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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蒙德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我开玩笑的,你当我什么都没说,你留着你的钱。”

“???你也有什么把柄在利亚姆手上吗?”

伊莱娜又将头转向他,怀疑有外星人窃取了他的皮囊,伪装成了奥斯蒙德·格里菲斯的模样。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了?”

奥斯蒙德偏头,扬起下巴,锐利的眉眼含着些许不满。

“我换个说法。”

伊莱娜无言:“我拿我的工资给斯莱德买发行权可以吗?”

“支票还是现金?或者从这个月开始从你的工资里扣?”

奥斯蒙德挑起眉尾,毫不客气地朝着她伸出手。

“你看!这才是你!”

伊莱娜大声叫道:“你怎么可能说你在开玩笑不要别人的钱。”

奥斯蒙德懒得理她,哼笑一声,收回自己的手,捡起另一份简章:“钱没拿到我手里不都是玩笑吗?”

“奥兹?”

不远处突然有一个男人发出声音:“果然是你。”

他五六十岁上下,个子不高,大概160公分左右,方脸,脸颊微微泛红。

奥斯蒙德回过头,将简章顺手放在了利亚姆腿上,站起身走向了来人:“吕美特先生。”

西德尼·吕美特,《十二怒汉》、《东方快车谋杀案》和《大审判》的导演,获得过奥斯卡最佳导演提名的美国导演。他导演的《城市王子》也入围了这一届威尼斯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实力强劲,是奥斯蒙德的对手之一。

他身旁站着的另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也是熟人,同样是这届威尼斯电影主竞选单元入围影片,《真正的忏悔》的主演罗伯特·杜瓦尔。他是弗朗西斯·科波拉的御用演员,参演过《教父》、《现代启示录》,也拿过不少奥斯卡提名。

巧的是,《真正的忏悔》这部电影是联美的遗作,联美破产时,这部电影已经立项,随后则由米高梅接手制作,因此才没有夭折。

《真正的忏悔》也是一部不被看好商业价值的文艺片,因此米高梅并没有为这部电影花费多少宣传费用,无奈之下,《真正的忏悔》同样选择了在威尼斯电影节进行首映。

这一届威尼斯电影节主竞选单元的电影品质只高不低,幸好他没有如环球所说的那样删掉《失乐园》电影中的暴力镜头。除了这两部电影以外,还有不少导演拿过欧洲电影节的奖项,影帝影后也有不少,相较之下,也不难理解为什么《失乐园》的展映顺序如此靠后。

奥斯蒙德露出挑不出破绽的微笑,同两人寒暄交流。

很多初出茅庐的新人导演将欧洲电影节视为一条捷径。威尼斯电影节虽然以发掘导演著称,被称为“电影大师的摇篮”,选片审美也倾向于“新、奇、快”。但其实,作为文艺性电影界纯粹的新人,很难凭借电影内容从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想要从威尼斯电影节上捧回一座奖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虽然与金球奖、奥斯卡比起来更加公平,但真正掌握着资源与权力的电影人还是能轻易地了解到评委们的喜好偏向,从而为电影节定制电影。

更何况,电影圈本就是个很小的圈子。评委再怎么样也会给业内知名制片人、导演、演员一个面子。何况威尼斯电影节一般会选择知名导演或者演员担任评委,“今年你评选我的电影,几年后我评选你的电影”这种状况也并不少见。

这种情况下,在威尼斯电影节开始之前通过媒体小幅度造势,在宴会上与各位评委、主办方攀谈交好就成了公认的必要手段。也难怪总有人说,想要在好莱坞获得成功,取决于你认识多少人。

奥斯蒙德同他们两人互相商业吹捧了两句以后,便将话题引向了奥斯卡。西德尼·吕美特和罗伯特·杜瓦尔无法干扰威尼斯电影节的结局,但他们两人都是奥斯卡评委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的会员,拥有投票权。

利亚姆回过头看了一眼似乎正在愉快交流的三人,将视线放到了伊莱娜的身上:“伊莱娜,我想要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这个语气,这个用词她可能能猜道利亚姆想问她什么。

伊莱娜皱起眉,回过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奥斯蒙德。也只有这个榆木脑袋还在原地踏步。

果然,利亚姆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温和而包含恳求的注视着她:“你应该和奥斯蒙德认识很久了吧?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奥斯蒙德过去的事情吗?”

你看看。

她就猜已经差不多该进展到这个程度了!追求的人是个榆木脑袋一直不会做出任何回应,如果她是利亚姆,也会从他身边的其他人下手,旁敲侧击。

伊莱娜深吸了一口气,快速打量了一遍周围五米范围内没有任何可疑人士能够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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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们的谈话内容,迅速扔掉了因为刚才他背叛他们的统一战线而产生的偏见,开门见山地低声询问道:

“你果然在追求奥斯蒙德对吧?我就说我的雷达不可能有错!”

出乎意料的是,利亚姆·海恩斯坦率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会告诉他的,对吧?我不想给他造成任何困扰或者麻烦。”

利亚姆的眼角下垂,温润的眼睛中似乎载满了真挚的情意。

他比她想象中的更加直白率真,虽然他的耳廓上迅速蒙上了一层浅红,就连脸颊也因为羞赧泛起了浅粉色。但相比于奥斯蒙德,他不会逃避或是隐瞒他的感情:

“我没有在追他,我只是喜欢他。”

第117章睡眠

“你的说辞倒是让人不知道该感慨有趣还是奇怪。”

伊莱娜仔细地打量着他,试图通过眼睛判断她是否应该对他交予信任。

“你应该知道科尔伽·史密斯,或者你可能见过他,在几个月以前,杰克·尼科尔森的派对上。他是信托巨头Equifax上一任CEO的儿子,不久前因为客户信任危机辞职的那位CEO。”

“科尔伽是奥斯蒙德的追求者之一,也是最了解他的人。他清楚的不仅仅是奥斯蒙德亲口告诉他的事情。”

伊莱娜看向他的眼睛:“我也是前不久才从科尔伽的姐姐那里得知,他还买通了一位曾经在格里菲斯宅任职、贴身照顾女主人的女仆。”

“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让你也去寻找曾经在格里菲斯宅任职的佣人。我只是想告诉你,奥斯蒙德不会因为谁了解他而对他产生好感。如果你的计划是通过奥斯蒙德的过去了解他,投其所好讨好他接近他,那我劝你最好趁早放弃。”

伊莱娜存心考验他,所以故意说道:“说实话,奥斯蒙德的脾气很糟糕,也不懂得该怎么体贴别人,而且他还有心理性ED,你究竟为什么喜欢他?我坦白地告诉你,我从来没有见过奥斯蒙德喜欢人、和别人谈恋爱的模样,也想象不出来他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哦,我前不久倒是梦到过奥斯蒙德和印着富兰克林的绿色钞票结婚”

“如果你只是喜欢他的脸,就没必要折磨自己,趁早放弃吧。他给不了你精神上的支持,也给不了你肉.体的欢愉.”

“心理性ED?”利亚姆愣了片刻,像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他奥兹?”

出乎伊莱娜的意料,他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寻常男人在听到这种消息时露出的揶揄、轻蔑等微妙的神情。伊莱娜敏锐地察觉到,他看向她的目光中多出了意义不明的疑惑和警惕

这家伙以为她和奥斯蒙德有过一段感情才知道这种消息吗?虽然她没遇到朱迪之前确实有过几段和男人的恋情,但绝对不可能包括奥斯蒙德。

伊莱娜投降,这件事她本不想告诉他:“某个混球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出来的,甚至还当作笑话在我们的小型社交圈内小范围地传播过一段时间,最后又被当作玩笑造谣不了了之。不过现在我猜那个混球就是科尔伽,好在奥斯蒙德并不在乎这件事。”

“所以,是谣言?”

“是真的。”

伊莱娜的表情有些扭曲,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突然开始与利亚姆谈论起了这样的话题。她只是想告诫利亚姆,奥斯蒙德不是一个合适的恋爱对象,如果只是想玩玩,被一时的多巴胺迷惑,他最好尽早放弃。现在他们的谈话却像极了心理医生对家属的劝导:

“奥斯蒙德确实缺乏正确的性认知,他把性看作是肮脏的、恶心的动物行为啊哈,这确实是对科尔伽最好的形容词。具体的病因和奥斯蒙德自己的观念,你可以亲自问他,”

利亚姆完全摆出了一副学术探究的模样,孜孜不倦地求教一般:“奥斯蒙德有洁癖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吧?”

“对。他的洁癖也算不上洁癖,我怀疑他就是单纯地讨厌人,无论是肢体接触还是别人碰过的使用过的东西,他全部不能接受。为剧组寻找肮脏破旧的实景地时,他倒是接受良好。”

不知不觉中,伊莱娜已经忘记了她的目的原本是“劝退”利亚姆。但她确实关心她的朋友,一旦真的提起奥兹,她就忍不住希望其它人与她一样,尽可能对奥斯蒙德降低要求,友善地对待他。

所以,当她听到利亚姆询问:“奥斯蒙德是不是还经历过什么有关于狗,有关于他的父母的事情?”时,又全然将对方当成了一位目的一致的伙伴,她抬起手撑着下巴,全力在脑袋里检索关键词汇。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伊莱娜深吸了一口气,但事情是她从科尔伽那里听说的,印象模糊,科尔伽的语气也算不上认真,所以她不清楚真假:

“奥斯蒙德十岁左右的时候养过一只狗,但是养了没有几个星期,他的妈妈就差遣佣人把狗打死了。”

利亚姆紧紧蹙起眉头,看起来十分的不解:“为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是狗咬了人之类的原因吧。”

科尔伽也只是从女仆那里听说了这些事,当然不会清楚黛安·格里菲斯的想法。就算清楚,科尔伽也不会将这些“不重要”的情报告诉她。

“不过。”伊莱娜摊了摊手:“可能是因为事情发生时奥斯蒙德的年纪太小,所以这件事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吧?他现在不是还养了一只比格犬吗?”

“你又对我养狗有意见了?”

去而又返的奥斯蒙德刚好听到她说自己养了一只比格,便顺势将手掌压在了座椅靠背上。

“我哪敢呀?”

伊莱娜露出谄媚的笑容,假装她与利亚姆一切安好,什么都没有发生。利亚姆没有直白地告诉她他喜欢奥斯蒙德,她也没有一时上头,将奥斯蒙德的老底泄露了大半:“怎么样?西德尼·吕美特导演的新电影也会竞逐奥斯卡最佳影片吗?”

隐约察觉到她脸上的讨好的意味太过明显,奥斯蒙德挑起眉尾,扫了她一眼,又瞧了瞧利亚姆脸上的表情。但他没看出什么异状,只能将伊莱娜的微小异常忽略,回答道:“对,他的那部《城市王子》采用了与《失乐园》一致的策略。威尼斯电影节首映,然后圣诞节前夕点映,低调宣传,通过各种手段讨评委开心。”

“除此以外,没能入围威尼斯电影节主竞选单元的,英国导演休·赫德森的电影《烈火战车》也会参与奥斯卡的评选。”

奥斯蒙德重新在他们两人之间坐下:“沃伦·比蒂与杰克·尼科尔森联拍的《烽火赤焰万里情》也会在圣诞节档期上映。”

这两个好莱坞大魔王,伊莱娜瘪了瘪嘴。

沃伦·比蒂和杰克·尼科尔森,他们俩与马龙·白兰度三人并称好莱坞三大派对大王、花花公子。演员尼科尔森的家中派对永不停歇,导演沃伦·比蒂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甚至有人笑骂一旦沃伦·比蒂查出什么性病,整个好莱坞一半的女人都得忧心忡忡。

他们两人的人脉与手头的资源根本不用多说,他们两人联手合作出品的电影只有大厂才有资格投资,只要电影内容没有过于离谱完全背离奥斯卡的选片标准,就可以轻松在奥斯卡拿下多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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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名。

这样看来,如果环球不愿意提供给他们足够的公关费用,就连奥斯卡提名都很难落到奥斯蒙德的头上。

为此,奥斯蒙德打算想个损招。

他必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失乐园》在威尼斯电影节上颗粒无收,环球又坚定地认为他剪辑的版本不如剪辑师给出的版本,从而拒绝为《失乐园》提供足够的公关费用,他就不得不像为《多格板箱》打广告时那样到处去蹭流量蹭宣发了。

但奥斯卡评委一向讨厌过于商业的广告与铺天盖地的地毯式营销。他又不能照搬过去用过的手段。

不过,眼前最要紧的工作还是威尼斯电影节的电影放映和评选。奥斯蒙德通过带领利亚姆进行海滩度假和参观威尼斯歌剧院打发了几天时间,终于等来了《失乐园》首映。

派拉蒙的《那天》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没能成功赶在威尼斯电影节《失乐园》首映之前播出。伊莱娜从派拉蒙的副总裁勃朗宁·哈里那里得知消息,弗兰克·亚伯兰兹为了提高票房,对已经定好的剧本内容进行了大幅度的修改。

这也意味着奥斯蒙德不需要抽出时间与精力,分心应对这个同题材的“票房小偷”。既然根本不在乎票房,也不用担心对方在威尼斯电影节评选期间上映,产生舆论影响评委的判断,那么,他就可以完完全全放心地将这个大麻烦甩给环球,让他们公平争斗,狗咬狗一决雌雄。

而按照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惯例,参赛电影的主创团队得在电影开始放映前接受媒体的采访,电影放映结束以后,再次接受观众的提问。

欧洲的媒体们对奥斯蒙德可没有美国媒体那样友好。按照欧洲人的电影鄙视链排序,无论怎么排,好莱坞的商业片的在欧洲人心目中的地位都非常稳定,永远排在末尾。在欧洲人眼中,暴发户美国佬摆出来的电影永远是上不了台面的臭鱼烂虾。

奥斯蒙德恰巧是一个只会拍商业片的美国佬。好莱坞的媒体会因为票房数字惯着他,欧洲的各大媒体可不会。更何况,奥斯蒙德还只有18岁,在欧洲的许多国家都算不上一个成年人,在许多业内影视媒体记者眼里,他到底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能不能理解欧洲电影伟大的艺术性还不得而知,更别说拍摄一部能够被威尼斯电影节评委和口味刁钻的影评人接受的电影了。

许多人甚至至今都不理解,为什么奥斯蒙德·格里菲斯的电影能够入围威尼斯电影节的主竞选单元,而许多欧洲本土导演却没能成功入围,只能通过其它赛道首映参与评选。

在电影放映之前的记者发布会上,《威尼斯日报》的记者态度尤其尖酸,直白而刻薄地向奥斯蒙德发出提问:“美国电影的艺术性已经下降到需要称赞一部校园片青春片了吗?”

现场一片哄笑,《PlanB》这部青春电影将于两周内在欧洲各国的电影院上映。

很多欧洲影评人与美国的批评家们态度一致,认为这部廉价的青春片不会教给高中生们任何人生哲理,只会让他们变得越来越傻。

因此,电影还没有在欧洲上映,自以为是的批评家们就已经先入为主,对票房成绩出色的青春片展开了批判。在他们看来,商业片的价值和地位就是低于文艺片,青春片垫底,恐怖片最低。

在美国靠着低成本廉价电影,迎合美国没脑子的青少年低俗的审美,赚得盆满钵满的“未成年”导演,能拍出什么好的文艺片?奥斯蒙德·格里菲斯的这一趟意大利之旅不过是一次镀金之旅。

美国电影市场可能会被他用资本侵蚀,但这里可是欧洲,是电影艺术节的发源地意大利威尼斯,威尼斯电影节的公正性绝不容许任何资本和公关手段玷污。

好在,这些能够参与记者发布会的媒体都与主办方签订了协议。奥斯蒙德还没能将自己的嘴凑到话筒旁边说些什么,主办方就率先开口,再次强调了每一部入围电影节的影片都由主办方严格审核品控,符合威尼斯电影节一直以来对艺术性的探究水准。

《威尼斯日报》的这名记者提出的问题并不是在贬低奥斯蒙德·格里菲斯,而是在贬低威尼斯电影节的公正性。

这名记者似乎也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本想在晚间和明天的报纸发布上搏一个硕大的标题的记者露出了略为难堪的笑。他本就不是真情实感的讨厌奥斯蒙德·格里菲斯,能够问出这种问题的理由最多只有三分是出于骨子里的傲慢以及欧洲电影圈一向看不起好莱坞的风气,剩下的七分全部都是为了话题与报纸的销量。

奥斯蒙德朝着主办方颔首致意,感谢对方的出言帮助,紧接着,他也没有为难这位刻意提出刁钻问题的记者。真诚向来是应对恶意和偏见最锋利的武器,他扬起唇角露出微笑:“Well,我得说,这并不是你们的问题,我的朋友。《失乐园》这部电影的背景是校园,所以为了不剧透电影的内容,剧组在递交给官方、对外呈现的简介上将它归为了校园犯罪电影,这是我们的一个失误。美国电影当然不只是青春片,主竞赛单元之前已经放映过两部来自美国的文艺电影,它们的选材显然与《失乐园》并不相同。”

“当然,我也知道有许多记者朋友会质疑我的年龄。我是说,在任何一个需要积累经验不断进步的行业,这都是非常正常的。我自己也绝不希望在课堂上看到一位比我年纪还小的老师。他能教我什么呢?除非他是个天才。亦或者年龄比我还小的记者?他会问我什么?如果我回到13岁,会做些什么?会不会再次选择做一个导演?如果我回到13岁,我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奥斯蒙德微笑:“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我回到13岁,我会有13岁的感觉。”

台下的记者笑了起来,这实在是一个新手记者才会问出的废话问题。

“但是,电影是由一个成熟的团队合作协力制作的,这部电影的署名并不只有奥斯蒙德·格里菲斯,我们可能拥有一位不太靠谱的导演,但却拥有来自五湖四海不同国家、做着不同的工作,但经验丰富,携手共进的各类职员。所有人的努力成就了这部电影,而不是导演的年龄。”

“当然,我的朋友”

奥斯蒙德将目光转向刚才提出问题的《威尼斯日报》的记者,笑意更甚:“从另一种角度来看,我的年纪也有很大的优势,我相信我可以拍好一部青春片校园片,因为它就在我的身边。一个学生,能够从青春片校园片中挖掘出大人们有时会忽略的艺术和故事。我始终相信电影的艺术性与题材无关,很多时候,我们只是距离故事发生的时代太远了,以致于忘记了过去生活中的故事与美。”

《威尼斯日报》的记者朝着他点了点头,顺势从奥斯蒙德递给他的台阶上走下:“你说的对,艺术与题材无关。说真的,我也非常期待一部校园犯罪电影。”

他的这句话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同为美国导演的西德尼·吕美特的电影《城市王子》在三天前放映,而罗伯特·杜瓦尔参演的美国电影《真正的忏悔》则在威尼斯电影节开幕一天以后就进行了展映。

《失乐园》已经成了主竞选单元上最后一部美国电影。

但有趣的是,三位美国导演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犯罪题材。

《城市王子》讲述了纽约缉毒特别行动队的故事,改编自同名小说,反映的是美国毒.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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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滥和政府官员受贿的社会现象。

《真正的忏悔》讲述的则是一位私家侦探的故事。反映的是美国的□□问题与腐败虚伪的天主教。

至于《失乐园》。

电影还没有开始放映,媒体已经因为前两部电影题材的高度相似,为《失乐园》假定了数个电影故事内容。

比如说,它有可能讲述了一个美国高中生的故事。反映了美国高校的霸凌问题与腐败、毫无作为、为虎作伥的校方与教师。

威尼斯电影节的放映厅中,环球标志性的“嘟嘟,嘟嘟嘟嘟嘟”音乐BrianTyler响起,硕大的地球出现在银幕上,被“UNIVERSAL”环绕。

紧接着则是没有任何配乐,相比起来动画也稍显简陋的银色小蛇在电影荧幕上环绕,形成一个硕大的字母“O”,并展示公司的名称:斯莱德独立电影制片公司。

奥斯蒙德略有些紧张地将双手交叠在了一起,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侧头看向了身旁的利亚姆:“利”

他刻意放低的声音可能只维持了0.1秒钟就在空气中消失殆尽,奥斯蒙德疑惑且不解地看着自己身旁,被阴影笼罩了大半张脸的金发男演员——

五分钟以前,放映展厅亮着灯时,利亚姆·海恩斯还在低声安慰他不用担心电影的成绩与评价,现在却已经将脑袋靠在了椅背上,寻找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坐姿闭目养神。

奥斯蒙德难以置信,是他的电影太糟糕了吗?还是放映厅熄灯对利亚姆·海恩斯来说就是最好的催眠?为什么他每一次看电影都会明目张胆地选择睡觉?

不对,之前他们两个在电影院观看《苔丝》的时候,利亚姆可没有在灯光暗下去以后到头就睡,他一直坚持到了他们两个走出电影院。

第118章《失乐园》上

与正在疑惑思考的奥斯蒙德不同,伊莱娜全神贯注地看向了巨大的电影屏幕,完全忽略了身侧悉悉索索的响动。

她没有与环球制片厂签过协定,因此也没有资格观看前几版剪辑,这还是她第一次观看加上了音轨的电影成片。

主创名单全部放完,伴随着白色的字体消失,银幕与整个放映厅内陷入一片黑暗。

伴随着“砰”的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银幕再一次亮了起来。

“砰”

拳头狠狠砸在躯体上的声音再次响起,银幕上出现了一个背对着镜头、却离镜头极近的男孩,一个硕大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胸前,男孩应声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镜头随之下移,人们也看清了,那是一个穿着陈旧、肮脏、皱巴巴的肥大T恤的金发男孩,他的头发略长、杂乱,像是许久没有认真打理过。

他狼狈得躺在地上,像是一只刺猬一样努力蜷缩起腹部。镜头略微上扬,拍摄站在他面前、高大强壮的男人。仰拍的视角甚至装不下他的脸,从受害者的视角观察,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座难以逾越的肉山。

总有人会在一些案件中挑刺,疑惑受害者为什么不反抗。奥斯蒙德断定《失乐园》也无法摆脱这种声音,于是干脆地选择了在电影开头就通过仰拍镜头突出强化加害者的强势。

一个处于弱势地位的孩子,该怎么反抗一个拥有绝对力量的成年男性?尤其是他已经被逼到了墙角,想要逃又该往哪里逃?

伊莱娜忍不住皱起眉,她不喜欢这个电影开头,尤其是下一秒,她听到银幕上那个努力蜷缩起腹部的男孩发出微弱的声音:“求求你,别打我的脸。”

在这种时候,打不打脸哪有那么重要。

但是为了让眼前这个男人满足他的请求,男孩颤抖着手,将出于人类本能下意识护住腰腹的手挪到了脸上,甚至不再将身体蜷缩,他的身体因为恐惧不断地小幅度痉挛,却被大脑强迫着放松,舒展着露出最柔软的腹部。

“没骨气的小杂种!”

高大的男人唾了一口吐沫,没有丝毫顾忌地一脚踹在男孩的腰间。

有区别于开头“砰”响的闷响再次响起,男孩不受克制的呜咽了一声,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臂。呻.吟,痛呼只会让男人愈发不满,延长这场暴行的时限。

他的本能促使他蜷缩身体,疼痛也催使着他护好伤处,但条件反射地弯曲身体以后,他却再次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变成一块没有自主意识的人形沙包,任由施暴者宰割。

镜头转移到金发男孩的脸上,他死死咬着自己的胳膊,将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臂咬出鲜红的血。

他俊秀的脸上淌落下津津冷汗,目光无神放空,仿佛已经被抽空了灵魂,只留下僵硬麻木的躯壳。

伊莱娜咬着牙发出了一声轻嘶,她的同理心较强,此时听着耳边一下又一下□□被撞击殴打的声响,注视着银幕上男孩强忍痛楚,伴随着打击声发出细微的闷哼声的模样,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杂碎。”

“狗娘养的贱婊。”

男人一边拳脚相加,一边喋喋不休地辱骂着。

就在此刻,门前突然闯进来一个步履蹒跚的瘦弱女人,她披头散发,唇角还有未愈合的伤口,踉踉跄跄抱住了男人的大腿。

“不约翰,别打了,你要杀了他吗?求求你,打我吧。”

伊莱娜听见坐在她前面的观众爆了一声粗口,显然是同她一样,无法接受这种令人满心憋屈满腔愤怒的镜头。

“我打谁还要听你们两个的意思?”

男人一拳就打在了女人的肩膀上,再将她一脚踹开:“两个赔钱的贱货,靠老子养着,还他妈的看不起老子,对着我指手画脚。”

蜷缩在房间角落的男孩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趔趄两步,跪在了女人身旁,将应该是他母亲的女人环在怀里。

他们两人算不上反抗的动作似乎已经惹怒了男人,他一脚踹在了男孩的背上,发出结实而敦厚的撞击声。

男孩的脸色煞白,冷汗顺着额角滴落。

一滴双氧水滴落在地上,借助着水滴完成了转场。

母亲正坐在椅上,为男孩身上的伤口涂着双氧水。

奥斯蒙德在这种时候也不愿意当个人,他拿出了特写镜头,对准了男孩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轻伤与旧伤叠加一起,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有的部分皮肤已经溃烂,渗出脓水,糜烂的伤口呈现出鲜艳的红。

透明的双氧水被倒在伤口上,发出“滋滋”的细微声响,分解的氧气与水附着溃烂的伤口,形成一层可怖的细小白沫。

伊莱娜再次皱起眉,她总是会幻想这些伤出现在她自己的身上,因此,每一声细微的响动都会令她牙酸,头皮发麻。

男孩低垂着眼眸,他的脸颊白皙,眼眶却泛着鲜明的红色。即便忍受着双氧水冲洗伤口的痛楚,他依旧咬紧牙关一眼不发。

母亲一边将双氧水挨个倒在男孩身上的伤口处,一边低声安慰着他:“你父亲只是喝多了酒,他不是故意要打你的。赚钱很难,他的压力很大,你体谅他一点,怀亚特。”

半敛着眼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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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亚特突然咬紧了牙关,他的喉结艰难地滑动两下,似乎很想说什么反驳母亲,然而,最终,他仅仅将头颅垂得更低,轻声嗯了一句。

伊莱娜愤恨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座椅扶手,本以为身旁的人会不满,却没想到坐在她身旁的女士也学着她的样子重重地拍了一把扶手。

什么叫“不是故意要打你的”,“你体谅他一点”?这么多密密麻麻的伤口,根本不是一两次的施暴会造成的。

短短几分钟,伊莱娜已经与受害者产生了共鸣。心中已经百转千回,十分不理解为什么母子两个不能站到同一战线上,向社区求助,远远逃离这个酒后施暴的人渣。

怀亚特在破碎的镜子前理了两下自己的头发,穿上不合身的大号白色长袖T恤,将自己身上的伤痕遮了个一干二净。

他接过母亲递来的饭盒,拿起书包,缓缓走进学校。

怀亚特恳求父亲不要打他的脸,是为了避免学校的同学发现吗?

伊莱娜咬着牙,向后靠坐在暗红色绒布点缀的椅背上,虽然她无法理解,但对于青春期少年来说,家庭暴力好像更像是一种格格不入的耻辱。心高气傲的孩子宁可挨打,也不想被发现与众不同之处,拼命掩饰伤口。

然而如果伤口明显,被负责任的老师发现,说不定这个孩子和他的母亲能早一点摆脱苦海。

学校生活对于怀亚特来说,似乎要比家庭更加平静,也染上了些许美好的色彩。

观众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放缓了紧绷的神经。

怀亚特很快就在校园内遇到一位同他热情地打着招呼的女同学:“早,怀亚特,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发生了什么吗?”

相较于这位明媚天真,落落大方的女孩,怀亚特的表现明显有点局促不安,他紧张地手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挠了挠头以后,又将手放回口袋,似乎觉得这样的姿势稍有些不妥,他又将手拿了出来:“呃,早,拉斐尔。”

也许他喜欢这个女孩。

观众猜测着,所以他不想被打脸,也不希望身上的伤痕出现在衣物无法遮盖的皮肤上。

哪怕怀亚特并没有回应她的问题,拉斐尔依旧朝着他露出了笑容,转身朝着远处走去。不过,她还没走几步,就突然发出了惊呼:“天呐,怀亚特,这是血吗?你受伤了吗?”

她伸手指着怀亚特的后腰处,怀亚特扭过头,果然在白衣服上发现了一片褐色的湿润颜色。

“不是,不是!”

怀亚特提高了声音,不停地摆动着双手:“这只是颜料,应该是我洗衣服的时候没有注意。”

他说着,伸手去捂那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血迹。

拉斐尔了然地点了点头,没有再纠结于此,再次对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转身离开。

怀亚特加快了脚步,他似乎想要尽快走进教学楼,到卫生间去洗去身上的这片污渍。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卫生间内,手指抓着白色T恤的边缘,指节弯曲,颤抖。血水与脓水染湿了衣物,干结后的液体将布料与他的伤口连接在了一起。想要洗干净身上的污渍,他就不得不将脓痂撕开,忍着痛楚将衣服与伤口剥离。

伊莱娜痛恨《失乐园》中的所有音效,即便她闭上眼睛,还是能听到怀亚特做好决定后,用力握紧衣服的边缘,决绝地一鼓作气将衣服拽起,连带着血痂将衣服与他的伤痕累累的皮肤剥离的声音。

这部电影让她感受到剧烈的生理性不适。

伊莱娜瞪视着银幕上将衣服下摆拽至身前用清水清洗的怀亚特,本该感到愤怒、恶心、痛苦的她却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

她隐约察觉到了奥斯蒙德的用意。

不反抗、掩盖伤痕、清洗痕迹,不知不觉中,怀亚特成了加害自己的帮凶,他努力尝试着想要融入这个普通又正常的群体,但无论如何,他身上层层叠叠的伤痕是永远也洗不掉的。

如果不直面他遇到的一切,鼓起勇气逃离,或者将自己从深渊中救出来,那么他所有的忍耐和决心、他所作的一切都只是徒劳,最终只会化为乌有,继续被层层叠叠青紫的伤痕掩盖,永远也走不出他面临的困境。

学校的老师并不站在怀亚特的身边,这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畏畏缩缩,不敢对班上的问题学生吼叫,也不敢管制他们,只能挑软柿子捏。

怀亚特就是被他选中的软柿子。

只有在面对怀亚特时,他才会中气十足地大声吼叫,他故意用中学生无法处理的难题刁难他。

如果怀亚特回答不出来,他就会用板擦砸他的头,大声吼叫他是什么都不懂的废物,干脆回家去再也别来学校。

但是怀亚特很努力,他尝试着解出晦涩的方程,迎来的却依旧只有老师的斥骂:“你以为你解出这些题就会显得非常聪明?你的意思是教室里的所有人除了你都是蠢货咯?”

满是夏日盎然色彩的学校生机勃勃,年轻的男男女女从怀亚特的身旁路过,大声地交谈着、欢笑着。

唯独怀亚特像是褪去了色彩,他衣服上褐色的污渍仿佛正在缓慢地蚕食着他的躯壳,他佝偻着背,像是一只蜗牛一样缓慢地行走着。

他努力过,也尝试过,但无法融入群体就是无法融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只知道他再怎么用衣服遮掩,也无法阻碍他身上的疮口在阳光明媚的夏日加速腐朽,糜烂、散发出恶心的腥臭气味。

不,也许他知道。

怀亚特的回忆伴随着他缓慢的脚步,缓缓展现在观众眼前。曾经的他也与同学们打成一片,被老师夸奖。直到他拒绝了加入“朋友”的队列,拒绝加入嘲笑新来的转校生的队伍,他在他们向他挥以拳脚的时候阻止了他们。

所以他反而成为了饱受欺凌的对象,就连曾经他帮助过的那名转校生,也加入了加害者的队伍。

各种莫须有的罪名被扣到他的身上,他在他们口中变成了告密者、因为“德裔”的身份变成了纳粹的后代,就连呼吸,都仿佛变成了一种错误。

怀亚特站在树下,凝视着脚下的水泥步道,被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浑身都很痛,伤口愈合又带来古怪的痒意,他强忍着不用手去抓挠伤口,以免再次抓破伤口,将血液糊在白色的衣服上。

有个学生发现了一只被困在楼上的猫,很快,许多学生围在了楼下,对着屋顶指指点点。有人喊来了老师,有人则搬来了梯子。一个大胆的男孩一手夹着纸箱,一手攀着梯子,他爬到房顶,将装着火腿片的纸箱放在距离他不远的位置,希望能以此将那只找不到下楼方式,不敢下楼的猫引进纸箱内。

怀亚特被他们的喧闹吸引,在远处停下了脚步,他看着他们的举动,清澈的眼眸中透露出些许疑惑和迷茫。昏黄的暖光倾洒在那群充满着朝气与希望的高中生身上,却将漆黑的影投射在他的身上。

伊莱娜很难在黑暗的光线中分辨他脸上的究竟是困惑还是麻木,她只觉得这时的他应该很痛苦。

哪怕是一只猫,一只什么都没有做的猫都能得到善待。

可他,怀亚特是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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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孩子们之间爆发出一阵喧闹声,他们成功将猫救了下来。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意,甚至刚刚斥责过怀亚特的老师,都站在他们中间,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他们都是脸上带着狰狞笑意的恶魔,是迎合恶意将自己卷进漩涡的禽兽,是披着伪善外衣的恶鬼。

那些救下猫的孩子,在落日的余晖散去以后,摇身一变,褪下外衣。他们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意,口中却说出最恶毒的话语:

“我们看到你了,Motherfucker,我们把莉莉救下来的时候,你就在附近。”

他们甚至为一只猫取了名字,却不会称呼同学的名字。

“报纸上说,罪犯总是会回到犯罪现场,远远地欣赏他们的杰作。”

“是你吧?你就是那个把猫放到屋顶上的混蛋,你这个恶魔。”

第119章《失乐园》下

银幕上的金发男孩看起来孱弱无助,浅淡的蓝色瞳仁仿佛盛不下任何色彩的空洞。

他明明与利亚姆共用着同一张脸,看起来却截然不同。

奥斯蒙德心不在焉地用手掌托着自己的下巴,怀亚特是个敏感又孤独的少年,就像海上一座远离陆地的孤舟。而利亚姆,他他睡得正香。

这不是巧合。

从《多格板箱》到《PlanB》,再到《失乐园》。利亚姆·海恩斯要么就是没有看,要么就是光明正大地在放映厅睡觉。

不仅如此,奥斯蒙德歪着头回忆着,拍摄期间,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剧组附近影院放映当天或者前一天拍摄的毛片,利亚姆也从未观看过。

也许他看过?但看的总是别人出场的镜头。印象中,利亚姆似乎从没有看过他自己出演的镜头。

演员不看自己表演的内容,倒也算不上一件怪事,圈内很多演员都有这个毛病。只不过,对于演员来说,以客观态度反复观看自己的作品,不断反思自己的表演才能进步。

拒绝观看自己出演的电影终究是个糟糕的习惯。更何况利亚姆的态度明显与那些起码会装装样子的演员完全不同,哪有人会在首映礼上闭上双眼倒头就睡?

但是腹诽归腹诽,奥斯蒙德再次侧过头看向了自己身旁闭着眼睛养精蓄锐的利亚姆,还是没有伸手推醒他。

甚至,他残存的同情心让他不忍心看到利亚姆的颈椎时刻处于紧绷状态,不得不支撑着自己沉重的头颅昏昏欲睡等放映结束,他的脖子肯定会又酸又痛,说不定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会落枕。

奥斯蒙德忍不住伸出手,将利亚姆金灿灿的脑袋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没曾想到,利亚姆倏地睁开了双眼,那双在银幕昏暗灯光照射下,色彩近乎归于无的眼睛中满是清明,没有任何困倦之意。

但是,与他对视的视线仅仅只存在了一瞬间。

奥斯蒙德尚未来得及思考,将脑袋轻轻压在了他肩膀上的利亚姆便闭上了双眸。再次睁开时,他的眼眸半睁不睁,睫羽轻颤,难以窥见的瞳孔浮着困倦与迷惑的暗光。让奥斯蒙德怀疑在某个瞬间,是不是他看错了什么或者产生了某种幻觉。

利亚姆就像是一只原本趴在地上打盹的小动物,被主人抱起以后,就顺势在他身上蹭了蹭脸颊,贴近热源的同时,寻找到了一个更加舒适的位置,重新闭上双眼进入梦乡。

他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肩膀当成了枕头。

与其这样,还不如每次首映的时候,让他只参加红毯和放映结束以后的互动。

奥斯蒙德无言地看着他。

但是,他确信,自己在那一瞬间,没有看错利亚姆眼中的警惕与提防。

*

伊莱娜蜷缩着身体,但放映厅的座椅狭小,即便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缩起手脚,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

她没有完整地看过《失乐园》的剧本,只大概知晓故事梗概和一些她亲眼目睹的拍摄片段。

但此刻,她越看越觉得身体发冷,甚至从荒诞且令人不适的镜头中,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她忍不住小幅度转头,频繁地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奥斯蒙德·格里菲斯。他的大半张脸都受银幕的光照影响,有时处于光亮中,有时又笼罩在黑暗里。唯独那双法蓝色的眼睛,色彩依旧浓艳,像是一颗于黑暗中闪闪发光的宝石。

但是,在伊莱娜看来,他的面容,似乎缓缓与银幕上怀亚特的脸重叠了起来。

伊莱娜搞不清楚原因,却莫名地觉得座椅上的奥斯蒙德,与怀亚特有着些许一般人难以察觉到的相似。

只不过,奥斯蒙德那些普通人难以令人理解的恐惧和焦虑,在这部电影中,都被暴力取代了。怀亚特对合群的努力尝试,不如说,是奥斯蒙德尝试克服他的阴影,努力想要对他痛恨至极,肮脏不堪的性行为释怀。

但是无论如何,这种视性为洪水猛兽的态度,是无法被正常人所理解的。他的反抗,他的尝试,最终也只会沦为嘲笑与不解,化为新的恐惧,不断重复着撕开伤口、创造新的伤口的过程。

然后像现在这样,变为他人攻击他的武器。

银幕上那群刚刚做了好人好事,从房顶上救下了一只猫咪的青少年一边露出笑容,一边抓着怀亚特的手脚,将他摁在了地上。

这副残破的身躯上不知道有多少伤痕是他们的杰作,他们一边嘲笑着这具躯体上层层叠叠,渗出血水脓水的疮口与密密麻麻的青紫痕迹,一边又换上了一副虚伪的善意面孔。

“你真的很欠教训啊,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人教过你,该怎么做个正常人?没爹娘教的东西。”

“太令人作呕了,居然那么对莉莉。”

“不过没关系,谁让我们好心?我们可以教教你,帮帮你。”

“很疼吧?”

这群披着天使外皮的孩子们嬉笑着:“这样,我们帮你,让这些伤口尽快愈合吧?”

伊莱娜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绝望地看着银幕上的画面。她听不到怀亚特的哀嚎,也听不到他们的笑,只能看到他们手中拿着订书机,将订书针刺入怀亚特的皮肉,将创口的边缘的皮肉用订书针固定在一起。

咔嚓——

虽然什么也听不见,但是订书机的声响就仿佛在她的大脑皮层上响了起来,不停地折磨着她。

那些留着脓水,化作糜烂肉块的伤口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订书针连接的、皱在一起的皮肤。

一瞬间,伊莱娜居然诡异地松了口气,因为那些被钉合起来的创口,居然比裸露在外鲜红的血肉更令人容易接受。

她似乎从这群施暴者的身上,看到了科尔伽的影子。

她想起他曾经对她说过,他的所作所为,只是想要“纠正”奥斯蒙德。

但本质上,他的做法与这群天真的施暴者没有任何区别。他们从未想过要帮助他,他们只是想要满足自己变态的欲望,将他们的想法强加到别人的身上。

他们嫌弃本就是由他们创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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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在这些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继续施加暴行,强迫受害者们遮掩伤痕,伪装成与他们一样“正常”的人类。

伊莱娜不知道是不是她想的太多,联想太过夸张,但她越是思考,越觉得自己触及到了真相。科尔伽,奥斯蒙德的父亲,似乎都在逼迫着他成为一个“正常人”,强迫他接受他们的价值取向,从对他而言近乎等同于虐待的性.爱中获得快乐。

但她觉得很难过。

无论有没有过度联想,她都为他难过。

银幕上的怀亚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独自一人坐在漆黑的房间里,看着身上“愈合”的伤口,居然露出了一个掺杂着释怀的淡淡笑容。

他为什么笑呢?是因为他终于变得“正常”了?是因为他终于能够“合群”了?是因为他认为这些“愈合”的伤口再也不会在白色衣服上留下脏污的痕迹,让他露出马脚了?

亦或者,他终于在这个时刻下定决心,想要成为一个复仇者?

也许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奥斯蒙德·格里菲斯能够解释。

观众的目光很快又被银幕上怀亚特的行为吸引,他整理好衣服遮掩伤痕,脚步缓慢地走出房间,却恰巧撞上了白天见过的黑发少女。

她发出一声惊讶的叹息:“怀亚特?你怎么还在学校?”

她说着突然发现了什么,从口袋中掏出了手帕,两步上前,擦拭掉了怀亚特额角的血痕:“这是怎么了?你磕到哪里了?我带你去医务室吧,也许值班老师还没有下班。”

怀亚特下意识地看向她的手帕,抬起手擦拭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发现他的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磕破了一个长约半厘米的浅痕,对比身上的伤口,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来自额头的痛楚。

少女的手帕是纯白色的手帕,角落装点着一朵热烈的向日葵,不知道使用了多久,又或者是特殊的漂染方式促使,向日葵的颜色很淡,只在手帕上染出水墨一般浅浅的暖橘黄色,像一片温和的落日,照射在身上,只觉得暖洋洋的,并不刺目,也不会用过热的温度灼伤皮肤。

但,他的血粘在了纯白的手帕上。泼在雪地上突兀的红,远比一旁温暖的黄浓艳惹眼。

血液沾上布料,缓缓变暗又变为褐色,与他衣服上洗不干净的色斑逐渐趋同,也暗示着这个名叫拉斐尔的女孩最终会遭遇不幸。

此刻,怀亚特看着那眩目的血斑,薄唇嗫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说出一句:“弄脏了。”

女孩只是轻声笑了笑,她并不在意自己弄脏的手帕,将它折叠以后装回了口袋里:“没关系,本来就要洗了。”

她说着,却突然拉近了与怀亚特的距离,张开手臂抱住了怀亚特的身体。

怀亚特猝不及防地想要退开,他的身体害怕地紧绷起肌肉,拉斐尔的动作似乎压到了他的伤口,他的脸色愈发惨白,脆弱地摇摇欲坠:“你做什么!”

拉斐尔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她虚环着他的身体,笑容明媚:“我和几个朋友创立了‘世界拥抱日’,给每个人一个温暖的拥抱。你觉得怎么样?怀亚特,你今天过的好吗?辛苦了。”

为什么要拥抱?

怀亚特僵立在原地。

大概是因为,人类需要拥抱。

拥抱可以促使人类释放皮质醇与血清素,可以让人们感到愉悦与放松。

大概是因为,他这一天过得不好,他过得很辛苦。

大概是因为,他真的好想索取一份爱。

可是,他满身都是伤痕,最轻的触碰也会带来最大的痛楚,粗粝的布料像是砂布一般不断地研磨着伤口。

他想要因为痛苦嘶吼尖叫,但他疲惫地无法发出声音。

他就像是被活剥了皮囊,散发着腐臭气息,躲在阴沟里的虫鼠,再怎么想拥抱太阳,也注定会被灼伤。

但是,女孩依旧成为了他生命里的一束光。她就像是被上帝派来拯救他的天使,她不会对他抱有偏见,不会对他拳脚相加,不会嘲笑他。

所有从她身上汲取到的温暖,都变成了让他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她在一起时,他可以贪婪地享受一份女孩给予的“平等”的爱,短暂地忘记自己身上逐渐腐烂的血肉,一次次央求着父亲不要击打他的脸,不要将伤口留在衣服遮不住的地方。

怀亚特是加害自己的帮凶。

他在学校与家庭留给他的间隙中挣扎着苟延残喘,像一朵石缝间钻出的滴血的花,贪婪地向上生长,从那些磨破了它娇嫩身躯的锋利岩石艰难地汲取着头顶倾洒下的,微弱而温暖的阳光。

直到所有的掩盖荡然无存。

那个怀亚特曾经试图帮助的转校生不允许他拥有朋友,他们要他活在地狱里,要他日日惶恐不安,像一只狗、一个物什一样任由他们把控掌握。

他们在她的面前,撕开他的衣服,让他身上所有糜烂的疮口暴露在她的眼前,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不是总是因为意外受伤。

他们向她讲述他们为他冠上的所有莫须有的罪名。

怀亚特头一次没有露出麻木空洞的神情,他被按在地上,头一次出于愤怒,奋力地挣扎着。他裸露在外的伤口摩擦在地上,淌出更多的鲜血。

但就像是面对他的父亲一样,应对这些人渣,他不应该反抗,他越是反抗,他们越是兴奋。

拉斐尔被他们按着肩膀跪在地上,不断地哭喊着。

他们要求他强迫她,如果他不按照他们所说的做,就会迎来更加惨烈的毒打。

恶意与年龄无关,与观念无关,也许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行为有什么错处,也许他们只是将他视作一个与他们不同的异类,也许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要将他们变成一个同他们一样,选择欺凌弱者的“正常人”。

怀亚特第一次选择了抗争,他没有逃过一份更加惨烈的毒打,他浑身都是血地倒下,被惊慌失措的同学送进医院,却被父亲以没钱治疗的理由,在当晚接出了医院。

从同学那里拿来的赔偿款被父亲换成了价格昂贵的威士忌,母亲跪在他的床边,一边用沾湿的毛巾清理着他吐出的血沫。她哭成了泪人,却依旧祈求着他原谅他的父亲:“他只是喝醉了,他只是一时犯了糊涂,我们想要拿到钱,想要继续活下去,离不开你的父亲。”

怀亚特的眼神重新变得空洞,他知道他快要死了,但是在死去之前,他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他不知道学校里的那群禽兽会不会对拉斐尔做什么,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想要在离开人世间之前,保护他眼中的最后一片净土。

在一天晚上,母亲睡着以后,他用尽全力,支撑起溃烂的身躯,颤抖着、艰难地取出了父亲藏在床底的两把手.枪,他端起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大量饮酒后昏睡过去的父亲。

但,扣动扳机之前,他却因为母亲的话犹豫了,他没有杀死这个禽兽,而是选择了转身离去。

怀亚特的步履蹒跚,费力地拖着残破的身体,缓慢地在黑暗中挪动。他的身后留下两道清晰的血痕,血迹干涸,天空由黑变亮,他才持着手.枪,走到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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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没有杀过人,也从没有对他人.拳脚相加,他始终坚信他可以在地狱中坚持自我。

但是最终,怀亚特还是改变了。

他握紧手.枪,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曾经辱骂他,殴打他的老师。他的眼神中闪过痛苦,挣扎,却因为自己即将死去、因为目标而重新坚定。

怀亚特最终变成了他最唾弃的模样,最终成为了一名施暴者。他的脸上露出笑容,没有人知道,他是在嘲笑这些苦苦求饶的施暴者,还是在嘲笑曾经拼命坚持、挣扎的自己。

镜头一转,转到了某个游戏厅内。

一个小男孩正操纵着一个游戏人物,轻松杀死了另一个人,他口中发出稚嫩的声音:

砰——

老师的脖子被子弹贯穿,喷涌出大量的鲜血。

镜头再次转换,那只名叫“莉莉”的猫扑向了一只老鼠,锐利的指爪将老鼠的身体剖开。

砰——

子弹贯穿了一名欺负过他的同学的脑袋,白色的脑浆与鲜血掺杂在一起涌出。

砰——砰——砰——

枪声持续地响彻不休,怀亚特脸上的笑容却缓缓扩大,他更换弹夹,终于与施暴者沦为同路人,享受着神明一样,操纵着他人生命的感受。

那些曾经霸凌过他的同学以各式各样的姿势倒下,堆叠着倒在血泊中。姿势滑稽,像极了摆在盘中沾上了番茄酱的薯条,却让观众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这不是复仇,更像是惨无人道的屠杀。

学生和老师的尸体层层堆叠在一起,密密麻麻,红白交错,就仿佛他身上的伤口。

曾经对他施以暴行的人,他不认识的人,都躺在地上。

有的人失去了生息,有的人被打中肢体,趴在地上嚎叫着。

伊莱娜麻木地看着银幕,却感受到了莫大的悲哀。

怀亚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努力都已经付之一炬,从他端起手.枪的那一刻开始,他躯壳中的灵魂便已经死去了。

一时间,她心中涌现出的情感错综复杂,她不知道该为怀亚特哭泣还是应该为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复仇叫好,亦或者为无辜者叫屈。

这部电影前期所有的伤痕特写带给她的痛楚全部被现在的杀戮填平,加害者的死法千奇百怪,他们的哀嚎比怀亚特更加响亮,他们的伤口在特写镜头下血流如注。

但,伴随着缓慢的钢琴声响起,拉斐尔的身影出现在了银幕上。

她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被尸体包围的怀亚特,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身体,却坚定地朝着他走了过去。

怀亚特的脸上笑意褪去,重新流露出同他浅蓝色眼眸中一致的痛苦,挣扎,麻木。

他将枪口对准了另外一个学生,低声呵斥拉斐尔:“你别过来,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他已经不再是人类或者怀亚特了,残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抱有使命的躯壳、行尸走肉,一个被输入了特定指令的杀戮机器。

但拉斐尔却依旧坚定,她越过尸骸与脚底的红河,艰难地朝着他走来,不断缩小着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张开手臂,似乎想要给怀亚特一个拥抱。

怀亚特痛苦地闭上双眼,毫不犹豫地扣动板机。

就在这时,变故突生,怀亚特枪中的子弹击中了一块坚硬的铁板,子弹受力反弹,居然击中了拉斐尔的前胸。

女孩瞬间瘫倒在地,唇角溢出鲜血,但是她没有放弃,她趴在地上,手脚并用,艰难地朝着怀亚特的方向挪动着。

“不!不!”

怀亚特瞬间慌了神,他将手.枪扔在了地上,仿佛一瞬间找回了自己的灵魂,他的眸中满是恐惧,身体因为畏惧而颤抖着。他不想承认自己眼前的现实,所以呆站在了原地不敢上前搀扶她:“拉斐尔!不,这不是真的!”

他满是伤痕的身躯早已经无法支撑他继续站立,怀亚特被焦急、恐惧与懊悔冲昏了头,失去了平衡,跪倒在了地上。

拉斐尔的唇角吐出血沫,她似乎被子弹击中了肺部,但本该痛苦万分的她却依旧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

这一段镜头和时间格外的长,伊莱娜甚至听出,原本悲怆孤寂的钢琴曲汇入了几个和声,变成了怀亚特与拉斐尔相处时欢快轻柔的钢琴曲的变调。

女孩终于借助着手脚仅剩的力量爬到了怀亚特的身边。

“拉斐尔拉斐尔”

怀亚特不断地喃喃自语着,他抱紧自己的头,像电影的开头那样蜷缩着自己的身体:“我都做了什么?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我不是故意的,我不会用枪,我活下来,求你了”

拉斐尔艰难地支撑着身体,全凭着自己的意志力伸出手臂,将不停颤抖的怀亚特环抱,像以前那样,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她因为伤到了肺部,声音沙哑而低沉,变成了难听且随着说话不断涌出血沫的气音:“怀亚特,你今天过的好吗?”

“一直以来你辛苦了。太好了你不用再,痛苦”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却露出了如同当初一样和煦的笑意。

怀亚特颤抖的手臂将她紧紧回抱,他头一次因为痛苦而落下眼泪哀嚎痛哭,然而女孩脸上带着微笑,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伴随着钢琴曲的变奏乐曲到达高潮,怀亚特一手搂着拉斐尔,一手在血泊中摸索,他捡起那把刚刚被自己扔掉的血淋淋的手.枪,将枪管塞进自己的嘴里。

第120章问题

电影的内容戛然而止。

钢琴伴奏依旧持续着,银幕却变的漆黑,几行白色的字体浮现在荧幕上,作为职员表展示前最后的电影内容:

“本片由真实事件改编”

“愿世间再无任何形式的暴力行为”

伊莱娜这才从整体色调为令人不适的暗红色画面中缓过神来。她不由自主地将双手交握,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频率。

痛,太痛了。

在《失乐园》这部电影中,就连短暂的美好也会转瞬破碎,变成一把钝刀,一寸寸插进她的胸腔,折磨她所有的感官。

尤其是拉斐尔死前的遗言,和片尾的这一句“本片由真实事件改编”。她的呼吸骤停,只差没当场背过气去。

伊莱娜转过头,试图将自己幽怨的目光传递给奥斯蒙德,好让他察觉到自己滔天的怨气。

混蛋奥斯蒙德!

为什么怀亚特非得用那把手.枪不可?他就不能拿把刀或者棍棒之类的武器吗?

为什么非得让拉斐尔死啊?

怀亚特又为什么不寻求社区或者儿童保护组织的帮助啊?

他应该还是未成年人,受了那么重的伤,医院和儿童保护组织难道会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可恶的施暴者!

可恶的剧情杀!

可恶的奥斯蒙德·格里菲斯!

虽然她还是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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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蒙德本人可能与怀亚特的设定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关联,但这并不能削减她对奥斯蒙德的怨气。

伊莱娜·陈,痛恨所有坏结局和悲剧。

但是当她看向奥斯蒙德时,却瞥见他侧着头,眼眸微敛,他向来棱角锋利的侧脸,难得的温柔和缓。

伊莱娜第一时间揉了揉自己的双眼,怀疑自己被痛苦一拳干碎了大脑,血液上涌,就连视网膜神经也错乱纠缠,一时竟然看到了幻觉。

然而,再次睁开双眼,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奥斯蒙德脸上确实浮现出了一种,绝对不对她露出的柔和笑容。

一个金灿灿的脑袋在他肩上蹭了两下,然后才在奥斯蒙德的注视下乖乖挪开。

我在哪?我是谁?我在干什么?

伊莱娜猜测,她可能真的被《失乐园》这部电影损毁了神经。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空洞的茫然,疑惑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她的理智告诉她,她一定是看错了。

但是她的眼睛却忠实地向她汇报它发现的状况:伊莱娜看到了那只,在黑暗中扣在奥斯蒙德腰上,属于另一个男人的白皙的手背。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低声质问他,后排就传来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戛纳与威尼斯电影节的观众非常喜欢在电影结束以后通过鼓掌表示自己的喜爱与对制片方的敬意。影片越是出彩,掌声持续的时间就更长。

伴随着越来越响亮的掌声,钢琴曲与Cast名单也已经播放至尾声,偌大的放映厅内逐渐亮起灯光。观众们自发地站起身,持续地拍击着手掌。

奥斯蒙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将脸上的温和笑意替换成了伊莱娜熟悉的那套礼貌且不卑不亢的微笑。

他当然不会给自己鼓掌,只朝着四周的观众微微颔首,表达自己的谢意。

掌声持续了整整三分钟。直到奥斯蒙德领着《失乐园》的几位主创成员一同走上台,轻轻拍了拍话筒调整声音时才终于停歇。

按照惯例,电影放映结束以后,电影的主创成员会与观众做简短的互动,并且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

奥斯蒙德神色平静,以往他都会在电影试映、首映时感到紧张,他会在观影期间,不停地观察观众的神态和表现,来判断电影是否符合他的预期。

但从《PlanB》开始,他就不得不被酸痛的肩膀分散走部分注意力。反倒因祸得福,缓解了一部分的焦虑。

这次更加夸张,整部电影放映期间,他看向银幕的时间几乎没有超过十分钟,也没有不着痕迹地东张西望观察观众的反应。

他几乎用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将手搭在扶手上,不断回忆他与利亚姆认识以来相处的种种细节,试图从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利亚姆身上的展现出的所有异样,似乎都已经给过他合理的解释。奥斯蒙德不断地压榨着自己的脑细胞,也没能从记忆中发现任何端倪。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教训,奥斯蒙德决定不再纠结,等他们回到酒店,他就直接开口询问利亚姆,为什么不愿意观看他自己参演的电影。

从台下观众的表现来看,《失乐园》的反响还算不错,起码观众脸上的表情比环球内部试映时高层管理者的表情丰富不少。

虽然大多数观众还是一脸肉痛的神色,但大多数本职工作就是电影制作者的观众们还是发现了一些,沉浸于资源、权力斗争的环球高层没能发现的小细节。

台下的观众们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是什么样的原因促使你决定拍摄一部这样的电影?”

“真实的故事是什么样的?是什么给了你拍摄的灵感?”

“为什么选择在电影中使用大量的伤口特写镜头?”

奥斯蒙德就等着他们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游刃有余地扶起话筒调整了一下话筒的位置:“里根总统遇袭事件过后,每一位美国人都因为他的遭遇倍感痛心,同时也忍不住担忧美国的治安问题。于是我查阅了一些历年来有关于枪击案的新闻,发现近几年来,枪击案件居然越来越频繁地发生在北美各地的高校中。”

“我是一名导演,同时也是一名学生,校园安全问题自然是学生难以忽略的首要问题。”

“通过调查研究,我们发现许多校园惨案之所以发生,归根溯源是因为持枪者遭受了长时间的暴力、孤立、霸凌。当然,我并不是想要为任何施暴者辩解,也绝不会美化任何凶手的动机。我之所以拍摄《失乐园》,是为了反对任何形式的暴力行为,无论是霸凌还是枪击。”

“尽管怀亚特有自己的苦衷,但他并不是没有其它的选择。拿起手.枪,他选择了一条无法祈求原谅,也无法回头的罪恶之路,他堕落、成为了暴力的延续者。也因此失去了活着的理由,害死了他想要保护的人。如果他选择了另外的道路,也许他和拉斐尔能够迎来不一样的结局。”

奥斯蒙德不敢将自己反对枪支的意图说的太过明显,只能通过旁敲侧击,暗示人们应该反对暴力行为,尤其是这种一不小心就会错杀爱人,酿成大祸的枪支暴力行为。

“当然,真实的故事不一定拥有完整的逻辑关系。许多校园枪击案的凶手就像《失乐园》电影中对怀亚特施以暴力的加害者一样。有时,他们会在没有任何动机的情况下选择拿起枪或者挥舞拳头。很多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头脑一热,就会拿起枪、拿起无法轻易反制的武器,将枪口对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与老师。”

“这样的案例越来越多,有时行凶者仅仅因为‘好玩’、‘不想活了想拉人垫背’‘想出名’这样荒诞的理由就选择了临时起意犯罪。家长将孩子托付给学校,但危险恰恰会发生在看似平静的校园之内。”

“就像是《失乐园》最后的镜头展示的画面那样,大多数教师与学生并不是校园暴力、校园霸凌的参与者,他们与怀亚特毫无关联。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他们只是享受着平静的校园生活,循规蹈矩地进行着各项学习活动,就这样突然迎来了灾难,结束了短暂的生命。”

“他们的存在之于拿起枪械的怀亚特,就像小孩子眼中的电子游戏,就像是猫眼里的老鼠。这些无辜的受害者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轻易地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奥斯蒙德解释道:“至于为什么拍摄大量的伤口特写近几年来,无论是好莱坞还是欧洲,都出现了大量的砍杀电影。我并非是反对这种电影类型,而是认为,太多的电影选择了在银幕上展现施暴者的行为,观众也顺势将侧重点放在了分析施暴者的动机上,反而因此忽略了受害者们从暴力行为中受到的伤害。”

“在现实生活中,也存在着一定数量的人选择质疑受害者,忽略他们感受到的痛苦与精神折磨。因此,我在《失乐园》中大量选用了这种带有明显倾向性的特写镜头,通过‘生肉触痛’提升视觉触感,希望能借此提高观众的代入感,尽可能使观众感同身受,感受到影片想要表达的痛苦、无助和绝望。”

台下的媒体和评委对奥斯蒙德的解释还算满意。

《失乐园》的拍摄手法与电影中使用的大量令人恶心难受的特写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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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确实别具一格。加深了人们对暴力行为的恐惧与抵触。

不少欧洲导演与制片人一直坚定地认为,能够调动观众情绪的电影,就是一部出色的电影。

相比西德尼·吕美特的电影《城市王子》与另一部在威尼斯电影节上展映的美国电影《真正的忏悔》,《失乐园》反映的社会问题,更需要人们重视和关注。

孩子,青少年,在各国的文化中永远代表着希望和未来。

与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无法绕开的校园霸凌问题与愈演愈烈的枪击事件,自然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各国不得不为了各自的未来考虑、率先解决的问题。

近几年来,试图在电影中反映社会问题导演几乎都将目光,放在了探究各国政府腐败问题,以及备受关注的贫富差距问题上。

里根上台以后提出的一系列政策,又使好莱坞的部分制片人和导演将目光与矛头对准了苏联。

越来越多的电影制片厂和独立电影公司反而将校园问题视为了“青春期间的烦恼”。

许多制片人与导演觉得校园问题,无非就是没完没了地挑战各州不同法律法规的坠胎问题,以及青少年关于恋爱产生的烦恼。

而围绕着家庭暴力、社会暴力展开探索,探究青少年面临的糟糕问题的电影也已经被弗朗索瓦·特吕弗拍过了,他于1958年拍摄的《四百击》,是法国新浪潮运动最具有代表性的经典作品。

电影讲述了一个平凡的青春期少年无法再忍受少年管教中心的非人性教育与暴力,独自奔向了自由的故事。

《失乐园》的故事结构虽然与《四百击》大相径庭,但想要表达的故事内核与情感却颇为相似。无力反抗的绝望,始终贯穿着整部电影,触动着人们的心弦,牵扯着观众的情绪。

在操控、把控关注情绪变化的能力上,《失乐园》甚至更甚一筹。这部电影通过露骨的暴力镜头,创新性地通过更为刺激的视觉语言,将这部电影带给观众的痛苦和绝望感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对于威尼斯电影节来说,这也是一种较为新颖的镜头语言表达。

欧洲媒体们一改电影放映前的态度,纷纷在心中打起了交还给报社的影评腹稿,甚至有不少原本并不看好《失乐园》的记者,决定在媒体票选中为这位年轻的美国导演投上一票。

就在他们思索的间隙,一位英国同行却突然向男主的扮演者利亚姆·海恩斯提出了一个与电影无关的问题:“利亚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为什么你一直用手捂着自己的脸颊?”

奥斯蒙德挑起一侧眉尾,也跟着众人的视线看向了坐在他身旁的利亚姆。

还能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这个敢在威尼斯电影节放映展厅睡觉的家伙,从睡梦中和他的肩膀上收获了一道鲜明的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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