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婵和李玄瑾的长子出生在瑞平六年的春日。
瑞平十二年,上元节,已经是个六岁的小团子。
今日小团子穿了声天蓝色圆领的小锦袍,他长的很像戚婵,但他的杏眼要比戚婵圆润一些,所以更加天真稚气。
换好衣裳好,小团子李淮文踮着脚眼巴巴地望着殿外,问:“母后,姐姐什么过来啊?”
不等戚婵回答,门口响起请公主安的声音,小团子眼睛发出光,赶紧迎上去。顺安见小团子凑过来了,揉了把他肉嘟嘟的小脸,小团子也不气,冲自己姐姐甜甜地笑了两下。
顺宁已经是十岁的小女郎,她的五官结合父母的特征而长,如今虽然年岁渐小,但已经能窥见长大后的凌艳,她抬眸一袭淡紫色窄袖交领襦裙的母后,笑着问道:“母后,父皇什么时候回来啊。”
戚婵看了下沙漏,时间已经不早了,今日是上元节,她和李玄瑾答应要带孩子出宫去看灯会,但李玄瑾还没回来,她正准备让人去勤政殿问一下,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戚婵还没看清来人,小团子已经猛地往外跑去了,等戚婵走到槅扇门的时候,便听到小团子的声音:“父皇,我们都等你许久了。”
李玄瑾自然也记得答应过的事,他摸了摸直到他大腿的小团子脑袋,往内看去,目光和戚婵对上,他轻轻地咳了一声:“阿婵,现在走了吗?”
“等你换一身衣服就可以走了。”总不能去看灯会还穿着一声龙袍。
顺安上一次看灯会是前年了,至今都还记得那时的流光溢彩,烟火斑斓,自是赶紧点头。至于小团子,他三岁时也去过,不过现在记忆已经不清楚了,脑袋里只有很模糊的影响,只能由自己的姐姐描述多么漂亮。
顺安说到兴头上,一边牵着小团子的手一边道:“我记得我两岁多的那年也去逛过上元节的灯会,那一年母后猜谜,给我赢了一盏特别精致的老虎灯。”
“姐姐今日也要老虎灯吗?”小团子奶声奶气地问。
顺宁赶紧摇头,“我现在都能记起那个老虎灯的长相,虽然是很精致漂亮,但我现在已经不喜欢那样的花灯了。”
小团子哦了一声,又问:“那姐姐现在喜欢什么样的灯?”
顺宁仔细想了想:“每年花灯节上都有一些以前没有过的花灯款式,我要去见了,才知道我喜欢什么。”
一行人从南宫门出发,抵达南城举办上元节的地方时,日头已经彻底落下,刚进入夜色,月中明月若银盘,月光清亮,但长街上烟火繁盛,人烟璀璨,各式各样的花灯悬挂在一排又一排的花灯架上,大眼望去,火龙飞凤,玉树阑珊。
小团子虽然长在皇宫,自幼参加过很多宫宴,但出宫的时候不多,也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时候,忍不住哇了一声,他抬起头,又看见自家阿娘比较冷静的样子,小团子激动地扯了扯戚婵的衣袖:“阿娘,真好看,若是每年能够多看几次就好了。”
“但多看几次就会觉得不过如此了。”戚婵温柔地道。
小团子摇了摇头:“这怎么会呢?”说罢,他寻求意见一样看向了自己的父皇,“爹爹,灯会怎么可能看腻呢,对吗?”在马车上的时候,戚婵提醒过他,下了马车不能叫父皇和母后,得叫爹爹和娘亲。
听到小团子这样问,戚婵的目光也一下子落在了李玄瑾的身上,李玄瑾见戚婵看了过来,对着小团子嗯了一声。
话一落下,戚婵看着他的目光更深几分。
李玄瑾道:“走吧,我们去看花灯。”
顺宁闻言看了下自己的父皇母后还有傻弟弟,“今晚上你们看中了什么花灯,都告诉我,我一定赢给你们。”
若是阿文说这句话,李玄瑾只有鼓励的份,但见顺宁胸有成竹,李玄瑾轻轻笑了下:“若是赢不下来呢?”
“父皇,你可不要看清我。”顺宁个头不过才到李玄瑾的胸口,闻言她眼皮微微上掀,自信道,“我定然能说到做到。”
“做到了再说。”李玄瑾道。
顺宁闻言,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点点头,“那若是我说到做到有什么奖励啊?”
“你想要什么奖励?”李玄瑾问。
“每个月允许我出宫一次。”顺宁道。
李玄瑾没说可还是不可以,只是道:“等你做到再议。”
然而顺宁却不是这么好打发的,“父皇的意思是只要我做到了,就和我议出宫的频率,对吗?”
李玄瑾眉梢微挑,对上顺宁详细的没法找空子的条件,他点了点头:“是。”
话说完,李玄瑾给戚婵使了个眼色,戚婵会意地点了点头。李玄瑾看戚婵是极自然的一眼,顺宁并未看出这个眼神对视的深意,当然,不管是谁也只会觉得就是普通的一眼对视,只不过只有戚婵明白了这个眼神的含义而已。
顺宁是个很自信而不自负的小姑娘,她能开个口,本就是信誓旦旦,因为她本来就是个极聪敏的孩子,虽然才九岁,但过目不忘,所看的书不知凡几,有些刁钻古怪流传千古的对联字谜她都能对出来猜出来,花灯上的对联字谜又有何难。
一家四口带着婢女和太监从街头走到街尾,小团子要了三个花灯,顺宁看中了两盏,都是靠顺宁对的字谜,戚婵和李玄瑾都没开过口。
顺宁手上领着一盏走马灯,看中自己的父母道:“娘,爹爹,你们若是不要花灯,这个赌可也是我赢了。”
说话时,一行人刚好走到一间灯铺前,戚婵目光略过其中的灯谜,最后落在了一张花笺上。然后她目光往上抬,落在最高处那盏琉璃灯上:“老板,那一盏花灯需要猜灯谜吗?”她指了指。
花灯铺子的老板往上看了下,乐呵呵地点了点头:“夫人,你眼光可正好,那是我家灯铺里最精致的一盏花灯了,每年都有人问,但猜不出我家铺子的灯谜,一直在最高处挂了三年呢。”
老板话一出口,顺宁来了兴趣,“是什么灯谜。”
老板指了指挂在红线上最中央的三张花笺,“就是这三个。”
三个灯谜其中两个是字谜,另外一个则是对联。顺宁看到这三个灯谜的时候,眉心不由得轻轻拧了下,李玄瑾见状,看向戚婵,就见戚婵的目光落在最中央的那张花笺上,虽然她没明说,但眼神就是在思索的意思。
李玄瑾跟着看过去,他诗词歌赋一道是比不过戚婵的,三个花笺看完,他三个花笺都没法瞬间给出答案,他低头思索,片刻后,终于想出其中一个的答案。这时候,顺宁的声音也响起。
“左边这张花笺是璨字,中间这个花笺是槛字。”顺宁道。
“小姑娘厉害。”老板竖起大拇指,这两个字谜虽然没有右边的对子刁钻古怪,但能在这么短的时对上来,且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是真的厉害,老板夸完,指了指最右边的那张花笺,“这个对子小姑娘可有下文啊?”
顺宁闻言,眉头一拧,“我在想想。”
老板笑了笑,“小姑娘要想一想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小的买花灯也是有规矩的,姑娘若是在一刻钟内想不出答案,就算姑娘输了。”花灯节上的花灯一般都有这个规矩,当然,你对不出字谜想买也是可以的,只要你出足够的银钱,一般都是对出字谜的三五倍。
顺宁闻言眉心又拧的深了深,李玄瑾则偏头看向戚婵,戚婵正好看向他,轻轻地对她眨了眨眼。
再过半盏茶的时间后,花灯老板看时间到了,见小姑娘还是眉头紧锁地站在自己铺子前,正准备提醒小姑娘,却见顺宁猛地抬起了头,“我对出下联了。”
“哦?愿闻其详。”花灯铺子的老板道。
顺宁看了戚婵和李玄瑾眼,又清了清嗓子,把自己想出来的下联说了出来。花灯铺子老板一听,愣了下,然后笑着看向顺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一边说话,一边让自己的小儿子将那盏琉璃花灯取下来。
顺宁接过花灯,递给戚婵,戚婵伸手接过,夸了一句:“对的不错。”
“姐姐真厉害。”小团子没他姐姐聪明,但是也知道自己姐姐刚刚干了件聪明的事。
顺宁看向李玄瑾,李玄瑾轻轻咳了两声,“走吧,继续往前逛逛。”
顺宁还等着自家父皇夸她一句呢,她记忆力好,脑袋灵光,记得可多小时候的事了,其实小时候她母后对她要严厉些,但是随着年岁渐长,反而她父皇对她的要求更高。
不过接下逛了一条街,杂耍热闹游龙舞看了不少,街上的点心零嘴也用了不少,花灯却是没再猜过了,毕竟来花灯节可不只是看花灯的,还有更多有意思的东西呢。
比如刚刚见识的西域的大变活人,便让顺宁觉得津津有味,她牵着小团子的手退出人群,正要继续往前,这个时候忽然有个小乞儿要拦在她面前,不过那个十三四岁衣裳褴褛的小乞儿距离她还有两三米的时候,她身边一直保护她的女侍卫上前一步,隔开了她和小团子与那个小乞儿。
衣裳褴褛的小乞儿被拦了下,她下意识怔了怔,然后又可怜兮兮地望着只隔了几步的小团子和顺宁道:“两位小善人,能不能施舍一点。”小乞儿声音有气无力,她把手里那个破碗往前伸了伸。
顺宁的眼神从小乞儿身上扫过,最后落到她的手腕上,她拉着小团子的手往旁边走:“阿文,走吧。”
“小姑娘,我好几日没吃饭了,家里还有重病在床的老母和年幼的弟弟,你就行行好吧。”小乞儿连忙冲着她道。
小团子闻言脚步停下,回头看了下那个小乞儿,然后扯了扯顺宁的衣袖,“姐姐,给她点银子吧。”
顺宁皱了下眉,不过见小团子同情地看着那个小乞儿,她也不想扫兴,看了眼婢女,婢女会意,解开腰间的荷包取了几两银子放进小乞儿的碗里。小乞儿见状,冲着顺宁和小团子的方向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看见她那口小白牙,顺宁摇了摇头,看了眼自己的傻弟弟,提醒自己他年龄还小,容易被人糊弄很正常,她以后慢慢教就好了。
不对,不能以后教,现在小团子也不小了,如今可以叫起来了,最起码她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就能看出正常的小乞儿不会有这么白的皮肤和整齐的牙齿。
她低下头,问小团子:“阿文,你觉得刚刚那个小乞儿真的是小乞儿吗?”
小团子的眼神茫然了下,“不是吗?”
顺宁的耐心还是很够的,“你觉得几日没吃饭的乞丐是什么样的?”
小团子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略微有点不清楚,“饿,没力气。”
“你看刚刚那个小乞儿转身离开的动作是不是很敏捷迅速。”
小团子回忆了下,点点头说:“好像是的。”不过他清澈的眼睛里觉得好像是也没什么不对,顺宁想了想,放弃了引导,直接告诉他道:“阿文,刚刚那个小乞儿动作灵活,不像是饿了几日的样子,且他破衣之下的皮肤干净细腻,一口牙也洁白齐整,不像是乞儿。”
小团子这下明白了:“姐姐,你说他是个骗子,装乞丐。”
顺宁蹲下身,轻轻地捏了捏小团子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小团子也没反抗,随便自家姐姐□□,顺宁觉得自己弟弟更加可爱了,她松开手,平视他道:“对,他就九成的可能是骗子。”
小团子闻言,朝小乞儿消失的方向看去,半晌后,他问:“有没有可能他不是骗子?”
顺宁眨了眨眼,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小团子见状,露出一个笑:“姐姐,如果他不是骗子,那些银子就够他和他的家人过上一段好日子,如果他是骗子,也就只骗了一点点银子的,我有很多银子,不怕被他骗这么一点。”
顺宁听完她家傻弟弟这番话,愣在了原地,她没想到还有这番解释。
李玄瑾和戚婵走在姐弟两人的后面,闻言对视了一眼,李玄瑾对顺宁道:“阿宁,你弟弟说的有道理。”
顺宁站起身,看了眼自己的父皇,然后又揉了揉小团子的脑袋瓜:“是很有道理,我都没想到还有这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