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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大虫脸上所有从容骤然消失,手一抖,转身低头同苏岚撇清关系,
“小妹,哥哥和这心狠手辣小骗子半铜钱关系没有,你可千万不要被他外表可怜蒙骗……”
程家大郎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如今进了慎刑司,更是跺跺脚京城世家势力都要抖三抖的风流人物。
铁汉柔情,也独怕家中小妹哭。
风声呜呜,像人在哭。程大郎心虚抬眼——
身前空无一人。
他疑惑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扭头看刚才理直气壮少年人。
身后空无一人。
也不能说是空无一人,起码还有那个昏迷不醒被吓尿的苏家二少。
空留满池花香虫鸣,像少年嘲笑。
程大郎嘴角笑容更深,额角手背青筋暴起,挥拳打得身侧老树抖三抖。
“好,好,好。”
他咬牙切齿念了三个好字,“真是好的很。”
小猫崽子跑的到快,也不知是哪家娃娃连大虫须子都要摸。
如今是休沐时间,照例不该探寻别人家私事——可程大郎这辈子没被人这样戏耍,脸上更罕见是片冷峻态色。
撞见了这样的熊孩子几点上衙?
大虫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只想光速上衙,再招待这孩子全家慎刑司醉骨花豪华套餐。
管他是哪家孩子,跑得了和尚跑不得庙,在前厅定能遇见。心里打定主意,青衣人收好玄色虎头木牌,冷脸从容往前厅大步走,活像有人欠他八百亿。
*
苏府部局巧妙,内部由涓涓溪水隔分均等两半,两条行廊建于溪水两畔,互不干涉。在摆脱青衣大虫后,“欠人八百亿”的苏岚踩在其中一条行廊,顺着它慢悠悠踱步到了前院。
行廊尽头是一道大门,里面又是小园,再前是布了盛宴招待客人的前厅,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老远看有些跛足的少年过来,看门的小厮们忙不迭关上大门,仰头守在那里把手高高在上一拦,“你不能进。”
“上面又没挂写牌子说我和狗不得入内,”瘦弱少年神色慵懒,双手摊开满不在乎,“我又凭什么进不得?”
凭你生母低微、凭你被当家掌权者不喜、凭你九岁童生试三次落榜这辈子绝无起复可能。
可人又皆自诩是正人君子,心里却藏长舌毒虫。许多闲话只敢在背后和人议论,绝不在受害者面前大谈特谈。
“你没带礼,你进不得,”带头小厮眼睛斗做鸡眼,将话说的冠冕堂皇,“公子你且看看,来往宾客哪个敢无礼不带礼物登门?”
后面的小厮跟着唱和红白脸,“公子,我们做事也不容易,你就别添乱了。”
“程家送的是天青蜀锦,大儒宋先生送的是随身携带的行州狼毫,更别提皇帝陛下虽未亲临,却将南州造纸的工坊相送。”
他们称苏岚为公子,唤吕凌云却为少爷,都不带其中长序尊卑,可内在涵义天差地别。
公子少爷,谁疏谁亲一耳分明;不论长序尊卑,做长子的就该被当做尘埃扫去贬在地里。
对此苏岚大感无语,这是哪来的荒谬言论,自己家随处走走也要“送礼”是什么奇葩道理。
横了苏岚一眼,领头小厮捏着嗓子瓮声瓮气又道,“公子贵人忘性大,怕是记不得我是哪个。”
苏岚闻言认真去看,这人三颗痣,三角眼,胸前牌牌上写着个“三”——除了福伯,苏岚对苏府这群势利眼下人们向来没什么太大印象,于是慢吞吞开口问,
“怎么,我得罪过你?”
“得罪?!”[三]字尤为突出的三角眼像听见什么不可思议话语,阴阳怪气扯着嗓,“公子是主子,哪能得罪我这个下人。”
看来是曾经得罪过了。
苏岚绞尽脑汁的想,实在记不起小时候得罪过这么个人——如果说呼吸也是罪过,苏岚只能说“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你别这样,”少年人是天然无刺的面团,语调温和道,“如果真有过得罪,还请你明示,我现在好认真同你道歉。”
竟不想世上真有任人欺负的面团泥人——人群中发出快活的哄笑,但谁都不会想到这是他们最后的快活。
三角眼眼睛滴溜溜一转,从里面露出诡异精光,突然是换了话题,“你脚腕还疼不疼?”
哄笑声更甚。
“劳你挂念,现在其实也没那么疼……”苏岚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人是谁,抬头淡淡道,“是你啊。”
世上什么主子有什么奴才。吕凌云手下小厮打手最多,这些狗东西平日里仗着主子威风为非作歹、欺男霸女。
眼前这位更是这群野狗里重中之重。为了向自己主子谄媚讨好,这个爱赌钱的赌鬼打人打得最狠、下手最不知轻重,为主子出头一脚下去险些踩碎苏岚脚腕。
不怪苏岚记不清人,生前掌权苏家后一大批欺男霸女的垃圾们通通被送到慎刑司做“诗三百”的第一批小白鼠,谁会没事闲的记白鼠姓名。
在他记忆,对这群人就只有“拿高价药材续命才勉强受完三种酷刑的费钱垃圾”印象。
“你笑什么?”
“我笑福伯日日念佛,你偏偏又是福伯独子,”少年笑眼弯弯,“呐,你有没有纸墨笔砚?”
“有是有,”三角眼冷眼看他,“我旁边这些贺礼中就有行州狼毫、有南州宣纸,独没有砚台好墨——但要就是不给你拿呢?”
少年捧腹大笑,像是听见什么绝妙笑话,
“你不去拿,那我现在就在这里哭丧打滚,此举若真搞砸了你主子生辰宴——”
苏岚字字顿道“你说,到时候真追究下来谁更凄惨?”
三角眼心里不信苏岚会做出这种混账事情。这人最是要强,被险些踩断脚腕时都没吭过半声,何故现在会做出这样丢脸的无赖事情?
但这人又确实是无赖,见自己不信,竟清了清嗓子真打算大声哭喊。
“你果真敢哭?!”
三角眼大惊失色,伸手要捂住少年嘴巴。
苏岚早就料到如今情况,不避不躲,抬脚踹在恶仆腿间关节叫恶仆摔了个狗啃泥。
趁其余恶仆扶三角眼的工夫,少年若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千金难买的行州狼毫被少年随手抓起,万金一张的南州宣纸如满天春日柳絮散,京中贵女难求半匹的天青色蜀锦更要大开往地上扔。
阳光顺檐角滑落人间,涓涓溪水要叩顽石。
近水远山中,大袖宽衫的少年人跪伏在潇潇纸雨,水溪做墨、蜀锦做毡,挥笔时大开大合,从不思考停顿,颇有万夫莫开架势。
衣服是墨的颜色、凌乱发尾是墨的颜色,瞳孔是谁拿笔墨却忘留白的匆匆点落。
无人顾得阻止少年,更没心思欣赏这顶级国画中的美人美景。他们怪叫一声,伸手去抓天上宣纸,却仍不免有不少落在水里化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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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全完了!
三角眼来不及想“早知废物顽强不死、自己应把两脚都踩断”,也不能想“要如何爬回去给少爷继续当狗”,满脑子只剩“逃”字。
行州笔、南州纸、蜀地锦——他要在赌坊赢几次能还上这债务?
更重要的是,弄丢的还是少爷的东西。少爷心又有多狠多坏,跟在少爷身边的打手小厮最是清楚,丢了少爷东西真的能活?
扔给他们面前的成品,行州笔做书、南州纸做载、苏府溪做墨,光材料费足易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