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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同一时间,市局刑侦支队审讯室内。
季凛向窗外看了一眼,一边手指下意识覆上了另一边手的手腕。
审讯前,他就已经将两边手腕的锁链都取下来收了起来,因此现在手指直接触碰的,是空无一物的手腕肌肤。
季凛手指在突出腕骨上来回摩挲,他没有再对韩安刚刚「将安眠药磨碎加在奶茶里」的说辞提出任何质疑,甚至不再让韩安继续叙述作案过程,而是依然注视着韩安,话锋一转,又自然切换到了一副循循善诱近乎蛊惑的口吻,慢声道:“韩安,亲手处死自己痛恨的,想要惩罚的人,是什么感觉?”
韩安霍然抬眸。
她从来没想过会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因此一时之间,韩安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答不出来。
可季凛好像并不在意她是否回答,他签字笔忽然抬起,笔尖在空中猛然一戳,继而道:“利刃像这样扎进所痛恨之人的胸口时候,韩安,你在想什么?”
伴随季凛的动作,韩安肩膀猛然一耸动,她眼底显出两分迷茫,听见季凛温沉的嗓音响在耳畔,明明很近却又好似很远,像是恶魔的召唤,轻易将她长久苦压心底的念头都在瞬间召唤出来:“你是不是在想,原来人是这样脆弱的动物,仅需一瞬便可丧命…如果早在当初就这样做了,那么是不是,就不必再经受后来漫长的折磨?”
听清季凛话语中某个词眼,韩安身形蓦然一绷,她脸色近乎是在瞬间就苍白了两分,眸底也划过一丝惶恐。
窗外又起了一阵风,树叶簌簌响动声愈发剧烈。
——
闻冬从窗外收回目光,重新定格在韩扬的笑脸上,他唇角挑起,刻意以一副轻松的语气问道:“猜不对的话,难道就不给我喝了吗?”
韩扬像是微怔了一下,随即,他唇角笑容扩大,认真道:“怎么会?我只是和闻老师玩个小游戏,奶茶是我特意买给闻老师的,无论闻老师是否猜对,最后自然,都会让闻老师喝到的。”
闻冬「喔」了一声,便随口猜道:“那就左手。”
韩扬背在身后的手微顿,之后他伸出左手,将一杯插着吸管,只有三分之二杯的奶茶放置在了钢琴边的书桌上,笑道:“闻老师,看来你在猜拳游戏上的运气确实不怎么样,这杯是我的,我喝过了。”
边说,韩扬又将右手也伸了出来,将另一杯同样插好吸管,不过是满杯的奶茶放在了靠近闻冬的位置,“这杯才是给闻老师的。”
略作停顿,韩扬忽然向闻冬靠得更近,他朝闻冬眨了眨眼睛,一副期待模样:“闻老师,你快尝尝看,这可是我们学校的招牌,超级好喝的!”
然而,很奇怪的,闻冬鼻尖没有涌起丝毫与期待相关的气息,相反,他只闻到了愈发强烈的,如同被火焰炙烤般的金属味道,还有另一股腾然而起的,略显浅淡的苦涩味道。
那是悲哀。
人类的情绪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有缘由的。
然而此时此刻,闻冬却罕见地茫然,因为他发现,自己虽然闻到了韩扬当下的情绪,却完全找不到他情绪的缘由。
片刻后,迎着韩扬期待的目光,闻冬还是端起奶茶,小口抿了一口。
甜得发腻。
——
将一次性纸杯放在桌上,韩安好似重新恢复了初来时候的沉静与舒展,她冷声道:“警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没有什么「早在当初」,我也没经受过什么漫长折磨,我想我说的已经够明确了,我杀死沈溪的动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将我弟弟带上了一条歧途,他是个罪人!我杀他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感觉,毕竟就像你说的,原来人类这样脆弱,丧命只需要一瞬,太短暂了,短暂到没空让我有什么感觉,不过我承认,确实是有快意的,我想警官你,应该能够理解这种快意?”
季凛目光落在韩安脸上,半晌,他蓦然笑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回答韩安的问题,而是好似前言不搭后语般问道:“韩安,你知道含羞草的原理吗?”
他这问题问得莫名,韩安明显一愣,下意识问道:“你说什么?”
“含羞草叶柄基部有一个特有的器官叫做「叶枕」,”季凛竟然真的讲起了植物原理,“叶枕当中的薄壁细胞极其敏感,稍微受到外界的震动或者刺激就会有所反应,使得含羞草的小叶自动合拢,叶柄也逐渐下垂…”
略一停顿,季凛微向前倾身,紧紧攫住韩安的眼睛,迎着韩安似懂非懂的眼神,他温沉道:“其实人也同样如此,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像「含羞草叶枕」一样的存在,敏感异常,外界稍有触碰亦或窥探,你就会本能将自己收拢起来,树起一道仿佛高不可攀的屏障。”
电光火石间,韩安终于明白了季凛的意思。
季凛是在说,她对某件事情过度的否认本身,往往是另一种变相的默认,默认确有其事,且这件事情,在她心底占据了极其重要而隐蔽,甚至完全不可被触碰的位置。
韩安隐在桌下的两只手下意识攥紧了,大概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忽然陷入了一种两难境地,不知该作何回答。
然而季凛好似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因为讲完刚刚的话,季凛就又原靠回了椅背上,依然是那副胜券在握般的商业会谈姿态,他手中签字笔转了一圈,忽然转口问:“韩安,说一说看,你最不能接受同性-恋的哪一方面?”
——
“闻老师,”韩扬坐在了闻冬身侧的琴凳上,侧头问他,“你刚刚在练哪首曲?”
闻冬抿了抿唇,有一瞬犹豫。
一方面,他其实现在更想通过语言试探韩扬,明确韩扬坚定与悲哀这两种情绪的缘由,但另一方面,留给他的时间确实不多了,再过三分钟,他就闻不到韩扬的情绪了,或许先弹那段旋律,才是更应该做的。
虽说还能够依靠微表情与微动作去判断,但相比而言,闻冬自然还是更加相信自己的特殊能力。
于是迟疑一瞬,闻冬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没有回答韩扬的问题,只是轻声说:“弹一段给你听。”
话音落,闻冬手指搭在琴键上,按下了第一个音。
韩扬手写的那段旋律并不长,闻冬早已经记熟,不需要再看谱了。
在第一个音响起的瞬间,闻冬余光便注意到韩扬肩膀猛然一滞,与此同时,他鼻尖涌起一股强烈的,名为惊愕的味道。
“闻老师…”韩扬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开口,“这…你…”
听得出韩扬的语无伦次,也听得出他嗓音甚至在发颤,但闻冬没有停下来,他手指依然在琴键上翻飞,而韩扬也重新安静了下来,没有再开口问一个字。
一时间,空荡琴房内只有琴声,绝望而又希翼。
充斥在闻冬鼻尖的惊愕味道极其短暂,转而就被愈发浓烈的苦涩与金属味道所掩盖。
悲哀与坚定相交融的味道并不好闻,闻冬却恍若未觉,面不改色,将这段旋律完整弹了一遍。
最后一个音落下,闻冬倏然偏过头,直直看进韩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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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睛,他语气如常道:“我之前去沈溪家里替他整理遗物,在他家中琴房里发现了一张手写琴谱,没有署名,但是右上角有沈溪打下的一个A+,我猜想这应该是你们某个学生提交过的,只不过不知为何,沈溪只留下了这唯一一份。”
闻冬敏锐注意到,在他说出「唯一」两个字的时候,韩扬眸光微微一动。
“韩扬,”闻冬不动声色,轻声问道,“所以,你听过这段旋律吗?你知道它究竟是谁写的,或者说,沈溪为什么,只偏偏留下了这一份吗?”
然而,令闻冬略感意外的是,韩扬并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甚至没有说「不知道」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他的目光从闻冬脸上,逐渐下移,最终定格在闻冬依然搭在钢琴上的修长手指上。
半晌,韩扬忽然笑了笑,讲出一句好似很莫名,很没有缘由的话:“闻老师,你真的不该接替沈溪的工作,来这个学校当老师的。”
伴随他话音落下,闻冬在今日的特殊能力失效的最后一秒钟,闻到韩扬身上苦涩味道渐渐淡去,而那种名为坚定的,仿佛被烈火炙烤的金属味道,浓郁到达了一个巅峰。
窗外忽然响起一道惊雷。
——
顷刻之间瓢泼大雨落下,审讯室一侧墙壁上的小窗户上划过一道道水痕。
季凛搭在手腕上的手指微动。
上一个这样的雷雨天,他的小闻画家去了他家。
今日这个雷雨天,但愿能为沈溪这个案子画下句号,之后,大概就能让小闻画家给他画画了。
敛了一瞬的思绪,在淅沥雨声中,季凛回眸再次看向韩安,语气依旧淡定如常:“你刚刚自述,最不能接受的是同性-恋人之间的亲密行为,尤其是和性-爱相关的,你认为这非常非常恶心,是吗?”
季凛讲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丝毫尴尬亦或难堪,他神态自若,好似在宣读科普论文。
韩安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像在强忍极度恶心不适的感觉,她语气严肃道:“是的,我真的觉得非常非常恶心,因此还希望警官你能理解,不,至少尊重我,不要再一遍遍重复了。”
季凛眉梢微挑,他没有应下韩安的话,反而像是刻意抛弃了他一贯的懂礼与绅士,仍然继续道:“既然如此,我有个疑问,你明明这样厌恶同性-恋人间的性-爱行为,那么为什么,你杀掉沈溪之后,却并不割掉他的生-殖-器?”
这下不等韩安说话,单侧玻璃外一直旁听的唐初先「我操」了一声,“季老师,你究竟是什么魔鬼?!”
对唐初的嚎叫恍若未闻,季凛直视韩安的眼睛,手中签字笔在空中横向比划了一下,他刻意压低嗓音,一字一顿道:“韩安,按照你的思想,这应该就是罪恶的开端与终点,你既然都处死了沈溪,又怎么能不将这最大的罪恶除掉?”
韩安抿了抿唇,做了一个极其明显的吞咽动作,她下意识喃喃道:“没错你说的没错,那就是罪恶的开端!我原本是想的,原本是想割掉的”
“但是有人不准你这么做,对吗?”季凛嗓音又放轻,缓声道,“或者说,其实你真正参与的,只有将利刃刺入沈溪胸膛这一个步骤,下药的不是你,清理现场的更不会是你,而你真正想要惩戒的人,也根本不是沈溪。”
略作停顿,欣赏韩安的瞳孔骤然放大,眼底掠过十足惊恐,季凛才继续慢声道:“阻止你的人是韩扬,下药的刺了背后四处伤口的以及清理现场的,都是韩扬,他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或许,他其实有个智力方面有缺陷的双胞胎弟弟,而你真正想要惩戒的那个人,大概就是导致你另一个弟弟智力缺陷的罪魁祸首,韩安,我的推测对吗?”
季凛话音落下,单侧玻璃外一众警察们甚至唐初都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而韩安的脸色更是已经变得如刚刚粉刷过的墙壁一般苍白。
“韩安,”季凛手中签字笔在桌面上轻点,慢条斯理收尾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个好姐姐,为了弟弟如此甘心情愿承担所有罪责,但是你又是否想过,在这条艰难的惩戒之路上,你弟弟早已背叛你,走上了另一个岔路?”
韩安大概是本能想要反驳,想要说「不可能」,但韩扬哽咽如泣血的「对不起」倏然在她耳畔响起,那句「不可能」终究没有出口。
不过
不过,韩安的所有神情变化都仅在瞬间,短暂的一瞬之后,她忽然就敛去了所有彷徨情绪,霍然抬眸,直直迎上季凛的目光,不闪不避。
韩安唇角缓缓挑了起来,她一字一顿道:“警官,你的推测再完美,也不过只是推测,况且有一点最重要的,你猜错了,我确实心甘情愿承担所有罪责,不过这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让这条惩戒之路,有人能够一直走下去。”
窗外忽然又响了一道惊雷。
倏然之间听懂了韩安话里的意思,季凛心脏重重一跳,他霍然起身,边大步走出审讯室边从口袋中抽出手机,毫不犹豫拨出了闻冬的电话。
“对不起,”手机听筒中传出礼貌的机械女声,此时此刻听起来却显得幽冷异常,“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季凛蓦然转身,向审讯室内望去。
明明隔着一层单面玻璃,韩安现在是看不到他的。
但韩安却转过了头来,就像知道季凛正在外面看着她一样,韩安唇角笑容扩大,一字一顿,吐出四个字:“来不及了。”
「啪」的一声,季凛的手机骤然脱手,砸落在地,手机屏幕在顷刻间四分五裂,像极了某种不详的隐喻。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标注」含羞草部分来源百度。
感谢投雷和营养液!
鞠躬,爱你们。
第32章
唐初从未见过这样的季凛。
唐初与季凛搭档六年,在他的记忆中,无论面对再难缠的案件,再残暴的犯罪分子,亦或陷入再危险的境地,季凛唇角的温和弧度都像是牢牢镶嵌在他脸上,不会被打破的。
但是刚刚听见韩安的话之后的季凛,是不同以往的。
其实季凛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很不同寻常的反应,他只是神情骤然冷了,步伐不似往日慢条斯理,略微显出两分急促,还有
还有回眸看向韩安的那一瞬间,眼神好像不似往日温和含笑
隔着单层玻璃,韩安倒是感知不到,唐初却不由自主抬手搓了搓手臂,莫名觉出两分危险。
不过对于案情的关注压过了本能反应,唐初转头,急切问道:“季老师,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原本还在震惊季凛忽然做出的惊人推论,就乍一下听见了韩安说出口的话,唐初隐隐有了个不详的猜测,却不敢贸然问得太过直接。
不过毫不意外的,季凛不同以往的表现只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间。
在听见唐初问话的刹那,季凛就倏然从韩安身上收回了目光,他弯腰将摔裂了屏幕的手机捡起来,再看向唐初时候的神情就与往常无异了。
“唐副队,”季凛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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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沉,语气却又好似含着两分压抑的克制,他直白道,“闻冬现在可能有危险。”
心中猜测得到落实,唐初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他急道:“我现在就带人去音乐学院!”
话音未落,唐初已经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不过他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就又忽然响起了季凛的声音:“唐副队。”
季凛的尾音隐约染上一股奇异的颤抖。
唐初脚步一顿,回头去看,就见季凛捧着他裂了屏的手机,抬眸看过来,沉声道:“换一队人去音乐学院,率先搜查音乐之家的闲置琴房,同时,让小阮立刻在地图上找一幢蓝色半球发光建筑。”
现在不是问详情的时候,唐初毫不犹豫点了头,拉开门飞奔而出。
——
雅深市某幢叫不上名的楼顶,破败水泥平台上,闻冬和韩扬并肩而坐,韩扬一只手撑了把黑伞,伞沿向闻冬倾斜,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暴露在雨中。
闻冬一只手握着杯还剩一半的奶茶,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推了推伞柄,温声道:“韩扬,把伞打正。”
他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有精神,好似在强忍困意。
韩扬却并没有听闻冬的,他的伞沿依然明显向闻冬倾斜,笑道:“闻老师,是我非要你陪我在这种天气在天台上坐着,再让你淋到雨,那我这学生可就做得太差劲了。”
“你也知道自己爱好古怪”闻冬半真半假嗔怪了一句,语气中却听不出多少责怪意味,他又忽然转口问,“以前有没有让沈老师来过?”
像是没想到闻冬会忽然问这个,韩扬微怔了一下,才低声道:“来过,当然来过。”
微顿一下,韩扬忽然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动作堪称轻柔地,将闻冬额前一缕散落发丝捋到了耳边,才继续道:“所以我之前才那么说的,闻老师,你不该接替沈老师的工作来我们学校的,我每时每刻看到你,都会想起沈老师,很是伤怀。”
“是吗?”闻冬刻意没有躲避韩扬刚刚的动作,他好似玩笑般道,“我还以为你是在担忧,我也会落得和沈溪一个下场。”
韩扬握着黑色伞柄的手骤然一紧,他没有侧过头,视线依然落在远处的雨幕中,不动声色般反问:“闻老师怎么会这么想?”
“嗯?”闻冬像是对韩扬骤然收紧的五指恍若未觉,他掩唇打了个呵欠,又抬手揉了揉眼睛,语气中难掩困倦,“不知道,随口一说,可能是太困了影响大脑”
韩扬笑了一下,他握着伞柄的手指归于放松,关切道:“闻老师是昨晚没休息好吗?喝奶茶提一提神,况且今天天气不好,闻老师的奶茶再不喝完都要冷了。”
闻冬没再出声,他低头又抿了一小口奶茶。
之后抬眸,隔着雨幕,遥遥望向不远处东北角楼顶,那个发着光的蓝色半球体。
——
“音乐学院那边有发现!”唐初挂断电话看向季凛,语速飞快道,“音乐之家412琴房,钢琴上检测出了小闻先生和韩扬的指纹!琴房内有饮料味道残留,在琴键上发现一滴液体,初步推测是奶茶!”
微微一顿,唐初觑了觑季凛脸色,语气谨慎道:“季老师,你说这个奶茶里,会不会被下了安眠药?”
不过不等季凛回答,唐初又好似自我安慰般道:“就算下了也没关系的,按照琴房现在这个情况来看,那杯奶茶应该是洒了不少不然不会闻得到明显味道,况且,况且小闻先生那么谨慎一个人”
唐初越说声音越低,显然,在明确找到闻冬,亲眼看见他安全之前,谁也不能真的安心。
季凛不置可否,他还没回答,就听阮甜大声叫了起来:“找到了!季老师,唐sir,找到你们刚刚说的那个建筑了!”
季凛和唐初对视一眼,同时快步走到了阮甜的办公桌旁。
阮甜抬手指了指电脑屏幕中的一幢高楼,楼顶有个发着光的蓝色半球体。
“季老师刚刚说的应该就是这里,”阮甜飞快道,“雅深大学的天文馆,形似半个球体,每天晚上六点后就会亮灯。”
“地图缩小,”季凛沉声吩咐道,“主要定位这个天文馆西南方向就近的建筑。”
阮甜鼠标飞动,两秒钟后,季凛和唐初同时叫了停。
“这个小区!”唐初手指点在电脑屏幕上,大声道,“沈溪住的那个小区,竟然就在这个方向上!”
季凛对阮甜简洁说了声「多谢」,便转身快步向电梯间走去。
唐初急忙跟上,两人一同进入电梯间,想到什么,唐初又忽然道:“可是沈溪那个小区安保严格,摄像头应该随处可见,韩扬如果真的要做什么,他会选在那吗?”
“不是在那,”季凛嗓音温沉,语气肯定道,“是在你那天透过沈溪家琴房看出去,看到的那幢筒子楼,那才是韩扬的心理安全区。”
那片筒子楼与沈溪所在的小区其实非常近,自然都是同一个方向,只不过在地图上没有被标记出来,因此唐初第一眼看到的是高档小区。
季凛话音落下,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一楼,两人谁也没有打伞,一同大步走进瓢泼大雨中,不等唐初再开口,季凛就一边从口袋中摸出车钥匙,一边简明扼要道:“唐副队,你坐我的车走。”
唐初点了下头,干脆利落坐进了季凛的副驾驶位。
车子驶上大路,挡风玻璃上雨刮器操作频繁,却依然阻挡不住雨水倾盆而下。
偏头看了眼下颌角轮廓紧绷,目视前方的季凛,唐初忍不住问道:“季老师,小闻先生是给你传递什么信息了对吗?我们过去,一定能找到他的,是不是?”
季凛没有立刻回答,他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收紧,片刻后,才好似莫名道:“他给我写了句诗,但愿我没辜负他的期许。”
话音落,黑色Cayenne骤然加速,在雨中如钢铁巨兽般向前飞驰。
——
“雨还在下,想邀你一同看夜空,看东北角发着光的蓝色半球体”
韩扬将微信里,闻冬二十分钟前发给他的信息读了至少第十遍,还是忍不住笑道:“闻老师,你钢琴弹得那么好,写诗是真不怎么样这也太直白了,发着光的蓝色半球体,像几何题,毫无美感。”
“是吗?”闻冬唇角微勾了勾,并不反驳,只是道,“那你也写一句给我听?”
“你刚不是说手机没电关机了吗?”韩扬撇嘴道,“我发给你你现在也看不到。”
“没关系,”闻冬单手托着下巴,眼眸半阖道,“你可以直接念给我听,催个眠。”
“闻老师不是已经快要睡着了吗?”韩扬笑了,他语气忽然放得很轻,“我再催眠,怕闻老师就真的直接在这里睡着了。”
闻冬好似不满,他轻「啧」了一声,故意道:“我看你也不会写诗,不知道曲作得如何。”
略一停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闻冬好似感慨般道:“话说回来,你真的不知道我之前在琴房弹的那段旋律,是谁写的吗?那段写得真不错,绝望与希翼结合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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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扬霍然侧过头来,直直望进闻冬的眼睛。
“怎么了?”闻冬眨了眨眼,反问道,“你没听出来吗?还是说,你和我有不同见解?”
韩扬又盯着闻冬看了两秒钟,才重新偏开了头,继续望着雨幕。
他没有撑伞的那只手,缓缓插-入了口袋,仿佛在摸索什么。
半晌,韩扬才轻声道:“听出来了,我和闻老师的理解一样。”
他嗓音好像在瞬间就添上了两分哑意,好似在苦苦压抑某种快要喷薄而出的情感。
闻冬却恍若未闻,他轻叹一声,继续感慨般道:“我一直都在想,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样的绝望,才会写出那样的旋律。”
可韩扬却又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他揣在口袋里的那只手像是摸索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将它攥得很紧,韩扬才忽然前言不搭后语般问道:“闻老师,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身上被赋予了你曾经最最最厌恶的一种特质,你会怎么办?”
他话音刚落,楼下猛然响起一道剧烈引擎声。
闻冬若有所感,和韩扬一同朝楼底望去,但只看到了被溅起的大片水花,早已没有任何汽车的踪影。
一个极其短暂的小插曲,韩扬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而侧头看向闻冬,好像依然在等着他的回答。
闻冬也从楼底收回了目光,他把还剩下将近一半的奶茶杯随手放在了地上,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才好似已经困倦到不经思考般,轻声答道:“那当然是——找到让我被赋予了那样最厌恶特质的根源,然后,亲手除掉它。”
伴随他最后五个字出口,韩扬一直揣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攥紧到了极致,隐在衣服布料下的小臂肌肉绷出了极其凌厉的线条。
闻冬从始至终都没有再侧头看韩扬一眼。
片刻后,在心中估了估大致的时间,闻冬不再犹豫,倏然闭上眼睛,就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般,直直倒入了韩扬怀里。
所有的事情都好似发生在瞬间——
韩扬扬手丢掉了黑色雨伞,一手揽住闻冬的肩头,另一只一直揣在口袋中的手终于抽了出来,手心紧紧攥着一根被削尖了的音叉底端!
可闻冬依然闭着眼睛,呼吸均匀而平稳,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所觉。
尖刃直抵闻冬脆弱的脖颈,顷刻间便刺破了他过于白皙细嫩的肌肤,鲜红血液顺着颈部优美线条流下的刹那,韩扬后脑勺骤然一僵——
冰冷坚硬的枪口悄无声息抵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感谢投雷和营养液!
鞠躬,爱你们。
第33章
那是时空都仿佛静止的一瞬。
然而,下一秒,韩扬竟然就像对直直抵在他脑后的枪口毫无所觉,亦或者说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一样,握着那根尖刃的手骤然发力!
不过与此同时,他身后持枪的人就像预料到了他的举动一般,抵在他脑后的枪口在刹那间加重了力道,另一只手近乎与韩扬同时动作,牢牢钳制住了他握着尖刃的手腕!
韩扬下意识侧眸看去,略感意外的,钳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骨骼分明手指修长,好看到极其容易使人忽略它竟然能有如此强劲的力道,让韩扬即便用尽了全力,却也不能再让手中尖刃前进分毫。
因为过于用力,韩扬的脸色都变得近乎惨白,额角渗出大滴汗珠,与雨水混合在了一处,顺着他的侧脸轮廓缓缓下滑。
唐初大步上前,以一股完全不容抗拒的力道劈手从韩扬手中夺走了那根尖刃,之后不待韩扬做出任何反应,就又用一个极其标准的制服动作将他的两条手臂都扭在身后,干脆利落铐上了手铐。
“韩扬!”唐初大喝一声,大声宣布,“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因故意杀人罪被逮捕了,拒捕将从重处罚!”
然而,韩扬完全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或者说,他就像根本听不见唐初的话,甚至也根本感知不到自己已经被铐上了手铐一般,一双眼睛仍然死死定在闻冬身上,眼底充血般赤红。
先前,韩扬原本一条手臂是揽在闻冬肩头的,但在他被唐初强行拽离的同时,季凛就已经动作利落收起了枪,并蹲下身去,伸手想要将闻冬揽住。
然而,闻冬竟然自己睁开了眼睛!
能看出他的状态确实是很不好的,那半杯奶茶里的安眠药其实已足矣令任何一个普通人沉睡,韩扬不知是闻冬身体情况特殊,还是真的意志坚定过人,总之,他竟然没有真的睡着,只是也确实非常昏沉了,再加之冰冷雨水兜头淋下,他额前脸侧略微偏长的发丝都被打湿,显出两分罕见的凌乱与不堪,白皙颈侧刚刚被尖刃刺伤的微小伤口还在不断往外冒血,混着雨水一滴滴下滑,滴落在水泥地上,盛开起一朵朵微小的血花。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拒绝了季凛的托扶,而是自己手掌撑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缓缓将自己撑直坐了起来。
大概是身体无力,能看出他的小臂都在微微发颤。
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透着股奇异的,颓靡的美感,好像脆弱至极,轻易就能勾起人心底的保护欲,亦或
亦或,破坏欲。
季凛倏地阖了下眸,他突然脱掉了身上的风衣外套,兜头罩在了闻冬身上,将闻冬整个人都拢了起来,之后向前一步,遮挡住了韩扬直直望过来的视线,在闻冬面前蹲了下来。
目光定格在闻冬白皙脖颈上的那抹刺眼鲜红,季凛凌厉喉结微动,他向闻冬伸出手,大概是用尽了毕生的克制力,才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温和礼貌,嗓音微哑,叫了一声「闻冬」的全名,“站得起来吗?这里交给唐副队就好,你的伤口需要尽快处理一下。”
略一停顿,季凛又歉然道:“抱歉,我来晚了,不该让你受伤的。”
闻冬抬眸看向季凛,药物作用之下,他眼神不可避免略显涣散,可眼底的光却又在一瞬间好似亮得惊人。
“不,”闻冬摇了摇头,唇角缓缓挑了起来,他认真道,“不晚,你来得时机刚刚好,季先生,我很高兴你没有辜负我的期许,你确实是我非常完美的合作伙伴。”
电光火石间,季凛明白了闻冬的意思。
一切都是闻冬计划好的,不止是前面的所有,包括最后被尖刃刺伤的这一步,都是闻冬计划好的!
闻冬要的是彻底坐实韩扬故意杀人的罪名,不再给他留丝毫可辩解的余地!
闻冬话语里真诚的赞赏意味毫不掩饰,然而这一次,季凛却无法从中获取到任何被夸奖后的愉悦。
“抱歉,”季凛语气骤然冷了两分,“恕我并不想受下小闻先生这份夸奖。”
话音落,他没有再征求闻冬的意见,而是两只手臂都探了过去,一手托在闻冬背后,另一手要去托闻冬的腿弯,想要将闻冬直接抱起来。
“你为什么要骗我!”身后乍然响起韩扬的喊叫,隐约听得出尾音的哭腔,“闻老师,你为什么要骗我!明明是你亲口说的,你说的,你听得懂我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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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明听得懂!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是你说的,对待赋予自己最厌恶特质的根源,就要亲手除掉它闻老师,我这么做了,明明按照你说的做了,我做得不对吗?我哪里做错了,你教我,你教我好不好”
很显然,韩扬陷入了一种不太正常的精神状态里。
“少废话!”唐初在韩扬后背拍了一掌,喝道,“你有精神病就出医院证明,没病少装,杀了人还在这问哪错了!”
闻冬没有让季凛抱他,不过还是一只手搭在了季凛小臂上,借了一下力,缓缓站了起来,他整个人都拢在季凛的宽大风衣外套里,看起来脆弱而无害。
可他看向韩扬时候,眉梢挑起,下巴微抬,目光分明含着天然的俯视意味。
面对杀害了自己好友的凶手,闻冬的神情中其实不见多少恨意,更多的是蔑视与鄙弃。
他缓声开了口,嗓音很轻,说出口的话却很重:“没错,我确实听得懂你的绝望,但在我看来,将自己的绝望与痛苦转而报复在完全无辜的人身上,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废物所为。”
韩扬对他的杀意已经让闻冬清醒意识到,韩扬真正想要杀的不是他,也不是沈溪,无论是他还是沈溪,他们都不过是韩扬心底仇恨的投影。
讲完这句话,闻冬就漠然收回了视线,仿佛韩扬于他而言早已腐烂如泥,不值得他再多说一个字。
闻冬转了身,准备走向楼梯间,韩扬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忽然挣脱了一直钳制着他的唐初,向闻冬猛冲过来,两只手因为还铐在身后,姿态看起来滑稽异常。
他边跑边大笑,笑声癫狂又悲凉,说出口的话更是横冲直撞:“哈哈哈,没错,闻老师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废物,比不上你高贵,可那又怎么样?我再废物,也能掌控我心上人的生死,而你却还要被一个变态觊觎!”
说到「变态」两个字的时候,韩扬整个人已经近乎贴上了闻冬的后背。
季凛一只手将闻冬整个人揽进了怀里,另一只手动作利落从腰间抽出了配枪,冰冷枪口直直对准韩扬的心口。
可韩扬却没有丝毫畏惧,他依然大笑着,回视季凛,目光不闪不避,语调猖狂道:“这位警官,你这是恼羞成怒了吗?不用怀疑也不用狡辩,我说的变态就是你,你与我是同类,都是烂在泥里的坏种,我看得出来。”
这话说得可谓相当难听了,毕竟警队里的任何一个人都绝对不会想跟一个杀人犯做什么同类。
赶来的唐初眉头紧锁,他用力将韩扬重新牢牢按住,低喝道:“你又在这讲什么胡言乱语!自己坏不够,还敢攀扯警察!”
边说,唐初又抬头看向季凛。
虽然理智上清楚季凛向来都极其冷静,但唐初还是忍不住道:“季老师,你一定冷静”
季凛看起来确实依然相当冷静。
他好像完全没有被韩扬的话激怒,甚至唇角的温和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但对准韩扬的枪口,却也依然极稳,没有丝毫要收回的意思。
“我没有怀疑,也没有想狡辩,”季凛温沉开了口,竟然还是语带笑意的,他用极其沉静的语气讲出危险意味十足的话,“既然作为同类,那你应该很清楚,变态的所有物是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所以我向你举起枪,并不是因为恼羞成怒,我只是在警告你,就此停住,不准再靠近我的所有物一寸。”
话音落下,季凛蓦然收回了枪,他没再看韩扬一眼,只是朝唐初微笑了一下,便揽着闻冬转身进了楼梯间。
不过离开了韩扬的视野范围内,确认闻冬自己还可以走,季凛就将他放开了。
没有对刚刚的行为亦或言语做任何注解,季凛微阖下眸,解锁手机,边翻通讯录边极尽所能般克制道:“小闻先生,还请你等下你先在楼道里不要出去,我这就给小阮打电话,要她开车过来接你。”
像是知道季凛这么做的用意,闻冬偏过头来,并不问「为什么不能坐你的车」,只是轻声道:“季先生,但是我的伤口还没有处理。”
季凛眸光落在闻冬颈侧,一瞬便又移开,他嗓音好似在瞬间便哑了两分,但出口的话还是礼貌而克制的:“处理伤口是警队全体成员的必修课,我今天车上备了医药箱,会留给你,等小阮来帮你处理。”
闻冬盯着季凛微动的喉结看了两秒,蓦然笑了一下,他眨了眨眼,语气似诧异又似蛊惑:“季先生,你真的会愿意让别人触碰你所有物的伤口,指尖沾上你所有物的鲜血吗?”
季凛倏地将目光移回闻冬的脸上,直直看进他的眼睛。
闻冬坦然与他回视,挑衅般扬了扬眉。
破旧昏暗的筒子楼里,暧昧的对峙仿佛一触即发。
半晌,季凛好似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恶劣疯念,他抬起一只手,轻轻拨弄了一下闻冬耳垂上的那个锁环,之后将略微发颤的手指举到闻冬眼前,终于开了口,他又一次叫了闻冬的全名,似警告又似恐吓般道:“闻冬,你应该看得出来,我能够克制到现在已经近乎耗尽了所有的忍耐力,我我今天出来太急,没有来及带锁链,我没有办法将自己锁好,闻冬,你如果执意要和我单独共处于一个私人空间,我想我大概真的很难保证你的安全,毕竟”
略一停顿,季凛笑了一下,他一字一顿道:“毕竟你知道的,对于变态而言,遇上世间难寻的尤物,破坏欲会高高占据上风,轻易压倒保护欲。”
所以,快跑。
趁还能跑得掉,趁我还没有将你牢牢束缚,闻冬,我的美丽尤物,快跑。
然而,闻冬没有逃跑,他甚至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恐慌亦或惊惧,反而又向前走了半步。
抬起一只手触到颈侧的伤口,指尖蘸到一抹鲜血,闻冬将那抹鲜红轻柔涂抹在季凛唇角,向季凛绽放出一个堪称昳丽而魅惑的笑容。
“我现在状态确实很差,”闻冬轻声开了口,好似在示弱,语气却如海妖般惑人,“头很重,很困倦,还有些微发冷,我想季先生如果真的想做什么,我大概确实毫无反抗的余地”
略作停顿,闻冬再次缓缓向季凛靠近,他唇瓣若有似无蹭过季凛的耳廓,温热鼻息肆无忌惮氤氲而出,轻柔蛊惑道:“所以,季先生,你想不想试试看,弄坏我?”
作者有话说:
小季,给妈妈上!弄坏冬冬!!【bushi】
第34章
闻冬尾音未落,整个人就被季凛大力向后掼了一步,背部近乎要抵在斑驳墙壁上。
不过预想之中的疼痛亦或冰冷都没有到来,相反,后脑勺及背部传递而来的温热清晰可感——
是季凛将两只手掌分别垫在了他身后。
季凛靠得很近,近到闻冬能够清晰感觉到他鼻间粗沉的呼吸,胸腔内剧烈的心跳。
闻冬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在变得愈发紧促,心跳愈发活跃。
他垂下眸,精致喉结微动,本能般做了个吞咽动作。
下一秒,季凛忽然低头,埋首在他颈侧轻嗅。
姿态像极了某种面对可口猎物时候的大型猛兽。
温热鼻息肆无忌惮喷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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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闻冬颈侧,准确来说,是那微小伤口的边缘。
闻冬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觉得一阵酥痒,激得他脖颈上的皮肤都在为之颤栗。
“闻冬,”季凛略含哑意的温沉嗓音贴在他耳畔响起,语气好似喟叹,“你闻起来真的很美味。”
此时此刻,闻冬整个人都被季凛笼罩住了,这其实是个处于绝对劣势的姿态,可他唇角勾起来,语气却又分明是不甘示弱甚至充满蛊惑的:“吃起来会更美味的,季先生,你真的不想试试看吗?”
话音未落,闻冬就能够明显感觉到喷洒在他耳廓与颈侧的呼吸变得更为急促了两分,季凛就像在竭尽所能,克制即将从心底失控挣脱的疯兽。
片刻后,他就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忽然有了动作,一手揽在闻冬的腰后,另一手托住了闻冬的腿弯,将闻冬直直打横抱了起来。
“不,”季凛薄唇微动,言简意赅道,“这里很脏。”
闻冬这一次没有推拒季凛的怀抱,反而配合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走出楼道门的时候,闻冬听到了身后紧随而来的两道脚步声,应该是唐初押着韩扬下来了。
唇角微挑了挑,闻冬直觉认为季凛说的这个「脏」,大概不仅仅是指筒子楼客观的破败环境。
黑色Cayenne就停在楼下,季凛动作利落开锁拉开车门,径直将闻冬安稳放在了宽敞后座。
像是有一秒钟的迟疑,季凛还是没有直接走去驾驶位,而是也一同坐进了后座。
闻冬靠在宽厚座椅椅背里侧头看他,笑盈盈挑衅道:“季先生,你对现在这个就餐环境可还满意?”
垂眸盯着闻冬上扬的唇角看了两秒钟,季凛舌尖掠过犬齿,蓦地笑了笑,“看来小闻先生对我的克制力,是真的盲目信任。”
闻冬唇角笑容扩大,他薄唇动了动,想说「我并不是信任你的克制力,相反,我非常期待你失控」,可大概是在过度安眠药与先前淋了雨的双重作用下,闻冬一张口就猛然激出一阵剧咳。
季凛低叹一声,从收纳柜中取出一个小型医药箱,打开,从中取出消毒湿巾和酒精棉球。
抽了一张消毒湿巾认真擦拭自己的手指,季凛温沉道:“小闻先生想表达信任的急切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以你目前的状态来看,还是暂时闭目养神最好。”
闻冬:“”
表达信任个螺旋棒棒锤!
他闭嘴不再说话了,目光落在季凛安静动作的修长手指上。
季凛将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转而夹出一颗酒精棉球,拇指食指轻轻捏住,覆上了闻冬脖颈上的微小伤口,轻轻擦拭。
他动作极尽温柔,甚至隐含两分珍重意味,让人完全想象不到这双手握着枪的模样,又是怎样一番截然相反的凌厉。
闻冬极其不适应这样被照顾的状态,他肩膀绷得很紧,忍不住偏开视线,转移话题道:“季先生,你难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我是指案情方面。”
季凛动作微滞一瞬,他摇了摇头,温声道:“案情方面,暂时还没有。”
闻冬一怔,随即便了然。
也对,以季凛的洞悉能力,能猜透他的计划确实毫不意外。
季凛确实猜得出来。
从他看到闻冬微信里发给他的那句「诗」,到得知音乐之家那间琴房有明显的奶茶味道残留,季凛就已经将闻冬的计划参透了个大概——
闻冬一定是通过何种方式,知道了或者说至少猜到了韩扬最初递给他的奶茶有问题,也隐约察觉到了韩扬对他起了杀意,因此佯装无意将奶茶打翻了,还特意留下一滴在钢琴上以方便警方发现,韩扬第一步计划未得逞,自然会提出想要再给闻冬买一杯奶茶,闻冬便特意跟随他去了。
不过以闻冬现在的状态来看,很显然,这第二杯奶茶也是下了安眠药的,能够在闻冬眼前下药,唯一的方法就是主动帮闻冬戳吸管,借此机会将磨碎的安眠药粉从吸管中顺进去,闻冬当然察觉到了,但他选择将计就计——喝下去。
不过显然,闻冬特意延缓了喝的速度,以尽可能使自己保持清醒,之后等被韩扬带到了那幢筒子楼楼顶,再给自己传递出一条消息。
季凛在当时瞬息间便想到了这个程度,现在再在脑海中过一遍,甚至连细节都补充完整了。
比如在韩扬眼前传递出信息并不容易,因此闻冬故意隐晦写了句看似没什么文采的诗,并且为了不引起韩扬怀疑,闻冬一定会装作这诗是写给韩扬的,给韩扬也发了一条一样的。
比如为了以防万一真的睡着了,手机落到韩扬手里会引起大麻烦,因此闻冬是自己主动关机的,还会特意骗韩扬说手机没电了。
再比如
比如闻冬并没有传递消息之后就此停下,他应该一直还在通过语言诱导韩扬对他真正出手。
因为从一开始,闻冬要的就不是自己「获救」,而是彻底定死韩扬,让他不再有任何脱罪的可能。
所以案情方面,季凛真的没有想问的。
他想问的是
消毒完毕,打开一个创口贴认真替闻冬贴好,季凛沉声开口:“闻冬,你有没有想过万一?”
闻冬的计划乍一看去没什么问题,但其实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
万一那杯奶茶里下的不止是安眠药这么简单,万一在我赶来之前你没有坚持住先睡着了,万一韩扬不等你睡着就动了手,万一我根本没理解你那句「诗」里真正隐含的意思
太多万一了,倘若这其中任何一条变成现实,闻冬现在可能就不会安稳在这了。
季凛后面没说出口的话,闻冬自然都听得懂。
但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唇角就又扬了起来,避重就轻般道:“没有万一,季先生,我之前就说过了,你是我非常完美的合作伙伴,你与我的配合天衣无缝。”
季凛没有回答,他移开目光,手指搭上了车门把手,准备将门打开,回到驾驶位上。
可闻冬白皙细瘦的手指蓦然搭了上来。
那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力道,只是虚虚搭着,可季凛却就此顿住,不再动作分毫。
“季先生,”闻冬仰头朝季凛笑,向来清透的嗓音被他刻意放软了两分,“你难道不该感到愉悦吗?我不怕万一,这不正是说明,我对你完全信任吗?”
信任到毫无畏惧,将自己的性命都托付于你。
垂眸盯着闻冬昳丽笑颜看了两秒,季凛神色却倏然冷了,他抬起一只手,以一种温和却不容置喙的力道将闻冬的手移开了,之后,他就像是突然抛弃了一贯的社交准则,亳不讲情面般直白道:“小闻先生这种好听话就不必说了,你我都很清楚,你不怕万一并不是出于对我的信任,你只是为了达成目的,从而完全不在意风险罢了。”
像是没想到季凛竟然会这样直白戳穿,闻冬微微一愣,重新靠回座椅椅背上,嗓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淡然,坦诚道:“确实如此,不过我以为季先生能够理解的,毕竟如果是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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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冬话音落下,怔忡的变成了季凛。
因为即便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季凛非常清楚,如果是他,他当然也会做出同样的计划。
他们骨头里是一样的人,是疯子是赌徒,是绝对的目的导向者——
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惜冒任何风险,甚至赌上自己的性命也毫无所惧。
季凛不回答,闻冬也不在意,因为他很清楚季凛的答案,于是只笑了一下,调笑般继续道:“季先生,我还以为面对我的计划,你会很兴奋,或者说欣赏的,就像那天我从七楼与你一同跳下去一样。”
为了遇到同类而兴奋,面对同样的疯子行为而欣赏。
“这不一样,”季凛微阖了下眸,终于开了口,他淡声道,“小闻先生,你从七楼与我一同跳下来那次,我确实很兴奋,但那次的前提是我很明确,自己可以接住你。”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有太多不确定与未知了。
在季凛话音落下的刹那,闻冬心尖倏然重重跳了一下,心底骤然涌起股暖流。
很柔软,也很陌生。
他听懂了季凛没有说完的话,那是难以宣之于口的担忧与后怕。
但是闻冬很不习惯。
他不习惯让自己处于一个被关爱,被保护的弱者位置,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很软,却毫无实感。
仰头直直望进季凛的眼睛,闻冬尽力压住了心底的异样,他唇角又一次挑了起来,刻意挑衅般混不着调道:“季先生,据我所知,对猎物怀有过度关心应当是作为一名猎手的大忌,我私以为像季先生这样的高明猎手,是绝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的,又或者说这种过度关心,是我所不知道的另一种高明手段?”
被这样近乎恶劣的揣测了,季凛也不见丝毫恼怒,他勾唇反问道:“不知小闻先生是否有被我这笨拙的手段取悦到?”
闻冬与季凛对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忽然抬起手触到自己脖颈,将季凛刚刚给他贴好的创口贴又撕掉了,才扬唇笑道:“季先生,我都这样盛情邀请你了,你说,我有没有被取悦到?”
面对如闻冬这般尤物一次又一次明目张胆的,姑且说是勾引也不为过,大概圣人都很难不动摇。
何况季凛不是圣人,是个变态。
心底苦苦关押许久的疯兽在这一刻突然又开始挣扎咆哮,下一秒,极其罕见的,季凛的动作快过了理智。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干脆利落抽掉了衬衣上的黑色领带,并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制服动作,将闻冬的两条手臂都高高举过头顶,之后手腕交叉,用领带绑在了车顶的把手上。
那其实是个有两分凌-虐意味的姿态。
闻冬凌乱发丝垂于眼前,脸色苍白到近乎失去了血色,两只纤细手臂被高高举起,突出腕骨被领带缠绕包裹,白到近乎透亮的肌肤与黑色领带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一下下冲击着季凛的眼球,更冲击着季凛的理智。
可即便是这样的姿态,闻冬的下巴却还是略微向上抬起的,修长而脆弱的脖颈勾出完美的线条弧度,好似面对凌-虐却依然高雅的天鹅。
——
与他这副「受虐者」姿态截然相反的,是他眼底的光亮得惊人,像是快要遮掩不住心底的兴奋与期待。
“我的猎人,”闻冬好看的嘴唇微微开合,吐露出好似蛊惑的话语,“还不享用我吗?”
季凛浅褐色的眸底同样绽放出异样明亮的光,带着势不可挡般的灼热。
一声轰响,季凛清晰听到了脑海中名为理智的高楼在顷刻间坍塌。
下一秒,他猛然靠近闻冬,埋首在他颈侧,终于得偿所愿,薄唇含住了闻冬的那处新鲜伤口。
舌尖舔舐而过,又唇瓣微微吸吮,像吸血鬼般吸入温热新鲜的血液
季凛却并未就此停住,他阖着眸,嘴唇又缓缓向一边偏移,直至准确无误落于闻冬精致的喉结之上。
薄唇微张,尖齿与单薄肌肤亲密接触,留下一个裹挟鲜血的齿痕。
醒目至极,好似烙印不可磨灭。
闻冬的手指在发颤,手臂在发颤,肩膀在发颤,整个人连带灵魂都在发颤。
那是内心深处极其隐蔽的兴奋点被精准戳中,所激起的仿若灵魂的震荡。
“嗡——嗡——”
狭小空间内骤然响起手机的震动声,将闻冬和季凛同时拉回了现实。
两秒钟后,季凛抽身向后靠去,眉眼间没有了一贯的温和淡然,相反,添了两分戾气,就像在享用美味猎物时候被打断的巨型猛兽。
可虽然如此,在他接起电话的瞬间,语气就恢复了惯有的温沉:“唐副队。”
“季老师,”唐初大嗓门透过手机听筒传出来,闻冬都能听得见,“你们怎么还没回局里?不听韩扬招供了?”
季凛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他简洁应道:“听,等我们,这就回。”
挂断电话低叹一声,季凛侧身抬手解开了系于闻冬手腕上的领带,视线极其克制地没有在他身上的任何一寸角落停留,之后,他转身打开车门,迈步下了车。
闻冬还未来及做出反应,就听见「滴」的一声,季凛竟然将车锁了!
季凛没有回到驾驶位,而是背倚在车身上,从口袋中摸出烟盒,从中抽了一支递至唇边,点燃吸了一口。
闻冬不明白季凛抽个烟为什么还要锁车门,他抬手敲了敲车玻璃,大声道:“我也想抽烟!”
可季凛却只是侧眸看了闻冬一眼,之后没有夹烟的那只手食指竖起,立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下一秒,闻冬就眼睁睁看着季凛慢条斯理解开了左手的衬衣衣袖,缓缓向上卷起。
这还是闻冬第一次看见季凛露出左边的手腕,一晃眼间,闻冬隐约觉得季凛的这边手腕上好像皮肤并不平整,反而有很多深浅不一的疤痕。
可还不待他深思,就见季凛霍然将手中燃着火煋的烟头,直直怼上了赤-裸空无一物的手腕!
闻冬大脑空白一瞬,下意识吸了口气。
这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
小季疯出新高度!【x】
第35章
雅深市市局刑侦支队审讯室内,不算大的房间,此时此刻被五个人近乎填满——
审讯桌一侧,是面色灰败的韩安和状若癫狂的韩扬,至于另一侧,另一侧唐初和季凛与韩安韩扬相对而坐,而在角落中,还额外加了一把舒适软椅,是给闻冬的。
闻冬在沈溪一案中参与度奇高,从最初的受害者亲友,变成与警方合作的「卧底」,现在竟又成了「险些遇害」的新受害者本者,因此合情合理的,唐初破例请他一同旁听韩扬和韩安的最终招供,阮甜还特意贡献出了自己的软椅——号称全市局最舒适的一把,能和沙发相媲美。
闻冬身体与精神状态确实都不济,因此他没有拒绝,只是温声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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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虽说如此,他此时从表面上看去,也看不出与寻常有太多不同——
凌乱头发被重新打理过了,额前脸侧略微偏长的闷青色发丝重归乖顺,喝了一大杯热水之后,脸颊与嘴唇也都慢慢有了血色,被雨淋湿的西装外套脱掉了,只留里面一件淡蓝色衬衣,衣扣照例开两颗,精致锁骨若隐若现,浑然天成的冷然性-感。
除了——
除了喉结上的血色齿痕依然清晰可辨,宛若昭示。
其实闻冬到市局之后是准备把它擦掉的,他还特意开口问季凛要湿巾,可季凛垂眸看他,准确来说,是垂眸看他喉结上自己留下的完美杰作,眼底划过一瞬难以遮掩的惋惜神色,被闻冬敏锐捕捉到了。
闻冬瞬间了然,犹豫一瞬,最终他还是没有擦掉,决定满足一下某人野兽宣示主权般恶劣的圈地行径。
自从闻冬进入审讯室坐下之后,韩扬的视线就在闻冬喉结处徘徊了不下十次,眼神十足怪异,说不上是嘲讽还是愤怒,亦或二者兼有。
不过闻冬浑不在意就是了。
至于季凛…
季凛唇角一直是微微上扬的,那笑容与平日的温和礼貌相比,好似多了两分莫名愉悦。
总之,审讯室内整体气氛很是古怪。
唐初握拳抵唇刻意咳嗽两声,用力清了清嗓子,之后他看向韩扬,冷声起了个头:“那就从作案动机开始交代,韩扬,不要再编什么不能接受同性-恋这种借口来糊弄人了!毕竟你自己就是,所以想好了再开口!”
韩扬的视线终于舍得从闻冬喉结上收回来了,不知唐初哪句话戳到了他的笑点,韩扬就像是听到了极其好笑的笑话一般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不过笑声悲凉至极,比哭还难听。
一旁韩安低垂下头,她嘴唇抿得很紧,却还是没有控制住从唇缝间溢出两声呜咽。
“警官,”半晌,韩扬就这样哀声笑着开了口,“有句话你说错了,不能接受同性-恋,这真的不是借口。”
唐初眉头瞬间拧了起来,他嘴唇动了动,正要张口呵斥,季凛就先他一步开了口,淡声道:“那么不如先聊一聊,韩扬,韩安,你们姐弟二人真正想要惩戒的人,究竟是谁?”
韩扬现在对季凛敌意很大,大概是觉得同为变态,为什么他与季凛的境遇差距如此之大,季凛能是高高在上的警队顾问,而他却是个即将坐牢的杀人犯。
这种近乎云泥之别的差异让韩扬难以接受,因此他极不配合,大笑着挑衅道:“哈哈哈这位警官,你先前既然都已经承认了与我是同类,那么同类之间,你应该很能理解我的才对,难道你猜不到我真正想惩戒的人是谁吗?又或许你其实和我一样,都是闻老师口中的废物?”
说到「闻老师」三个字的时候,韩扬又忍不住看向了闻冬,可闻冬却只是微抬下巴轻飘飘睨了他一眼,那眼神甚至不像在看一个普通人,更像是在看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早在韩扬刚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唐初就张口想要喝止他了,但季凛签字笔轻轻碰了碰唐初的胳膊肘,示意他暂时不要开口,唐初这才生生忍住,让韩扬把话说完。
可谁知韩扬越说越离谱!
单侧玻璃外此时聚满了警察,都是支队内部来旁听最终招供的,唐初现在看不到他们,却已经能想象到听见韩扬的话,外面会是怎样一番骚动,顿时就怒道:“韩扬,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有心思攀扯警察,是真的不怕给自己加重量刑吗?!”
韩扬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他耸肩道:“轻重又能怎么样?警官,我的人生早就毁了,我巴不得你现在立刻枪毙我。”
可话题中心人物季凛却依然淡定如常,甚至他唇角的温和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就像被韩扬明刺暗讽的人不是他一样。
“既然你们姐弟二人都不愿主动讲述,”季凛温声开了口,他嗓音温沉依旧,语气竟还仿佛含着淡淡的怜悯,“那就只好由我来将这最不堪的谜底揭开了,我之前已经说过了,韩扬,你有个有智商缺陷的双胞胎兄弟对吗?但我猜想他并不是先天如此,而是后天因为遭受了某种巨大刺激之后才变成这样的,你们真正想要惩戒的,正是这个让他变成这样的罪人。”
略一停顿,季凛手中签字笔转了一圈,他抬眸看向韩扬,眉梢微挑,慢条斯理道:“我相信你刚刚说的,不能接受同性-恋确实不是借口,因为你的双胞胎兄弟应该正是遭遇了同性强-奸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但在强-奸罪上,其实男性受害者要比女性少非常多,这不止是因为所谓的性向小众,同样因为一般而言男性自身更具备反抗的能力,但有一种情况是例外——如果受害者在受到侵犯的时候还只是个儿童,那么无论男女,作为儿童确实都极难反抗一个成年人。”
韩安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韩扬的脸色也早就变了,他不再癫狂般大笑,也没了先前的挑衅底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布满红血丝的眼底满是无法遮掩的愤恨与悲凉。
可季凛只是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便语气如常继续道:“儿童强-奸案中一般分两种情况,一种是与绑架拐卖并存,另一种则是被自己所熟悉的成年男性侵犯,显然,韩扬,你的双胞胎兄弟并不属于前者,而至于后者…后者,我私以为这个成年男性不止是你的双胞胎兄弟熟悉,他对于你们姐弟二人而言同样非常熟悉,不然,你们的仇恨是难以为继这样多年的…”
步步深入讲到这里,季凛却突然顿了一顿,他双臂撑在审讯桌上,身体略微前倾,直直看进韩扬的眼睛,季凛好似前言不搭后语般突兀道:“我在音乐方面着实不才,听说你们姐弟二人在钢琴方面天赋极高,在我看来这应当是有一定遗传基因在的,或许你们的父亲,曾经是位钢琴老师?”
电光火石间,季凛的话就宛若一道惊雷,击中了在场的所有人。
一切难解的谜团在这一刹那豁然开朗,为什么无辜的沈溪会惨遭杀害,为什么闻冬表面上接替了沈溪的工作变成一位钢琴老师,就成了韩扬的新目标…
因为他们真正想要惩戒的那个人,就是一个取向为男的钢琴老师!
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韩扬和韩安的亲生父亲!
最后一层不堪至极的谜底终于揭露,韩安的啜泣成了放声哀嚎,韩扬再也压抑不住,从唇齿间溢出一声低吼。
时光在这一刻仿佛倒流,转瞬间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夏末——
在那之前,韩扬曾经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小孩,他有一位仪表堂堂温文尔雅,在小学当钢琴老师的父亲,虽然韩扬总觉得爸爸的钢琴弹得非常好,去教大哥哥大姐姐们都绰绰有余,可爸爸却说,他喜欢同小孩子们待在一起,尤其是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们,爸爸常说他们是他的缪斯,总能为他提供无尽灵感,儿时的韩扬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缪斯,更不知道为什么爸爸每次这样说的时候,都会将他抱起来亲吻他的脸颊与嘴唇。
他还有一位面容娇美温柔贤惠,做全职太太的母亲,虽然韩扬发现妈妈其实很会画画,完全也可以去当美术老师,可妈妈却说,她更想要待在家里好好陪伴他们成长,儿时的韩扬看不懂妈妈每次这样说的时候,眼底都会流露出悲伤。
他有一个比他大一岁半的姐姐,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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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比他小五分钟的弟弟,其实一般来说在成长的过程中,他应该同弟弟更容易发生争吵甚至打架,因为他们同龄同性,可大概是因为他们的性格差异太大了,弟弟太过乖巧安静,根本不给韩扬和他吵架打架的机会,反倒是总和大了一岁半的姐姐打架,不过打完就又和好,谁也没有真的生气。
韩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幸福快乐下去,直至那个夏末。
那是他五年级暑假的最后一天,第二天就要报道了,妈妈难得出门去给他们买新学期要用的文具,他和姐姐抓住假期的尾巴下楼疯玩,他们安静的弟弟不愿参与他们「野蛮」的活动,说要在家看书,因此和爸爸两个人在家。
可当韩扬和姐姐韩安玩累了,用零花钱买了一大袋零食冷饮回到家中,准备与弟弟一同分享的时候,却在爸爸妈妈的大卧室里,看到了此生再也不会忘记的一幕——
他们永远温文尔雅的父亲赤身裸-体,像可怖的野兽般伏在如绵羊一样安静弱小的弟弟身上。
父亲的一声声沉沦低吼,弟弟的一声声疼痛与惊惧的哭喊,皮肤相碰撞发出的诡异声响,充斥整个房间的淫-糜味道…
那肮脏混乱可怖至极的场景将韩扬的人生从此一分为二,打破了所有名为幸福快乐的虚影,让他自此跌入一个暗无天日的深渊。
那天,他和姐姐韩安因为过度的惊恐与茫然,没能阻止披着人皮的禽兽父亲侵犯弟弟,弟弟大概是因为不能承受这份重创,他的智力从此停留在了十一岁,他还会长大,已经长过了二十一岁,还会有三十一岁,四十一岁,甚至八十一岁,可他的大脑却永远停步于此,不会再长大了。
那天的后来没过多久,妈妈就回到了家里,妈妈哭喊着让他们将弟弟带了出去,和禽兽父亲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那时候的韩扬想,他们还有妈妈,至少还有妈妈。
可下一秒钟,他们家十一楼的厨房窗户忽然传出巨响,他的妈妈和禽兽父亲一起从窗户中飞了出来,摔;
落在地不过是一眨眼之间。
原来人变成肉泥是这样的,那是韩扬那天最后的想法。
“警官,求你了警官!”讲述完全部的韩扬已然神智不清,他两只手都被手铐铐在椅背上,只有脑袋一下下大力撞击在审讯桌上,“求你了警官,现在就击毙我,击毙我行吗!我不想坐牢了,我想立刻执行死刑,立刻死掉!我早已经溺死在海底,不能再上岸了!”
从进审讯室之后就没有开过口的闻冬忽然站了起来,他缓步走到韩扬面前,将一条项链放在了韩扬面前。
“韩扬,”闻冬居高临下望着发疯的韩扬,一字一顿道,“你知道的,你曾经遇到过浮木的,让你溺毙在海底的不是别的任何人,而是你自己,是你亲手斩断了自己唯一的浮木。”
韩扬止住了一下下撞头的动作,缓缓抬起头,他目光落在桌上的那条项链上,泪水便在瞬间汹涌而出。
那条项链并不是任何高端品牌的精品,相反,它一文不值,可对死去的沈溪而言,大概又是无价之宝。
那只是一条普通的黑色皮质素链,上面挂了一枚纽扣。
韩扬当然认得那颗纽扣,因为纽扣是他的,是他和沈溪确认恋爱关系后第一次去酒店开房,在两人的干柴烈火中,沈溪一不小心拽掉了他衬衣上的一颗纽扣。
没错,韩扬是真的喜欢过沈溪。
这大概才是让他最最最痛苦的根本源头。
命运像是与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是他故意接近沈溪的,接近的目的自然只有一个,那就是最终杀掉沈溪。
他们的禽兽父亲早已经死亡,可仇恨却并没有随之消逝,相反,在后来漫长的人生苦海中,每一天面对他们痴傻的弟弟,都是在不断复盘当年的噩梦。
他和韩安一次又一次想,如果当时能勇敢一点,果断一点,能当场亲手杀死他们的禽兽父亲,那是不是一切都能变得不一样了?
可惜没有如果。
有个人告诉他们,终结噩梦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亲手去斩断。
死人是无法被报复的,可他身上所拥有的一定特性,却存在于无数活人身上。
因此韩扬接近沈溪,把自己催眠成一个受害者的模样,他想他明明那样厌恶恐惧同性-恋,却要被迫同沈溪恋爱,甚至同沈溪上床,沈溪和他的禽兽父亲没什么不同,活该是被处死的。
然而然而
韩扬算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好自己的心。
他明明带着枪而来,却收获了一捧真挚的玫瑰。
他不可克制为玫瑰沉沦,却又身不由己最终杀死玫瑰。
沈溪死后,韩扬想了无数次,如果他遇到的不是沈溪,大概现在就不会有这般痛苦了。
可后来,韩扬又想,真好,幸好他遇到的是沈溪。
闻冬说的没错,是他亲手斩断了唯一的浮木,不过真好,他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长眠,至少也曾见过一线天光。
审讯工作还要继续,动机明确了,但还有很多细节需要一一交代,尤其是与面具相关的部分,但闻冬却没有再重新回到座位上,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欣赏了两秒钟韩扬的恸哭,便转身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闻冬脚步又突然顿住,他偏过头去看向韩安和韩扬,意有所指般道:“其实像你们的弟弟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失忆亦或痴傻都是人类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毕竟,清醒的人才最痛苦。”
讲完这句,闻冬不再停顿,他转身拉开了审讯室的门,神色如常同外面的一众小警察们点了点头,脚步不停,径直走向了走廊尽头的窗边。
闻冬从口袋中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含在嘴边,刚刚点燃吸了一口,不远处就又走来了一道熟悉人影。
闻冬没有开口,他视线专注落在季凛身上,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在距自己半步之遥的位置停下。
迎着闻冬的注视,季凛唇角微勾,他忽然抬手,动作自然摘掉了闻冬唇边还剩一半的烟,之后面不改色将那半支还燃着火煋的烟送至了自己唇边,薄唇含住了微湿的滤嘴。
吸了一口,熟练吐出一个漂亮烟圈,烟雾氤氲中,季凛弯唇朝难得怔愣的闻冬轻轻晃了晃手里的半截烟,温沉道:“我来问清醒的人,借半支烟。”
作者有话说:
小季:和老婆间接接吻了耶。
第36章
已是傍晚,外面雨虽停了,暮色却依然深沉。
白炽灯高悬,季凛靠近窗边的半张脸隐于夜色中,另半张脸被灯光勾勒出完美轮廓,半明半暗的面庞在烟雾氤氲中,竟隐约显出两分堪称温柔的味道。
可闻冬望着他指尖的明灭火煋,想起的却是之前在那幢筒子楼下,季凛将燃着的烟头直直怼上赤-裸手腕时的干脆果决。
当时,闻冬只是短暂呆愣了一瞬,就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极其罕见抛掉了惯有的体面与礼貌,抬手握拳用力砸车窗玻璃,边大声朝季凛喊叫,可季凛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手中动作也并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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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凛的那支烟他只吸了一口,剩余的部分全部都被他一下又一下,烫至了手腕。
只是这样看着,闻冬都仿佛感觉到了那种皮肤被烧灼的刺痛感,可季凛从始至终眉目舒展,就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样。
视角受限,闻冬看不到季凛低垂的眼眸,但有那么一个瞬间,闻冬莫名觉得,季凛的眼神大抵是愉悦而享受的。
蓦然回神,闻冬的目光下意识从季凛的脸上缓缓偏移,最终定格在了他随意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腕上。
那里此时被白色衬衣衣袖遮盖,什么也看不到。
衬衣布料依旧板正,没人知道下面藏着何等可怖的伤疤。
薄唇微动,闻冬正想问句「不疼吗」,可就像是知道他的关注点一般,季凛忽然侧身将燃到底的烟头丢入了一旁的垃圾桶中,再回过身,他就自然换了一个姿势,左手伸进了口袋,让闻冬无处探寻。
“小闻先生,”季凛温声开了口,不紧不慢道,“其实我很想知道,得知韩扬和韩安正是杀害沈溪的凶手之后,你有没有感到过一瞬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接受沈溪的追求?”
沈溪死得太无辜了,如果非要说他做错了什么,那他唯一的错,大概就是识人不清,交往了一个根本不该触碰的人。
而闻冬同沈溪之间并不是纯粹的朋友关系,他们还有另一层更为微妙的关系,那就是沈溪曾经追求过闻冬,且是在喜欢上韩扬之前。
如果闻冬当初真的接受了沈溪的追求,那么也许故事是会有另一种发展的。
也许韩扬便失去了这个最大的可乘之机。
也许沈溪,就不会死了。
但是…
闻冬抬眸与季凛对视两秒,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开口反问道:“季先生,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后悔吗?”
季凛眉梢微微挑了挑,片刻后,他缓声道:“我不一样,我不是很能感知到后悔这种情绪。”
闻冬微微一愣。
季凛这句话听起来有两分古怪,毕竟后悔这种情绪,明明对于每个人而言都非常寻常。
不过闻冬没有来及深思,他嘴巴难得快过了大脑,脱口道:“是吗?但你前不久才对我说过,你后悔让我参与进这个计划了。”
那是在得知闻冬的唇角被韩扬触碰过的时候,季凛说过的话。
像是没想到闻冬会立刻想起这个,或者说没想到闻冬会突然直白将它拣出来说,季凛略微一顿,他垂眸看向闻冬的眼神,好似在瞬间便添了两分意味不明的味道。
半晌,他沉吟一声,好似十分直白,却又前言不搭后语般道:“没错,我确实说过,所以小闻先生,你真的是天生尤物。”
闻冬罕见懵然,因为他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到季凛这句话里的前后因果关系。
而季凛也并未给他时间深想,下一秒,闻冬就听季凛笑着问道:“小闻先生,难道不是我在问你问题吗?”
闻冬回神,才想起他还没有回答季凛之前的问题,关于是否后悔过当初没有接受沈溪的追求。
薄唇微抿,片刻之后,闻冬轻叹一声,意味深长般坦诚道:“没有,我没后悔过,因为,如果有的事情注定要发生,那么其实我们能掌控的只是节奏,并不是结局。”
季凛眼眸微动,他饶有兴味般「哦」了一声,尾音扬起,敏锐道:“小闻先生这句话说得好似很有哲理,不过,还想请问一下什么叫做「注定要发生」?或许小闻先生还知道什么,超出韩扬招供范围内的信息?”
季凛话音落下的瞬间,闻冬霍然抬眸望进季凛的眼睛,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之前曾有过的暧昧与温情就好似在这一刻都瞬间烟消云散,又只余下了静默的交锋与对峙。
“季老师,小闻先生!”不远处忽然传来唐初的呼叫,“你们还得过来一下,他俩交代的和面具有关的部分,好像有些问题…”
窗外不知哪颗树上忽然惊起一只飞鸟,某种近乎直觉的异样感顿时掠过闻冬和季凛的心头。
季凛偏头应了声「这就来」,便转身先一步朝审讯室走去。
闻冬抬步跟了上去,与季凛并肩,他偏头靠近季凛,唇瓣近乎要触碰到季凛的耳廓,姿态好似极尽暧昧,可说出口的话却又截然是另一番意味:“季先生,你想多了,我一普通美术生还不至于如此神通广大,能比警方知道的信息更多,我刚刚那句话想表达的不过是后悔无用,或许你可以理解为,我只是个宿命论的忠实拥趸罢了。”
讲完这句,不等季凛回答,闻冬便抽身大步向前走去。
季凛目光落在闻冬依然洒脱自如的背影上两秒,微阖了下眸,抬步继续向前走。
进入审讯室单侧玻璃外的隔间,唐初立刻迎了上来,语速飞快言简意赅道:“是这样的,韩扬和韩安已经交代完了作案全过程,他俩自述从五年前高考结束就开始筹划了,他们那时候已经没有和任何长辈一起住了,高考结束当天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详细叙述了他们曾经的不堪遭遇,语调激昂痛斥了他们父亲的恶劣行径,并鼓励他们亲手斩断噩梦的根源,最后提出可以为他们的复仇计划免费提供帮助,如果他们愿意接受帮助,就在三天之内把信烧了,之后把灰烬原装回信封里放在信里指定的地点,韩扬和韩安商量过后决定照做,最初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但自此他们的单线联系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