德了。

“行了行了，不麻烦，真不麻烦。”闻弦打断，将书包反手背好：“我家车就停前面，就200米，你走回家要走到什么时候？再说万一我走了那群混混还来，你准备再被打一顿吗？”

闻弦朝沈照伸出手：“走的了吗？走不了扶着我。”

闻弦催促：“扶着啊，太阳要下山了，我赶回家吃饭呢。”

沈照便垂了眸：“……嗯。”

他家车停在巷口，就几百米。

沈照指了指衣服：“会弄脏你的车。”

闻弦：“这有什么关系。”

车门太高，沈照瘸着上不去，闻弦抄着他的膝盖托了一把，将人稳稳放到了后座，也迈步上来，将车门锁好了。

沈照：“陵江庄路471号。”

闻弦便探身：“吴叔叔，去陵江庄路。”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

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忽然道：“吴叔叔，我车里是不是有衣服？”

闻弦依稀记得有这回事，可他告别高中时代太久了，忘了衣服放哪了。

闻弦摸到收纳箱锁扣，打开从里头拿出件风衣外套，正要递给沈照，却愣住了。

沈照有件黑风衣，宽松版型，比沈照本人大一个型号，穿上去松松垮垮的，不是很精神，可偏偏沈照就喜欢这件，闻弦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老想给他扔了。

可现在，这衣服就在他的收纳箱里。

闻弦很确定，这是他和沈照第一次见面，沈照没上过这车。

但收纳箱里就这一件外套，还有几件闻弦贴身穿的衬衫，怎么都不好给沈照，他便捏着鼻子将风衣递了过去。

闻弦：“……嗯。”

树木后退着从车窗外掠过，随着车离陵江庄路越来越近，路况也越来越不好，水泥路面坑坑洼洼，车轮也不时蹦一下。

今天的一切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无论是眼前尚且青涩的沈照，储物箱里压着的风衣，还有凹凸不平的路面，和窗外掠过的一切景色。

在闻二少爷天不怕地不怕的高中生涯，他真没少打过架，也送过不少同学回家，而张女士喜欢给闻弦买衣服，满满一衣柜不重样，他不怎么挑，捡起来就穿，也没注意过款式。

他没上晚自习，提早离开，听见了巷子里的打斗和叫骂声，于是看了一眼，一个身形单薄的青年蜷缩在墙角，竭力护着小腹，身上是大片的淤青淤紫，他一声不啃的挨打，倔强的要死，只有实在忍受不住的时候，才吐出几个破碎的气音。

闻弦想，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然后，他提青年捡起了书包，提议送青年回家，并且在车上，给了他一件衣服。

闻弦想：“原来我们见过的？”

可是，为什么直到十年后，沈照都留着这件衣服，直到版型松垮，布料褪色，都没有丢弃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