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个人而已,开着门又不是不能问,可偏偏要关上,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郎中令是朝中最会溜须拍马的那一批人,新帝登基没多久他就受到了重用,得罪左相事大,可万一不小心放走一个于胶怜,那可就是断头之罪了。
两相权衡,郎中令还是决定要自己亲眼看过才放心,他闯进屋内,用最快速度扫了一圈周遭任何能藏东西的地方,扫完他才对上陆卿尘浓黑的眼,赔笑道:“门关着看不见,我担心左相有危险,遂进来查看一二。”
随后他又搬出皇帝,避免被陆卿尘问责:“陛下还在宫中等着咱们的消息,左相可有问出什么?”
陆卿尘轻微扫过郎中令的脸,不急不躁开口:“郎中令进来得太快,我刚和兰师傅聊完近况,现在才正要问,郎中令既然进来了,就在旁听着,省得日后疑神疑鬼。”
郎中令被明着怪责,却也不敢回嘴,硬是把一口郁气吞回到了肚子里,他脸颊肌肉十分僵硬地抽动,挤出一个笑来。
兰濯池从刚才起就不咸不淡垂着眼,没有太多的波动,身上衣服有些乱,似乎是刚刚睡下又被不长眼的人吵醒,浑身上下都是疲态还有肉眼可见的不耐烦。
虽是如此,郎中令却没有放松警惕,眼神一个劲往角落瞄,另外他也没有无视旁边的柜子,逮住空隙就往过看,恨不得钻进里面去。
刚才陆卿尘关门关了有一阵子,那一阵子能做的事太多了,别的不说,把一个人藏起来还是能做到的。
但陆卿尘对于胶怜有恨,应该不会包庇一个罪大恶极的昏君才符合逻辑,更应该不会帮着这义庄师傅藏人。
可又该如何解释陆卿尘关门的举动?
郎中令想不通,他抬起手抓了抓发胀的头皮,就听到陆卿尘在问:“朝廷最近在找于胶怜的下落,风声这么大,兰师傅应当也有听说。陛下听闻于胶怜之前经常来义庄,和兰师傅关系要好……”
兰濯池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掠过郎中令的耳朵,令他打了个寒颤:“陛下从哪里听说我和前朝皇帝关系要好,这么大的锅,可不要往我头上扣,受不起。”
郎中令闻言不满:“你是在说陛下胡说八道?”
兰濯池闻言悠悠看向他,男人身高腿长,身上总有一股让人感觉被勒住了脖子的恶寒感。
大概是没睡够有起床气吧,区区一个义庄的师傅,脾气还挺大,郎中令哼了一声:“算了,好不好都凭你一张嘴说,现在谁敢承认和那昏君有交情?我们奉命行事,我的人要把义庄上下搜查一遍,还请兰师傅配合。”
兰濯池厌烦至极,微阖眼:“请便。”
话音刚落,郎中令斜侧头打了个手势,身后的侍从立刻鱼贯而入,一个个杀气凛然腰带佩剑,几个瞬息就将整间屋子全部占满。
这些人像野蛮的土匪,所过之处乌烟瘴气,基本能藏东西的物件都被他们翻了个遍,地上扔了许多杂物。他们以前也搜过屋,为了起震慑效果,他们从来不物归原位。
可瞧见屋内那身长的人,他们手一抖,不知怎么都老老实实把搜过的东西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兰濯池在原地不动,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们翻腾屋子,余光看见几个人慢慢朝柜子靠近。
四只手左右一边一对,飞速将柜门打开,原本以为里面必定有东西,看过之后却大失所望,里面只有几床垒成人那么高的被子,从春季到冬季,每一季都有每一季该盖的被子。
可这柜子极宽敞……里面应该还有空间。
两侍从慢慢伸手,即将要碰到那些被褥时,身后忽然传来陆卿尘平缓的声音:“看来于胶怜不在这里,我们还有别处要搜,就不打扰兰师傅了。”
他转过目光:“该去下一处了,郎中令。”
“是,是,这么晚还打搅兰师傅,实在过意不去,祝兰师傅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郎中令刚才得罪过陆卿尘,不敢再反着来,见翻箱倒柜也搜不出人,只好拱拱手准备撤退。
郎中令笑了两声便拂袖转身,身后的侍从看懂眼色立刻跟了上来。
郎中令埋头往门口走,正苦心冥想要怎么给陆卿尘赔罪,是设宴还是送礼,没走几步他突然抬起手,制止了身后的人:“慢着!”
屋内的所有人因郎中令的这一声而停住动作,只见郎中令狐疑盯着地面,许久之后他慢慢弯腰,像捡到一件多么稀奇的物件,两手抓起一样粉色的毛线猪崽来。
郎中令将那猪崽放到眼前,仿佛在琢磨重大的学文,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用手拂去毛线上的灰尘,回过头,他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兰濯池:“这玩意儿可不像兰师傅喜欢的,倒是……倒是很像那位小昏君看得上的东西。”
兰濯池往他手中的粉球望了一眼,嗤笑:“郎中令这是急功近利,非要一口咬定人在我这里了?不知以前哪里得罪过大人,大人要这么污蔑与我。”
郎中令闻言也不恼,相反有了新进展,他现在非常激动。那小昏君前阵子总出宫,每回出宫都会带些用毛线织的玩意儿,喜爱得很,肯定是于胶怜的!
再说了,兰濯池这体型和性子,怎么看都和这手里粉嫩嫩的猪崽挂不上钩。
郎中令心中的得意猖獗至极,几乎流到了脸上,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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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于胶怜一定在这里,看,藏太急露了马脚吧。
郎中令止不住笑,两指捏着那毛线猪崽转了个身,没等他下令让人再仔细查一遍,身旁有人开口道:“是我的。”
“我知道是你的,于胶怜……”郎中令发出诡异的笑声,他哼哼着转了个方向,下一刻脸上表情就僵了僵。
不,是谁的?这声音……
郎中令抬头望向比他高一个头,身材同样是这京城找不出赝品的高大的陆卿尘,静默了几刻,手中的毛线猪崽从他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啊?”
陆卿尘神色不改:“上回在街上套中来不及扔,应该是刚才被人不小心蹭掉的,郎中令难道没发现我一路上都戴着这东西?”
郎中令嘴巴张了张,又合上,他发现个屁,谁会盯着一个男人的腰瞧来瞧去?可他也不敢明面呛陆卿尘,只好讪讪道:“这,这我没太注意……你过来,你可有瞧见?左相身上当真一直有这东西?”
到手的线索插翅飞走,他是真急了,竟然当着陆卿尘的面就盘问起来。
被他指到的侍从就在陆卿尘身后。可怜侍从额头一刻之间冒出了一滴汗,他和郎中令一样都没仔细去看过陆卿尘的腰,可被陆卿尘那副神态反问了一句,他模模糊糊又觉得好像真戴着,头晕脑胀地回:“好像……好像是有的。”
郎中令捡到猪崽的得意顿时消失。
陆卿尘从地上捡起毛线猪崽,再次说:“是人都有癖好,郎中令不该以貌取人,该去下一处了。”
郎中令愣愣点头:“哦、哦。”
……
一顿忙活到了子时二刻,天边乌云露出半轮月亮,整个义庄被死寂笼罩,隔了许久才飞来一只鸟雀立在枝头,给这冷冷清清的地方添了点活气。
郎中令的人全部走后义庄乱得不成样子,兰濯池去了前堂,叫几个徒弟去王夫人府上用膳。徒弟问为什么只有他们去,兰濯池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他们。
几人头脑简单,说信就信了,也没被义庄这闹剧扰乱心情,高高兴兴外出去吃好吃的了,那王夫人厨艺极好,他们每年都盼着这么一天,怎么能错过。
兰濯池在前堂清点物件有没有丢失,宋吟见他没有外出的迹象,就放心地走去做饭的小房间煮热水喝。
系统说的阻止任务目标出门,那扇门指的是义庄的那一扇石门,只要不出这个范围,哪里都能去。
宋吟低头看着火势,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他答应兰濯池的事,忍不住咬咬嘴角,面露忧虑。
陆卿尘进来的时候刚好是第四回,那时兰濯池还没有出来,肯定说不算,那就是还剩两回。虽然没凑够数,但兰濯池应该不会随便外出吧。
不行,他还是不放心,白天起来他要一直盯着兰濯池。
宋吟现在是焦头烂额,他不仅要盯兰濯池,还要为以后做考虑,朝廷的人已经盯上了义庄,恐怕不会只查一次就这么算了,再有就是,陆卿尘到底为什么不抓他?
宋吟皱着眉走出义庄,绕到后院,他一手捧水一手去推门,推开之后身子先探进去,整个人都进去之后就开始小声倒吸气,冷死了。
他把水放到桌上,摊开两只手互相交叠搓了搓,搓热了放在脸上托着,稍微暖和了一些便转过身。
眼前豁然多出一具男性躯体,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看样子是刚刚进来的,见宋吟转过来微微垂下一点眼皮回视,宋吟差点咬了舌头:“左,左相……你没走啊?”
该不是路上反悔,突然又想抓他去砍头了吧?
陆卿尘穿着一件单袍,脸两侧的肉没有鼓出去,反而线条往下巴处收得很夸张,看起来比在皇城门口分开的那一天要瘦了许多,他看着于胶怜不说话,过了半刻才隐忍着某种情绪淡淡说:“陛下还是和兰濯池搞上了。”
“什么陛下,我都不是了,”宋吟早就换下了那一条让人眼前一黑的裤子,现在穿了两层,一层比一层厚,他嘀咕,“说什么搞上,你话说得好难听。”
好吧,虽然看上去就是那个样子,但他是迫不得已。
宋吟也没想过会被陆卿尘撞上,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不堪受辱地抿唇:“你当没看到就好了……”
陆卿尘不知道是怎么支开郎中令的,宋吟猜他他们是兵分了两路,一人要查那里,一人要查这里,陆卿尘和郎中令走了不同的道,绕了几条路重新回到了义庄。
就是不知道找他是要做什么,是好事还是坏事。
陆卿尘的表情也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垂眼看着人一句话也不说,搞得宋吟心里惴惴不安,往后退了几步靠住桌子。陆卿尘的审视在这个时候结束,他慢慢张唇:“为什么不照我安排的去做?”
宋吟被他说得一愣,不明所以:“安排?”
陆卿尘皱眉:“宫门分别那日,我叫了一人出去送包袱给陛下,里面有一副用纸裹着的钥匙,是玉州以南一座闲置房子的钥匙,我叫陛下去那处躲着,为什么不听?”
宋吟从来没收到过什么钥匙,但听陆卿尘一说,他模模糊糊回忆起被逼宫那天的混乱场面。
确实有人从宫里跑出来交给他一个装着衣物的包袱,但应该是时间紧张,系得不太牢,放到他手里的时候口子是大敞着的,钥匙本来就小,说不定是在路上掉了出去。
“我没有看见那副钥匙,”宋吟小声说实话,他看着陆卿尘愈发冻人的神情,感到不解,“你让我躲着,是不想杀我吗?你知情不报,欺瞒君主,万一被人发现了……”
陆卿尘冷声打断:“和陛下没有关系。”
宋吟皱了一下眉,怎么和他无关?
陆卿尘故意放他走,让他逃脱被捕,甚至在假意出来找人时当着郎中令的面帮忙包庇,和他关系太大了。但是为什么呢,陆卿尘没有帮他的理由,平时对他的态度也是最差的,甚至应该最盼着他死才对。
宋吟想不通,但他见陆卿尘脸色极冷,只能先顺着来:“不管怎么样,你没有向郎中令揭发我,我应该谢谢你。不过我现在身无一物,没有东西可以报答你,等以后……”
陆卿尘淡声说:“陛下现在是戴罪之身,没有活路,连玉州都逃不出去,谈什么以后?”
宋吟静默片刻,有些小小的不爽:“既然你觉得我以后一片灰暗,干嘛还要救我,干脆放任我被郎中令抓回去,一个铡刀砍下来啊,可你又要……”
后面的话宋吟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接近于嘟囔,因为陆卿尘的神情已经像是随时要伸手捏住他的脸,甚至有一条青管蜿蜒在了手背。而此时,义庄的小房间里正响着煮热水的咕噜声。
义庄的前堂和兰濯池住的后院有一定距离,但这个小房间却斜对着后院,把窗户打开的话,能正好看到后院的一草一木。
小徒弟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出门吃香喝辣,因为上回他得罪了那王夫人家的儿子,到现在两人还是仇敌,见了面铁定要掐起来,他省得在这日子里找晦气,就没有去。
他站在兰濯池旁边,从窗户里看出去,看小皇帝和陆卿尘嘴巴张张合合。
他已经知道了陆卿尘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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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看得啧啧称奇:“没想到那位就是朝廷大名鼎鼎的左相,不是说皇帝对左相用毒未遂吗?怎么还帮着逃脱抓捕,帮忙也就算了,还返回来找,难道是左相有把柄在皇帝手上?”
小徒弟用手托住下巴,视线灼热扒在后院两人身上,齿缝间发出一声疑惑的啧声:“不过这段时间和皇帝小公子相处,他不像是公告板上说的会杀肱骨之臣的人啊,是不是有什么隐情,那些传闻都是新皇帝故意捏造出来的?”
两指摩挲了下下巴两边,小徒弟越猜越觉得自己想得有道理,朝廷的事,本来大多数时候就在打舆论之战。他转头去看兰濯池:“师父,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不然左相怎么会不捉皇帝,可能就是因为皇帝根本没做过那些事。”
兰濯池微微晃着蒲扇,那截手腕修长无比。他闻言眼皮都没抬,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没表现出对此话题的一点兴趣。大约是觉得火烧得慢,他又多挥了几次扇子。
锅底的火向四处烧开,里面的水慢慢有了煮沸的迹象。小徒弟见问话没人回也不是很在意,毕竟兰濯池经常当他是一团空气,他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几句,忽然道:“师父,你说左相来义庄,是不是要带走小皇帝的?”
兰濯池漫不经心地回了几个字:“可能吧。”
小徒弟这回表情有些变了:“师父,你就不急吗?”
毕竟小皇帝身份特殊,又和左相之间关系微妙,这一趟要是被带走,后果会如何谁都难说。
此时正值深夜,房间里只有一盏不及手长的油灯,兰濯池大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中,露出来的那半照在火光里,显得懒洋洋的:“我急什么,来义庄是他主动要来的,他想走就走,我不会拦。”
小徒弟皱眉静默片刻,突然伸出手从兰濯池手里拿过蒲扇,转了一圈才放到兰濯池手心,又将兰濯池五指合拢:“可是师父你从刚才开始扇子就拿反了。”
兰濯池:“……”
兰濯池默默无声地攥着蒲扇,眼皮有些僵硬,过了会又跳了跳。他正要抬手按一按胀痛的额角,手指掠过鼻梁之时,动作突然一顿,他眼底滑过一些锐气:“有人来了,你进去叫于胶怜别乱跑,老实待着。”
房间里狭小又昏暗,兰濯池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有些诡异,小徒弟因为自家师父的表情心脏都快跳出了嘴里,不一会他才冷静下来,了然点头。
师父是听到有脚步声朝义庄这边来了。
如果没猜错,应该又是那群人,往年这个时候都要来一次,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自打兰濯池进义庄以来,他的前任师父就省下不少闲心,因为兰濯池不仅能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还有很多不该在一个奴隶身上出现的能力。耳力极佳是其一。
他以前好奇问过师父从哪会的这些东西,师父却答不上来,当时师父是怎么回答他来着。哦,说是成为奴隶之前似乎被人所弃,从山崖顶上滚了下来,失去了掉崖之前的记忆,大部分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虽然兰濯池有时候尖酸刻薄,还爱将他当驴使唤,可他年少不知事时惹下的烂摊子全都是兰濯池解决的,不仅是他,义庄上下的人全都靠兰濯池生活,久而久之没人能离得开兰濯池了。
这样一个人,也不知道是哪家做事这么绝。
小徒弟摇了摇头,把这些事抛到脑后,端起两碗稠黏的芝麻糊往后院跑。
远远地宋吟就看到有人朝这边走来,闭上了嘴巴不说话,刚才他说完之后陆卿尘就只盯着他看,留他一个人在这边说,他早就说得口干舌燥了。
小徒弟就像救星一样来了后院。
宋吟小跑着上去,还没说话,小徒弟就把一碗芝麻糊塞到他手里,扬扬下巴颏得意洋洋道:“我做的芝麻糊,加了红枣核桃,你尝尝,他们都特别喜欢。”
刚才宋吟在门边站了那么久,手脚冻得冰冰的,他刚捧上碗,整个人就被暖得舒展开:“谢谢,这么晚了你还跑来送我。”
小徒弟一视同仁地把另一碗塞到陆卿尘手里,他拍拍手,脑袋刚抬起来,就看见陆卿尘的神情,冷得像死人棺材,他吓得赶紧跑回小皇帝身边,脸上表情还惊魂未定。
他又没得罪陆卿尘,怎么脸那么臭,不知道的以为死人了呢。
是朝廷的人都这个样,还是单就陆卿尘这么吓人?
小徒弟吞吞唾沫,瞧了两眼旁边捧着碗用勺子舀了两下芝麻糊的小皇帝,心想还是小皇帝看着面善。他摆了下手:“不用谢,我是顺便过来送的,师父让我告诉小公子,等下会有官兵过来搜查义庄。”
宋吟脸色微变:“官兵?”
小徒弟赶紧解释道:“不用怕,他们搜物不搜人,不是来搜你的。那些官兵不是本朝的人,他们奉北燕刑部的命令出来找一个物件,每年到这个时候都要在这附近搜一次,等他们搜完就会走了。”
宋吟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捧紧手中的瓷碗:“他们要搜什么物件?”
“谁知道呢,说是搜北燕皇亲国戚都有的一条颈绳,每个人的都不一样,”小徒弟拿了串鞭炮过来打算在子时四刻的时候放,他拿在手里晃了晃,讲故事一样,“那段时间北燕很混乱,老皇帝垂危,皇子都在觊觎皇位,这群皇储之中太子年纪最小,但是最聪慧也是最得帝心的一位,可惜就是因为年纪太小,容易轻信人,被几个亲近之人骗到本朝玩,后来就失踪了。”
“北燕老皇帝垂危只是一时,在坊中找了名郎中第二天就回光返照,一直活到现在,据说太子的生辰就在这几日,老皇帝因为思念太子,每到新年的前一月都会派出一队精锐来太子失踪的附近寻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太子的尸体一直找不到,那很大可能就是被人捡去收养了。
人如果还在,那就一定能搜到。
小徒弟捻了捻抓过鞭炮的指腹,伸着懒腰说:“不过过了这么多年,太子已经长大成人,模样肯定和小时候大为不同,他们要找人也只能靠物件。”
宋吟不解:“既然太子没死,为什么不想办法回北燕?”
小徒弟抓着两边衣衫往里裹了裹,迎着冷风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大堆腰带佩剑的人呈黑云压城之势跑了进来,为首的人似乎和小徒弟打过交道,点头打了声招呼才往里面走。
义庄一直以来生意都不错,但新春佳节包括这之前的一段时间都很少有客人上门,毕竟这地方说到底还是死人多,活人在这么大好日子往死人堆跑,不是有病就是想不开。
官兵见门口有个面生的人脸,低着脑袋只露出一段纤长的脖子,不由得怔了一下。
小徒弟见那官兵在门口停住,迟迟不进屋搜查,有些待不住了,出声询问道:“官爷,这是我们义庄的客人,我师父特意邀他进屋做客的,有什么问题吗?”
官兵闻言脸上有些挂不住,沉声说没有。他自北燕到本朝境地,还从未见到过这等绝色,不知这刁地是如何养出来的,他一看就失了神,丢了脸面。
官兵掩住心思大步走进屋中,身后几人也跟着他进到里面,他们倒是比郎中令的人礼貌许多,翻东西都比较文雅,没有弄乱任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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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
宋吟注意到了那些官兵的剑鞘,上面刻着栩栩如生的大燕,昭示他们是北燕之人。
因为小徒弟告诉他这些官兵没见过朝廷要臣,更没有见过皇帝,从北燕来的路上不会经过大街,看不见通缉令,根本不知道于胶怜长什么样,所以叫他放心,不用逃跑。
他也就安心地待在门口,耐心地等那些人搜查屋子,余光中的陆卿尘也没变过脸色,甚至没想过要躲避这些官兵。
大约半刻钟时间,官兵搜完屋子箭步出来,朝几人拱了下手鬼魅一样离开。
小徒弟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兴致盎然地说:“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搜了整整半个时辰,现在是来的次数多了,知道怎么搜都搜不到,搜两下就走了,不过回去要给北燕老皇帝一个交代,这两下子表面功夫还是很有必要的。”
刚才那些官兵在的时候,宋吟有些不太好意思喝碗里的芝麻糊,只能光看着馋,现在人都走了,他拿起勺子趁还没凉往嘴里送了一口,边咽边含糊说:“北燕皇帝难道没有想过,万一那物件在最初就被谋害太子的那几人拿走了呢?”
这话一出,旁边的小徒弟骤然变成呆逼。宋吟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只见小徒弟机械地张大嘴巴:“对、对哦,是有这个可能啊!”
小徒弟以前是光感慨没深想,真没想到过这种可能性,他眼睛跟天边的星一样灿灿有光:“或许北燕皇帝思念急切,也没有想到。”
“不会的,就算北燕皇帝本人没想到,他麾下还有那么多臣子,”宋吟吃芝麻糊的速度慢了一些,“物件有没有被拿谁都无法证实,北燕皇帝兴许就是拿这个当成唯一的念想,坐着永远找不到,可找一找,说不准真能找见。”
小徒弟被绕来绕去有些晕。他只是一介义庄小弟子,这些朝廷的诸此种种他听过就算了,硬说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他只晕了会就不再好奇这事,他凑过去小声问:“不过小公子,那位……那位左相怎么还不走啊?”
宋吟拿勺子的手一顿,继而借喝芝麻糊的动作掩饰尴尬:“他今晚可能要留在这里。”
陆卿尘和郎中令分头行事,约好第二天午时在义庄石门处碰面,陆卿尘既然知道于胶怜就在义庄,也就不会到处跑。
但小徒弟想歪了,他听到这话,想了会,眼神变为了肃然敬佩:“今晚小公子要和两个人一起睡?”
宋吟险些打翻勺子,他张大眼睛看过去:“不是的,不是……还有一间房吗?我可以睡那间。”
小徒弟闻言,高深莫测地呼了口气。
师父是不会放小皇帝一个人睡的。
如果小皇帝睡那间小房,那师父必然也会跟着睡过去,小皇帝不可能有单人独睡的机会。
宋吟参不透小徒弟那神秘的表情,他有些紧张地想询问,小徒弟却打岔,拿起手中的鞭炮:“要到四刻了,我们先放鞭炮吧!”
小徒弟左手提着一串有半人那么高的红色大鞭炮,右手穿进衣衫里到处摸。现在已经是子时四刻,虽然义庄离街市有些距离,但偶尔也能听到一些鞭炮声,这种锣鼓喧天的日子很容易感染情绪,小徒弟想立刻就放一串。
他放手在兜里摸来摸去,除了摸到一些没用的杂物,其他的一点都没摸到,他嘶了一声,小皇帝立刻问他怎么了,他把衣衫撩好讪笑:“火折子好像在前堂小房间里。”
宋吟捧着喝空的碗,很有感恩心理地回:“我去拿吧。”
“那就拜托小公子了,”小徒弟停住脚步,“我在这等你。”
宋吟走出后院向义庄前堂走。
义庄此刻只在门口挂了两个红灯笼,灯光昏暗,宋吟一上台阶,脚下的影子就无限拖长,他担心绊倒摔碎手中的碗,慢手慢脚上台阶。
前堂的门有半扇虚掩着,宋吟踏上路面后扶着门往里面看了一眼,里面黑腾腾的,只有小房间亮着光。宋吟犹豫片刻朝里面小声喊道:“兰濯池,你帮我拿一下火折子,在小房间里面。”
宋吟以为那些官兵已经骑马离开了义庄,但他不知道的是,北燕奉命前来搜查太子下落的首领此刻正在小房间里在请兰濯池拿主意。
北燕皇帝这一年感觉自己大势已去,危在旦夕,临死之前就想见到这位多年不见的可怜太子。所以他命令首领,这一回出去,必须带回人来。
十几年都找不到,今年又怎么可能出奇迹?首领愁苦万分,以前来搜查时又和兰濯池攒下了些交情,照例搜完义庄,他就挥退其他人,想和兰濯池喝上两杯。
两杯下肚,他脸已经红穿了皮,兰濯池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和兰濯池拼酒是拼不过了,首领想起关乎性命的事,想问问兰濯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北燕皇帝不取他性命。
就是在他要张口之时,门口传来了低低的唤声,让人光是一听便想起那块软豆腐,首领和兰濯池皆是一顿,朝门口看去。
首领的身形隐在了小房间门口背后,兰濯池露了半个身子出来,宋吟盯住兰濯池的脸,又挥了挥手:“帮我拿一下吧,好像就在桌子上面,我们想放鞭炮。”
兰濯池目光中看不出情绪,食指叩了叩掌心中的酒杯,他不咸不淡看着门口探个脑袋进来的于胶怜,过了片刻,慢慢把酒杯放回桌子上:“不帮,你叫陆卿尘拿给你。”
最后一个字刚脱出口,兰濯池就见门口的于胶怜转身走了,好像真叫陆卿尘去了。没有半点犹豫。
兰濯池攥紧手指,在首领的注视中笑出了声,气的。
宋吟回到后院中,还没有开口,小徒弟就和他说陆卿尘有火折子,他走得太快没有叫住。宋吟松了口气,还好陆卿尘有,不然他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小徒弟是个爱热闹和咋呼的,噼里啪啦在后院中放着鞭炮,边拍手边欢呼,还拉着宋吟一起放,两人都不太敢点火,但又喜欢看,又菜又爱玩,就叫陆卿尘在前面点,他们在后面看。
折腾了半刻钟,小徒弟和宋吟都累了,两人各回各的房间。
没放鞭炮之前宋吟分明想的是,他睡另一间,兰濯池和陆卿尘睡这一间。现在玩累了,脑子不转了,他睡上了床,让陆卿尘睡地下,自己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丑时一刻,兰濯池给首领出完计策回到房中,看到的就是两人一个睡床一个睡地的安然场面。
兰濯池看了一会,面无表情绕过地上的陆卿尘,走到床边,伸手一把撩开于胶怜身上的被子。
还有两次。
他要现在就补。
第127章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32)
兰濯池知道以于胶怜这性子,如果有旁人在,肯定会反抗和不愿意。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于胶怜醒了会闹,那他就轻一点,让于胶怜一直睡下去,睡到天亮也不知道那两次已经被他神不知鬼不觉用完。
兰濯池面无表情,手背上绷出的青筋却在抖,显然已经被于胶怜和陆卿尘的关系刺激到没了理智,接下来做的所有事全都不凭意愿,丧心病狂。如果于胶怜和陆卿尘之间很清白,为什么陆卿尘会放过于胶怜,为什么还帮着遛那帮蠢货。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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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深仇大恨吗?
现在看,两人不像是有。否则怎么他说去叫陆卿尘,于胶怜真去叫?
兰濯池在一片眩晕中捉住于胶怜的脚腕,他把两条腿并在一起稍稍抬高放在肩头,上半身微俯,右手掌压在床榻上,用余光瞥了一眼地上的陆卿尘,心情又好了些。
起码在这个时候他还是胜利者。
兰濯池唇角讽刺勾起,他重新把目光收回落在于胶怜腿上,目光中露出一些可惜。
于胶怜还是在醒着的时候更有意思,会叫,还会有各种可爱的反应,如果不是今天陆卿尘睡在这里,他想用在更合适的时机的。毕竟于胶怜主动送上门的机会不多,这两次来得异常珍贵。
兰濯池笑容敛去,瞄了眼陷进柔软里的手指,眼中慢慢充血。
要不然这两次当没用过算了,反正于胶怜不知道,改天他骗对方说要用,于胶怜碍于承诺也要同意。至于今晚的,就当是于胶怜在义庄吃住的报酬,谁无亲无故能在别人白吃白住的?于胶怜已经算捡到大便宜了。
兰濯池低下头,熟练把于胶怜的腿缝分开,正要收取他要的报酬,身下的人却在这时悠悠转醒。
宋吟睡得不安分,总觉得有人在推搡他,他本来在压力大的情况下睡眠质量就很差,这一来二去的,他睡不着了,脸色有些差地睁开眼。
宋吟从小就爱侧睡,一定要将自己蜷在一块才行,没有什么家庭原因,就是一个习惯。他眼皮掀开后,先是发现自己是平躺着的姿势,继而发现身上有人。
他和对方目光相对:“……”
下一刻,宋吟猛然坐起来把身上的人推开。
宋吟没喝酒,脑子很清醒,一小会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月光从窗缝里映进来落在他头顶,恍惚间有些发白,他还记得陆卿尘在这里,低头一看果然还在,眼睛瞬间就红了些。
兰濯池知道于胶怜禁不起害臊,但没想到反应这么大。床上的人像个白头发红眼睛的兔子,张开嘴就咬了一口他的手,咬完才气冲冲问:“你干什么?”
咬得不轻不重,兰濯池都怀疑这个人牙齿有没有长好,手背上有了齿印,但没有一点痛感。他连动都不动,目光散漫:“陛下,很明显,我在讨要剩下的那两次,陛下欠我的,忘记了?”
宋吟一噎,气焰顿时消了一半,那两颗微红的黑曜石心虚乱转,结结巴巴开口:“那……那也不能这个时候。我又不会跑,你着什么急。”
兰濯池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兔子一点一点用被子把自己包好:“那不好说,我怎么知道陛下会不会跑?”
宋吟转过眼来瞪兰濯池,他哪看不出兰濯池是在故意为难自己,偏偏陆卿尘就在一边,他只能压低声音说话:“总之我不会,答应你的我都记得。但我不得不提醒你,这间屋里还有其他人,你难道有被别人看着的癖好吗?”
刚才在义庄前堂,宋吟看到兰濯池拿酒盏喝酒了。他以为兰濯池现在是酒意上头,没看到地底下还躺着人,所以他故意点明,好让兰濯池换个日子,不要在今晚。
面前的兰濯池果然随着他的话往下面看了一眼,但那张脸上不见惊讶,反而挑了下眉:“陛下怎么知道?这个癖好我还没和别人说过。”
宋吟心口一窒,颜色微红的唇上下分开,满是惊慌地看着兰濯池。
他提醒有人是为了唤回兰濯池羞耻心的,可没想过兰濯池真的有这癖好。兰濯池喝了酒还不赶紧睡下,难道就是看到屋内有其他人,隐蔽的癖好被激发,所以才挑这时候补那剩下两次?
宋吟眼中掠过一闪而过的不可置信,手都僵了几分,他吞了吞口水,用力往回抽自己还被扣在兰濯池手中的小腿。
兰濯池有,他没有,他绝对不可能在有人在的情况做这种事,而且他已经被陆卿尘看过一回,够尴尬的了。
耳边的头发顺着动作滑到肩头,宋吟硬着头皮建议:“这个时辰,醉花楼应该还有人,实在忍不了的话,不如你……”
宋吟说得吞吞吐吐,语义不详,但兰濯池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男人的脸在瞬间冷却阴沉下来,比窗外盘踞在天边的乌云更让人压抑几分:“陛下拿我当什么人?”
宋吟可能有些没睡醒,他踩中了兰濯池的雷池,还愣愣的不自知:“你不愿意也没办法,我要去睡觉了,你喝了酒,你也早点休息吧。”
毕竟屋内还有人,声音压再低也还会有噪音,他们已经在屋子里吵吵嚷嚷了很久,怕把陆卿尘吵醒后局面更没法控制,宋吟急急忙忙冲去门口。
刚将门打开一条缝,不知是不是冷风吹进来脑子清醒过来,宋吟想起不让兰濯池出门的任务,他刚才还犯蠢让兰濯池去醉花楼。宋吟皱皱眉,他转过身想提醒兰濯池不要出门,眼前却忽然一黑,男人在不知不觉时到了他身后。
宋吟愣了愣,用气音叫道:“兰濯池?……啊!”
宋吟被兰濯池扣押着趴到了门上,侧脸紧紧挨着粗糙的木门。兰濯池动作很轻,没有弄疼人,但就刚好处在不疼又无论如何也反抗不了的程度,宋吟被反捉着两条手腕,用一种很羞耻的姿势靠住了门,不仅如此,他两条大腿也被兰濯池分成了夸张又刚好适合小臂粗的宽度。
兰濯池捏了把手里的屁股肉,看着它很有弹性地快速弹回去。面前的人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转头看他,他没管,甚至没上手去捂住那张嘴,他只说:“我忽然想起白天还有事要出门,两天前就和人约好,总不能食言,你说对不对,陛下?”
宋吟一怔,全身动作都瞬间停止,他红着眼睛看兰濯池,又望了一眼兰濯池身后的陆卿尘,良久之后,他慢慢放松了下来。
兰濯池对他的识趣很满意,安抚地摸了摸于胶怜的手腕:“陛下配合一点,就能早点睡觉……”
……
一阵马蹄声急速远离义庄,一刻也不停,风雨兼程往北燕的皇城赶。
这队人马跑在最前头的首领正是晚上和兰濯池对饮的那一位。他找兰濯池想办法,其实一开始并没指望对方真给他想一个能逃命的法子,因为这基本是一个死局,找不到太子的任何线索,皇帝必定要砍了他的头才能消气。
兰濯池虽然心思敏捷,但也不能给他变出一个十几年都找不到的人,让他带回去交差。
但就在刚刚……
兰濯池交给了他一条颈绳!
北帝十几年前就给他看过他们乌兰氏人独有的颈绳,不管是细节还是做工,都和兰濯池给他的这条一模一样,找不出半分差别。一样的精致,一样的昂贵。
兰濯池告诉他这是他前两天在附近下丧之时,在一个山崖底下挖土挖着的,想到和他们要找的东西有些像,就把它留到了义庄。现在他把颈绳交出来,让首领回去交给北帝,由此北帝心中有个念想,不会动不动杀人泄愤。
不得不说,兰濯池此举简直是救了首领的命,等到他回京复命之后,他一定找时间来义庄报答兰濯池的救命之恩。
首领激动地拉了一把缰绳,在马咴叫声和滚滚灰尘之中飞速出城。
他实在太激动,反而忽视了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例如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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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都没找到的东西,还是在他们一出事就大肆找过的地方,怎么会让兰濯池随便挖一挖就能找到。
大年三十丑时一刻,宋吟手脚酸软地逃回到另一间房,想咬死兰濯池的心都有。
他的呼吸还有点闷,声音像在哽咽,把门窗都关严之后点起一盏油灯,急匆匆地用绢帕擦掉脏东西。反复擦了三遍,又拿出新的擦了一遍,这才全部扔掉上了床。
兰濯池那个混账……
宋吟有些不高兴,还有些无法发泄的气愤,但他还不能发作。毕竟是他让兰濯池别出门,是他先答应了兰濯池,所以兰濯池无论在什么时候要回来他都没办法。
可他都说了不愿意了……
兰濯池那样说,分明在胁迫他。只不过没有明说而已。
宋吟心中还有些散不去的羞耻,他闭眼缓了缓情绪,没过多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些压制过的欢快交谈声。
是兰濯池那些外出吃食的小徒弟回来了,看来是吃得很愉快,饭菜也合胃口,几人一路上叽叽喳喳,但顾及到其他人都睡了,声音很小。
人和人的差别有时候令人厌恶,刚才出门时兰濯池还能回前堂搬东西清扫,而宋吟被一阵搓扁揉圆,现在只有倒在枕头上瘫着的份。他听到那些小徒弟的欢声笑语,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只能闭着眼喘气。
桌上的那盏油灯还没熄灭,小徒弟经过之时怕是瞧见了光亮,十分有默契地在一瞬间停止了声音。
宋吟只睁了一下眼就又重新闭上,他爱干净,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不洗漱就睡觉。但目前他实在没有力气,想歇一会再去打水。
今天还不到过年的时候,也不到真正需要通宵达旦庆祝的时候,那些小徒弟见夜已深,兴奋劲慢慢下去,抓紧时间各回各处休息了。虽然这段时间客人少,但义庄不养闲人,明天还是要早起。
外面逐渐安静。
宋吟又瘫了一会,用手肘撑住床沿慢慢坐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宋吟刚穿上鞋,忽然看到窗户上多了一个诡异的影子,轮廓很模糊,分不清是鬼还是人。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那道影子下一刻又马上消失,窗户上什么也没有。
宋吟两边漂亮的眉毛皱起,他抿紧唇,只听耳边有一道细微响声,窗户上又晃过那道影子。
宋吟呼吸顿时窒了窒,深更半夜是最适合闹鬼的时候,更遑论这个世界本身就似乎存在鬼……
宋吟对这种生物有天然的恐惧,他一刹那间只感觉后背出了层层冷汗,右手不自觉抓上了一个花盆。
头晕目眩之间额头滑下一滴水,滑过眼角,衬得那双眼中闪过的冷然愈发明显。宋吟抓着花盆慢慢朝窗边走去,另一只手悄无声息按上了窗户,往外推的同时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利器。
不过下一刻宋吟的手就被牢牢捉住。
宋吟微微一愣,只见外面的房檐倒挂着一个人,而对方正挑着唇似笑非笑看着他。
宋吟紧绷的心脏骤然一松,但心中的愤怒也升了起来,因为被人戏耍,这怒气远远要比刚才感受到的恐惧多十几倍。他微咬牙,狠狠瞪着人:“兰濯池,你大半夜不睡觉扮鬼吓唬人有意思吗?!”
兰濯池的身影挂在上面,左右轻微晃动,他连气息都没乱,不紧不慢从屋檐上跳下来,站在窗户后面伸手按上对方的脑袋,安抚这只快要嗷呜咬人的兔子:“再给你长对尖牙,都要跑出来咬人了。”
宋吟偏过脸,小声冷哼:“你来干嘛?”
现在实在太晚,那些兔崽子回来以后也都草草上床睡了,义庄此刻万籁俱静。兰濯池没多逗:“上回这房被水淹了,被褥都拿出去晾晒没有拿回来,我来给你送。”
他把一床被褥拿出来,从窗口递了进去。他没在意于胶怜的坏态度,相反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心情很好,哪怕于胶怜真咬他两口他也能笑出来。
然而宋吟看见他唇角的弧度只觉得刺眼,他飞快把被褥抱在手中,接着腾出一只手,毫不留情关上了窗。
兰濯池被拍在外面,倒也不生气,只挑起眉望了一眼窗户,站了一会,转身往另一房走去。
不得不说兰濯池认识于胶怜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于胶怜这副生气的样,前段时间都很好脾气,怎么逗都只会嘟嘟囔囔,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翻脸。
这长久以来的态度给了兰濯池一种错觉,于胶怜这回生气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估计睡一晚,第二天早上就又会笑呵呵的。
他回房中和那恶心的男狐狸精睡觉。直到第二天起来,兰濯池眯眼去前堂准备开门时,看到于胶怜在屋里收拾东西,整张床都收拾利落,给人不会再来的感觉,后知后觉于胶怜这回不是小打小闹。
兰濯池眉心一皱,走进屋内捉住于胶怜的手腕:“去哪?”
宋吟瞥他一眼:“不关你事。”
把叠成的豆腐块放在枕头上,宋吟转身要出门,后面又想起什么,扭回头不放心提醒:“你今天不能出门,这是你答应我的,你绝不能背着我出去。”
兰濯池面上的从容挂不住,目光微冷:“外面到处有人放炮,不用陛下说我也不愿意出。只不过我是懒得出,陛下是不能出,陛下知不知道昨夜皇城又派出了多少巡逻的官兵?”
宋吟没放心上:“我知道,不用你操心,我能避过。”
古代没有摄像机也没有手机,找人全凭一张画像,寻常人没见过皇帝,单凭画像很难才能认得出。兰濯池没在这一点上纠缠,他眯起眼:“陛下的气是不是生太久了?”
于胶怜平时没有心肝,怎么惹都不会生气,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他昨晚在屋檐上倒挂着吓人。那只能是他不顾于胶怜意愿,非要在有人的房间里讨要那两次。
兰濯池能感觉到,昨晚于胶怜很害怕。
宋吟眼中闪过一些羞耻,他偏过脑袋,又发出一声冷哼。兰濯池见状耐着性子:“昨晚的事我向陛下道歉,陛下怎么才能原谅我?”
宋吟显然被昨晚的事刺激到了,如果是平时,他会惊讶兰濯池还会说道歉两个字。而现在他只一把推开兰濯池的胸膛,忍着火说了句什么,随后就推门离开。
兰濯池在他那一句话之后,神情罕见一滞,这一瞬间的空档很致命,他忘记上去捉人,活生生让于胶怜一溜烟跑远了。等他出门查看时,义庄里哪里还有这只兔子的影子。
徒弟陆陆续续起床,该干活的干活,该搬东西的搬东西。兰濯池屈手叫来一个人:“你出去一趟。”
那徒弟手脚麻利,闻言立刻跑出门办事,他去街上探了探情况,没多久就一蹦一跳回来了,手里还拿着几串糖葫芦。正在搬东西的几人十分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他手里的红艳,树倒猕猴散,全部扔下手里东西冲过去哄抢。
那徒弟艰难挤出包围圈,拿着一串誓死保卫住的糖葫芦,气喘吁吁和兰濯池汇报在街上打探到的消息。
兰濯池得知街上官兵没有异样,并没有找到人,便若有所思回了房中。
那几个徒弟都是缺心眼,没一个注意到兰濯池和往常的不一样,倒是都注意到陆卿尘和那位小公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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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卿尘是要和郎中令汇合,早上比兰濯池起得还早,天刚泛出鱼肚白就上马出了义庄。
宋吟和他走的是完全相反的两条路。兰濯池以为他生气要走,其实不是,生气是生气,但还有任务在身,他要监督兰濯池不出门,还是要回来的。
他这次出门只是要回林里多拿几套衣服,好在晚上换洗。
去一趟林子有些费时间,宋吟回来时已经到了晌午。
他远远看见街上的官兵,没有侥幸走过去,绕了一条偏僻的道路,没想到路上遇见兰濯池出门买东西的两个小徒弟:“小公子!你怎么在这?”
宋吟对他们还是很好脾气,抿唇回道:“我去拿了点东西,拿完了正要回义庄。”
那俩小徒弟互相看一眼:“这样啊,师父叫我们出去买东西,我们买完了也正要回,我们一起吧?”
宋吟对这种热络并不排斥,相反他很久没体验过和人结伴回家的滋味,所以很喜欢。他点点头,没有拒绝,走到两个小徒弟旁边表示默认。
几人一起往义庄走。
两徒弟一路上都有话说,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宋吟感觉有两只画眉在耳边喳来喳去。走了半刻钟,他突然听到耳边两人的话题从“幽青州有一头爱虐待妾室的肥猪王爷”变成了“那个举着牌子的人不会咱师父吧”。
宋吟愣了愣,下一刻骤然抬起头。
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回了义庄。
义庄这会没什么人,但也隔三差五会路过几个门客。
石门门口正站着一个身姿俊美的男人,右手高高举着一个牌子,每一个字都写有拳头那么大。他的手微微有些抖,强行控制着不去抽那几个回头看的门客。
兰濯池呼了一口气,正要抬头稳一稳情绪,前面不远又走来两个人,他立刻转过身将衣领高高拉起来挡住脸,模样鬼鬼祟祟见不得人一样。偏偏他手里的牌子举得很稳,一动都没动过。
这一幕显然很出奇,不断有门客走进义庄,感受到兰濯池死人般的冷气之后又溜得远远的。
只不过进去以后眼睛还收不回来,脑袋都快扭断,还要回头看,就这么一会的时间,前后有两人光顾着回头看兰濯池,一头撞上了前面的墙,直杵杵倒地。
宋吟看见旁边站着的两个小徒弟已经完全傻住了,手指一松,提着的几个油纸啪嗒掉在了地上。
宋吟也吞了吞口水,重新扭过僵硬的脑袋,往上抬了抬,看向那个牌子,一个一个读过上面那几个隔巨远都能看清的字。
#我是乌龟王八蛋#
第128章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33)
几个时辰前兰濯池曾捉着宋吟问怎么样才能消气,宋吟回了他一句。宋吟想不出狠毒辛辣的报复方式,再生气顶天了也是踩人一脚,见血的事他做不出来。
但一直被兰濯池拦着走不了,他只能随便想了一个:“你举着道歉的牌子在门口站到晌午,说不定我会原谅你。”
以他对兰濯池的了解,这种有损颜面又吃力不讨好的事,对方一定不会做,听一听就过去了。怎么可能真会举着一个牌子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一站站上几个时辰,兰濯池又不是傻子。
再则这件事其实是他答应在先,兰濯池什么时候要都合情合理,只不过是他受不了在有人的屋里做这污秽勾当,兰濯池又非要做,他羞耻心发作了才一直摆脸色。
给他一阵时间,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
他实在想不到兰濯池会把他胡乱说的一句话当回事,还真的照做,一时之间眼睛都睁大了些许,和旁边两个小徒弟的震惊表情诡异地相同。
义庄门口来来去去许多人,那一个半人高的牌子万分引人瞩目,兰濯池从一开始的不自在到后面任人看,有人看到他的脸认出了他,吃惊上前询问,他还能和人聊上几句,平淡得很。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丢人的不是自己,宋吟却尴尬得想把头埋进衣服里,他看着前不远风轻云淡的兰濯池,简直想咬点什么才能止住尴尬。
兰濯池不仅耳力极佳,眼神也比寻常人好,他早早看到了于胶怜,却没有迈过石门那一条线,挑了挑眉看着远方,没有离开过原地半步。
宋吟怕他忍不住走过来,抓紧手里东西做了下心理建设,才快步上前走到兰濯池身边一把捉住对方的手腕,一声不吭绕过门客把人往义庄后院里拉。
以前这种动作大多是兰濯池对宋吟做,现在完全反了过来,兰濯池垂眼看向攥着的那只手,漆黑的眸中掠过一丝兴味,却也没有抗拒,慢悠悠拎着牌子跟人走。
宋吟全程走人少的地方,争取不和任何门客撞上。等回到后院,关上门,他才一口气对兰濯池快速道:“你就分不清我说的是真话假话吗?我不是真的让你在门口举牌子,我随便说的。”
于胶怜的皮肤和京城那些贵妃相同,甚至更要细腻白滑,现在耳边的头发随他抬头动作往后滑,露出一对和番茄一样红的耳朵,好像举牌子在门口丢了半天脸的人是他。
兰濯池把手里的牌子放到一边,不紧不慢回答:“我还真分辨不出陛下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假话,陛下的心思有些难猜。”
宋吟闻言一噎,有点想发作,但又无从发起,气恼看兰濯池一眼。兰濯池倒也不太纠结真话假话,他只垂眼定定看了人一会:“不生气了?”
宋吟低下头,小声嘀咕:“生气有什么用,是我一开始答应你的……”
话音刚落兰濯池就抬手捏住他的脸,不重,刚好把两边脸捏得陷进去,捏完又顺势将人的脑袋抬起:“你该生气,我没有尊重你意愿,你想换地方,我没有换,你想改天,我没有听,我那么混账,你打我都该受着。”
这场话题实在有些奇怪,奇怪到一人没有再称呼陛下,另一人甚至没有注意到。
宋吟愣愣听兰濯池教自己该气什么,一时不知该做何言语。自打宋吟来了义庄,容貌就是公认的第一,尤其是嘟嘟哝哝还有呆呆看人的样子,不管是谁都能被勾了去。
兰濯池挑眉看着人,心中冒出两个字,呆瓜。他松开手道:“从陛下走后,我就一直在举牌子,陛下还满意?”
宋吟怔了会,连话都忘记说了,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兰濯池这才把目光挪到他手中的包袱上,从泄露的口子处看进去,能看到一件布料:“陛下是去拿衣服的?为什么只拿这么一件。”
宋吟理所当然,顺着回答:“因为我只住今天一晚。”
在义庄门口时没变脸,遭人旁观的时候也没变神色,宋吟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兰濯池眼底骤然变阴鸷,凉飕飕看向他。
宋吟现在不是很怕兰濯池,说不清是对方太纵容还是其他什么,总之他望着兰濯池能吃人的目光,说了实话:“我本来就没有打算长住,我和秦子昭找了一处地方,很多东西都在那里。这些都是小事,主要我不能让秦子昭一个人,而且那里很安全,义庄毕竟人多眼杂……你别这么看我,我回去了,你也能来找我啊。”
兰濯池快要控制不住的心情被宋吟最后一句话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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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抚,毕竟之前宋吟一直藏着掖着,死活不肯告诉兰濯池自己的藏身地点,更别说让他去找。他垂眸低声问:“是吗?陛下愿意告诉我平时都住在哪里?”
宋吟倒豆子一样点了两下头,这两下点完也没再那么犹豫:“嗯……你要是想来,可以来,但是不能带上别人。”
……
宋吟有了一个新发现,那就是其实兰濯池还蛮好哄的。至少他说完可以来找自己,兰濯池脸上的恐怖便完全消失,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
兰濯池能这么快答应,很大部分原因是他也认为义庄并不安全,不知底细的门客很多,难保哪一天就看到了于胶怜并认出这是前任的昏君,紧接着就去衙门把人供出去领银两。
更何况陆卿尘也知道于胶怜此刻在义庄,今天他不供于胶怜,明天谁能保证?
但他也不愿意把于胶怜放回原来的地方,谁知道于胶怜平时住的会不会比义庄更糟糕。
现在于胶怜愿意暴露平时的藏身之地,兰濯池也就松了口,如果他去看过之后能认同那个地方,于胶怜又肯让他去找,那会比如今的处境更好。
兰濯池思量过后没再说什么,只掀起于胶怜脑袋上的斗笠,垂眸看了一眼于胶怜有些凌乱的头发:“白天人多,明晚我送你回去。”
于胶怜小脑袋一点:“好。”
大年三十这整整半天,宋吟哪都没去,一直跟在兰濯池身后,除了对方要去洗澡换衣服的不方便时刻,他走哪跟到哪,一旦兰濯池有要动的迹象,他立刻就要警惕地问兰濯池要去哪里。
兰濯池做事的时候,这兔子也在桌边扒着看他,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不放心的事情。但兰濯池也由着宋吟,想看就让他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面宋吟可能有点不好意思,发觉自己太过粘人,都有些怪异了,就老实了一点,待在兰濯池屋里看话本,直到晚饭才被小徒弟叫去吃饭。
义庄这一帮子人都闲不下来,吃饭之前还要放上几串爆竹吱哩哇啦闹上一阵才坐到桌边,拉着兰濯池和宋吟一起聊天玩游戏。
古代打麻将叫打马吊,义庄这些小徒弟一个比一个好赌,宋吟不胜热情,也被他们拉上了桌。宋吟其实打麻将还好,以前挺厉害的,只是很长时间没打了,他抿抿唇正要摸上麻将,就见面红耳赤的小徒弟伸了两根手指过来:“小公子,我们打马吊可是要赌银两的,两铢钱起步!”
这宋吟可没想到,他以为只是随便玩玩。
小徒弟两杯白酒下肚,胆量比肚子还大,醉醺醺伸着两根手指在宋吟面前晃,完全没看到自家师父冰冷的眼神。宋吟也不是不愿意,但他现在身上一穷二白,实在拿不出闲钱。
可他见一桌人都在看自己,不太想扫兴,沉默片刻,他抬起一双兔子眼悄咪咪看向兰濯池,朝他眨啊眨。
周遭的油灯晃起细碎的光,让宋吟那双眼泡在暖光里面,任何情绪都很显眼,现在里面就写着一句话:借我点钱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兰濯池:“……”
一只修长的手微曲着伸下来,在宋吟旁边放了几铢钱。
宋吟有了钱傍身,好胜之心熊熊燃起,想着势必要给兰濯池多赢一点回来,让兰濯池不后悔借自己钱,他注意力非常集中。其他上桌的小徒弟也红着眼,决心要把钱全赢到自己兜里。
过了一时辰,桌面上的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响起。
“苍天在上,为什么赢的总是小公子?这不公平!”
“不玩了不玩了,我这个月的月钱快输光了,再玩我明天就得喝西北风……”
“呜呜呜……”
以往兰濯池总是要陪他们玩几把的,今晚有了于胶怜,他连麻将都没摸着,在一旁看着人打。见于胶怜手边垒起一座迷你小山,他挑了一下眉,下一刻就见于胶怜翘起两条长耳朵得意洋洋看过来。
兰濯池笑了声,看出这兔子的想法,配合地夸了句:“厉害。”
宋吟看样子很高兴,他把那些钱放在手心里看了看,然后拉过兰濯池的手,把钱都放在上面,兰濯池很明显怔愣一下:“给我?”
宋吟语气肯定:“嗯,给你。”
兰濯池将手指曲了曲,把那些还留有余温的钱都拢在了掌心之中。
给了两铢钱,赢回来这么多,兰濯池却没多大感觉,都是自家人的钱,只不过是从一个兜到了另一个兜,没什么好高兴的。只是兰濯池心脏却异样地颤了颤,傻不傻,还他本钱,其他的也全都眼也不眨给他?
宋吟心满意足跟着兰濯池回了房间睡觉,也不知道是不是赢了钱心情好,肯让兰濯池在旁边睡下,只不过两人一人一床被子。
赢家总是满面红光的,这一晚宋吟睡得很好,其他几人却萦绕一阵黑气,刚起床就拉着宋吟又打了起来,兰濯池今天放了他们一天假,他们有的是时间,和宋吟打了个天昏地暗。
不打还好,一打连藏的私房钱都输没了。
几人从中午打到晚上,宋吟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和趴在桌上嚎叫的几人说了一声,便朝屋外走出去。
昨晚睡前他和兰濯池说好了今天要回林里,兰濯池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他小跑两步走到兰濯池身边,整理两下脑袋上的斗笠,迈上了去林子的那条路。
不多时兰濯池到了那间屋子前。
这回兰濯池知道于胶怜平常都住在什么地方了,比他想象的稍微好一些,起码没有破破烂烂还有个屋檐盖在上面,就是不知道这锦衣玉食的小皇帝,怎么住得下这堪称“破败”的屋子。
兰濯池在屋外看了会这草屋,一直没说话,宋吟倒还好,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东西,朝他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天色不早,你回吧。”
说罢宋吟就回了自己屋中。兰濯池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门被拍上,眼中闪过一些意味不明的光,细微到不容易察觉。
宋吟回到屋里就要烧炭火盆,因为过年期间银钱加倍,秦子昭一整天都在外没有回来,屋子里冷得像是冰窖,现在入了夜,气温比白天更要冷,稍不留意都能活生生冻死一个人。
宋吟夹了两块煤,用袖子擦了一下脸,刚站起身来,忽然听见外间传来一声从喉咙里滚出来的闷叫,隐匿在树影沙沙作响的声音之中,显得有几分瘆人。
宋吟眼中顿时露出惊异:狼叫?!
一瞬间宋吟手脚都冰凉起来。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屋子,不用怎么找就看到了树后学狼叫吓他的兰濯池。宋吟像小炮弹一样冲到兰濯池旁边,气恼看他:“你无不无聊啊?”
昨天是扮鬼,今天是学狼叫,兰濯池怎么总有那么多用不完的闲心?!
看得出来宋吟是真有点恼火,但兰濯池回应他的却是笑了一声,宋吟顿时眼睛都瞪起来。虽说有些不应该,但面前这人紧张的样子还是有些挑起兰濯池的愉悦心情。
就在宋吟要气到控制不住想上嘴咬人时,兰濯池忽然抬手摸上宋吟的后脑勺,将人按到了怀里。周遭树影婆娑,兰濯池的声音有些许低沉:“陛下……我会让陛下重新当上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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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吟莫名其妙被兰濯池压在怀里,后脑勺的头发还被揉了揉,顿时有些傻,但不知怎么他的火发不出来,最后只微皱着眉小声嘀咕:“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强求不来的,现在这样就挺好。”
他没有把兰濯池说的话当回事,兰濯池只是一个经营义庄的普通人,哪有那么大能力让他重新当皇帝?
如果人人都那么容易当皇帝,那么普天之下数亿黎民百姓就没有一个是普通人了。
兰濯池没有多说什么,他用掌心缓慢细致地揉了揉于胶怜的脑袋,感觉手感很好,又多揉两下,揉到宋吟头发都乱了,这才把人放开:“明天我要去一趟王夫人的家拜年,顺便送一些补品。”
宋吟不知道他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边把两只手抬起来整理头发,边疑惑点头:“知道了。”
兰濯池定定看人:“前几年义庄资金紧张,王夫人帮过我,所以新年这种特殊日子必须要去一趟。他们家有三个小孩,我去给他们送压岁钱,陛下要一起去吗?”
一个人独自在林子里住,多多少少会和世外隔绝,尤其是新年,别人都团聚在一起热闹,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做什么,实在有些无聊。闻言宋吟眼睛都亮了几分,不过转瞬就有些担忧道:“可是我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兰濯池不以为然,语气平静道:“只是在门口聊几句,不进去吃饭,陛下在门外看看热闹,等我聊完,带陛下去河畔走一走,那里晚上有很多祈福灯。”
宋吟闻言也不再担心:“好……那明天我等你。”
自从和兰濯池约定好,晚上宋吟就有些睡不着,等到中午吃完饭他就在屋子里等人。太阳高高悬在天际,倾洒下来一片暖和的温度,宋吟把衣服洗了,走出屋子把湿衣服挂在支起来的竹竿上。
倘若有于胶怜的大臣在这里,必然会很惊讶,皇帝平时那么娇惯,现在居然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挂完衣服,宋吟回屋子里洗碗,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宋吟在窗口看到远处走来一道身姿清逸的人影。
兰濯池今天穿了一身简便的白袍,宋吟看到他的脸马上跑了出去。
兰濯池手里提着一些年货,都用红纸包裹,颜色鲜艳明亮,这让他的手指显得更加修长白皙。他接住宋吟着急忙慌的身子,顺势揉了下手感极好的后脑袋,这才带着人一起朝王夫人家走。
王夫人平时广结良缘,到处行善,新年到了上门拜年的人聚了特别多,都快把台阶压塌了。兰濯池远远一看,皱了一下眉,抬手把宋吟的斗笠又压低了一些。
这时王夫人家的小儿子忽然朝这边看了过来,一眼看到兰濯池,立刻扒开人群往兰濯池这边走。
客人也分熟和不熟,王家和义庄就是特别熟一类,平常也经常互相串门,这会见到兰濯池,小儿子马上就将人带进了屋里。
王夫人也在众人围绕之间脱了身,露着一张笑脸走过来:“哎呀,小兰,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快快快,进屋坐。”
“还有些事,就不坐了,只是顺道来看看,”兰濯池笑着谢过王夫人的好意,随后低头,在宋吟耳边耳语,“他们家孩子都在里面,我去送了压岁钱就出来,陛下先在这里等我。”
宋吟点头:“好,不用着急。”
语罢兰濯池看了一眼他,就随王夫人一起进了屋。宋吟找了一处没人的角落,压了压帽檐耐心等待兰濯池忙事,他在太阳照耀下有些惬意地眯起眼。
新年到底热闹,路上的人都穿得喜庆洋洋,穿红厚袄,戴毡帽,一个沉甸甸的红包你推我攘在两人手中来回过,鞭炮声不绝于耳。
宋吟看着看着有些打起盹来,昨晚他总想着放祈福灯,晚上有些没太睡好,就在这时远处突然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朝这边奔撞过来,明明宋吟身边的路很宽敞,绝没有挡着道,这人却直溜溜冲了过来。
宋吟暗自皱眉,刚要迈动脚步,手上突然多了一张纸条,是那人塞到他手中的,塞完就跑远了。
目的性很明确,明显就是奔着他来的。
宋吟低头快速将那张纸条摊开,只见上面笔迹潦草,有人在着急之中给他写下了字条:能与杨继晁魂魄对话的巫师已找到,现就在杨府,速来。
……
上次杨夫人走的时候,宋吟让杨夫人如果有巫师的消息,一定要告诉他,同样他要是找到了,也会告给杨夫人。但他有些意想不到,居然会是杨夫人先找到那名巫师。
宋吟朝王家里面看了一眼,见兰濯池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又怕晚了事情会有变,咬了下唇转身往杨府赶。
自从杨继晁尸体消失以来,宋吟还没去过杨府,但他以前出门时问过陆卿尘杨府怎么走,并且暗自把路线记了下来,这会倒也还认得路。
他赶去了杨府,只见杨府死气沉沉,完全没有新年的氛围,门口守着一名仆从,似乎一直在找人,见到宋吟之后,面色微变,左右环顾片刻立即走下了台阶:“小公子,请跟我来。”
宋吟也怕在门口待久了会被人认出,见状也没犹豫,跟在仆从身后进了府。一路没有太多活气,个个丫鬟都处在惶恐之中,他就在这种压抑中进了大堂,进去后身后仆从替他掩上了门。
宋吟抬起眼,只见前面站着消瘦许多的杨夫人,而在她旁边,是一名和乔既白眉眼有几分像的男人。
宋吟看着那人,忽然想起乌封和他说,乔既白有一个巫师哥哥。难不成两名巫师是同一个人?
就在宋吟惊疑不定时,杨夫人走了过来:“陛下,您终于来了。”
这一称呼说出口,杨夫人忽然又顿了下,现在天下易主,面前的人已经不能再被称作陛下,可她却找不出合适的叫法。宋吟没有在意这停顿,他看了一眼那巫师:“杨夫人,请您介绍一下……”
杨夫人从怔愣中抽离,吸了下通红的鼻子,也不知最近哭过多少回,声音很是沙哑:“他就是当年来过杨府的巫师,就是大人探出了陛下的去处,我才能找仆从去叫陛下。”
宋吟又看了一眼那巫师。巫师见状上前一步拱了下手,他模样有不可言语的疲惫,但态度是和乔既白如出一辙的温和有礼:“抱歉,在此之前我都处在被监禁状态,所以你们找不到我。”
宋吟欲言又止:“大人说自己之前都在被监禁,那又是如何……”
巫师温和道:“是乌封放了我出来,我不可离开太久,陛下先坐下来,我速速把我知道的告知给陛下。”
他似乎笃定宋吟认识乌封,所以直截了当说了大名。宋吟没再多说什么,和杨夫人对望一眼,在巫师身侧落座,目光偏了过去,看这巫师究竟要做什么。
只见巫师提起一根毛笔,放在杯子里沾了沾水,随后在桌子上画了不知名的字符,最后一笔勾完,空中忽然响起一道男声:“杨环。”
杨夫人手一抖,碰碎了桌边的杯子。
手被滑破了一个口子,杨夫人却顾不上管,她眉眼露出几分娇怯和几分欣喜,竟有了些小女儿情态,她左右看:“夫君,是你吗夫君?我分明听见了你的声音,怎么看不见你?”
身旁的巫师放下毛笔:“杨大人是魂魄状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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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自然看不见……事不宜迟,陛下有什么想问的,就趁现在问吧。”
宋吟感觉到几分怪异,却说不出具体怪在何处,他沉默了片刻,朝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去:“这段时间杨大人都跟在我身边?”
空中寂静了半晌,又传出了那道有些苍老的男声:“是的,陛下,那天陛下落水,也是臣做的,臣把陛下拉下了水。”
宋吟怔了一下,怪不得当初于胶怜没看见人,却非说自己是被鬼拉下水的,原来是杨继晁在作怪,他隐隐察觉和这个世界背后的故事有关,不解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杨继晁叹了口气:“因为人蛇族要献祭的恶人就是陛下,那天有人蛇入了宫想绑走陛下,臣不得已只能拖陛下下水,躲过了那人蛇。”
宋吟愣道:“献祭的恶人?”
身侧,巫师和乔既白有五分像的柔和眼眸望了过来:“这要从头讲起了。”
人蛇族从天地生成的伊始便已经存在,他们有比人类更强悍的身躯,更凶猛的速度,但繁衍一直是难题,千百年来也就有了这么一百多条。
巫师救了他们之后,曾被他们当作神一样的存在,在族里人人见了都毕恭毕敬,虽然巫师让他们不用这样做,他们仍是特别热情。
巫师结识了这些特别的朋友,一开始也很是高兴,但他知道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人蛇族的存在,人蛇必定会遭到危机,所以他一直瞒着人蛇族的下落。
可以说,人蛇族和巫师乔既白彼此之间都是相互尊重着的,可这段时光只维持了不久,那天巫师被族长叫去谈事之后,他便知道了族长的野心,他想要长生不老。
光是想想没什么要紧的,偏偏巫师之前和族长喝酒时,一时嘴快说自己曾经路过一个村庄,里面住着都是些几百岁的老人,他从一个醉酒老人口中得知,这村子里的人一百年前献过一次祭,从那以后村民个个都年寿拉长。
那一回巫师仅仅只是聊天,他没想到,这一次聊天在族长心中埋下了幼苗。
他被几条人蛇绑在一间屋子里屈打成招,说出了献祭的方式,首先他们要每天晚上跳舞,跳够足足一年,此举是为引起上天注意祈求长生。
在此之间还要找几个八字硬的人,收集他们的灵魂,引进配饰里面每天带在身上,避免长生带来的灾难。
最重要的是便是要给上天送礼,送什么礼?送人,必须是恶贯满盈的人。
将这恶人身上的血抽干,绑在柱子上一把火活生生烧死,烧成灰才算完,必须在露天的地方举行焚烧仪式,让“上天”将他们替天行道的诚意看在眼里。
杨府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丫鬟仆从在场,巫师无奈的声音慢慢响起:“我被他们强行逼迫,每一晚都要强行做法,控制找到的八字硬的人自动寻死,再将那些死了的魂魄引起配饰里,现在已经引进了一半,还有另一半不知情的人蛇没有引。”
宋吟已经猜到了一半,现在听巫师将所有细节串起来,眉心微微皱起。他沉默了会:“我有个朋友,曾经看见过人蛇族跳舞,他说最开始跳舞的人有两批,一批有红指甲,一批没有,而过了一段时间那批有红指甲的全都消失了,这是为什么?”
巫师无奈地摇头一笑:“人蛇族族长定过规矩,每月会放榜,但凡成绩处于下游的人都会被染上擦不去的红色指油,这些人蛇会被族长悄无声息处理掉,因为人蛇族不需要脑子不聪明的废物。况且八字硬的人不好找,族长想节省支出,那些在他眼中的废物死了就死了,没必要让他们活那么久。”
人蛇族族长这是想精简队伍,减少没必要的付出成本。
这族长倒是很矛盾,他想要长生,却没忘记带上自己的所有族人,可骨子里又很残忍,能轻飘飘杀害他心目中认为没长脑子的同胞。
宋吟缓缓吸了口气,一点一点消化巫师透露出的消息。
将所有东西连在一起,宋吟想通了很多事。
原剧情里于胶怜躲在林子里之后,皇城所有人都暴毙,尸体一具接一具出现在林子里,这不是什么灵异事件,而是人蛇族为之。
于胶怜虽然坏,被人蛇族选中了被献祭的那个恶人,但离恶贯满盈还远远不够,能称得上恶贯满盈的人,必须要杀兄弑父残害忠臣。那么人蛇族为了让于胶怜达到这个标准,就会去皇城将所有和皇帝有关系的人全部折磨到只剩最后一口气,再扔到林子里,逼于胶怜痛下杀手。
所以人蛇族送来的尸体,在送来之前还很可能不是尸体,于胶怜下手之后才真正没了气。
而这些人里,有于胶怜的血亲,也有于胶怜的忠臣,还有先皇的拥趸。
杨继晁运气好,多年前遇到巫师,保住了一条魂魄,死后还有和自己妻子最后交流的机会,可大部分人都是不明暴毙,连死后也不得安宁,被人蛇族利用。
当初被于胶怜赶出宫的宫女更是可怜,明明八字不符,可以不用死,但为了散心想去林子里逛逛,好巧不巧撞上了这一幕,被人拔去舌头。
她一介可怜奴婢,被赶出宫没了活计,还被拔了舌头,没人愿意娶一位张嘴会吓死人的女子,她没有了活下去的支撑,自然会想寻死。
系统交给他的任务是阻止皇城被血洗,那么他只要抓住人蛇族族长还有知道这件事的那几名长老,控制这些人,那巫师就不会再被逼迫,献祭仪式自然而然会终止。
所有的东西宋吟都能想通,唯独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已经不是皇帝了,告诉我没用。”
巫师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卦象显示只有陛下能阻止这件事。”
……
乌封把巫师放出来,并不能帮忙瞒多久,所以巫师将事情都告知给宋吟之后,便要出杨府。
宋吟自然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安抚了杨夫人几句,便和巫师前脚后脚离开。
宋吟目送巫师的身影远去,忽然想起被自己遗忘的兰濯池,算算时辰,他已经来杨府半个时辰了,兰濯池肯定已经发现他不在了。
想到自己不说就走,宋吟莫名有些心虚,不敢再耽误时间,转身赶在兰濯池要收拾他之前回王家。
只是没走两步,宋吟就发觉今天运气奇差,根本不应该因为想放祈福灯馋着要出来,如果好好待在林子里,现在想来就不会被人拿匕首架在腰后,要求他跟着去一趟地方。
杨府偏离闹市,建得比较偏,周围没什么小摊,人也肉眼可见少。没人看见有个杀气奇重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宋吟身后,表面言笑晏晏,手里却握着一把匕首,此时那把匕首的刀鞘死死顶住宋吟的后腰,和他身上的布料严丝合缝。
男人在后方低声道:“我家大人想请陛下喝口茶,陛下配合点吧?”
宋吟吞了吞口水,看到男人腰侧的佩剑,剑鞘处纹着一个奇诡的标志,他之前恶补过这朝代的知识,认出这是远侯王家暗卫的刻纹。
远侯王这是恨极了,想在安清找到他之前先收拾他一顿。
宋吟手上出了些汗,可也不敢反抗,配合着男人往一辆马车走去。
男人先上了车,随后转过头要将宋吟拉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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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吟看了一眼那布满厚茧明显是练家子的手,闭了闭眼就要上去,刚踏上马石台,身后忽然有人叫了宋吟一声小公子,宋吟怔了下,转过身去,就看见是兰濯池的小徒弟。
小徒弟是被兰濯池叫去找人的,他和其他人兵分几路,谁想刚好在这里碰见宋吟。他喘两口气:“小公子,你要去哪里啊?”
宋吟刚要张口,随后就看见马车里男人手里明晃晃的刀尖,于是他扭头故作平静道:“这些天在屋里待着太闷了,正好昨天赢了些银两,想去嫖个小倌,你回吧,不用担心我。”
说完他就上了马车。
不多时帘子放下,马车悠悠往一条路上走。
小徒弟站在原地被雷击了一样动弹不得,许久之后他用颤抖的手抹了把脸,拔腿往反方向跑。
出……
出事了。
出大事了!
小公子要去嫖小倌!
第129章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34)
小徒弟一路头重脚轻,都不知道怎么回的义庄,满脑子都是小公子要去找小倌的重磅消息。他心想怕是活见鬼了,小公子那么单纯的人,怎么还喜欢逛那种风月之地。
逛就逛吧,偏偏让他知道了,他一向瞒不住秘密,肯定做不到知情不报。
但是兰濯池那么看重小公子,万一知道小公子去嫖小倌,那……那……
小徒弟脸色死一样青白,脚步比那天喝醉了酒还要晃,跌跌撞撞推开后院的门,一看见兰濯池的脸,立马扑上去:“师父,小公子去嫖小倌了!”
兰濯池:“……”
没等兰濯池发问,小徒弟细细把这一路上的事全说了出来,他如何千辛万苦挨个搜小巷的篇幅就占了一大半,到最后才说重点:“我在杨府门口看见了小公子,小公子当时要上马车,被我叫住了,马车里似乎是他的朋友,我问小公子要去哪,小公子便回我说他最近太闷了,最近打马吊赢了些钱,想去嫖个小倌……”
兰濯池在王家发完压岁钱,并没有多聊,几乎只待了不到一刻钟就出了门,他怎么也没想到只是这么短一段时间于胶怜都能不见。他脸色有些阴寒,听小徒弟说到后面,眉梢一皱:“蠢货!”
小徒弟骤然被骂,下意识用双手环抱住自己后退,他心想果然师父听到这消息要暴怒,这都开始殃及无辜了。
他还没想好怎么安抚兰濯池,就见面前的人忍着拧他脑袋的冲动,森气寒寒道:“他现在是被通缉的人,满大街都是他的画像,他怎么可能傻到去嫖倌?那马车往哪边走了,快说!”
不提还好,一提小徒弟后知后觉事情不妙,对啊,小公子现在的处境哪由得他去那种人多的地方?
而后他又回忆起小公子当时的一举一动,这一回他察觉出了一些僵硬的意味,那分明是被胁迫威胁才会有的神情,再则小公子可从来没说过马车上的人是他朋友!小徒弟顿时冷汗直流:“是往那边走了,师父,我们怎么办?”
兰濯池没理他,出了门,转身往小徒弟指的反方向大步走去。
……
宋吟原本以为自己要被带去远侯王的府邸,但他万万没想到男人一路带着他到了林子里,推开门,将他拉了进去。
屋子里的一切摆件都还维持着他中午出门时的样子,唯独桌边多了一个被充当做轮椅的四轮车,桌上的茶具被人拿了一个出来,倒上了茶水。
细说起来宋吟还没真正见过远侯王,冷不丁看到真人出现在面前,他脸上难掩诧异。尤其是远侯王头发苍白,两条裤管没有肉扩充,显出几分萧条的空荡来。
而那两条腿是于胶怜当初亲自叫人打断的。
宋吟来的路上就在想远侯王来意不善,现在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远侯王身边有一把钝刀,老人正用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刀鞘,似乎在考虑等会先砍他哪一条腿。
屋内还有几个人,都腰带佩剑站在远侯王身侧,他一个都打不过,更别说好几个。
带宋吟来的男人反身关上了门,随后上前朝远侯王行了礼:“大人,属下把于胶怜带过来了,您要如何处置?”
远侯王没说话,只抬了一下手,两侧的人立刻上前将一侧的窗户关上,阻绝了照射进来的阳光。大抵是被幽禁了太久,远侯王还不太能见光,此时说话也异常沙哑难听:“于胶怜,你当初断我两条腿时,可有想过今日?”
宋吟不自觉捏紧手:“没想过……”
他心里想,完了。秦子昭到晚上才能回来,就算回了他们两人也难敌万拳,而他现在能不能活到晚上都不好说,恐怕要先被砍两条腿。
远侯王冷冷哼一声,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似乎不支持他心绪起伏过大,冷嗤过后,就重重咳嗽起来,让人听着仿佛他下一刻就会咳死过去。
想到这一切都是眼前这光长了一副皮囊的昏君带来的,远侯王就气得发晕,懒得再和于胶怜说太多,他现在要见到于胶怜断了两条腿才能解气!
远侯王连指两下于胶怜,使劲浑身解数喊:“给本王砍了他的腿!”
话音刚落,好几个人箭步走到宋吟身边。
都说反派死于话多,但宋吟见几人拿着钝刀上前,还是忍不住协商:“等等……远侯王,稍安勿躁,我知道你现在很想要我的腿,但你要是真在这时候动我,有没有想过皇上会怎么想?”
远侯王闻言拧了一下双眉,哪怕知道于胶怜是在负隅顽抗,右手还是忍不住抬了起来,拉住宋吟的几人见状都停了手。
宋吟喘两口气,快速道:“现下连三岁小儿都知远侯王亲兵众多,最得民心,是除却皇上影响最大的势力,自古以来每一位帝王都忌惮权臣,如今皇上到处在找我的下落,远侯王先一步找到我,却不把我上交,而是先断我的腿,后才上交,您猜皇上心里会如何想您……?”
最后一个字落下,屋内陡然陷入了寂静。
远侯王捏紧手底的扶手,惊疑不定地看着于胶怜,于胶怜以前最是不学无术,一点帝王之术都不会,所以先皇在世之时他一有机会就劝说不要立于胶怜为帝。
这竖子怎么会想到这些?
宋吟见远侯王犹豫,想继续说些什么,好保住自己两条腿。
可下一刻那名把宋吟押过来的男人耳朵动了动,走到窗边打开一条缝,眺望一阵就快速关上,转身朝远侯王道:“大人,皇上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这话一出屋内几人心思各异,宋吟心想两头夹击,他不死也得死。远侯王想的则是这新皇帝果然忌惮自己,一定是最近在监视他,所以今天才能来得这么快,这么巧。
远侯王骂了一句该死,他攥紧扶手:“把门打开。”
属下闻声照做。
皇上带的兵马都是佼佼者,转瞬就到了屋子前,安清第一个翻身下马。他最近看起来是被山珍海味滋养得不错,满面红光,从内到外神清气爽,笑眯眯地走了进来:“哟,这里怎么这么热闹?”
他一进屋谁也不看,最先看宋吟。
宋吟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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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下一瞬就把视线挪开,安清带的兵马少说也有十几个,一大队人快速跑来,不仅把林子搅得尘土乱飞,还把他挂在竹竿上的衣服撞翻了,倒在地上被马蹄踩了好几脚。
再有……
安清身后跟了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几人身姿拓落修长,眉眼瞩目,气质各异,放在人群里第一眼就能让人看见,据说安清上位后十分重用他们,一段时间不见,这几人就变成了宋吟可望不可及的权臣。
而他们也和安清一样,进屋后最先看向宋吟。
几道不明视线一起聚过来,宋吟有些承受不住,暗自抿住了唇。
远侯王腿脚不便,见安清进来也只是用手行了一礼,随后道:“陛下来得正好,臣刚好捉到了于胶怜,正要带回去让陛下发落。”
安清勾唇笑了笑,他和远侯王心知肚明,远侯王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而安清也不是恰好路过此处,是监视远侯王得到消息一路赶来的。可两人谁也不点破,安清将手背到身后:“远侯王立了大功一件,回去朕重重有赏。”
随后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宋吟。
这些天来安清虽然坐上了帝位,可不知怎么,于胶怜没死他怎么也放心不下来。
他是后世穿越而来,一点也不在乎这个时代的人死活,他在意的是自己位置坐得稳不稳,有没有障碍。
想起这三个宰相对于胶怜的态度,安清眯了眯眼,故意转头吩咐道:“把他绑起来。”
他身后只站了三人,其余人马都在外候着,所以吩咐的是谁一目了然。
三人看向了安清,情绪不明的漆黑眼眸让安清莫名一颤,可安清到底是更在乎自己被忤逆,见没一个人动,顿时怒了,双眉倒竖:“还不照做?!”
今天迟早要有人绑宋吟,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
陆卿尘最先动,他走到宋吟身后,一只手便扣住了宋吟的两条手腕,另一只手挑起麻绳,绕到宋吟手上一圈圈缠紧,最后打了一个结。
宋吟本来就怕疼,重一点轻一点的都怕,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绳子圈起来的手腕,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开心。
陆卿尘好讨厌……
安清见于胶怜已经被绑好,哼了一声,转头走出这脏兮兮的屋子:“把他带回宫!”
宋吟望了一眼身侧的陆卿尘,抿唇跟在安清身后。
他看上去乖巧顺从,心里已经在想怎么逃脱,今天他绝对不能被安清带回去,否则只怕难逃一死。
但有谁能救自己?
宋吟在脑中快速搜了一圈,可悲的是没找到任何一个能和安清抗衡的势力。宋吟闭了一下眼,飞快用稀少的积分和系统兑换了一个能隐身三十秒的隐遁术。
他观察四周地形,心理大致有了一个路线,等到所有人上马之后,他转头跑,跑到那边密集的树丛里,再使用隐遁术,在三十秒内跑回到屋子后面藏起来……
时间紧迫,宋吟没办法再想有没有更好的路线,眼见安清翻身上马,他转身就往反方向跑。
安清眼尖,第一时间看到了他,并低喝道:“快抓住他!”
安清上位以来一直对外都是温和有礼的形象,跟在他身边的官兵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如此暴躁,怔愣之后纷纷下马要去捉人,只是没等他们脚底着地,宋吟先一步停了下来。
不是宋吟自己想停。
是他一头撞上了什么人。
宋吟懵懵抬头,本能想伸手摸一下被撞晕的脑袋,可刚动一下手指他就想起自己现在受制于人的处境,手指动不了,他只能仰起脑袋去看面前的人:“兰濯池?”
兰濯池是驾马赶来,身上衣服难免沾上了一些枯叶,头发微向后散,露出一张苍白但却绝不阴柔的脸,他扶住宋吟,将人按在怀中解开身后的绳子。
宋吟没想到兰濯池会找到这里来。
男人的胸膛宽阔炽热,可能是被这股热度安抚,宋吟身上没再抖得像刚才那么厉害,他扒住兰濯池的尾指,肩膀缩了一下,声音小得带上了几分委屈的意味:“他们想抓我。”
兰濯池闭了一下眼,掩住有些颤的手指:“我知道。”
因为刚刚面对的十几号人全都想取他性命,现在来了一个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宋吟不自觉就表现出一些依赖,但也只是一些,转瞬他就清醒过来,不明白兰濯池怎么敢只身一个人前来,他红着眼眶抬头焦急道:“你不该来的,他们人很多,还有一个是皇帝……”
兰濯池嗯了一声,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我知道。”
他看着面前人急得团团转完全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终于抬手揉了下宋吟的后脑袋:“谁说我是一个人?”
林间风声沙沙作响,身后有人恭敬上前,在宋吟怔愣的神情中俯身叫了一声太子,那声音浑厚低沉,分明就是那天在义庄找兰濯池出谋划策的北燕首领!
太子二字打破了这僵局,宋吟瞳孔先缩了一下,不可置信看向兰濯池:“太子?”
而身后安清一行人也终于将目光投向兰濯池身后驭着战马的精兵,粗略一计,有五十多人,远远压过他们这边的人马,安清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你们是北燕之人?!”
安清的问话砸过来,宋吟一点实感都没有,只感觉兰濯池摸了一下他的后颈,低声和他说:“以后再和陛下解释,陛下先上马,我带陛下离开玉州。”
宋吟被兰濯池手指的灼热烫得失神,已经因为这变故脑子不转了,被兰濯池轻而易举托上了马。
安清见于胶怜要被来历不明的人带走,岂能容忍,但他也不傻,对面人多他们人少,硬碰硬讨不了好处,他听刚才那黑皮蠢货叫了一声太子,剑鞘又有北燕刻纹,心中有些惊疑不定:“你难道是北燕帝遗失在外的那名太子?”
安清已经问了两句话,兰濯池一次也没理会他,垂眼专注调整马上那只受惊兔子的姿势。
反而是他身后的首领上前一步:“陛下猜的正是,一月前皇上念子心切,特意派我等人马来玉州寻太子的下落,所幸不辱皇上所托,终于找到了太子,现下我们要带太子和太子的朋友一同回北燕,还望陛下莫要阻拦。”
安清重重一甩袖:“朋友?他可不是你们太子的朋友,是大靖坏事做尽的昏君,朕无意和北燕交恶,朕会派一行人护送太子回北燕,但那个人你们要留下。”
北燕是如今这天下实力最雄厚的一国,大靖对上北燕,好比就是一根火柴对上大片森林,螳臂当车毫无胜算,安清好不容易坐上王位,绝不可能找死。
再说那北燕帝,这么多年都不放弃寻找自己遗失在外的太子,对太子的重视可见一斑,甚至派来搜寻的人马都是北燕数一数二的精兵,万一这些人马回不去北燕,不出几日北燕帝就会端了大靖。
这太子,是一定要放回去的。
但于胶怜不行,安清怕原剧情会出变故,一定要亲眼见于胶怜死了才行,再者说来,他不觉得北燕帝会因为一个于胶怜大动干戈。
安清言尽于此,态度已经很明显,但对面的北燕首领更为强硬:“对不住陛下,两人我们都要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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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北燕来大靖之前,北燕帝或许是心觉亏欠,曾在他临行时嘱托过,如果当真找到他那流落在外的太子,一定要以太子的意愿为重。
太子说要带走,那这个人一定要带走。
安清又惊又怒,惊一个小小首领敢对自己造次,怒一个于胶怜那么多人愿意护着,他微微眯起眼,眼中的杀意逐渐藏不住。
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一时没作声,只见兰濯池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和所有精兵调转马头朝林外疾速赶去。黑压压的人马凝成一个庞大的蜂巢,声势浩大从林中离开,踏上去北燕境地的旱路。
宋吟的马匹和兰濯池并头而进,他抱着马脖子,握了握冻得有些疼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只弱声弱气红着眼眶问:“兰濯池……我们要去哪啊?”
兰濯池微侧头,看着宋吟有些慌乱的小脸,含有冷意的眼神缓和一瞬,轻声道:“去北燕,北燕有一个闲散王爷是我的幼年好友,等到了北燕陛下就去那里住着,他们不会亏待你。”
宋吟在刚才的对峙中多多少少知道了兰濯池的身份,听到这话,暂时先放下震惊,目光有些疑惑:“你……不回皇宫见你父亲吗?”
兰濯池静默一瞬,片刻后,他答非所问:“乖,先去王爷府。”
宋吟看出兰濯池有事相瞒,偏过脸颊没有继续问。
不再说话后耳边就只剩下迅疾的风声,树梢哗啦啦翻响,后方几十匹战马一同奔跑,铁蹄踏地之声震人心脏,倘若有别人在场,会以为身逢战场,稍不留神就会被抹掉脖子。
当年他从北燕被骗至大靖,那些人离去的声音也是如同这般。
那时候北燕帝身体状况日益转下,皇子之间厮杀竞争激烈,兰濯池当时尚小,无意争夺,可他的皇兄眼里容不得沙子,也不允许有任何意外,找了几个人用“皇兄带你去四季如春的大靖玩几天”的名义将兰濯池骗到大靖。
兴许是大皇子急需人马,他的亲信连样子也不做一做,寻了一处悬崖便将兰濯池推下。
兰濯池磕了脑袋,失了记忆,被悬在树上被奴隶贩子所救。
如果兰濯池能一辈子失忆下去,就算没死成,大皇子的目的也算没失败,偏偏不久后,兰濯池便陆陆续续想起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来处。
而那时北燕帝回光返照,兰濯池也被沈少聿大哥赎回了义庄,自此兰濯池没有生过回北燕皇城的想法。
他母妃是当年名动京城的才女,被北燕帝风光大娶,封了妃,怀了身孕,盛极一时,兰濯池不可否认,他和那该开口叫父皇的人确实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那时候母妃还很爱笑,她不争不抢,父皇什么时候愿意来,她便亲手准备些膳食和父皇共享,她手很巧,兰濯池幼年的玩具都是她亲手所做,甚至父皇有几件便装也是她一针一线织成。
她那么贤良淑德,兰濯池以为父皇会一辈子爱她,一辈子偏心她,就是做不到一辈子,半辈子也是好的,她母妃那么好。
可在兰濯池刚学会走路后,父皇逐渐两月来一次,半年来一次,一年露不了几回面,在其他寝殿敞声大笑,母妃一日日望着窗外失神发呆,患上心疾暴毙而死那天,那身着黄袍的人也没落一滴泪,兰濯池才第一次体会到帝王无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死了,活着的人便会格外愧疚和想念。
母妃死后北燕帝似乎在兰濯池身上看到了谁的影子,格外宠溺,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堪称被当成了眼珠子,没有哪一位皇子有过这样的待遇。
可兰濯池开心不起来,他一日在皇城,一日便感觉作呕,后来被推至悬崖,在大靖长大成人,再想起母妃死后的那段时间,也没再像以前那样太过伤感,大概是因为长大了。
但身处异国他乡,偶尔、偶尔还是想家的。
每当这个时候兰濯池便会越过山关,跋涉数千里重回故地,站在很远的角落偷偷看一看母亲曾住过的地方,还有那位慢慢长了白头发的父皇。
这几年来他回去过很多次。
所以他很熟悉去北燕的所有路,能最快截下准备回北燕复命的这群人,向他们出示旧物证明自己的太子身份,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在此之前兰濯池没想过回北燕,一次也没想过。
那皇城里没有亲情,有的只有算计……
兰濯池眸光微冷,指尖不自觉掐破了掌心,在痛意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太子,有兵马追过来了!”
首领的马就慢兰濯池一步,他紧跟着兰濯池,在大风中用力捏紧缰绳向后看:“是大靖皇帝的人,他们恐怕是想杀人灭口!”
兰濯池闻声神情冷戾向后一看,果真和首领所说来了一大批追兵,数目远远比刚才在林子里的还要多数倍。安清恐怕是想将他们所有人斩杀在大靖,再随便找个借口搪塞北燕帝,毕竟他们死了,没人会知道今天究竟发生过什么。
北燕皇帝这次派来的人都是佼佼者,首领扫过乌泱泱的追兵,默算出了数量,脸上兀自出现凝重之色,能让一个身经百战的人出现这种神情,想来局势不会太好:“太子,有一千余人,不能硬打。”
兰濯池脸上掠过一抹极重的杀气。
宋吟也听到了首领的话,他被那数目惊得心跳错乱,身上血液逐渐变凉,忍不住偏头望向旁边一言不发的兰濯池,片刻后,他下定决心小声道:“兰濯池,把我放下吧……”
那么小声的话,偏就让兰濯池听见了,他转过头,看见宋吟发红的眼眶,眉心微蹙一下,宋吟的一举一动都会对他造成影响,更别说宋吟现在一副害怕却努力忍着让他把自己丢下的可怜样子,他沉声安抚:“别怕。”
在这样力量悬殊的境况下,这两字明明显得毫无用处,宋吟却无端被顺了一下毛,可他看见了兰濯池眼中显露出几分的厉色,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让他心脏发闷。
下一刻他就听兰濯池对他道:“陛下,等下会有一个岔路口,右边是一条小路,你就躲在那里,等那些人都走了,你再去北燕。我会找几个人留在你身边护送你。”
宋吟怔了一下,他刚要问那你呢,可兰濯池言语匆匆,和他说完就转头去和身后的人吩咐什么,接着他就又听到兰濯池的安抚:“乖点,等我去找你。”
宋吟仿佛被人用手在后面推着赶着,说不清过了多久,旁边传来兰濯池的沉声指示,宋吟被人带下了马,兵荒马乱间躲到了右边的小路里。他站稳身形后,来不及向首领道谢,匆匆抬头向前看。
兰濯池已经带着兵马调头和那群人厮杀了起来,他原本是想带人再往前引一段路的,可那些人追得太快了,走不了。
兰濯池果然是北燕帝最看重的皇子,他不穿甲胄,不戴头盔,凭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就能将好几人打得连连后退。
刀光血影,惨叫声此起彼伏,分不清谁是谁的血。
如果安清今天带的人再少一点,兰濯池是可以带着五十个部下拼出一条血路的,可安清带了足足一千多人。就算兰濯池再厉害,一人能敌十人,一介肉.体凡胎也躲不过四面八方的箭。
宋吟手心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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濡,一颗心脏被死死攥紧,他怔愣地看着前不远的厮杀,说不出任何话来。
似乎打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过了短短一瞬,宋吟看到一把箭直直射来,不偏不倚捅向兰濯池的胸膛。兰濯池嘴角刹那间溢出血,他用力抽出右手的剑,还没来得及看衣服上的血,又是一把箭射来,兰濯池身形后仰,被箭的力道带下了马。
他身后是悬崖。
是当初他被推下去的那一个,兜兜转转,他又从这里掉了下去。
宋吟瞳孔骤缩,兰濯池!
可惜他的嘴巴被首领捂紧,发不出一点点的声音,但兰濯池坠下马的那一刻似乎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宋吟感觉,兰濯池是想对自己说些什么的。
也的确如此,其实在没到岔路口之前他就想说了,只可惜太匆忙,想说的都来不及说。他还打算和小皇帝说说自己的身世,想让小皇帝安慰安慰自己,和他一起骂无情花心的父王。
如果有机会,再带小皇帝去他见一见他母妃。他母妃一直希望他能明媒正娶一个心爱之人,再好好过后半辈子,如果他母妃见了小皇帝,一定会喜欢的,他母妃一向和他口味相同,他都那么喜欢了,母妃没道理不喜欢。
他想和小皇帝说,北燕很冷,和大靖不一样,北燕一到冬天漫天风雪,一脚下去雪会陷到膝盖,等到了王爷府要多穿几件衣服。
等闲下来的时候再到处看看,北燕其实很漂亮。
过年的时候能看到满江浮灯,特别美,北燕过年还有一个习俗,不管认不认识,只要见到顺眼的人都会送出一个红包。你平常就像个冰雪团子,肯定能收到很多。
到时候你就有很多压岁钱了,拿着这些钱,过在北燕的第一个新年。
希望你能喜欢上我出生的地方……
第130章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35)
地上的血水实在太多,从每一具躺尸的身下流出来,连成了一条血河,宋吟脑子里不停重现着兰濯池坠崖的场景,只觉太阳穴嗡嗡的疼。
兰濯池留了几个人给他,这些人和他一起躲在树后眼睁睁看那群弓箭手将大部分人从马上击落,随后在悬崖边观望片刻,带着剩下的战利品回去向安清复命。
虫鸣窸窸窣窣,天边似乎出了一抹血红的残阳,不消多久那条狭窄的小道上就没了人,宋吟看见首领的腮边咬成硬邦邦一块,显然也是心绪难平。
怕那些人去而复返,首领只深深看了一眼萧条的小道,转身带着太子的朋友飞速往北燕赶。
太子让他护好人,在大靖到底不安全,只有回到北燕投奔靳王,受王爷府庇护,这才算真正稳妥,他的马匹都被安清的手下缴获,但手里还有银两,可从山脚买几匹快马。
宋吟浑浑噩噩,被善于伪装和躲藏的首领一路带在身边。
不知不觉过了关山万里,一粒雪花飘在宋吟的脸颊上,被温度融化,宋吟才有所察觉,慢吞吞抬头向天际一看,入目是庞大的雪白群山。
他们已经入了北燕境地,或许是水土不同,从身边经过的几人大多长得粗犷豪放,在凛冬这个时节也敞开胸膛,就连女子也要较之高挑一些。
宋吟忍不住抬手呼了一口气,北燕原来这么冷……
宋吟到王爷府的时候早已入夜,是寻常人家要生火上床的点了,可靳王府却反其道而行,夜半三更回廊里全是来来往往的奴仆,每一个人皆是行色匆匆,端水拿碗的有,翻箱倒柜寻衣服的也有。
首领将人安全送到之后就转身告辞,他还要回京复命,临走之前,他从怀里拿出一封太子亲手书写的信,交给了顶着鸡窝头从床上起来的靳王。
兰濯池以前每每偷回北燕,都会来靳王府和他这幼年好友叙一叙,大概真是很投机,一年见不了几回情谊也一如儿时。
靳王拆开信,认出信中是兰濯池的字。
他和兰濯池一起在京师长大,他就没见过兰濯池伸手要过什么东西,他一度以为他这好友无欲无求是个怪胎,可信中兰濯池却用几百字介绍了这名叫于胶怜的人,可爱、漂亮等废话变着花样说个没完。
最后才交代:如果这封信到了你手里,说明我回不来了,我把这些年的积蓄交给你,你一定要照顾好他,他很好养活,要什么给他就是。
靳王一惯没心没肺,大半夜看到这绝笔信,差点失手打碎手边的花盆,过后他稳定些许,从首领的口中知道了来龙去脉。
他沉默了会,将信一点点折好放回,这才出去见那名被兰濯池夸到上天有地下无的人,出门前他抱着一点不服气,不明白好友能被谁所惑,见到人才稍能理解。
宋吟被那些奴才带去换了一身新衣裳,正蜷着手指站在王府的门口,容色绝艳,嘴巴有些干,兴许是觉得打搅了别人,只站在门边,眼中掠过一点局促。
靳王走路又快又急,他听到声音,朝靳王那边看了过去。
两人隔空对视,靳王从宋吟的脸上看到了苍白,想对方对自己下落不明的好友也不是无动于衷,心中好受了些,片刻后又不知想到什么,眉眼稍稍暗淡。
他打量宋吟的同时,宋吟也在看兰濯池这名身在北燕的好友,只见人长相健气,和大部分北燕人一样袒胸露乳,露着一片麦色皮,心中微有惊讶。
两人都在无声观察彼此,最先有动作的是靳王,靳王抬起手,宋吟下意识后退,就见靳王摸了摸鼻尖,咧开了一口白牙。
他走到宋吟身边,不顾宋吟脸上诧异,十分熟稔地拍了拍宋吟的肩膀,两人像是多年知己:“听阿兰说你是第一次来北燕,肯定有很多地方没去过,今晚不早了,本王让下人收拾出了一间房,你先去休息,等明日我带你去城中购置些用品。”
宋吟怔了一下,没想到靳王的画风会是这样,他刚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在兰濯池生死未卜的时刻还有什么能说,哑然之间被靳王用一只手掌推着进了房。
靳王关上门前说了一句:“有什么需要就吩咐下人。”
就这样,宋吟一字没说就入住了靳王府,他多少有一些沾不到地的感觉。
这几天宋吟不见得有睡好觉,眼睛里还有一些血丝,他站在原地按了按疼痛的太阳穴,片刻后看到桌上有笔墨纸砚,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到了桌边。
宋吟摊开一张纸,提笔在上面勾画起来,他画得很快,也很入神,一埋头就画了整整半个时辰,等最后一笔画完,他抬起头松了一口气。
他拿着这幅画要出门,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嘤嘤呜呜的声音,忽远忽近,忽有忽没,大半夜响在空荡的靳王府显得十分恐怖。
宋吟不会蠢到以为是闹鬼,他皱了一下眉,马上推门走了出去。
只见对面的走廊台阶上坐着一个可怜的身影,将近有一米八,却抱着膝盖望着天,两边的眼角哗啦啦流喷泉,不知道在那里哭了多久,鼻子都擤红了,旁边的丫鬟端了一盆水在旁边递绢帕,等人擦完了又拿回来在盆里洗一遍,再递过去让人擦。
靳王望了会月亮,安静了会,突然又嚎啕大哭起来:“嘤嘤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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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
丫鬟:冷漠无情的递绢帕机器.ipg
宋吟:“……”
“靳王。”
走廊里响起一道声音,靳王身形顿时一僵,胡乱擦了两把脸站起来做了两个扩胸运动,最后叉腰看向宋吟:“本王晚上有些睡不着,出来赏赏月,于……于小公子也是吗?”
宋吟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垂眸把手里的画交出去:“靳王看看这个。”
靳王愣了一下,接过他手中的画:“这是什么……地图?”
宋吟许久都没说过话了,一开口,嗓子哑得连他自己都愣了愣:“是兰濯池掉下去那片悬崖附近的详细地图,我回来的时候看过,他掉下去的那个地方有很多树枝和凸起,我觉得……他可能没死,请靳王派些人立刻去大靖搜寻。”
靳王呼吸屏住,他一个个看过地图上交错环绕的小道,有些不敢相信宋吟能把这些全都记下来,并且用画画的方式画出:“可是都过了这么久,就算当时掉下去的时候没事,这么久了……”
宋吟指了两下地图上的两个地方:“如果兰濯池还活着,那么他一定会想办法去附近的渔村,向那里的村民求助,安清也一定会派人去悬崖下搜查,兰濯池身上有伤,肯定走不远,我们要在安清之前找到他。如果他死了,靳王,难道我们要眼睁睁让安清把兰濯池的尸体带走,再寻个角落烧掉吗?”
安清不会把有着储君之身的兰濯池交给燕国,也绝不可能承认兰濯池死在了大靖,只要他一口咬死,燕帝找不到尸体就拿他没办法。
靳王心头一颤,下一刻捏着那张画阴沉转过脸,朝一边的奴才沉声道:“叫鸢来一趟靳王府。”
……
鸢是靳王一手培养起的亲信,他划出一千精兵,让他们连夜赶去大靖,照这图上的路线一带一带细细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两样都没有找到就都别回来。
靳王养这些人是为了有朝一日扶持兰濯池上位,可惜兰濯池无心朝政,非要隐瞒身份在大靖生活,这些人就闲置了下来,但因着有始有终,他还一直养着,没想到还是派上了用场。
鸢去大靖的前一晚,宋吟还交给他一封信,拜托他把信放在一间林子的木屋里。
乌封经常来那里找他,应该会看到那封信,信里他把人蛇族族长的野心全部告知,并让乌封召集起其他人蛇,将族长连同几名长老一起控制起来。
将这些都安排好,宋吟在靳王府住了下来,大概是那天的画让靳王对他生出了一点敬佩之心,靳王逮到功夫就来找宋吟聊天。
宋吟发现这靳王虽正事上靠得住,平日里却傻兮兮的,他都不止一次撞见靳王躲在走廊里汪汪哭了,为了照顾靳王的自尊心,每次都当没看到而已。
鸢被派去大靖的第二天,靳王实在太想念好友,拿出兰濯池的信坐在台阶上看,看了没多久就又有两滴狗泪落在纸上。
宋吟恰好路过,正犹豫要不要等靳王哭完再从他面前经过回房,谁知道还没想好,靳王就看见了他,又是匆匆一擦泪,靳王故作沉吟地看手里的信,看了一会,装作刚看到宋吟一般惊讶道:“小公子,你刚从外面回来啊?”
宋吟十分配合装傻的靳王,点点头,将手里的暖手炉拿给他看了一眼:“我去买了个炉子。”
靳王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没想到你那么怕冷,我们北燕人常年都活在冰天雪地里,所以府里没有准备那些东西。”
宋吟抿了一下唇:“没关系,王爷肯收留我就十分感激了。”
北燕民风开放,又不喜束缚,靳王平常都把衣襟敞得要多开有多开,现下看到好友的心上人在这处,破天荒感觉到这样不妥,扭扭捏捏把衣襟拉上,然后不知又想到什么,神秘兮兮晃了一下手里的信:“这是阿兰写的信,信里有提到你,小公子想看吗?”
宋吟愣了一下,下意识伸出手去拿信:“想……”
谁知靳王挥了一下手,将信轻飘飘拿开,严肃道:“不行,信里其他话都是写给我的,我可以把提到小公子的这几段念给你听。”
宋吟倒也不介意,收回手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等他念。靳王将信摊开,正要把提到小公子的那几段找出来,结果一找,发现十段里有八段都有小公子的大名。
靳王默默无言片刻,正想把信折起来说声算了,府外突然传来焦急的脚步,只见一个奴才慌慌张张扶着快要掉下去的帽子跑进来:“靳王,找到太子了!!”
靳王瞳孔狠缩,手里的信掉在地上:“你说什么?!”
奴才道:“还活着,鸢大人在一个村民口中问出来的,太子身受重伤,昏迷数日,现下刚刚苏醒,鸢大人即日就启程把太子护送回燕!”
语罢,只见宋吟手指微抖地坐了下来。
宋吟只觉一块巨石落地,浑身酥软,连日来的郁气终于呼了出来,靳王一屁股跌在台阶上,也感觉到身体一轻:“太好了,我原本以为……以为阿兰……嘤嘤呜呜……”
大概是前几个世界都没有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冷不丁来这么一次,宋吟全身都发软,摊开手才发现手里也出了很多汗,再之后就是极度的累,他和哭得稀里哗啦的靳王说了一声,也不知对方有没听到,转身回了房间。
这一觉宋吟一直睡了很久,醒来分不清是什么时辰,又过了几日,他在吃饭时从靳王口中听说兰濯池被送回了北燕皇城。
听说朝内万臣大骇,还没从太子消失数年突然又出现的惊闻中缓过来,北燕帝猝不及防重病倒下,前几日都好端端的,不知怎么就忽然病这样严重。知情的人却知道,北燕帝是找回遗子,了却了一桩心事,没什么遗憾了。
君王垂危,要立新君,这是牵涉北燕往后命运的大事,朝内大臣议论纷纷。
而几位皇子则开始伺机而动,朝内一团乱麻,他们都在等北燕帝立诏书。
但没有等到。
北燕帝去得很突然,在重病的第二晚就悄无声息去了,太监察觉异样进殿查看,就发现皇帝没了呼吸。
遗嘱没立,几名皇子之间开始激烈争斗起来,让靳王惊讶的是,这其中还包括从不关心北燕局势如何的兰濯池,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最了解这位好友的,对方从不稀罕当皇帝。
宋吟在靳王府其实没有事情要做,除了在屋里看看书和北燕律法,就是等靳王每晚回来,告诉他兰濯池在皇城的情况。
“现在皇城里斗得很厉害……”
“阿兰杀了当年推他下悬崖的大皇子,拉拢了很多人。”
“我看得出来,阿兰真的很想当皇帝,他以前明明很讨厌这个位置,不,是厌恶,他厌恶作为君王的北燕帝,所以恨屋及乌。但他现在变了,他很想要。”
“皇子争斗,最忌软肋,阿兰还不能来见我们。”
宋吟有耐性,那么多天都等了,不差这么一时半会。
只是他仍然还对一个义庄师傅其实是四国之首北燕太子这件事没有实感,要怪就怪兰濯池嘴巴太严,一点都不透露,不过有些东西还是能看出端倪的,例如兰濯池身上矜贵的气质,还有超乎常人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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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吟继续在靳王府修身养性,他怕自己会没了耐心,所以没有刻意去关注日子过去了几天。
这天晚上,他和平常一样坐在露天回廊里看律法,突然有一则消息滚雪球一样传遍朝内朝外。
兰濯池即日登基。
彼时宋吟还不知道皇城内的动荡,他看累了,把律法合起来,越过长椅准备回房休息,靳王忽然从府外急匆匆走进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那么兴奋,走得飞快。
宋吟眼看靳王一路撞了两根柱子,无奈想开口让靳王注意一点。
靳王却先一步拉住他的胳膊,抑制不住激动道:“小公子,阿兰派了几个人过来,要接你进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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