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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渔了。
五月起禁渔,直到八月。船舶入港,渔民归乡。
方口村的新宗祠终于动土开工。
负责调令工程队的是光耀的大哥方光辉,大伯为此非常得意,虽然他二十出头,只是在市里工地做了几年学徒小工,连大工都还没混上。带他的工头师傅是市里开五金建材店的小叔介绍的,他中专肄业,不学无术,大伯喊他上自家的渔船去出海,他畏海上晕浪,连夜逃到市里,瞎混了两年,才终于听家里安排,到工地去学谋生。仅仅这样,大伯大姆已感动得千金不换,趁此机会召他回来,要他威威风风做村长家的大少爷,虽然只是后生一个,却可以在父亲的撑腰下掌管工程款项,在施工现场人五人六、挥斥方遒。
开工那天,拜神祭祖,香灰飘得整村都能闻见,泳柔在家过五一假期,走去远远看了一眼,祭坛前,大伯搀着村里年纪最大的老叔公,身后一众叔伯,再是一众男儿男孙,穿道袍的风水师大袖一挥,他们就集体下跪。泳柔心想,好蠢的画面,遂转身离去。
起宗祠,修族谱,大伯整理近五代的名目,要送去给刻碑的师傅续写旧族谱。他字写得奇丑,怕辱没了门楣,于是捉人代写,要字迹好又文化高的,泳柔首当其冲,被捉在大伯家厅堂内乖乖誊抄,按照字辈,第十一代,阿爸叔伯们的“训”字辈,训忠训义训礼训孝……第十二代,与她同辈的“光”字辈,光辉光荣光耀……这三个名字紧紧挨在“训忠”的下面,誊到这里,大伯脸上浮现沉醉的痴笑,殷切地给一旁的大姆冲茶,说这都是她赵雪芬的功劳。可这名目上没有赵雪芬,也没有陈香妹,没有方细。誊到“方训礼”时,再往下,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方泳柔。
族谱是男人的史诗。
大伯两次现出惋惜神情,一次是写到二伯方训义时,括弧殁,另一次就是写光字辈时,跳过了阿爸训礼这一支。
剪头婶也在厅内闲坐喫茶,她的儿子训诚,殁,她翘腿嗑着瓜子看着泳柔写下这行字。她不识字,独独会认儿子的名字。“这边这边,你阿诚伯下面,方光野。”她伸手来指,生怕泳柔写错。
泳柔抬头,“阿嫲,明明是方大野。”
“什么大野!这里边哪里有大字辈的?还不是那个讨债的丽莲乱上户口!就是方光野,我们阿野也是正统第十二代男孙,光字辈的!”她敲打完泳柔,又扑向另一侧:“阿忠,那个改名字的事情你什么时候帮我去办啦?”
大伯直冒汗。他自近些年彻底甩手将渔船交给后生们之后,就日益肥胖,极易脸红出汗。“啊呀,婶,改名字要到派出所到户籍科去申请,要写说明的啦。哪有那么简单?大野大野,也不错啊,蛮好听的嘛!”
“哪里好听!”
泳柔说:“大得一望无际的原野。比光秃秃的原野要好。”
大伯连忙应和:“对啦,而且当年训诚他阿公是倒插门,要按这么算起来,阿诚阿野都是旁系,不跟字辈也没事啦。”
剪头婶大骂脏话:“放你**的臭屁,旁什么系,我还膀胱呢。当你是皇亲血脉啊?死人阿忠,我看你现在真是厉害了……”
泳柔听着大伯挨骂,暗自偷笑。村里这样的口角多得很,都是又闲又碎,又臭又长,争完吵完就像气体无形去散,弥漫入渔村的背阴处,藏纳在老人们的皱纹里。
剪头婶又开始叨念她那可怜的儿子是如何惨死,她那无情的儿媳是怎样蛮横……一边念还一边蹬了脚上的凉拖,将脚翘到太师椅上来抠,她近来好像染上皮肤疾病,总是发痒。趁着他们掰扯个没完,泳柔看着阿爸名下空出的那一块,心想,若此时将自己的名字写上,纸幅一卷送到刻碑师傅处,神不知鬼不觉。可又有什么用处呢?她一点也不想将自己的名字与他们的写在一起。她只是不喜欢阿爸名字底下那片空白,好像那是她的过错一样。
男子的名字写入族谱,女子的名字又该写在哪里?
校庆落幕,五一假期过完,文理分科就成为学年末尾最后一个还未落定的乾坤,要分科重组了,也意味着,班级要散了,宿舍要散了。
方泳柔将洗净的校服撑高,晒在天井旁的走廊。步入五月后,每一日的天空都湛蓝如洗,大雨清洗了整座岛屿,洗掉了春天的湿和闷,令少年们也抖擞精神。
程心田背着书包从108出来,刚洗过的短发半干,脖子上扑了爽身粉,泛着一片白。泳柔叫她:“你去哪儿?不在宿舍午休吗?”
“我去教室学习,下学期分科了,我想补补物理跟数学,从现在到期末,我决定——不睡午觉了!泳柔,你来吗?你来的话,正好可以教教我。”她热情向她发出邀请。
上个月,小奇与李玥吵架那天下午,泳柔打完排球回宿舍来洗澡,远远瞧见心田在打电话,走近了,发现心田浑身发抖,挂了听筒,转过身来,脸上哭得一塌糊涂,抽抽噎噎,一会儿说家里有人生病,一会儿又说家里有人受伤,说她不同她们去灯塔了,一放学就要马上回家。泳柔帮她将不断流出来的泪擦了又擦,预备铃一响,两个人携手狂奔,奔到教学楼入口,心田忽然紧拽住泳柔的手,说:“泳柔,我没事,你别告诉别人。”她泪痕未干,努力挤出微笑。
一转眼,她就像这天空一样抖落阴霾,还壮志凌云地发表不午睡宣言,泳柔听了,奋进之心熊熊燃起,前段日子花了太多时间打球,趁此机会,正好提前冲刺期末考。她匆忙去换了校服,周予从宿舍窗内望见她俩整装待发,探出头来问:“你去哪?”
不午睡小队就此扩充为一行三人,午休铃响后,偌大校园万籁俱寂,连篮球咚咚砸往球场地面的声音都无,教室内只有零星几人,周予将书本题册搬到大头的位置,坐在泳柔身后。
物理与数学是心田的弱项,她整理了疑难点请教泳柔,教室内人声稀微,只有电扇呼呼转,她们说话时也情不自禁地放低声音。
泳柔轻声说:“你想好选理科了?”
心田也轻声说:“嗯。其实我也喜欢文科,但我将来想念跟大海有关的专业,那些专业都爱招理科生。”
“大海有关的专业?”
“对,比如说海洋生物,海洋地质。我们家不是开水族店嘛,就是卖鱼的,卖微缩的大海。所以,我想去学真正的大海。”
泳柔玩笑说:“这么巧,我们家也是卖鱼的。”
心田知道她家开了一间海鲜大排档,也笑说:“是吗?我们家卖的是金鱼、孔雀鱼、鹦鹉鱼、斑马鱼。你们家呢?”
“我们家卖:金鲳鱼、赤尾鱼、带鱼、大马头鱼。可以整着卖,也可以散着卖,可以清蒸卖,也可以红烧卖,还可以煮酸梅,煮豆豉。”
两个人凑在书本前,各执一笔,头挨着头小声笑。泳柔说:“你信不信,后面那位,连哪样鱼能吃哪样鱼不能吃都分不清。”
她们转过头,周予摘下一边耳机,一脸困惑,她们见了,更加嬉笑成一团。周予浅浅一笑,戴好耳机,笔下画出几条辅助线,一副懒得搭理她们的样子。“没听见拉倒!”泳柔从书包里翻出mp3,就是那个她曾经打算送给小奇做生日礼物的mp3,“我们也听歌。”她分给心田一只耳机。
片刻,周予戳她一下,塞给她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你们在听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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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歌?
她回复:要你管?听你自己的去。还在后面画了一个鬼脸。
自这日起,她们三人每日午休都在教室学习,两个坐前面,一个坐后面,后面的那个总是戴着耳机,一句话都不说,前面的两个偶尔会小声谈笑,一起听歌,聊喜欢的歌手。方泳柔喜欢孙燕姿,她喜欢她的声音有种柔韧的质感,程心田则更喜欢梁静茹,喜欢梁氏情歌中那种甜蜜又坚定的期盼。
音乐在耳边播放时,程心田总想起那个曾被她偷偷据为己有的mp4,她有无数个瞬间想向方泳柔坦诚一切,可她没有,她一次又一次地想,再等等吧,先是明天再说,再是这周要结束的时候再说,最后又变成学期末再说。
她跟泳柔一起趴在桌上小憩,她在本子上写:“分班后,我们就不能做同桌了。”她将本子推给泳柔看。
泳柔在下面写道:“但我们可以一直做朋友。”
程心田站起身,走出教室去洗手间。
泳柔看着本子上的两行字。要分班了。过完这个暑假,她就再也不会回到这间教室,高二教学楼在教学区的另一侧,新教室的窗外会换一番新的风景,她的身边也会换一批新的人。
分离的愁绪袭上心头,她转过身想与周予说说话,却发现周予趴在桌上,正在睡觉。她看着周予淡薄的眉毛与嘴,心想,这人长得这么薄情,肯定也没什么舍不得的,要是跟她说了舍不得她,说不定还会被她当傻子看呢。她凑过去,偷偷摘下周予的一只耳机,塞到自己耳里,想听听这人睡觉时都在听些什么。
可什么都没有。耳机里一片寂静。
一片寂静中,周予睁开了眼睛。
正午阳光明亮,她的眼睛如同琥珀般发光。
风扇不再呼呼地转,一瞬间如同千万年,树脂滴落变成化石,她的眼睛如同琥珀般发光。
周予说:“金鱼是用来看的,金鲳鱼是吃的,我才没有分不清呢。”
泳柔说:“偷听鬼。还假装没听见。”
她急忙将耳机塞还给周予,起身跑出教室去追赶心田,走得太急,还被挡住过道的课椅绊了一踉跄。
程心田躲在开水间里,十指交缠,来回踱步,她有些出汗,六月过半,天气热起来了,学期末将近,她还是没能向方泳柔开口,她怯懦,害怕袒露如此不堪的自己,事情过去半年有余,早已变成不会再伤害任何人的过往,也许泳柔不会跟她计较,可谁又会跟一个小偷做永远的朋友呢?
“我们可以一直做朋友。”
她难以面对这句留言。
“心田?我以为你去洗手间呢,原来跑到这里来了。”方泳柔走进开水间,站到她身边来,两臂搭在栏杆上,向下望去。“这里不晒,正好透透风。”
程心田哑然无声,心突突跳着,话几次都要蹦到嘴边,她想,或许趁着现在,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这里没有别人,只要一口气说出来……
有些勇气只存在于刹那,若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泳柔。”刹那的勇气一股脑上涌,程心田涨红了脸。
“嗯?”方泳柔转过脸来,耐心地等着她讲话。
“我……”可怎么讲呢?她根本没有想好。“我……”她的脑中一团乱麻,像有一只卑劣的老鼠在追赶飞舞的线头,于是毛线越缠越乱、越缠越乱……
她就是那只卑劣的老鼠。
“我、我家里……我上次跟你说,我家里有人受伤了。”老鼠从乱麻中扯出另一个毫不相干的线头。刹那的勇气消失了。老鼠是见不得光的。
“我记得。你的家人好些了吗?”
“是我爸爸,我爸爸的腿断了,被人给打断的。他赌博,欠了人家好多钱。”
方泳柔微睁大眼睛,有些呆住,下意识地拉住了程心田的手。
“已经好几年了。”程心田的语速慢下来。“他一开始就是玩六*合*彩,越玩越大,那些放贷给他的人收不到钱,就砸我们家的店。”泳柔牵着她的手,肌肤相触,融解心防、滋生依赖。
她将家里这些年的事情说给泳柔听,那些被砸烂的鱼缸、目珠凸起挣扎着死去的鱼,穿着尖头皮鞋、皮带扣子大而晃眼的陌生男人,洗手盆内大把大把的母亲的落发……
还有一再认错、不断重蹈覆辙、意志残破却疼爱她的父亲。
生活是断线的,时而好,时而好像无事发生,时而天崩地裂,她总是用力微笑着活在那些好的段落里。
只要微笑,好的事情就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