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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辛实回他醒来那间屋打了水洗了脸漱口,又拿手沾水耙了耙头上乱糟糟的短发,瞧着银镜里自己还算有个人样了,赶紧又出了门。
按詹伯指的路,他沿着游廊拐了两个弯,远远地,瞧见了一座临池塘的亭子,日头金黄,映得塘面波光粼粼。
亭中心,有个黑衣裳的男人背对他坐着,手边的石桌上摆了茶台,男人正在洗茶,两只有力纤长的大手在茶台上游刃有余地倒洗茶碗。
辛实一眼就认了出来,是辜镕。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眼睛一下子就发酸,兴许是种瞧见救命恩人的激动,三步并两步就走到了亭子外头。
池塘里有红色的莲花,风一吹,荷香淡淡的,闻了叫人高兴。辛实就那么迎着花香走到人家身后,刚要张嘴,又踟蹰了,因为他想起来,辜镕耳朵不大好。
抿了抿嘴,他抱手搓了搓自己两条白得刺眼的细手臂,特意从石桌旁边绕过去,走到了辜镕正跟前大概三步远,然后站定了,稍微提高了声音,向对方问好:“辜先生。”
因为紧张,他又是低着头,因此视线只能瞧见辜镕的下半身。
辜镕的右手随意地搭在膝上,大概是被他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辜镕的食指轻轻地动了动,半晌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多久醒的?”
辛实悄悄抬眼瞧他一眼,脸上有种压抑不住的高兴,笑着腼腆地答:“刚醒的。”
辜镕其实不大明白他为什么时时刻刻都有这样旺盛的精力,不咸不淡地说:“忘记我跟你说过什么了?”
他们拢共也就说过一次话,那次,辜镕叫他说话时要抬起头,要大声。
辛实脑子一嗡,慢慢地抬起头,鼓起勇气看向辜镕的眼睛。
短暂的一对视,辛实吃惊地发现辜镕正在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他,一张英俊的面孔上,古井似的黑眼珠直直盯着他,眼神十分冷静,像在看什么货物,目光在他赤裸的小腿和双臂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硬着头皮被他检阅,辛实纷乱地想,这衣服果然是在屋里穿的,不能穿出来的,自己又丢人了。
辜镕这个人,称得上是个好人,可或许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原因,身上有种气势,叫人在他面前不自觉紧张害怕,不过大概由于辛实这次非常听话,抬头抬得很迅速,辜镕虽然冷漠,脸上倒是看不到上次的怒气,这令辛实还是稍微松了口气。
等辜镕终于挪开了眼睛,辛实精神一振,找到机会,双膝一弯,跪下来朝着他磕了一个响头。
叩完觉得有些头晕眼花,辛实咬牙撑住了,抬起头,面朝辜镕,坚持把话说完:“辜先生,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以后一定当牛作马报答你!”
辜镕的眉梢动了一动,感到少许的惊讶,但却没有阻止,心平气和地任由辛实磕完了头,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像是受惯了人家表忠心的。
好一会儿,居高临下地瞥了眼辛实,说:“我也并没做什么。”
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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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地,他说:“我是木匠,看见好窗户出问题,心里就忍不住想修,辜先生您别生气。”
这人真像是面团捏的,一点也没有脾气。辜镕没从辛实脸上看出一点点的不服气,因此即使此刻心里有意想找点麻烦,也找不到理由发作,一时间冷笑了一声。
辛实叫他笑得背心发冷,无助地站在原地没敢搭话。
辜镕这时从桌上拿了本书看,辛实站他面前,正好把光挡了,他等了一等,想等辛实识趣地自己走开,好半天,见辛实还是杵在面前,像个门神,忍不住了,开口叫辛实往一边站。
支使完,他又盯回扉页,但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里颇烦躁,想:除了长得好看,性格老实,这人究竟还有什么长处?
辛实没做过下人,并不知道下人最重要的是耳聪目明会有眼力见,平时主人一使唤要立刻出现,主人不需要时,最好默默无声最好让主人瞧不见。
好在他还算听话,马上就老老实实地挪了几步,可他心里真不痛快,很忧愁地想:这个人到底还有没有个高兴的时候?两条眉毛总是皱在一起不会累?
辜镕愤懑疑惑,辛实郁闷不解,两个人心情都不大好,因磨合得十分吃力,干脆暂时不作交谈,一坐一站,静了好半天。
忽地,天色暗下来,风又大了些,把荷叶吹得左右摇晃簌簌响。
辜镕的衣袖和裤腿在风里招摇,两只露在外头的青白色细瘦脚踝有点苍白的意味,辛实体热,只觉得真凉快,可他心想辜镕的腿不好,说不定会觉得冷,于是试探地张了嘴,说:“辜先生,起风啦,我们进屋吧。”
辜镕像是没听见,辛实于是拔高声音,又说了一遍。
这回辜镕听见了,抬起头看向他,平直的淡粉色嘴唇微张了张,像是有话要吩咐。
辛实赶忙上前一步,辜镕欲言又止,脸上有种即将要露怯似的犹豫,好一会儿,拧着眉徐徐道:“以后不要站在我右边。”
原来他坏的是右耳朵。
辛实心里一惊,他从金银那里听说辜镕耳朵坏了一只,却不知道具体坏的哪一只,现在知道了。
想着这是在枪林弹雨里落下的毛病,他忍不住泛出些同情,讷讷点头,赶紧换到辜镕的左侧。
辜镕早瞧出来辛实怕他,现下瞧那神情,大概还有些可怜他,从他见辛实起,就发现这个人总是什么心情都放在脸上。
他额头青筋一迸,自尊心作祟,忍不住又想发出呵斥,还没做声,辛实突然矮下身,挨着他的左耳,开口说了话:“那我就站您左边成不成,先听我说句话试试吧,您觉得这样大小的声音合不合适,会不会有点吵?”
那气息,像羽毛似的扫在他后颈,携着股牙膏的茶香,痒痒的,发热,声音软而轻快,有种少年男子独有的沙哑柔和。
这小子的语气,简直像在哄小姑娘。
辜镕该把他推开的,他不习惯跟陌生人这么近,但却迟迟没有动作,心里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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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股亟待破土的怒火()•(),也像是迎上一阵夏雨☯(五?六二)_[(.)]☯()•(),噼里啪啦地突然灭了,连股烟都没冒出来。
哑然半天,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没想到自己还真像个孩子似的,被辛实软绵绵地哄住了。
仔细一琢磨,他想明白了,不是辛实说话多么娓娓动听,而是从没有人哄过他。
自他腿坏了,大家都供着他,捧着他,可也都怕着他,即使是詹伯,每次叫他一吼,也都噤若寒蝉。没人有胆子敢在他发了脾气之后商量似的来跟他继续地说下一句话,他们都晾着他,非得等他自己恢复平静,才敢来搭理他。
只有辛实,他没见过大人物,没学过伺候人,因此不知道大人物是说一不二的,是需要避其锋芒的,一言不合是可以取人性命的。
他也怕他,可稍后又忘了,只把他当个可怜的有钱人,时尊重时不尊重他,偶尔还冒犯地靠他很近。
这态度没什么分寸,实在不像个下人。辜镕品味了几次,说不上好,可也说不上不好,只是心里谈不上讨厌,因此暂时不想勒令辛实改正。
说完话,辛实便直起身子等待辜镕答复。
辜镕慢慢地扭过头,瞧见辛实正张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神情期待又有些紧张。他冷淡地点了点头。
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得到辜镕的肯定,辛实先是一愣,有些不敢置信,接着眼睛弯起来笑了,两个月牙似的。
他又低下头,颇有两分得了阳光就灿烂的意思,凑在辜镕左耳边,带了点高兴的气息,又说:“辜先生,我愿意伺候您呢。但我只会刻木头,没学过照顾人,要是做得不好,你第一次先别骂我,好好跟我说成吗?犯第二回,你怎么骂我都行。”
辜镕静了静,仍然觉得后颈痒得有些不自在。
徐徐地,他说:“第一件事,说话不需要离我这样近。”
辛实脸色一僵,瞬间直起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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