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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成长日记 道_非 78757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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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31章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

第31章

乱世之下,往往伴随着礼乐崩坏,让一些酸儒文人时常掩面长叹,说什么民风不古,道德败坏,礼仪体统统统不见。

扪心自问,商溯从不是什么好人,最典型的一点,是他喜欢这样的时代。

乱世之下代表着英雄辈出,经天纬地之才大可只手擎天,搅弄风云。

而礼乐崩坏则代表着民风的极度开放,寡妇再嫁不是什么稀罕事,私生子满街跑更是随处可见,男女七岁不同席与男女大防的规矩被世人彻底丢弃——在活着已是分外不易的情况下,谁还会在意所谓的礼仪规矩?

自由而热烈的时代。

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商溯喜欢这种时代,更喜欢不被世家规矩约束的小孩。

——若以世家规矩来论,男女合奏这种事情虽不至于被长辈们耳提面命说有辱斯文,但总归会订婚之后的男女做起来才合适。

若没有订婚,便你弹琴来我吹/箫,你弄琴来我指导,这二人的关系不是家族默许的小情侣,便是同性之间的师父与贵女公子,而不是发生在他与相蕴和身上。

唔,这就是相蕴和的坦率可爱之处。

年龄小,尚未长到情窦初开的时候,乡野之间长大的小姑娘野蛮生长,不曾受到世家规矩的规训,更不会是把自己塞在礼仪体统的规矩里,做个一板一眼至死都不敢放肆任性的泥塑木偶,一如他生母一样。

现在的相蕴和一切随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想让他教她弹琴,便是真的想学琴,想与他合奏,便只是欣赏他的琴艺,仅此而已,别无他意。

商溯啧了一声。

他喜欢这样坦率自由的灵魂。

“她既诚心想学,我便指点她一二。”

商溯矜持开口,“如此,也算还了她送我点心的心意。”

“???”

您不是还排兵布阵大破盛军吗?

您不是还把一万多盛军全部收于大哥麾下吗?

这么多的事情,感情只是举手之劳,完全不需要道谢?甚至不需要放在心上?连说话都不会提一嘴?

杜满眼睛瞪得滚圆。

感情他对顾家三郎有误解?

刻薄难以相处的少年郎其实颇为大气,是个做好事都不愿留名的大善人?

宋梨比杜满的震惊少一点,也但也没少多少,只是眼睛瞪得没有那么圆,又加上心思细腻,早早看出了这位顾家三郎脾气秉性,所以短暂惊讶之后,脸色便恢复了平静。

“有劳三郎了。”

宋梨笑着道。

这位顾家三郎虽难以相处,但骨子里是个率性而为的人,第一次相遇时,他出手便是金珠金瓜子,其实已将他的性格暴露无遗——千金难买他高兴。

因为高兴,所以帮他们只是举手之劳。

同样因为高兴,连女郎把他抛之脑后不曾亲自来迎接也不会放在心上。

希望他遇到的人都是好人,否则他这种爱憎过于分明的性格很容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宋梨摇头轻笑,对着马车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老仆掀开轿帘。

商溯微拢衣袖,从马车上下来。

“三郎,快请进。”

做好事不图报答,杜满对商溯的好感一路飙升,少年刚从车上走下来,他便勤快给少年引路,“阿和在议事厅里等你。”

商溯微颔首,走进简陋的“马棚”。

郡守府对于商溯这种贵公子是不值一提的马棚,可对于相蕴和来讲,却是她重生之后的第一个家。

更别提这个家还是她与阿父的第一个占领的地方,他们赖以争霸天下的大后方,这么多意义叠加在一起,让相蕴和更加喜欢这个来之不易的地方。

“阿父,虽然你把一万多盛军收于麾下,但咱们也不能放松警惕。”

给相豫章刮完胡子,相蕴和取了自己抹脸的香膏,涂在相豫章脸上。

整日不是风吹日晒,便是冲锋陷阵,让阿父的脸越发糙了,从曾经十里八村有名的俊郎君,越发往不怒自威的枭雄发展。

这样不行。

楚王是出了名的美男子,阿父不能越来越丑,一定要在美貌的事情上盖过楚王,这样才能赢回阿娘的心。

相蕴和把香膏细细涂在相豫章脸上。

“什么东西?”

相豫章鼻子微动,闻了闻,“怎么这么香?”

相蕴和道,“这是我的香膏。”

“小女孩儿家家的东西,涂我脸上做什么?”

相豫章有些无奈,“快擦了。”

相蕴和摇头,“不能擦。”

以勇猛果决著称的枭雄着实难以接受自己脸上涂脂抹粉,“你满叔他们会笑话我的。”

“他们笑话便让他们笑话。”

相蕴和按着相豫章的手,又把香膏抹上一层,“他们笑话你的事情那么多,不缺这一件。”

“”

你可真是为父的贴心小棉袄。

“阿父,您不能不修边幅。”

相蕴和振振有词,“阿娘那么漂亮,您却越发粗糙了,难道不怕阿娘看上别的俊俏小郎君?”

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

贞儿素来喜欢好皮囊,连跟在她身边做事的人都个个漂亮,若不是当初他还算有几分姿色,说再多的这样的世道你难道还没受够吗也没用。

相豫章动作微微一顿,瞬间接受相蕴和在自己脸上抹香膏。

“那什么,多抹点。”

相豫章叹了口气,“整日打打杀杀的,为父的脸都没往年嫩了。”

“?”

为什么要嫩?

这个时代不是以英武锋利为美么?

听到声音的商溯一头雾水。

一抬头,便看到身材颇为高大魁梧的男人缩在小小的摇椅上,由着个子并不高的小姑娘给他刮脸。

脸上的胡须已刮干净,小姑娘正在往他脸上抹香膏,抹的香膏太多,而香膏的质地也并不算细腻,白乎乎的一层晕在略显麦色的脸上,看上去莫名滑稽。

商溯脚步微顿。

这就是相蕴和的父亲?

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在商溯的认知里,父亲都是不苟言笑甚至冰冷无情的,莫说与子女玩闹,连他病得奄奄一息时,他那位名义上的父亲都不不曾温声与他说过话。

只是敷衍来看一眼,冷淡地让他的生母不必太过悲伤,说他们以后还会有新的孩子,随后让仆人给他安排身后事,莫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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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孩子的生死惊动家中长辈。

的确如此,对于所谓的父亲来讲,他只是他无数孩子的其中一个。

他死了,还会有新的孩子的降生,所以他的生死父亲看得很淡,甚至没有伺候他的仆人来得悲伤。

而对于他的母亲来讲,他是她短暂人生中的唯一一个孩子,是她被安排被主导的命运里唯一光亮,尽管他是如此的“顽劣不堪”,甚至“不孝忤逆”,但在她心里,他仍是她仔细珍藏呵护的宝。

男人与女人在对待孩子的态度上截然不同。

所谓的父亲,其实不是父亲,而是一个严厉苛刻的陌生人。

所谓的母亲,却会将你视为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第二次重生,在往后余生里,用自己并不孔武有力的手掌为你遮风挡雨。

他的母亲明明那么孱弱,那么循规蹈矩的一个人,却在临终之际要他活得自由而热烈。

——她从来知道他想做什么,哪怕与她自幼所受的教育完全背道而驰,但她依旧支持他的决定。

有这样的父母做对比,他怎会不讨厌父亲?

不讨厌这个世界上只需要爽一下,便能收获一个可以随意打骂的孩子的肮脏生物?

可相豫章似乎与他的父亲不同。

马棚似的郡守府里,相豫章躺在太阳下,眯着眼让相蕴和给他刮脸。

男人是典型的战将身材,高大魁梧,不怒自威,可在相蕴和面前,男人却是温和的,甚至柔软的,闭着眼任由十来岁的小姑娘摆弄,哪怕她把她抹脸的香膏涂在他脸上,他也好脾气地夸她做得棒。

商溯微微一愣。

——这是在他数十年人生中从未见过的场景,甚至在他梦里都不曾出现过的父与子的关系。

“三郎,你来啦?”

少年走进来,相蕴和眼睛亮了亮,抬眉看着锦衣玉带的儿郎,“你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外面接你。”

商溯回神。

“?”

你不是知道么?

还提前给我准备了点心?摆好了琴?

商溯眸光微微一滞。

宋梨立刻打圆场,吩咐周围亲卫,“快把做好的点心拿过来。”

“对哦,快拿点心来,三郎喜欢这里的点心。”

相蕴和笑眯眯补充一句。

商溯感觉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看了看从相豫章身边离开,前来招待自己的相蕴和,心头的怪异又被压了回去。

相豫章掀了下眼皮,瞧了瞧面无表情的少年郎,虎目微微一转,不由得啧了一声。

——啧,是个缺爱的小孩儿。

这样的小孩儿是天生便有残缺的小兽,哪怕未来的他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但生来便带的残缺,足以让人随时取他性命。

不归降他也无妨,有着的严重缺陷的人永远不会是他的对手,哪怕一时优势占尽,也能让他逆风翻盘,反败为胜。

相豫章笑了一下,瞬间明白眼高于顶的少年郎为何对他家小阿和另眼相待,甚至还不惜花费大力气来帮他。

原因无他,身处隆冬之际天然向往温暖,身处深渊地狱本能向往太阳,阿和的温暖与阳光,对于缺爱的小孩儿来讲是比罂粟还要致命的东西。

“大哥,他就是顾家三郎。”

相豫章虽还躺着让相蕴和抹香膏,但杜满丝毫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他家大哥做过的荒唐事着实太多,大男人却抹小女孩儿的香膏一点排不上号,领着商溯走进来,便欢快与相豫章介绍,“就是他让我劫营,把盛军往豫公谷的方向赶的。”

脸上的香膏尚未干,相豫章欠了欠身,没有起身相迎,拱手向商溯抱拳,“久仰大名。”

“三郎,坐。”

商溯拢袖坐在软垫上。

相豫章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顾家三郎的军事才能他已领会到,犹在他之上,他看的是性情模样。

少年的性格与传说中的别无二致,是个眼高于顶的贵公子。

但有才之士都这样,他初遇军师时,军师也把瞧不上他写在脸上,后来相处久了,才勉强给他三分好脸色。

这种性格很常见,用不着大惊小怪。

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却还平易近人,这种性格的人翻遍史书也找不来几个,千古一帝如秦始皇也要屈尊降贵请王翦,他没有那么脸大,觉得自己一定能遇到。

少年就挺好,孤高桀骜却有着致命弱点,这种人可太好拿捏了!

相豫章十分满意,以至于把这位少年是要来听他女儿弹琴的事情抛在脑后,躺在摇椅上,指挥着亲卫端茶送水。

“这次方城之围,多谢三郎施以援手。”

相豫章道。

商溯面无表情坐在软垫上,漠然点头。

亲卫呈上点心。

庖厨有意卖弄自己的厨艺,但技术有限弄巧成拙,将梅花造型的点心做得像是面饼。

这样的点心被端到商溯面前,宋梨看得眼前一黑。

——这种东西也能送上来?是觉得这位刻薄的贵公子今日心情好?还是觉得今日的少年没有发脾气,所以仿佛少了些什么?

正要开口制止间,点心已被亲卫风风火火端到商溯面前。

“……”

完蛋。

宋梨默默退后半步,避免少年发火时波及自己。

在往后退的时候不忘拉了下身边的杜满,省得这位不会看人脸色的莽夫被点心砸了满脸。

“?”

拽他干什么?

杜满奇怪看了眼宋梨。

……行吧,这人是真的不会看人脸色。

宋梨选择明哲保身,只自己退到一边。

三。

二。

一。

宋梨在心里默默数数。

但她想象中的盛怒却没有发生,不仅没有发生,那位本该把点心砸在离得最近之人脸上的刻薄公子此时像是瞎了一样,拿起不甚精致的筷子,夹起一块点心送到自己嘴边。

点心并非入口即化,口感只能说一般般。

——庖厨是上不了战场的老兵担任的,做东西的手艺着实算不上好,只能勉强说能吃。

这样的东西对于少年来讲是猪食。

可尽管如此,但少年却面色不改把点心吃下,仿佛不是眼睛出了问题,连带着味觉都一同消失了一般。

“???”

今日的顾家三郎莫不是旁人戴了人|皮|面具假扮的???

一瞬间,宋梨想让杜满去摸商溯的脸找人/皮/面具的痕迹。

半合眼做老僧入定状的老仆眼皮轻轻一跳,视线落在商溯身上。

少年面无表情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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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点心,潋滟凤目却在看相豫章与相蕴和。

名扬天下的反贼不拘小节,悠然躺在摇椅上,身边坐着他的小姑娘,小姑娘一边招呼着他,一边看着反贼脸上的香膏,父与女的温暖治愈隔着案几他都能嗅得到。

“三郎有如此经世之才,不知师承何处?”

反贼大大咧咧问着他。

商溯收回视线,声音冷淡,“我没有师父。”

“没有师父?”

反贼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踩了他的雷,真心实意夸赞着,“那就是家学渊博——”

“我天生如此,无师无父。”

商溯不耐打断相豫章的话。

相蕴和秀眉微蹙。

相豫章哈哈一笑,“少年英才,可敬可畏。”

“这一万多盛军虽已投降豫公,但仍有三万盛军在路上,豫公还是不要高枕无忧的好。”

商溯道。

被他这么一说,杜满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那三郎,咱们应该怎么办?”

“此话应当问豫公。”

商溯态度极为冷淡,“你事事都问我,你家主公是我,还是豫公?”

“???”

不是,前几日你也不是我主公来着,但你不也告诉我怎么做了吗???

杜满被他刺得一头雾水。

相豫章悠悠一笑。

果然还是年轻,被人踩了痛脚之后,连装都不愿意再装。

——很好,这种人会被他乃至他女儿拿捏得死死的。

相豫章丝毫没有把少年的刻薄话放在心上,大手一挥,制止杜满的继续发问。

“阿满,三郎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先让三郎好好休息。”

相豫章道,“我还有军务在身,便不陪三郎了。”

“慢走不送。”

商溯头也不抬。

宋梨皱了皱眉。

她知道顾家三郎小心眼,但不至于小心眼到这种程度吧?

大哥只是说错了一句话,三郎用得着拿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对待大哥吗?

相豫章却无所谓,爽朗一笑,伸手揉了揉相蕴和脑壳上的小揪揪,“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方城的事情交给阿父。”

“恩,辛苦阿父了。”

相蕴和乖巧点头。

商溯别开眼。

余光瞥到商溯的动作,相豫章笑了一下,又捏了捏相蕴和的小揪揪,过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偌大院子只剩下相蕴和商溯并着老仆与几个亲卫。

商溯微蹙眉头舒展开来。

温馨的父女关系像是一面镜子,照得他有些无所适从,相豫章起身去了议事厅,他才觉得自己无所适从的别扭感好了一些。

“你会弹什么曲子?”

商溯问相蕴和。

少年对自己父亲不敬,相蕴和不想搭理商溯,相豫章刚刚离开,她脸上的乖巧笑意便淡了下来,“要你管。”

“?”

怎么突然生气了?

商溯有些不解,“不是你说你想让我教你弹琴吗?”

“我现在不想学了。”

相蕴和整理衣物,站起身来,“琴有什么好的?不能吃不能穿,还不能保护自己。”

“阿父说得对,学琴还不如去学武,最起码能保护自己不被人欺负。”

“???”

这是什么跟什么?

“站住。”

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这样甩脸色,商溯有些生气,“是你——”

但话未说完,便见相蕴和已起身往外走,未说话的瞬间咽回肚子里,起身便去追相蕴和。

“你怎么突然生气了?”

商溯追在相蕴和身后,“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你在方城被围,我便教杜满来救你。”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此时他的声音放得很软,“你说要学琴,我便来教你——”

这话无疑是火上加油,相蕴和停下脚步,回头便怼少年,“打住,我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救我了?”

“没有你,我一样能退盛军。”

相蕴和突然停下脚步,商溯追得又急,差点迎面撞上去,身后的老仆眼皮微抬,伸手揪住商溯衣领。

商溯堪堪停下。

这个距离与小姑娘有点近,他往后退了半步,保持着安全距离,才开口说话,“在方城调兵遣将的人是你?”

“对,是我。”

相蕴和下巴微抬,粉雕玉琢的小脸闪过一抹骄傲。

她可是偷学商溯的人,怎会连这点盛军都对付不了?

商溯微颔首,赞同相蕴和的说法,“哦,那你的确能退盛军。”

不劫营,只以战马绑树枝,把两万先行军吓退,待相豫章攻取叶城的消息传来,盛军一样不战而退。

——他们行的是围魏救赵之计,没打算与相豫章硬碰硬,叶城失守,他们的计划便是失败,与其等相豫章带领大部队前来攻打他们,不如自己先退兵,省得损失惨重。

“”

这人压根不知道她为什么在生气。

“你为什么对我阿父不敬?”

相蕴和直接问道。

商溯愣了一下。

“为什么不说话?”

相蕴和追问,“我阿父何时得罪你了?你为什么这么对他?”

商溯慢慢回神,嘴角一点一点抿住了。

——他着实不知道如何作答。

“你若不说话,我便当做你讨厌他。”

一向好脾气的小姑娘在父母的事情上从来不让步,气鼓鼓与商溯道,“讨厌我父母的人,我才不要交朋友。”

商溯心头一跳,脱口而出,“我没有讨厌他。”

“那你为什么对我阿父不敬。”

相蕴和打破砂锅问到底。

商溯如同被人扼住脖颈,再次陷入安静。

相蕴和蹙了蹙眉。

盛夏的太阳白得晃眼,能将世界万物都染上一层热烈的颜色。

可少年垂眸站在长廊下,夏日的阳光却渡不到他身上,他仿佛置身冰窖里,身上在冒着丝丝寒气。

孤高桀骜,厌世刻薄。

他从不是值得推心置腹的好友,他的世界只有他一人。

可是,如果是朋友的话,那便该让她走进他的世界。

而不是像这样,隔着一层又一层的防备看着她,

相蕴和静了一瞬。

“我不喜欢这样的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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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息后,相蕴和缓缓出声,“我认识的三郎,是一身清凌傲气欺骄阳的少年郎,没有他不敢说的话,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我一个问题问得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商溯呼吸陡然停滞。

他抬头,看到小姑娘黑湛湛的眼睛正在看自己。

有不喜,还有些许心疼,仿佛在说,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喜欢的,她愿意交朋友的三郎,不该是这个模样。

她喜欢的三郎,是比太阳还要骄傲的少年郎,不是不敢回答问题的懦夫。

商溯手指微微一紧。

“你”

少年声音一顿,但到底开了口,“你若给我弹高山流水,我便告诉你,我为何不喜欢你父亲。”

他见过人情冷暖,尝过世道炎凉,他知道自己这一生从来被苛待,是注定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忤逆不孝子。

他不被期待,不被重视,是家族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应该藏身臭水沟,苟延残喘度一生。

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伸出手,去感受一下,阳光是什么温度。

那种温度父亲从未给过他,生母去得太早,记忆都有些斑驳,印象最深的,不过是临死之际的一句话,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与她一样,一辈子被困在这个院子里。

“如果你不想弹,那就不弹吧。”

相蕴和迟迟未开口,商溯垂了垂眼,又补上一句,“方才你给我准备的点心我还未吃,等我吃完点心,我便告诉你。”

少年的声音很轻,轻飘飘落在相蕴和耳际,让她有片刻的恍惚。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明明锦衣玉带,年少华美,可她还是从他身上看到了商溯的痕迹,那个史书上记载的年少失怙饱受欺凌的天才。

吝啬笔墨如史官,曾在记载他身世的时候补过这样一句注释——少年天才,皆为苦难所换。

若他能选,他是否愿意舍弃自己一身的惊世之才,换一世的安稳平淡?

相蕴和眼皮跳了跳。

“我不会弹高山流水。”

相蕴和道。

商溯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哦。”

商溯哦了一声。

这好像是逐客令?他该离开了。

商溯紧绷着身体,与相蕴和道别,“打扰了。”

商溯绕过刚到他胸口高的小姑娘,一步一步往外走。

步子有些沉重,但问题不大,他这一生从未得到过,自然不怕失去。

他这样想着,然后加快了步伐。

或许是怕自己舍弃了脸面赖着不走,又或许是虚假的获得容易迷惑人的心智,他鲜少装东西的脑子乱哄哄,仿佛有水在倒来倒去,在他脑海里咕嘟咕嘟响。

这声音委实难听。

他甩甩头,嫌弃现在的自己。

“可我有点心。”

一只手拉住他衣袖,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裹挟着他从未感受过的阳光的温度,在开口的一瞬间便盈满他眉梢肩头。

“我有很多点心。”

小姑娘的声音软糯糯,“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留下来。”

“等你吃完点心,你便把一切告诉我。”

“你是我的朋友,你不能对我有所隐瞒,更不能这样对待我阿父。”

【&#128226;作者有话说】

见商溯之前的相豫章:这厮有点厉害,若不能归顺于,便得弄死他。

见商溯之后的相豫章:啧,这厮的优点无人能及,缺点荡气回肠,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他。

开奖啦开奖啦,哪些宝宝中奖啦?快让我蹭蹭欧气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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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若身上挨刀子,一定要千百倍还回去。◎

第32章

商溯怔在原地。

仿佛心脏被击中,他倏地失去所有声音,习武之人该有的感官敏锐此时都变得有些迟钝,只剩下被相蕴和扯着的衣袖尚有些知觉,随着小姑娘的动作而左右摇摆。

怎么办呢?

这人着实会说话,让他有些挪不动脚,只能呆呆站在原地,提线木偶似的因为她的动作而缓慢转身。

这种感觉委实有些糟糕,他一向不喜欢被别人掌控,可不知怎地,他还是因她的话而驻足,甚至还因她的话而点头,发出一道几不可闻的低低声音。

“恩,我都告诉你。”

他听到自己说,“你想知道什么?我没什么可隐瞒的。”

会稽顾家的身世也好,他曾眼睁睁看着手足落水,却还能悠然饮茶的事情也罢,甚至持剑险些把父亲送上西天的忤逆之事都可以完整告诉相蕴和。

——只要她想听。

至于听完之后会不会觉得他这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是合该下地狱的修罗恶鬼,然后与他割袍断义,再不认他这个朋友,他觉得都无足轻重。

她想知道,他便告诉她,这就够了。

但相蕴和其实并不好奇少年的过往。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少年在看到她父亲时的异样?

像是受伤的小兽被人戳到了痛处,浑身的毛瞬间炸了起来,张牙舞爪想要将那人赶出去,然后躲在角落里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不为外人所知。

少年真的喜欢锦衣华服?真的喜欢骄纵奢靡么?

只怕未必。

身着华服却满目荒凉,骄纵奢靡却孤芳自赏。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画地为牢,别人走不进去,他也走不出来。

她只想走进去,然后带他出来,并不是窥探他不愿提起的狼狈过往。

“我没什么想知道。”

相蕴和摇头,“军师曾与我说过,世家大族虽看上去鲜花着锦,体面尊荣,可鲜花之下是白骨累累,悄无声息便没了性命。”

商溯微垂眼,没有说话。

“你才这么大,便一个人出来,身边没有一个长辈,想来不是家中溺爱宠护着的孩子。”

少年没有回答,相蕴和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抬头看着锦衣华服的少年,眼底有着些许心疼,“你不喜阿父与我相处,当是触景生情,看到我阿父,便想起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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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父亲。”

“我阿父视我如珍宝,你名义上的父亲,却待你如草芥。”

“同为父亲,态度却天差地别,心高气傲如你,怎能容忍别人在你伤口处撒盐?”

商溯眉头微动。

倒也不是伤口撒盐,而是乍见世间罕有的慈父,一时间被晃了眼,想起自己那些被苛待的日子,恍惚中突然明白,原来问题不是出在他身上,而是他名义上的父亲身上。

他没错,错的是父亲。

可这个世道是孝道大于天,他的勃论从不会被世人所接受。

在世人看来,你可以杀人如麻,乃至叛国投敌,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其中一个恶人罢了,与其他恶人没什么不同,但若是连自己父亲都能背弃,那便是十恶不赦,是罄竹都难书的劣迹斑斑。

商溯闭了闭眼。

——无人会认可他的大逆不道。

“罢了。”

下一刻,他感觉到相蕴和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声音依旧软糯,但却带了不可置喙的坚定,“他既不拿你当孩子,你也不必拿他当父亲。”

商溯倏地睁开眼。

面前的小姑娘仰着脸,此时正静静看着他,双瞳剪水,蕴着秋水与星辰,一字一顿与他道,“什么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不过是执政者愚弄天下人的工具罢了。”

“我阿父是反贼,我是反贼的女儿,我从来不信这一套。”

商溯眸光凝滞。

“我只信将心比心。”

相蕴和的声音仍在继续,“天子昏聩,臣民诛之;父亲不贤,子女杀之。”

前世的她宁愿自戕,也不愿成为盛军威胁父母的把柄,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父母的珍宝,是他们看得比自己性命还要重的骨肉,所以她宁愿受尽折磨,宁愿一死了之,也不会成为盛军插向他们心口的尖刀。

感情从来是相互的。

因为阿父阿娘爱她更胜自己,所以阿父阿娘在她心里,亦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存在。

“这才是我坚信的道理。”

相蕴和道,“大逆不道又如何?”

“我宁愿做十恶不赦的恶人,也不愿被愚弄被摆布。”

商溯微蹙眉头一点一点展开。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相蕴和当然知道自己的话有么多的离经叛道,见少年迟迟未说话,不由得笑了一下,“若是吓到了,便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

“不,你说得很对。”

少年打断她的话,潋滟凤眸灼灼而燃,仿佛是业火在荡涤世间,顷刻间将少年眼眸冲刷得再无其他颜色,只剩下静静看着相蕴和的沉静,这是一贯倨傲的少年眼底鲜有的神色。

他突然开始明白,为何从第一次见面,他与相蕴和便一见如故,将刻薄恶劣的他连戏弄人的本性都一并压了下去。

——因为他与相蕴和本质上一种人,他们天然互相吸引。

他的宁折不弯在表面,在眼角眉梢的桀骜暴烈。

相蕴和的宁折不弯藏在她的温柔娇怯下,要等触碰到她的逆鳞时,她才会狠狠刺向你。

她如此耀眼,如此决绝,就像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唯一不同的是,她有着爱她的家人,左右奔走寻找她下落的父母。

“天子昏聩,臣民诛之,父亲不贤,子女杀之。”

商溯声音微微一顿,随即掷地有声,“世间道理,便该如此。”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

像是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终于被放下,少年向来冷硬倨傲的面容此时柔软下来,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软得有些不像话,像是聚了一汪春水在里面。

“相蕴和,谢谢你。”

少年对她道。

声音很轻,相蕴和却觉得耳朵有些发烫,于是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

这人长得太漂亮,往日装着嘲讽轻蔑的凤目一旦柔软下来,便像是修炼了千年的精怪在吸食人的魂魄,让脑袋都跟着晕乎乎的。

怪不得书上说美色惑人,长得漂亮的人,的确容易能迷惑心智。

相蕴和遥遥头,“这有什么好谢的?”

“这不过是我对这个世道的一点看法罢了。”

她这人只是看着乖巧,骨子里却不是什么乖顺的人。

最典型的事情是她听闻阿娘毒杀阿父之事时,第一反应不是阿娘大逆不道,竟敢行弑君之举,而是觉得肯定是阿父伤了阿娘的心,阿娘才会如此行事。

什么君为臣纲,夫为妻纲,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她眼里看到的是若身上挨了刀子,一定要千百倍还回去。

委屈求全?

不,她只奉行报仇雪恨。

“走吧,带你去看看我的琴。”

相蕴和拉了拉商溯衣袖。

小姑娘什么也没有问自己,只用一句话破开困他多年的心结,商溯眉眼柔软,目光随相蕴和而动。

“你不是说你不会弹琴吗?”

只是嘴欠的本性难移,商溯忍不住问了一句。

“对呀,我不太会弹。”

相蕴和比宋梨诚实很多,听商溯问,她便如实回答,“虽然阿父兰姨从来夸我弹琴好听,但我知道的,我弹得并不好,我的琴音对他们来讲是一种折磨。”

“但现在不一样啦,你会弹琴,你可以教我呀。”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三郎,你都会弹什么呀?”

对上这样一双眼,商溯仅剩的丁点郁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就应该是这样。

本质上与自己相同的另外一个自己,便该眼底永远都是晴空,笑时如阳光耀眼。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不会弹的。”

商溯对自己的琴艺很是自信,“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然后这种自信在听到相蕴和拨弄琴弦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不是,这声音是琴弦能发出来的?

老仆砍木头生火的声音都没有这么难听。

自信满满的商溯的脸色有一瞬的凝滞。

但更多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了又看相蕴和的手,又看看相蕴和手指按着的琴弦,以至于难以置信地说了一句,“你再弹一次。”

相蕴和无疑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学生,听商溯开口,便再次拨动琴弦。

“嗡——”

刺耳声音再次在院子里响起。

周围亲卫默默抬起手,默默捂住自己的耳朵。

见多识广的老仆眉头微动,万年不变的死人脸有了一丝难崩。

半息后,这位看自家三郎持剑捅父亲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老仆做了与亲卫们一样的动作——默默抬手,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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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捂耳朵。

商溯是院子里唯二没有捂耳朵的人,另一个是相蕴和。

不捂耳朵不代表不知道难听,而是正是因为知道难听,所以才更不敢捂耳朵。

——不能伤了小姑娘的心。

商溯终于后知后觉发现,原来庶人的不大会与世家嘴里的不大会是不一样的。

世家的不大会是一种谦虚,而庶民的不大会,是真的不大会。

“你弹得很好。”

宁死不说违心话的商溯艰难开口,“只是没有经过名师大家的教导,不知如何发力罢了。”

相蕴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鼓励,更别提说话的人没有一脸吞了苍蝇的一言难尽,而是踌躇又诚恳指出她的不足,仿佛只要她勤加练习,便能成为一代大家似的。

“那我该如何发力?”

相蕴和心情大好,不耻下问。

商溯手指抚琴,一点一点教小姑娘,“这样。”

“弹琴时不能左顾右盼,需双肩打开,身体保持不动,手指微曲探下,以指根发力。”

相蕴和学得很认真。

商溯怎么教,她便怎么坐,肩膀打开,身体不动,手指放在琴弦上,不用指腹发力,而是换成指根。

动作完全正确,流程也全对,相蕴和信心爆棚,再次拨弄琴弦——

“咚——”

活像是粗粝的石子砸在青石板,能将上面砸出一个洞。

“”

小姑娘说的不太会,这话说得着实委婉。

这哪是不太会?

这分明是魔音贯耳的大杀器。

他若是城楼下的盛军,他听到这样的琴音,他也掉头就走,拦都拦不住。

但他不是。

不仅不是,还是她心心念念的朋友,既为朋友,便不该嫌弃彼此,尤其是在对方不擅长的事情上,更不能泼对方冷水。

向来刻薄的贵公子难得没有开口刻薄,耐着性子又教一遍,“你做得很好,弹出来的曲子比方才好听多了。”

“再试试,这次一定比上次更好。”

世家公子金口玉言,相蕴和感觉此时的自己不是自己,而是伯牙在世。

虽然现在的琴音还不算好听,但只要多弹,敢弹,未来一定能成为远近闻名的国手!

相蕴和信心倍增,按照商溯的指导,又一次去弹琴。

“这样是不是好点?”

相蕴和一边弹,一边调试着动作去问商溯。

“呱——”

飞鸟叫得好像是青蛙。

一滴冷汗自商溯额间滑落。

商溯声音慢吞吞,“恩,比方才好很多。”

“那我多练练。”

相蕴和欢快弹琴。

弹琴的人欢快,琴声却算不得欢快,不仅不欢快,还惊得院子里的小动物四散奔逃,连嗡嗡烦人的苍蝇都不愿飞进来半只。

亲卫们虽拿手捂着耳朵,但长时间的魔法攻击也让他们有些受不住,一边痛不欲生坚持,一边惊叹顾家三郎的老仆着实是位人才——此时竟还能如老僧入定一般平静,这是多么强大的自持力!

惊叹着不由得多看一眼,才发现老仆不知何时撕了衣袖的衣角塞在耳朵里,耳朵被塞得满满当当,自然听不到他家小女郎如群魔乱舞的琴音。

“”

果然还是年龄大的人有经验!

亲卫们恍然大悟,立刻有样学样,撕了衣袖塞进耳朵里。

耳朵被塞满,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亲卫长舒一口气,无比感激地看向闭目养神的老仆。

——这简直是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的恩人啊!

周围人全部塞了耳朵,商溯仍在咬牙坚持。

稳住。

稳住。

一定要稳住。

小姑娘如此喜欢琴,他怎能说她是魔音贯耳?

区区琴音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年以超乎常人的忍耐性忍了下来。

时间一寸一寸溜走。

商溯感觉有人在用巨锤砸他的耳朵,砸得他脑袋都跟着有些晕。

过一会儿,巨锤换成了针扎,细而绵长的针一下又一下贯穿在耳朵上,细密的疼让他忍不住攥紧了手。

片刻后,针又换成了剪子,换成刀刃,换成开山斧,甚至剧毒的蛇,撕咬着他的耳朵,让强撑着的神智摇摇欲坠。

这么下去迟早会出事。

商溯眼前一阵阵发黑,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嘶——”

相蕴和有些遭不住,抬手揉了自己的耳朵。

酷刑终于结束。

商溯眼前金星乱晃,有些看不清相蕴和的模样,只颤着手,摸到案几上的一盏茶,稀里糊涂给自己灌进去。

方城的水质不错,但没什么好茶,粗糙的茶叶混合着甘甜的水,无疑是一种暴殄天物,但此时的商溯却未察觉这么多,他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强自压了压胸口处翻涌着的干呕恶心。

“累、累到了?”

稳了又稳自己的心神,商溯才敢开口,“你弹了这么久,不妨歇一会儿。”

相蕴和揉着自己的耳朵点头,“是有些累。”

不是手指累,是耳朵累。

——三郎不是夸她弹得很好听吗?怎么对她的耳朵是一种折磨?

相蕴和心中纳闷,抬头看面前少年。

嘴欠但优雅的贵公子此时脸色微微发着白,额间满是细密虚汗,往日艳丽得女人似的唇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血色,白得像是她前世当鬼的时候见过的馍馍。

“?”

这怎么跟被人上了酷刑似的?

“三郎,你怎么了?”

相蕴和关切开口,被少年再三夸赞过弹得不错的她尚未发觉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商溯不敢让相蕴和看出自己的一样,抬手掐了下眉心,故作轻松道,“没、没什么,老毛病罢了。”

“要不要紧?”

相蕴和一下子紧张起来,“要不要请军医来看一下?”

“不必劳烦军医。”

商溯虚弱摇头。

军医若是把了脉,他听弹琴差点把自己听得上西天的事情还怎么隐瞒?

商溯道,“我歇一会儿便好了。”

“可是,你的脸色很难看。”

相蕴和有些担心。

怪不得顾家三郎军事能力如此卓越,世间却没有任何记载,这位漂亮的少年郎除了嘴欠得罪人外,身上竟然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疾,似这样比她还差的身体,怎能熬得过乱世,与商溯一样青史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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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

商溯摸着茶盏,给自己又倒一盏茶。

连着两盏茶入腹,他才感觉眼前的阵阵眩晕感轻了些,视线开始逐渐恢复。

“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么?”

商溯向相蕴和道。

相蕴和眉头微拧,“现在看起来是好了些,可是你刚才的样子真的很吓人。”

“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相蕴和颇为担心,“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还是后来生出来的?”

是听你的琴听出来的。

但这样的话显然不能说,商溯便道,“不是生来便有的,是近日才开始出现的。”

“大抵是水土不服。”

商溯道,“我长在中原之地,从未来过方城,对这里的环境不大习惯。”

相蕴和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位贵公子出身会稽顾家,虽家道中落,又不被父亲所喜,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方城这种偏僻贫寒的地方,对少年郎来讲不亚于地狱,让长于富贵锦绣之中的他极为不适应。

不是隐疾就好。

水土不服好治得很,时间久了,或者生活质量提上来了,便能不治自愈。

相蕴和道,“若是水土不服,倒也不必惊慌,这几日我让庖厨把饭食做得精细些,不让你在吃住上受委屈。”

这话带着十足的关切,颇有那种我虽不富裕,但绝不会饿着你的态度让商溯很受用。

“如此,便辛苦你了。”

商溯笑了一下。

少年本就生得好,眉眼柔软下来如冰霜初融,堪称绝色,相蕴和被晃了一下眼,随即连连摇头,“不辛苦,不辛苦。”

“你是我请来的客人,我当然要好好照顾你。”

商溯心头一软。

谁能拒绝这么可爱又对他这么好的小女郎?

当然无法拒绝。

“你想听高山流水吗?”

商溯问相蕴和。

他与相蕴和便是高山流水觅知音,伯牙遇到钟子期。

“想!”

相蕴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谁能拒绝漂亮少年郎给自己弹琴呢?

她前世当鬼的事情,最喜欢干的事情便是在自己墓前看她名义上的面/首们给她吹拉弹唱了。

商溯笑了起来,“我弹给你听。”

“好呀,好呀。”

相蕴和起身让座。

商溯落座,微整衣袖。

高山流水自少年指尖流淌而出。

如见高山之巅,如遇云雾缭绕,如听流水淙淙,如轻舟已过万重山。

原来这就是高山流水?

比她听过的那些给她守墓的粉面小郎君们弹得好听多了。

相蕴和双手捧着脸,看少年指尖抚琴。

“这便是以指根发力。”

商溯一边示范,一边抬头问相蕴和,“学会了吗?”

一抬头,便见少女出神地看着他弹琴,水汪汪的眼睛像是染了星辰,璀璨又漂亮。

商溯眉头微动,后面想要问的话蓦地咽回肚子里。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姑娘,继续弹着自己的琴,高山流水弹完,便弹广陵散,广陵散弹完,便去弹十面埋伏与阳春白雪。

兰月来到院子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少年屈指抚琴,身边明明没有仙鹤与云雾缭绕的熏香炉,周围是粗糙的墙壁,与野蛮生长的花,可尽管如此,垂眸抚琴的少年还是将周围衬得如九天之上的琼楼玉宇,连带着那张日常刻薄人的脸看着都顺眼不少。

他身边的小姑娘这些时日在方城住得极好,原本因逃荒逃命的而干巴巴的身体养出了几两肉,一张小脸粉嘟嘟,在盛夏的林荫下越发衬得肌肤如雪,眉眼如画,像是观音座下的龙女被琴音吸引得入了世,双手捧着脸,一双眼睛黑湛湛,笑眯眯地看着弹琴人。

兰月脚步微微一顿。

恍惚间,她突然明白二娘曾与她说过的一个词——岁月静好,长生暖阳。

·

但相豫章却觉得一点不岁月静好,因为盛军的后来即将抵达大溪崖,兵力三万,比他所有兵力加一起还要多,且大盛皇帝阵前换将,领军之人不是盛军中一抓一大把的酒囊饭袋,换了一位赫赫有名的老将,破虏将军严守忠。

“破虏将军?”

迟钝如杜满,都觉得这个封号是在侮辱相豫章,“破什么虏?这不是骂大哥是胡人虏人吗?”

相豫章觉得封号都是小事,大事是盛军新降,人心不稳,严守忠宽厚仁和,从不克扣军士粮饷,在军中颇有威名,若他振臂一呼,这些投降的盛军转投于他,自己便是腹背受敌了。

更别提西南诸将多为严守忠提拔之人,若见严守忠战况不妙,必然会出兵来救,到那时,他所面对的便不止严守忠的三万人马,而是五万,甚至十万,二十万。

这群人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人,不同于安享富贵的世家权贵,是镇守西南之地的中坚力量,更是大盛的中流砥,羽翼未丰之际便与这群人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大哥,要不要给军师去信一封,问他何时回来?”

想了想,宋梨问道。

相豫章掐了下眉心,摇头道,“叶城非一般关隘,而是扼守中原之地的咽喉,皇帝佬儿虽昏聩,但也知道叶城的重要性,驻守重兵在叶城精耕细作多年。”

“纵然军师一时攻下叶城,只怕也难以短时间内把叶城盛军全部拔除,最起码也要三五个月,才能把叶城逐步蚕食,真正变成我们的地方。”

“叶城的兵力不能动,军师更不能回来。”

相豫章道,“我们只能依靠我们自己来守方城。”

胡青头大如斗,“可是,我们怎么可能守得住?”

“要不,咱们问问三郎?”

杜满试探开口。

兰月斜了一眼杜满,“你还没被他骂够?”

“被他骂几句又不会掉块肉。”

杜满嘿嘿一笑,“再说了,三郎的点子确实有用,要不是他帮着出主意,那一万多的盛军我可弄不住,更不可能让他们投降大哥。”

相豫章声音爽朗,“顾家三郎的确是个人才,不在军师之下。”

军师韩行一与相豫章的排兵布阵能力在伯仲之间,不在军师之下,便是在相豫章之上。

——极为坦荡承认自己的确不如顾家三郎。

胡青有些不满,“顾家三郎厉害,但大哥也不差,咱们不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更不能事事都要依靠他。”

“以前顾家三郎不在的时候,咱们不也过来了吗?”

“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现在是什么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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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满道,“以前大哥有过一万多的人吗?有不怎么打仗,就能把盛军全部俘虏吗?”

“”

还真没有。

以前最多的是被盛军追得满地跑,从老家跟随大哥一同出来的人,如今只剩他们几个,甚至就连嫂子老夫人与大哥同父异母的兄长侄子都下落不明,可谓是大写加粗体的惨。

胡青长长叹气。

兰月沉默不语。

宋梨欲言又止。

——她觉得看顾家三郎对阿和言听计从的模样,只要阿和开口,别说只是帮忙退盛军了,哪怕刀山火海顾家三郎都敢闯。

相豫章看出宋梨的心思,不等她开口,便说道,“阿青说得是,咱们不能事事都依赖别人。”

“有三郎最好,没三郎,咱们也能过。”

他可以向别人低头,但他的阿和不可以。

他把女儿捧在掌心养了这么大,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她为了帮他而向别人卑躬屈膝的。

如果他连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那他与拿子女联姻拉拢身边人的诸侯们有什么区别?

做人不能太诸侯。

“苦点累点算什么?”

相豫章道,“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当反贼了,难道还会怕苦拍累?”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大哥说得对,没有三郎咱们也能赢!”

胡青一拍大腿。

兰月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咱们都是苦日子过来的人,怎么可能怕这点苦?”

“我听大哥的,大哥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杜满挠了挠头。

宋梨叹了口气。

他们是反贼不假,可也是争霸天下的反贼。

军师整日说,不能拿草莽英雄那一套来治军,那一套能偏居一隅,却不能图谋天下,既想逐鹿中原,有些时候便该不择手段。

但众人皆同意相豫章的主意,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跟着道,“大哥有什么打算?”

“我记得这位严老将军出身庶民,在朝中颇受世家权贵的排挤。”

相豫章眸中精光微闪,“咱们的破敌之法,或许便在严老将军的出身之上。”

·

“阿父说得对,咱们的破敌之法,的确在严老将军的出身上。”

相豫章虽让相蕴和好好休息,暂时不要管方城的事物,但宋梨担心严守忠来势汹汹,他们不是对手,便私下找了相蕴和,相蕴和眼前一亮,顿时觉得这是一个百年难逢的机会。

若大盛天子阵前换将,那阿父还打什么?

不用打了,这是来给阿父送兵马粮草甚至西南之地的!

前世的严守忠是投降了阿父的,只是不是在现在,而是在六年后。

——但她知晓为何忠心耿耿的严守忠背弃大盛天子,转投降阿父,更知晓大盛天子如何自断臂膀,亲手斩去国之栋梁。

这些事情足以让她把六年后发生的事情发生在现在,更能让严守忠领三万兵马来降,甚至让驻守在西南之地的诸将也全部投降阿父!

【&#128226;作者有话说】

杜满:要不,咱们问问三郎怎么打?

阿和:问什么?我有退敌之策O(∩_∩)O~

杜满:?????

小商:论媳妇太厉害了是一种什么体验orz

相豫章:没事儿,习惯就好。我媳妇儿都厉害到把我噶了自己登基,我有说什么嘛QAQ

姜贞:?

感谢在2024-01-2810:02:27~2024-01-2823:2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瓷梅子汤30瓶;船船10瓶;yyfdgg、橘黄色日落、相左、世界第一小可爱、26132518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3?第33章(捉虫)

◎她是一朵吃人不吐骨头的霸王花。◎

第三十三章

相蕴和心情大好,立刻找相豫章。

她已十岁,按照大户人家的说法,是早该分院别住的年龄。

当然,哪怕不分院别住,也不会跟自己父亲住一个院子,不太成体统。

但反贼出身的枭雄没甚体统规矩可言,更别提他与女儿是劫后重逢,好不容易在乱世中相见,哪还舍得让女儿离开自己的视线?

便把自己院子里的偏房划出来,让相蕴和来居住,他想女儿了,便隔着窗户看一眼,小小的身影在院子里忙碌着,不是在看书,便在研究地形图——恩,很有他与贞儿之风。

父女俩住在同一个院子,相蕴和打开房门,斜对角便是相豫章住的正屋,正屋房门大开,里面灯火通明,不用想,也知道他在与兰月杜满几人在商讨对策。

“让庖厨做些清淡的饭菜送过来。”

看这架势,多半要挑灯夜战,相蕴和便吩咐亲卫。

亲卫应诺而去。

相蕴和走进房间,“阿父,兰姨,青叔,你们饿不饿?我让庖厨做些东西送过来。”

“嘿嘿,还是阿和体贴,你满叔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杜满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相豫章看了一眼若无其事跟在相蕴和身后的宋梨,剑眉不由得皱了起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阿父不也没休息吗?”

相蕴和笑道。

宋梨走到兰月身边,小声问兰月,“兰姐,你们方才说到哪了?”

“说到哪了,你不知道?”

声音虽小,但习武之人听力敏锐,相豫章不等兰月开口,便没有好气道。

替贞儿试探他的事情他能忍,但大晚上的把阿和折腾得睡不着,他便有些生气。

——阿和才几岁?哪能跟大人一样去熬夜?

宋梨拢着手,垂着头,做出一副垂耳听教的模样来,“大哥,我错了,我不该打扰阿和休息的。”

假的,她下次还敢。

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阿和不能做他们庇佑之下的菟丝花,她是大哥与嫂子的女儿,她必须有自保乃至保护其他人的能力。

“阿父,你就别怪梨姨啦,是我自己要来的。”

相蕴和走上前,摇了摇相豫章的衣袖,软着声音打圆场。

被相蕴和摇了下衣袖,横眉冷对宋梨的相豫章瞬间变了脸色,“你来做什么?快回去休息。”

“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吃好睡好休息好。”

“我知道。”

相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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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点头,“我平时很乖的,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还跟着兰姨在学剑术,阿父说的话我都记着呢。”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软软糯糯把自己的每一句话都在心上的女儿,相豫章心下一软,伸手揉了揉相蕴和的发。

“乖。”

杀伐果决的男人此时声音颇为温柔。

杜满听得一阵牙酸。

和着阿和是宝,他们是草呗?

只有阿和能听大哥这么温柔说话,他们都不配?

但还别说,小阿和就是可爱,可爱到能把人的心都融化的那种乖巧可爱。

观音座下的龙女长什么样子他没见过,但见了阿和,便觉得龙女的模样便该是阿和这样的,粉雕玉琢的,让人见了便心情大好。

面对这样的小姑娘,别说大哥了,他说话时都会不由自主把喇叭似的大嗓门放轻。

“阿父,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我有退敌的办法。”

相蕴和抬手抱着相豫章的胳膊,“阿父说得对,严守忠的软肋,的确在他的出身,在他的家人身上。”

兰月眼皮微抬,“阿和,你怎么知道?”

“我”

声音微微一顿,想起自己重生的事情只有阿父与军师韩行一知晓,相蕴和抿唇一笑,弯眼问兰月,“我当然知道啦,兰姨应该也知道的呀。”

“我?”

兰月指了指自己。

“对呀。”

相蕴和笑眯眯,“兰姨难道忘了?咱们在济宁城逃命的时候,曾听到抓捕咱们的盛军在抱怨,说严老将军明明战功赫赫,却因为庶民出身,时常被朝中的世家权贵排挤,至今不曾被封侯。”

兰月一脸迷惑。

——她还真不记得了。

“兰姨真的不记得了?不记得也颇为正常。”

相蕴和叹了口气,“那时候的兰姨身受重伤,清醒的时间远没有昏迷的时间久,浑浑噩噩间,自然不会留意旁人的闲话。”

“倒是我,守着兰姨无事可做,便听了几耳朵严老将军的故事,知晓不少关于他的事情。”

宋梨梗了一瞬,“阿和,市井流言怎能作数?”

她还以为阿和真的有破敌办法,这才冒着被大哥破口大骂的风险连夜把阿和带过来,不曾想阿和的办法竟是利用市井流言?

宋梨抬手捂了下胸口,觉得自己被大哥骂得着实不冤。

——大晚上的,打扰小姑娘睡觉做什么?

“无风不起浪,市井流言往往并不是空穴来风。”

相豫章知晓相蕴和重生之事,听宋梨这般发问,便替相蕴和打掩护,“眼下我们没有其他的破敌办法,不如听听阿和的话,或许能歪打正着,帮助咱们大破严守忠。”

杜满连连点头,“对,别看阿和年龄小,但她聪明着呢,不比咱们大人差。”

目前的确没有能大破盛军的办法,宋梨叹了口气,“罢了,那便听一听这些流言蜚语。”

“万一咱们的运气好,这些谣言果真有用呢?”

“梨姨,你放心,天命在阿父阿娘的。”

相蕴和弯眼一笑。

相豫章眉梢微挑,威严虎目闪过一抹骄傲之色。

——他可是古往今来为数不多的白手起家打天下的开国皇帝。

相蕴和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严老将军庶民出身,与夫人是少年夫妻,恩爱异常,膝下有三子四女,三个儿子皆战死,只有留下一个孙女与病歪歪的小孙儿。”

“这个我知道。”

胡青道,“我与小骞逃命的时候,遇到盛军攻打朱穆,领军的便是严老将军的儿子,可惜援军来迟了几日,严小将军白白战死了。”

“严小将军战死后,尸体被朱穆的人带走领赏。”

胡青颇为唏嘘,“领完赏,便将他的尸首吊在城楼下暴晒,直到绳索断裂,他的尸体才从城楼上掉了下来,把原本便血肉模糊的尸体摔得更加惨不忍睹,让路过的行人都止不住说他可怜。

相豫章不悦皱眉,“严小将军虽为敌将,但忠勇可嘉,朱穆怎能如此对待他的尸首?”

“大哥,你以为谁都是你呢?”

亲卫送来饭食,杜满塞了一块饼到自己嘴里,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这个世道多的是恨不得把对手碎尸万段的人,别说严小将军了,如果我们落到盛军手里,下场绝对不会比他好。”

相蕴和面上笑意淡了一瞬。

——前世的兰姨,以及她的很多亲人,便是严小将军的下场,甚至远远不如严小将军。

察觉到相蕴和脸色异样,相豫章知晓她是物伤其类,想起兰月以及其他兄弟的下场,剑眉不由得拧在一起,心中直骂杜满多嘴。

“少乌鸦嘴。”

兰月抬脚把忙着吃东西的杜满踹在地上,“你姑奶奶我的命硬着呢,才不会落到盛军手里,更不会落一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杜满的话着实不吉利,宋梨拿起案几上推动沙盘的推杆,重重打在杜满身上,“呸呸呸,乌鸦嘴!”

“就是,我们才不会落这样的下场,我们好着呢。”

胡青忍不住补上一脚。

饭未吃完便遭三人群殴,但杜满没敢让一旁站着的相豫章主持公道,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话究竟有多不吉利,啪/啪两巴掌打着自己的嘴。

“我怎么就管不住我自己的这张嘴呢!”

杜满比兰月三人打得还要狠,“让你乱说话!让你乱说话!”

宋梨被他逗笑了,“对,狠狠地打。”

“敢说兰姐的不好,我看你是活腻了。”

看着几人的打闹,相蕴和面上淡去的笑意又重新回到眼角眉梢。

真好。

兰姨在,青叔在,梨姨在,小叔叔在,大家都还在。

还能聚在一起嬉笑打闹,同饮一壶热茶。

而不是像上一世一样,阿父阿娘虽得了天下,可身后却再无一人,那些跟随他们走出故土的兄弟姐妹,早早死在尸堆如山的战场里。

“好了,阿和还在呢,你们这群当长辈的,就不能给她做一个好的表率?”

见相蕴和面色舒缓,相豫章这才松了一口气,“别闹了,听阿和继续往下说。”

“先说好,阿和跟咱们不一样,她年龄小,不能熬夜,她说话的时候谁都别插嘴,让她说完赶紧去睡觉。”

怕杜满口无遮拦再次勾起相蕴和的伤心事,相豫章补上一句。

众人纷纷点头。

相豫章道,“阿和,你快说,说完便快点去休息。”

“严老将军的命不大好。”

相蕴和继续说道,“他的四个儿子为国捐躯,女儿的日子也没好到哪去。”

“他的大女儿嫁给四皇子,不过双十年华,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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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两命撒手西去。”

“二女儿嫁给京中权贵世家,夫家却嫌她粗鄙,日子过得也不大如意。”

“小女儿是几个孩子中最为聪慧的一个,可惜早年被叛军所获,被救出之后变得痴傻疯癫,身边片刻离不开人。”

相豫章虎目轻眯。

三个女儿结局皆惨烈,杜满啊了一声,“这严老将军着实命苦。”

“闭嘴,听阿和说。”

兰月斜了一眼杜满。

杜满连忙抬手,对着自己的嘴封口动作。

“倒是三女儿好一些,不曾嫁人,也不曾被叛军抓去,因自幼习武,便跟在严老将军身边,以女子之身来从军。”

说起严三娘,相蕴和的声音才少了几分刚才的沉重,“去岁天子秋猎,一只熊瞎子冲破羽林卫的防备,直冲天子而来,严三娘眼疾手快,连发数箭射杀熊瞎子,从熊瞎子手中救下天子。”

“天子虽昏聩,但感念她救命之恩,便破格将她封为将军,让她在严老将军帐下做事。”

相蕴和心生向往,“大盛立朝以来,名将名臣无数,但从无女人当将军,严三娘是唯一一个。”

可惜,也是最后一个。

严三娘的惨死成了压死严老将军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这位满门忠烈的老将彻底绝了忠君爱国的路,携着小孙女与痴傻的小女儿,在一个阴雨连天的日子里来投降他阿父。

那时的严老将军已不是当年威震天下的严守忠,更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盛军的追击下走投无路,不得已投降阿父。

阿父待他如上宾,遍寻名医给他看病问诊,又待他的女儿孙女极好,他感叹遇遇明主太迟,将京都布防一一说给阿父,又用自己的多年征战沙场建立起来的威信,召集仍在为大盛效忠的战将转投阿父。

战将一个接一个投降阿父,阿父势如破竹攻入中原,而这个时候严老将军也病入膏肓,京都城未破,他便撒手西去,留下一个痴傻的严四娘与病得奄奄一息的小孙女严思敏。

一生忠烈却落得这般下场,让做了他半辈子的老对手的阿父都为之叹息。

好在阿父阿娘皆是厚道人,将严四娘与严思敏留在身边细心照看,严四娘虽始终没有恢复神智,但在阿父阿娘得了天下之后被封为县君,严思敏更是了不得,在阿娘的教导下成为一代女相。

阿娘待严思敏如亲女,严思敏以才华以一身性命相报,大力支持阿娘登基,因而风评并不好,后人骂她虽有才华但却阴狠毒辣,是阿娘豢养的一条疯狗,毫无忠烈昭昭的严老将军的半点风骨,甚至不配姓严。

阿娘死后,严思敏遭到执政者的清算,下场远不及她的祖父父亲叔父与姑姑们好,还是后来她的好大孙登基为帝,严思敏才得以被人重新立碑,与阿娘一样,以女子之身跻身将相王侯传。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相蕴和叹了一声,“严老将军出身庶民,却战功赫赫,将一众权臣世家衬得如土鸡瓦狗,酒囊饭袋,这种情况下,权贵世家怎会容得下他?”

“我听人讲,他的子女们死得都颇为蹊跷,只是严老将军一生坦荡,不愿相信那些风言风语罢了。”

宋梨眼珠一转,瞬间有了主意,“他可以装聋作哑,但如果他仅剩的亲人继续出事,他难道还能继续装聋作哑?”

“小梨,咱们不能这么下作。”

杜满挠了挠头,“咱们不能为了让严老将军来投降咱们,就故意陷害他亲人吧?”

相豫章眯了眯眼,“以皇帝佬儿对他的防备,以权贵们对他的嫉恨,他的亲人哪里用得着咱们动手?”

“他若三月内不能取我项上人头,他的亲人必会被人所害。”

“三个月?”

杜满吃了一惊,“老将军的兵力虽然比咱们多很多,但大哥也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三个月便擒下大哥?”

兰月冷笑一声,“这要问皇帝佬儿与那些权贵了。”

“到了老将军这个位置,立功是死,不立功也是死,以庶民之身却身居高位,如今的大盛容不得这样的人。”

“那,咱们坚守不出?”

胡青探头探脑,“只要咱们拖过这段时间,皇帝佬儿自己就会对老将军动手,到那时,咱们可以坐收渔利?”

相豫章摇头,“严老将军在军中威望极高,若咱们坚守不出,那些新降的盛军还以为我不过如此,只敢打些酒囊饭袋,遇到严老将军便成了缩头乌龟。”

“这时严老将军再振臂一呼,便会有很多摇摆不定的盛军重新加入严老将军麾下,成为攻击我们的长矛。”

“阿父说得对,咱们不能避战,咱们要与严老将军正面交锋。”

相蕴和道,“不仅要正面交锋,还要胜得漂亮,只有这样,才能威慑降兵,更让严老将军折服阿父,为后面的投降阿父打下基础。”

相豫章眸光微顿,视线落在相蕴和身上,“阿和真棒,连这种事情都考虑到了。”

这是在前世受了多少苦?

才会练出这样敏锐的心思?

“那当然,阿和厉害着呢!”

杜满一脸骄傲。

相豫章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相蕴和的发,“你说的事情阿父已经知道,剩下的交给阿父便好。”

“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吧。”

“恩,阿父也不要忙太晚,也要注意休息。”

察觉到相豫章眸色有一瞬的异样,相蕴和乖巧点头。

相豫章院子里的灯亮了一整夜,这种事情自然瞒不过商溯,听老仆言简意赅说完话,少年眉梢微挑,问老仆,“昨夜相蕴和有没有来过?”

“没有。”

老仆看了商溯一眼。

您以为那位小姑娘真的是要被人保护的菟丝花?

不,她不是,她是一朵看似娇/嫩但却吃人不吐骨头的霸王花。

老仆为自家小主人鞠了一把同情泪。

——该!乖张嘴欠又刻薄,活该有这样的人来治他。

老仆心安理得不提醒商溯。

“这便奇了,她为何不来问我?”

商溯手指轻叩案几,片刻后,他想到了原因,“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来问我,无妨,我寻她便是。”

“”

您可真是一个大聪明。

老仆看傻子似的看着商溯。

但老仆是万年不变的死人脸,商溯鲜少注意他的表情变化,想着相蕴和在房间里着急上火却不好意思来寻他,不由得轻笑一声,“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难道还会拒了她?”

不,她会拒绝您的好意。

老仆心情复杂。

商溯拢袖起身,去寻相蕴和。

“你要帮我?”

相蕴和一脸迷茫,“可是,我不需要你的帮忙呀。”

商溯眉梢微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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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如此。”

“你我是朋友,岂有见朋友陷入危难而自己袖手旁观的道理?”

“危难?我?”

相蕴和指了指自己。

商溯微颔首,“不错。”

“严老将军乃当世名将,在西南之地颇有威名,他的三万兵马,不止止是三万兵马,他若振臂一呼,这西南之地的兵士皆会为他马前卒。”

“我知道呀。”

相蕴和点点头,“所以我劝说阿父,不必与他硬碰硬,他这样的将才留在大盛可惜了,不如招他来降,让他在阿父麾下效力。”

“?”

“”

好的,他差点忘了,这位小姑娘虽看上去娇弱病怯,但却是敢以五千新兵守一座破城的相蕴和,更敢在大军兵临城下时,学着诸葛武侯的模样大摆空城计,甚至还像模像样在城楼之上弹琴。

她从不是娇弱的菟丝花,她自己便是擎天之树。

有这样的惊世奇才在身边,相豫章排兵布阵的能力又在严守忠之上,看似危如累卵的方城其实固若金汤。

——根本不需要他来施以援手。

商溯抿了下唇。

半息后,他再度开口,“我可以帮你们把严守忠的家人从京都救出来。”

“严守忠虽愚忠,但家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亦极为重要,若能救出他家人,他必会对你死心塌地,永不反叛。”

“不行,这样太麻烦你了。”

相蕴和摇头,“他家人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不能让你为这件事来涉险。”

商溯眼底蕴开笑意。

——相蕴和在担心他。

“严守忠虽为名将,但在我眼里不过尔尔,他的家人尚不值得我只身赴险。”

商溯声音懒懒,“我救他家人,不过顺手为之罢了。”

“我已出来半年有余,家中事物堆积如山,若再不回去,家中只怕会闹翻天。”

“是以,我准备后日便启程,待处理完家中事物之后,再来方城寻你。”

这话是商溯一贯的口吻,带着高高在上的倨傲,视名将名相如蝼蚁,而名将的家人,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意摆弄的棋子,顺手一救,不值一提。

有才之士都这么狂傲吗?

原谅她只是一个资质平平的普通人,不懂天才们的精神世界。

资质平平相蕴和看了又看面前眼高于顶的少年,最终点点头,“好吧,既然对你来讲只是举手之劳,那便劳烦你救一救他的家人。”

“严老将军向来知恩图报,以后肯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我不稀罕他的报答。”

商溯轻嗤一笑。

相蕴和忍俊不禁,“你这人真奇怪,别人感激你,想要报答你,你不稀罕。”

“别人若对你不敬,偏偏你又会生气。”

“你的性格好生别扭。”

相蕴和摇头轻笑,“除了我,只怕旁人都会与你处不来。”

“所以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商溯一脸无所谓。

“”

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为何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果然是缺了父母的孤儿少教养。

“你这种性格,若有其他朋友,那才是怪事。”

相蕴和看落水小狗似的看着商溯,“一个朋友也无妨,我会好好对你的。”

从未有人对商溯说过这样的话。

偏这话稚气又直白,带着这个年龄的小姑娘特有的天真烂漫,商溯听得心口一热,面上有些不自然。

到底是小孩子,说话没轻重,什么话都能往外说。

——似这样我会好好对你的这种话,是情侣夫妻之间才会说的话,哪会是小女郎对少年郎说的话?

“知道你对我好。”

商溯别别扭扭道,“但这样的话以后这样的话不要说了,容易让人误会。”

相蕴和一头雾水,“什么话?”

“”

失误了,她才十岁,能知道什么?

“没什么。”

商溯伸手戳了下相蕴和粉嘟嘟的小脸,有些替相豫章发愁——这么傻乎乎的一个小姑娘,若被人骗了去怎么办?

这样不行。

他只有这么一个朋友,不能眼睁睁看她被人骗。

他母亲当初就是信了他父亲的话,才会落个早早离世的下场。

“那什么,男人没几个好东西,男人说的话你尽量不要信。”

商溯丝毫未察觉这话把自己也骂了进去,郑重其事交代相蕴和。

“?”

她阿父挺好的啊。

相蕴和一脸迷茫。

“若你阿父要你联姻其他诸侯的子女,不要答应他,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商溯又道。

“我阿父才不会做这种缺德事。”

相蕴和一言难尽。

商溯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阿父现在不会,是因为对方开的筹码不够大。”

“如果对方以十万兵马数座城池相送,你觉得你阿父还会不同意吗?”

相蕴和瞪大了眼。

“呃,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别多心。”

以为自己吓到了小姑娘,商溯连忙改口,“你阿父对你很好的——”

“十万兵马数座城池?只要订婚便能拿到这么多东西?”

相蕴和喃喃出声,“怪不得诸侯们都喜欢联姻,原来联姻能拿这么多东西。”

“如果聘礼这么多的话,那这个婚,也不是不能订啊。”

商溯瞳孔地震,安慰小姑娘的话戛然而止。

“???”

你在想什么?!

这些东西给你提鞋都不配!

“如果拿到兵马与城池之后,因为种种原因没能结婚,那这些东西,还需要还吗?”

相蕴和试探出声。

“”

你那叫骗婚,谢谢。

“等我从京都回来,我便给你寻一些教养师父来。”

商溯痛心疾首,“你不能再跟着你阿父了,好好的小姑娘都被教坏了。”

——才十岁都想着骗婚了,长大了还能了得?

不行,必须把人掰回来。

相蕴和觉得商溯想得有点远。

她才十岁,谁会找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来联姻?

更别提他阿父现在被盛军兵临城下,能不能打得过战功赫赫的严守忠还是一个未知,诸侯们纵然联姻,也会找一个实力强盛的来联姻,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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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找一个自保能力都要打一个问号的她阿父。

但她还是低估了诸侯们的底线,又或者说长于士族之家的商溯对这些世家出身的诸侯们的劣根太过了解,自她以五千新兵守住一座破城且招降了一万多盛军的事情传遍天下后,她便被九州各地的诸侯盯上,甚至远在江东之地的朱穆也蠢蠢欲动。

若是相蕴和是男子,他们还会犹豫,但是女郎的话,那便是天选的儿媳!

——相豫章眼瞅着要被盛军灭了,没了相豫章,儿媳便是自家人,死心塌地为自己儿子攻城略地,比他们麾下的将领好用百倍。

“六郎,这是二娘,快给二娘敬酒。”

朱穆笑眯眯招呼着自己的小儿子,对面无表情的姜贞道,“二娘,这是我家六郎,今年十二,大阿和两岁。”

姜贞掀了下眼皮,瞧了瞧一身锦衣的少年郎。

——这种货色也能配得上她家阿和?

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128226;作者有话说】

姜贞:战神商溯厉害吧?我家阿和的陪葬之一。

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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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4?第34章

◎虽然这事很缺德,但也不是不能做。◎

第三十四章

朱六郎今年十二岁,是朱穆最小的儿子,世家大族讲究个长幼有序,上面有着诸多嫡兄,他算不得多受宠,但又因为生母的缘故,他倒也不算被冷落。

——若生母不受宠,他也不会出生。

得益于生母颇受朱穆喜欢的缘故,他也时常在朱穆面前走动,偶尔也会对天下大势发表一些自己的建议和意见,然后让姜贞再一次感叹,若九州四海被这些酒囊饭袋所掌握,那才是真的药丸。

无论是朱穆,还是朱六郎,父子两人都不是颇有才干的枭雄,不过是仗着祖辈之势在这个乱世迅速崛起罢了,远远不及与他接壤的楚王,甚至连寡恩刻薄的梁王都及不上,而这些人,竟是她与豫章争霸天下的对手,不知是让她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姜贞拢着衣袖,静静看着面前的朱六郎。

朱六郎的生母是朱穆最宠爱的姬妾,长袖善舞善于迎奉,耳濡目染下,朱六郎也学了些生母的皮毛,见姜贞没有说话,只拿眼睛看着他,便知姜贞不大看得上自己,于是干笑两声,对着朱穆说道,“父亲,二娘不胜酒力,这盏酒,还是不要敬了为好。”

姜二娘看不上他,他还看不上相蕴和呢。

草莽出身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好?

礼仪规矩半点不懂,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娶回来不过给自平添笑柄。

似相蕴和这种人,除却能领兵打仗与生孩子外,再无其他用处。

打仗的事情自有麾下战将来处理,生孩子也并不是非她不可,既如此,这个姻亲不联也罢,省得别人娶回来的是美娇娘,他娶回来的却是粗鄙不堪乡间女。

“哎,二娘虽为女子,但酒量颇豪,怎会连一盏酒都喝不了?”

朱穆道。

他又不是瞎子,怎么看不出姜贞不大看得上六郎?

倒不是因为出身的缘故,而是因为六郎着实与少年英才没什么关系,不仅没关系,其才能甚至远不如他,每每六郎对战况发表意见,他看在六郎生母的面子上都忍不下,更别提天生将才的二娘。

那时的二娘面上虽无大表情,眼底的一言难尽却是藏不住的,有才之士大多难忍庸才,二娘能忍六郎这么久,已是看在他这位东道主的面子上。

但朱穆觉得问题不大。

虽六郎善于迎奉而没甚才华,但毕竟是他儿子,他虽被楚王又拿走几座城池,但北拒大盛,南防楚王,已有一方诸侯之态,以诸侯之身联姻草莽之女,认真算起来是相蕴和高攀。

朱穆看向姜贞,“二娘,今日是身体不舒服,还是不愿喝这盏酒?”

世家大族说话多含蓄,这般发问,已是颇为直白的表态,逼问姜贞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雷鸣脸色微变。

赵修文微垂眼睑,静静看着面前茶盏。

众人视线纷纷落在姜贞身上。

就连屏风后吹弹着丝竹之音的众多仆从也忍不住看向姜贞。

“明公此话怎讲?”

但端坐在客位之上的女人眉梢微挑,一开口便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我为明公攻取商城,夺下济宁,让明公势力向北扩张无数。”

“若非明公南方失守,楚王亦要暂避明公锋芒,而非明公今日被被楚王兵锋所摄,不得不北遁济宁。”

雷鸣心头一跳,几乎想鼓掌称快。

——这才是二娘一贯的作风!纵然山穷水尽,也不会被形势所迫做违心之事!

赵修文抚弄酒盏的动作微微一顿。

周围宾客微微一惊。

朱穆脸色微变。

——姜二娘竟如此不给他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驳他联姻之意?

朱六郎恼羞成怒,“姜二娘,你——”

但话未说完,便听到一声巨响,雷鸣抬脚踹翻面前案几,面上怒色比他更甚,“二娘如此襄助明公,助明公实现天下一统,明公却听从小人谗言,以儿女婚事来拿捏二娘,此举实在令人心寒!”

“明公待人如此,我们又何必为明公卖命?!”

“烦请明公放了相老夫人,让我们与二娘这便离去!”

雷鸣冷笑起身,“省得在这儿碍了小人的眼,动不动被人拿捏儿女!”

周围人脸色大变。

姜二娘才干远在诸将之上,若不是姜二娘,朱穆的势力只怕早被楚王蚕食干净,

是姜二娘先攻商城又打济宁,连下盛军两座重镇,朱穆这才有了喘息之机,得以重整兵力与楚王隔江对峙。

可姜二娘并非朱穆家将,而是客居之将,总有一日会离开朱穆,没了姜二娘的能征善战,莫说几乎称霸江东的楚王了,就连盛军都能夺取朱穆所占城池。

是以,朱穆以顾老夫人的名义请姜二娘的家眷来府上小住,说是邀请作客,实则是羁押为人质,借此让姜二娘留下。

这本是不能拿在台面上说的事情,更别提相老夫人与顾老夫人的确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所以以雷鸣为首的众人只能捏着鼻子忍下这件事,不得不继续为朱穆卖命。

哪曾想今日联姻之事彻底惹怒了这位性烈如火的雷鸣将军,姜二娘刚开口,他便再也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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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踹翻案几,掀了酒席,一开口便点明朱穆扣押相老夫人之事,彻底撕破双方维持的平和假面,让素来注重脸面的朱穆颜面扫地。

被雷鸣这么一闹,朱穆没心情注意自己被姜二娘拒婚的事情了。

——被拒婚与被人指着鼻尖骂,还是后者更丢人一些。

朱穆声音冷了一分,“雷将军这是哪里话?”

“相老夫人与我母亲乃闺中密友,如今在府上小住,不过是两位老老夫人情意深厚不舍分开罢了,与我有何干系?”

“情意深厚?不舍分开?”

雷鸣声音冷冷,“明公若不派重兵看守相老夫人,我倒真的会信了明公之语!”

“雷鸣,不得对明公无礼。”

姜贞淡声开口,制止雷鸣。

雷鸣虽天不怕地不怕,但却极听姜贞的话,姜贞开口,他便不再说话,冷哼一声,右手扶剑,整个人呈防御状态。

——这些士族出身的人向来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别看现在没发怒,指不定一会儿便会让亲卫来拿人。

姜贞整袖起身,拱手向朱穆道,“明公,雷鸣不胜酒力,所说之话不过醉语胡言,明公莫放心上。”

“我怎会与醉酒之人一般见识?”

朱穆强压心中不喜。

“明公宽厚。”

姜贞道,“醉酒之人容易生事,若再待下去,只怕会毁了明公之宴。”

朱穆摆摆手,“你先送他回去。”

姜贞微颔首。

“修文,扶你雷叔回去休息。”

姜贞对赵修文道。

一团孩子气的赵修文哎了一声,从座位上起身,拱手向朱穆道了一声失陪,才去搀扶“醉酒”的雷鸣。

三人走出宴会厅。

“主公,雷鸣欺人太甚,主公怎不让我等杀了他!”

三人走得远了,厅中诸将愤愤不平。

朱穆冷笑,“方才他在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动手?”

“等他走远了,才敢向我请命杀人?”

“”

这不是因为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吗?

只敢事后口出狂言,不敢当面动手杀人。

诸将面色讪讪。

知道自己手下一群草包,朱穆对这群草包也不报什么希望,只招来亲卫吩咐道,“严加看守相老夫人,万不能让她离开府邸。”

雷鸣再怎么不满又如何?

只要相老夫人与一众女眷孩童在他手里,雷鸣便只能乖乖听话。

·

“雷叔,你太沉不住气了。”

回到居住的地方,赵修文斟了一盏茶递给雷鸣,“你今日大闹宴会厅,只怕朱穆又会加强对祖母的看守。”

雷鸣抬手把茶一饮而尽,“我不闹怎么办?”

“我若不闹,今日闹的便是二娘。”

“两害取其轻,还是我闹吧。”

雷鸣不甚在意,“反正朱穆早就看不惯我,今日闹过之后,也不过是让他更加厌恶我一分,伤不了什么根本。”

“但二娘不一样。”

“不到万不得已,二娘不能与他撕破脸。”

赵修文叹了口气,“可今日婶娘当场拒婚,便是与他撕破脸。”

“无妨。”

姜贞眉梢微抬,看向半开的窗口,“我既敢与他撕破脸,便有与他撕破脸的底气。”

雷鸣大喜。

相老夫人年迈体弱,经不起颠簸,朱穆对她看守又极为严密,若非如此,他们早就把相老夫人救了出来,而不是让老夫人留在朱府,成为他们不得不听命朱穆的软肋。

若能把老夫人救出来,那便是天高海阔任鸟飞,他们再也不会被朱穆控制了!

雷鸣瞬间立刻放下茶盏,“二娘,你准备怎么救出老妇人?”

“不是我救,是楚王救。”

姜贞声音微微一顿,迟疑说道。

赵修文眉头微蹙,“楚王?他为什么会帮我们救老夫人?”

“嗐,这还不简单吗?”

雷鸣不以为然,“还不是与曾经的朱穆一样,看上了二娘的将才?想救出老夫人,然后以老夫人以令二娘。”

“呸,又一个只会拿人软肋的怂包!”

雷鸣十分不屑。

姜贞摇头,并不赞同雷鸣的话,“楚王光风霁月,远非朱穆之流所能比拟。”

“救老夫人,不过是不想让我继续为老夫人所用,成为他北上攻取朱穆的一道城防。”

那日楚王攻势甚急,朱穆方寸大失,不知如何应对,她便请命领了八千人,去解江东之局的危机,两军对峙间,她与楚王远远相望,看到了那位名扬天下的楚王。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尤其是士族出身的诸侯,最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她生平所见诸侯,往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可楚王却与传言中别无二致,是位光风霁月的英武男子,雍容闲雅,举止风华,与豫章大不相同,更让她意外的是,楚王并未因她是女子而轻视于她,而是将她视为颇为强势的对手,行兵布阵极为小心。

她见楚王如此,不由得心生感慨,难怪楚王能一统江东,有问鼎天下之势。

“我们探查多日,尚未找到救出老夫人的办法,远在江东之地的楚王如何能救老夫人?”

姜贞鲜少这般盛赞一个人,赵修文看了又看姜贞。

姜贞道,“世家大族互为姻亲,顾老夫人与楚王之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早年互通有无,时常走动,只是这些年朱穆与楚王同争天下,两姐妹之间才慢慢断了来往。”

“两位老夫人虽不大走动,但身边用惯之人彼此都知晓,楚王略使些手段,便能探知相老夫人周围的部署。”

“而后再将这些部署告知我们,他从中调停协助,便能帮我们救出老夫人。”

雷鸣一拍大腿,“甭管楚王为什么帮我们,只要他能帮我们救出老夫人,那他就是好楚王!”

“不妥。”

姜贞摇头,“世间万物皆可欠,唯独人情不能欠。”

“如果我们欠了楚王这个人情,他日后以人情要求我们做事,我们做还是不做?”

雷鸣傻眼,“这”

“二娘,你不是说他光风霁月,与朱穆不一样吗?怎么还搞挟恩图报那一套?”

“逐鹿中原,各凭本事。”

姜贞摇头轻笑,“一旦入了这场局,再怎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也会变得不择手段。”

“婶娘不会。”

赵修文抿了下唇。

“对,二娘不会。”

雷鸣跟着道,“还有大哥,大哥也不会。”

姜贞笑了一下,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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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否,“总之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欠楚王的人情。”

“这是自然。”

赵修文点头。

雷鸣问道,“不用楚王帮忙,我们怎么救相老夫人?”

“若我所料不错,楚王这几日会打着母亲的名义来给顾老夫人送东西。”

姜贞眸光轻闪,“儿子们虽打得热火朝天,可姐妹之情却断不了,顾老夫人多半会将这些人偷偷接进府,问一问自己妹妹的情况。”

“朱穆虽为庸主,但却颇为孝顺,必会对顾老夫人之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撤掉部分亲卫,以全顾老夫人思妹之心。”

“我们可趁这个机会,在朱府放上一把火,火起之际,便是我们营救相老夫人之时。”

“好主意!”

雷鸣拍手称快,“这样一来,我们只是借了楚王的人拜访顾老夫人之机,算不上让他帮忙,更称不上欠他人情!”

赵修文看了一眼兴高采烈的雷鸣,长长叹了口气,“雷叔说不欠,那便不欠吧。”

“我们不会欠他人情。”

姜贞摊开绢帛,提笔在上面画出济宁城防。

济宁城与商城皆是她亲手打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城里的情况。

她走之后,朱穆绝不会是楚王的对手,不过三五年,便会被楚王攻下所有城池,只是济宁易守难攻,是陈州之地的重重之重,楚王若强攻,必会损兵折将无数。

她的这封城防图,能让楚王少折五万精兵。

姜贞画好城防图,交叠起来递给赵修文,“若在营救老夫人之时有人帮你,便将这封图给那个人。”

“婶娘?”

赵修文眼皮微跳,没有立刻去接图,“楚王只是行了一个方便,我们用不着送他这样的大礼吧?”

姜贞把图塞到赵修文手里,“我不想欠他任何人情。”

她有一种不好预感,若她欠了楚王人情,日后必会有连绵不断的麻烦。

赵修文只好收下城防图。

是夜,朱府后门大开,十几个奴仆在顾老夫人的陪嫁婆子的带领下轻手轻脚走进朱府后门。

一个时辰后,火光骤起。

亲卫们早得了朱穆的暗示,让他们对从朱府后门进来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火光冲天而起,他们才反应过来,忙慌里慌张去救火。

姜贞一行人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祖母,我们来救你了。”

赵修文轻手轻脚叩响顾老夫人的房门。

“郎君找错地方了,相老夫人不在这儿。”

一道温柔女声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赵修文心头一惊。

——他的功夫虽不及婶娘与雷叔,但也并非平庸之辈,怎会让人悄无声息近了身?

赵修文脸色微变,立刻回头。

身后是一位做侍女打扮的少女,年龄不过二八,掌灯立在他身后,面上带着恬淡笑意,“郎君,请随我来。”

赵修文眯了眯眼。

少女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赵修文手指微紧。

半息后,他叹了口气,从衣袖中取出姜贞交给他的城防图,递给掌灯的少女,“辛苦女郎。”

“主人之命,不敢言辛苦。”

少女微微一笑,接过城防图,带着赵修文去找相老夫人。

相老夫人早已穿戴整齐,见赵修文过来,忍不住伸手揪他耳朵,“你这小王八蛋,怎么现在才过来?”

“我在这里都快闷死了!”

少女抿唇一笑。

“好祖母,您先别动怒,婶娘还在外面等我们,我们先出去再说。”

赵修文连忙求饶。

相老夫人这才松开手,快步往外走,“还算你们有点良心,没把我撇下自己跑了,比我那没心肝的儿子好多了!”

混乱之中,少女送祖孙两人出了朱府。

朱府外,早有一顶小轿在等候。

赵修文扶着相老夫人上轿。

雷鸣拱手向少女道谢,“多谢女郎。”

“你家主人应该会很喜欢这张图。”

顿了顿,他指了下少女手里的绢帛,“你帮我们,我们也帮你,如此也算扯平了,咱们互不相欠。”

少女面带浅笑,“将军一路走好。”

“告辞。”

雷鸣辞别少女。

赵修文与相老夫人上了轿,雷鸣一挥马鞭,小轿如离弦之箭,冲向城门。

城门之上,是姜贞领人在巡视。

灰扑扑的小轿越来越近,姜贞手起剑落,周围亲卫无声倒下。

副将脸色大变,“二娘为何如此?”

“吱呀——”

厚重的城门被姜贞事先安排好的人打开。

十几骑护着一顶小轿,从城内冲了出来。

一匹马仰天长啸,似乎在等人。

姜贞翻转剑柄,将佩剑送到副将鞘中。

“明公打错了主意。”

姜贞眉梢微挑,声音似山泉清冽,“姜二娘一生从不受制于人。”

言毕纵身一跃,从城楼跳下。

城楼上早已被她挂上铁索,隐藏在旌旗之下,她单手握铁索,顺着城墙滑下。

战马嘶鸣。

铁索与地面仍有一段距离,姜贞松开铁索,从半空跳下。

战马飞奔而来。

姜贞稳稳落在马背上。

“彩!”

赵修文惊叹出声。

雷鸣龇牙咧嘴,只觉□□一凉。

——女人就是好,这种动作如果换成男人来做,怕不是会残废。

一行人纵马出城。

东倒西歪的亲卫从地上爬起来,“副将,要不要去追?”

“她方才大可取我们的性命,但她没有取。”

副将看着英姿飒爽的身影,缓缓摇头,“她留我一命,我怎能害她?”

更别提这位二娘是真正的将才,所到之处莫不臣服,就连即将统一江东之地的楚王,在她面前也要退避三舍。

——以女子之身便能做到这种程度,若她为男子,天下九州又有谁会是她的敌手?

副将眸色变了又变。

半息后,他抬手砍下身边旌旗,转身冲众人大喊,“儿郎们,我愿追随二娘而去,她才是世间罕有的明主将才!”

“你们可愿与我一起投奔二娘?”

众人微微一愣。

但很快,他们反应过来,寂静的城楼上爆发一声又一声的豪言壮语——

“我们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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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愿意!”

没有人能够拒绝明主。

更没有人能拒绝能带自己打胜仗且宽厚待人从不打骂士卒的明主。

她是女人又如何?

她的才干,早已超越了她的性别。

·

“女儿千般好,唯独一点不大好,尚未到年龄,便有百家来求娶。”

相豫章看着堆在案几上的求娶信件,鲜少发脾气的男人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拍着案几破口大骂,“我的阿和才十岁,他们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我呸!也不看看自己儿子是什么货色,给阿和提鞋都不配!”

“其他诸侯也就算了,梁王怎么有脸来求娶的?”

相豫章越说越气,“别人是打了天下才兔死狗烹,梁王倒好,我还给他打了十几个座城池,他就琢磨着怎么弄死我,要不是我跑得快,只怕早就被他坑死在阵前。”

“害完我性命又想求娶我女儿,他当我是傻子吗?”

“更别提他后院的那一堆莺莺燕燕,哪个是省油的灯?阿和若是嫁给他儿子,以后的日子不用过了,天天跟人争风吃醋去吧!”

相豫章提起这些事便来气。

他捧在掌心养大的娇娇女,怎么可能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别说只是梁王的儿子了,皇帝佬儿都不配!

相豫章豪爽豁达,唯独在妻女的事情上容易易燥易怒,众人见怪不怪,纷纷与他一起骂梁王。

宋梨捡起来梁王的信件,忍着笑对相豫章道,“大哥先别忙着生气,他们想与咱们联姻,也不是全无坏处。”

“什么全无坏处?分明是都是坏处!”

相豫章抬手拍案几,声音啪/啪响。

兰月看了一眼,觉得得让亲卫再做一张案几来。

——以豫章这力气,现在的案几应该活不过晚上。

“梁王不是说了嘛?”

宋梨笑道,“若大哥答应联姻之事,他便出兵攻打严老将军的大后方,让严老将军腹背受敌,首尾不能相顾,以解大哥方城之危。”

“梁王的话你也信?”

相豫章不屑一顾,“他巴不得我被严守忠打死,然后阿和便只能依附他儿子,为他儿子攻城略地,助他实现天下一统——”

声音微微一顿。

虎目骤然放光。

那什么,虽然这事有点缺德,但也不是不能用。

——联姻之事虽纯属扯淡,但他可以放出风声,梁王为了与他联姻,送的聘礼是攻打严守忠的大后方。

此消息一出,哪怕梁王不出兵,也能让严守忠颇为忌惮,不敢倾尽全力来攻打方城。

不敢倾尽全力,便是不能速战速决,他只需再用些手段,便能让严老将军败阵收兵。

相豫章眸中精光大盛,吩咐亲卫,“去,把阿和喊过来。”

“这有什么不同意的?”

听完相豫章的打算,相蕴和奇怪看相豫章,“阿父今日若不提,我便会来找阿父说这件事。只需放出风声,便能让严老将军分心防备梁王,这种事情我很愿意。”

相豫章哈哈一笑,“英雄所见略同。”

“我家阿和果然与我一样,都是不拘小节之人。”

这怎么能叫骗婚呢?

他只是把梁王求娶的消息放出去,又没有答应梁王的求娶,所以远远称不上骗婚,充其量只能说是缺了点小德。

相豫章心安理得,大手一挥,让亲卫们去放消息。

是日,梁王为求联姻决定出兵攻打严守忠大后方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传遍西南各地。

听到消息的严三娘大惊,火速回营与严守忠商议如何应对,“父亲,梁贼若与相豫章结为姻亲,我们必会腹背受敌。”

“相豫章颇为爱惜女儿,应该不会做出以女儿来联姻之事。”

严守忠斟酌开口。

严三娘不置可否,“父亲,我们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若短时间内非但没有取胜,还让梁王攻取了我们的大后方,天子必会勃然大怒,降罪父亲。”

而千里之外正在营救严守忠家人的商溯,也因这个的消息变了脸色。

相豫章都教孩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骗婚这种事情也能教?!

梁王之子算什么东西?

联姻?不,这种人给相蕴和牵马坠蹬,都属于祖上积德,祖坟冒青烟。

【&#128226;作者有话说】

毒唯粉小商:梁王之子是吧?我记下了。

梁王之子:????我不是!我没有!我还想多活两年QAQ

明天开始日万双更,宝宝不要养肥我鸭,冷题材真的很难拿榜的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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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35章(捉虫)

◎“咱们布下的天罗地网,此时也该收网了。”◎

第三十五章

“梁王之子?哼。”

刻薄的贵公子轻嗤一笑,十分不屑,“刻薄寡恩之人,也配与相蕴和结亲?”

不是,若论刻薄,谁能比得上您呢?

十个梁王也不是您的对手。

老仆看了眼商溯,心里腹诽道。

但老仆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心里虽嫌弃自家小主人,但秉承无论小主人做什么事情,自己都不置一词的职业操守,安静拢手立在商溯身后,不对他的言辞发表任何意见。

骂人若无人附和,这样的骂则十分无趣儿,商溯骂了半个时辰,便闲闲止住话头,老仆适时捧上茶水,他轻啜一口茶,润一润自己的口干舌燥。

“严老夫人什么时候过来?”

商溯问老仆。

老仆声音暗哑,“严老夫人已在厅外等候。”

“你怎么不早说?”

商溯斜了一眼老仆。

老仆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您不曾发问。”

“”

他迟早要被怪老头气死。

“请她进来。”

商溯没有好气道。

老仆应诺而去。

严老夫人跟随老仆走进花厅。

严老夫人与严守忠是少年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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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感情甚笃,早年随严守忠南征北战,虽无将军之名,却有将军之实,是位不亚于严守忠的女将军。

后来子女们接连出事,她才军中离开,在府上做起相夫教子的老封君,护着府上为数不多的孩子,唯恐她们再出事。

那些疯的疯死的死的孩子们,是她心口永不会愈合的疤。

而今日,这些伤疤被院子的主人再度揭开,鲜血淋漓摆在她面前,让她曾经的猜测成为现实——那些事情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敢问小郎君,你有何证据来证明,我儿子与女儿的事情是别人陷害所致?”

严老夫人开门见山,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少年郎。

少年锦衣玉带,做世家子弟打扮,但却没有士族公子的脂粉气,反而有种清冽的孤高阴鸷之气,让人过目不忘。

这人是谁?

若是京中权贵之后,她当见过才对,但她对这张脸全无记忆,分明是一个从未在京中权贵圈出现过的陌生人。

一个不在京都生活的陌生人却对她子女遭遇之事了若指掌,她与忠哥究竟是多眼盲心盲,才会觉得儿子是为国捐躯,女儿是被他们所累?!

严老夫人不敢继续往下想。

商溯掀了下眼皮,瞧了眼严老夫人。

唔,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些,六十出头的年龄,鬓发已全白,他记得这个年龄的贵妇人大多保养得极好,远不是她这副模样。

不过老虽老了些,但瞧上去颇为威严,尤其是那一双微微上挑的目,与京中温和慈爱的老夫人们大不相同,一看便是多年浸染刀与血才会养出来的锋利。

啧,这么一位女将军,怎么养出来的子女一个比一个窝囊?

——白瞎了自己的一身好本事。

商溯收回视线,“或许你可以听听他们的话。”

老仆领来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严老夫人眼皮倏地一跳。

这不是四皇子身边的人么?又或者是朝中权贵之子的扈从?怎么被少年抓到这里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严老夫人抬头看商溯。

少年嘴角噙着讥讽的笑,似乎在看什么好戏。

严老夫人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商溯手指轻扣案几,“说吧。”

“四皇子不喜茜娘舞刀弄枪,唯爱侧妃温声软语。”

四皇子的亲卫战战兢兢道,“王妃在不曾为四皇子生下一男半女,并非王妃的缘故,而是四皇子与侧妃之故。”

“王妃曾有过好几次的身孕,但刚刚足月,便突然流产。”

“那时王妃年轻,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四皇子拦着不许,说王妃习武,孩子没了,是她自己不小心,怪不到别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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