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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卿尘绝大多数时候如果不是于胶怜主动叫,他都安静得如同死人,从不对于胶怜任何举动好奇,于胶怜在他身边走过来走过去那么多趟,也不见他抬起眼皮看一眼,坐在边上一直看着他的册子。

反倒是兰濯池被于胶怜绕过绕去绕得头晕,他轻皱眉:“陛下在找什么?”

于胶怜连忙摆头,鬓边的几根发丝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他否认自己在找东西:“我没找,我出去外面透透气,现在透好了。”

兰濯池没多说什么:“陛下过来。”

宋吟一头雾水,他撑起两条软绵绵的小腿硬走到兰濯池身边,刚要问让他过来干嘛,兰濯池摊开一只手放到他手边叫他看。

兰濯池的手掌很宽,掌心中间有一些陈年的小刀疤,微微凸起一点但不妨碍美观,五根手指修长白皙地摊开,单看那长度已经很强烈,放到宋吟手边就更明显了。

宋吟看了,没看出兰濯池的用意,是想炫耀自己手大吗,他抬眸:“什么意思啊?”

“告诉你我不是三岁孩童,别总把我当傻子,”兰濯池也回视于胶怜,看着他一脸的白豆腐小腹紧了紧,语气却不太友善,“陛下好像总是把我的眼睛当摆设,我提醒陛下,我长了眼睛看,陛下告诉我刚才趴到地上看,跑出去东张西望脑袋晃得和拨浪鼓似的,是在透风?”

宋吟:“……”

他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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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嗫嚅两声,刚要从实招来,说自己挂在那的衣服不见了,营帐外面就传来脚步声。

下一刻营帐的帘子被人拉开,大将军那魁梧的身材挤在门口,他不用多找,一眼就找到小皇帝在哪里,两只手毫不含糊啪地一拱:“陛下,有属下来禀报臣,秦子昭已经提前回了军营,陛下要不要召见?”

宋吟转眼就忘了兰濯池,他急忙说:“召见!”

……

秦子昭和其他炊家子正搬着两箱东西汗流浃背地往军营里面拖,他们平时只是做饭,从来不操练,两条胳膊没什么劲,搬不起来,得用拖的。

汗哒哒的布衫贴在背上,被风一吹就冷得两条腿打摆子,秦子昭不止一次被同行的人问是不是想净手,每回被问他都十分不好意思,用蚊子叫似的声音说他只是太冷。

同行的炊家子打趣他是个弱鸡,这还不到最冷的时候就冻成这样,等真正下雪了可怎么活?

怕不是如厕的时候得冻晕过去!

搞得秦子昭非常羞涩不堪,不知该怎么反驳回去,最后也没说上一句话,平白被人嘲笑了。

炊家子在后面推着箱子,目如恶狼盯住缝隙里的土豆,上下牙齿来回磨,仿佛已经在脑子里吃上了软烂的土豆块,他吞着唾液面目狰狞往前使劲推,嘴巴还不停:“你这怂样恐怕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儿,没一点男人味,说话起码得把腰板挺起来……”

秦子昭眼中无光,习以为常听着炊家子带侮辱性的说教。他本就不习惯和人争吵,大多时候只想着忍耐,这回也没什么不同,忍一忍就过去了。

在军营里虽然生活苦,但有地方睡有饭吃,是他的家,他不能同人起争执。炊家子还要继续嘲笑,不知怎么忽地话锋一转:“秦子昭,那些兵怎么朝咱们冲过来了?”

秦子昭本还低着头,闻言大吃一惊抬起脑袋看,炊家子没有骗他,在门口看守的两个将士看到他们两个就直直冲了过来,目的性十分明确,就是朝他们而来。

炊家子骂了句不好听的,有狗,还有屎,秦子昭听不太懂,就听他问:“秦子昭,你这些天有没有做过违反军律的事儿?”

秦子昭声音发抖,和他的腿一样打摆子:“没,没有,我这几天一直都和你在一起,你知道我什么都没……”

炊家子心想秦子昭没骗他,这孬种每天形影不离跟在他身边,晚上熄了灯就睡,除非白天喝了酒否则晚上从来不起,能有什么胆子做违反军律的事。

但那两士兵就是朝他们来了,他和秦子昭下意识想转身逃,两将士胳膊一挥,蛇打七寸般一招就制住了秦子昭,秦子昭一个火头军,哪能比得过一刀一矛练过来的将士,被两人羁押住两边肩膀一动不能动。

秦子昭吓得嘴皮子发青,好声好气问:“两位大哥,你们这是做甚,我只是出了趟军营买东西,和你们报备过的。”

两将士听他马上要抖尿了,嫌恶地一皱眉:“有人要找你,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有人要找他?谁啊?他来军营这么久,没有人来找过他啊。

秦子昭脑袋里被疑惑充满,他被两人押着肩膀一路踉踉跄跄走到一间营帐前面,还没进去就听到大将军那粗犷的笑声,是大将军要找他?

秦子昭吓得膝盖磕到地上,被两将士左右架着拎起来,面前的帘子被哗地一掀,他看到了大将军那张被络腮胡占了一半的脸。

大将军身边站着三个人,秦子昭大致扫过去,扫见中间一个白嫩的,两个高挑的男人站在他一左一右。

虽然辨不清他们的身份,但秦子昭被贬之前也是一介小官,他见过皇帝更是见过左相,只迷茫了片刻就全都认了出来。

两个跺跺脚朝廷抖三抖的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间小小的营帐之中,秦子昭不敢相信,吓得冷汗直流。

他眼珠震动地看向于胶怜,两条腿开始发软,就在他想到底是谁要找他,于胶怜身边的三人忽然动了,他们拱手告退,准备绕过秦子昭出营帐。

秦子昭连动下眼皮都不敢,他眼看着几人目不斜视朝他走过来。

大将军眼里完全没他这个人,他连这个火头军的脸都没见过,压根不在乎小皇帝怎么处置,他营帐里的那桶泡脚水应该还没凉,他着急回去泡呢。

大将军迈着铿锵有力的脚步,走一步,宽大衣襟里的鼓胀肌肉就弹动一下,秦子昭看着那晃动的胸肌,两腿发抖,仿佛已经能闻到大将军澎湃的血腥味。

大将军想着那桶泡脚水飘飘欲仙,走得飞快,他刚走到秦子昭身边,碰都没碰这弱蛋子一下,这火头军突然就翻白眼当啷一声晕倒在地。

大将军懵了好一阵,目光在地上蜷缩的火头军上来回看了几眼,晕了?他干嘛了?他踢踢火头军的小腿,目光震颤,衣袍里拱着的胸肌也跟着茫然晃动。

他又踢了火头军两脚,发现火头军还是没有声息,大将军感觉自己的腿也忽然开始有些抖,他吸了一口气扭头拱手:“陛下,是臣把他吓晕的,臣有罪。”

宋吟:“……”

人只不过是晕了,怎么大将军搞得一副赴死模样。

宋吟头疼地摆摆手:“不关将军的事,应该是我们吓到他了,将军叫人把他搬回营帐休息一晚,提前告诉他我不要他的命,叫他休息一晚再来被问话。”

大将军马不停蹄地去办。

转瞬就进来一个炊家子,将地上的秦子昭扛到肩头颠了颠,把他带出了营帐。

秦子昭和大将军一走,此时营帐里又只剩下三人,宋吟坐回到褥子上身心俱疲,还以为今晚能问出一点东西来,看样子还是要等明天。

他抿唇刚要站起来去拿铜盆洗漱,余光看到陆卿尘要动,连忙问:“左相,你要去哪?”

“臣去其他营帐,”陆卿尘停住,眼皮微垂看着地面,声音一如既往淡,“臣还有册子要看,今晚要夜里才能睡下,待在这会吵到陛下。”

宋吟好半晌才哦一声,他嘟囔着那你去吧。

反正兰濯池今晚还在他这里,兰濯池就是和死人过活的,根本不怕鬼,有兰濯池在他也不是很怕。

宋吟那张白豆腐脸上一旦有什么情绪就非常明显,想到谁就会往谁身上瞄一眼,他先看了一眼陆卿尘,后又看了一眼兰濯池,别人一猜就能猜出他在想什么。

陆卿尘手指微顿,他扫一眼面前捧着铜盆的于胶怜,没再停留,转身就走出营帐。

帘子合回去的时候带进来了一阵风,宋吟肩膀微微抖了抖,连忙小跑着去到炭火盆旁边伸出手放到上面暖,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太冷了。

怎么兰濯池就不冷啊?

想到兰濯池,宋吟抬起脑袋往过扫了一眼,下一刻他手脚一僵,眼睛不知道该怎么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恨不得自戳双目,人都呆楞住。

兰濯池正在桌子前面脱外袍,只脱到一半,还没有脱到完全见不得人的样子,但因为袖口被扯动着衣襟那边自然而然露出一小片白皙紧致的肌理。

看那架势兰濯池要脱到只剩一条里衣和亵裤才肯罢休。

正脱着,兰濯池听到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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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来叮铃咣啷的声响,他余光就没从于胶怜身上移开过,自然看到于胶怜一副被狼追的模样跑到桌子后面。

宋吟憋屈地吐出几个字:“你干什么脱衣服?”

“陛下想到哪里去了,睡觉当然要脱衣服。”兰濯池眼皮微掀,“陛下这是做什么?”

宋吟被他一说,刚才不觉得什么,现在感觉自己反应过度,他对上兰濯池玩味的目光,脑子有些晕。

他目光挪移,忽然看到边上的褥子上放着一摞册子。册子被翻到中间没有合上,隐约能看到简单明了的批注。

宋吟找到了借口,他绕桌子走过去,念念叨叨一副操心口吻地嘟囔说:“你睡吧,左相说今晚要看册子,但册子都忘了拿,我去拿给他。”

不等兰濯池回话宋吟就出了营帐,他一口气走到旁边的营帐前面,刚要掀帘子进去,忽然又及时停住。

担心陆卿尘也在换衣服,宋吟停在外面没有轻举妄动闯进去,他出声叫:“左相。”

营帐里面安静片刻,慢慢传来脚步声,宋吟眨了几下眼面前的帘子就被一只手掀开,陆卿尘站在门口望向他,他连忙说:“你忘记拿册子了,我过来拿给你。”

陆卿尘没说话,过了几瞬之后他才开口:“陛下手里什么也没有。”

宋吟一愣,低头看,看到自己两只手都是空的:“……”

空气变得安静。

脸颊慢慢变红。

宋吟慢慢地捋发生了什么。

他说要过来送册子,但他连册子都忘了拿。

第117章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22)

军营里出现了一个一蹦三尺高的兔子,兔子飞快跑去右边的营帐里拿起册子抱到怀里,又飞快跑去左边的营帐给陆卿尘送过去。

有了这一遭,宋吟彻底没有了睡意,连带对随处都仿佛有鬼的黑夜也不怕了,他没回营帐里睡觉,走去营里的一条小河旁边吹风冷静。

小河的对面有三四间营帐,除了最中间的那一个其余都没有亮光,想来要么是去了伙房讨饭吃,要么已经躺床上歇下。

宋吟蹲在河边正打算透透风就回去,唯一有烛火的那间营帐突然被掀开帘子,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他手里抱着膝盖下巴托在狐裘的领口处,幽幽朝帘子门口看去。

试问大晚上出来解决身体需求,忽然看到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在看着自己,是什么感受?

秦子昭不知道别人会如何反应,他拿着夜壶吓得脸孔发白,鼻子里往外呼着急促的气,眼睛又要抽搐地往上翻,但这一回他没晕倒,一双眼翻到一半落了回去。

河对面的那个人是于胶怜,是本朝的皇帝。

秦子昭把散发着馊味的夜壶放到身后,他把不好见人的物什藏起来后才敢挺直一些腰板。

宋吟嘴角微抽,他认出了是秦子昭,他奇怪这小贩怎么和夜壶有这么深的羁绊?现在拿着夜壶,那本书里也是在写半夜拿着夜壶看到了人蛇。

敌不动我不动,宋吟保持原姿势在河边蹲着,就看秦子昭到底是要拿着夜壶大不敬躲回营帐里,还是要假装晕倒逃避面圣。

“c……,”过了有半小柱香时间,秦子昭终于思虑好,他上前一步,隔着河对岸用毕生最大的声音请安,“草民参见陛下!”

秦子昭没那么大的胆子装晕,忽然见到九五至尊的刺激太大,他今晚是切实没了意识,也是刚刚才醒过来。一醒就肚子不适,但和他同住的炊家子不让他在营帐里宽解腰带,他只能跑到外面去。

秦子昭懊悔他不该喝水,这样兴许就不会大晚上见到皇帝。

宋吟被秦子昭那一嗓子吼得耳鸣,他拍了拍手站起来,点头应下秦子昭的请安:“你醒来多久了,状态还佳?”

秦子昭牙齿打哆嗦,有种牙齿碎了往肚子里滑的刺痛:“回陛下,草民刚醒半个时辰,喝了些流食,现已能正常活动。”

他说完就死盯着地面,不敢抬头,也不敢回视,傻不愣登站了许久,耳边忽然传来皇帝的声音。秦子昭扭头一看,皇帝不知何时走了旁边小道过了河。

隔着一条河,秦子昭尚且没那么怕,距离一近他眼白又要翻,但刚翻一小下秦子昭便一顿。

皇帝从怀里翻出了一本书,问他:“这话本是不是出自你笔下?”

那话本十分陈旧,从封脊到书皮都松松垮垮,但样式非常眼熟,连同右下角刻意添的一行小字也那么的熟悉,仿佛攥写它的日子还在昨日。

秦子昭眼中弹出异常的激动,他瞪大双眼,鼻息艰难往外喷:“是,是草民所写,但草民分明将这本书卖给了别人,陛下是如何……”

宋吟随手翻了翻话本,这些天他翻了太多次,哪页在写什么都已经滚瓜烂熟,翻了两下他就合上:“机缘巧合下从那人手中得到的,朕这次来军营也是为了找你。”

秦子昭头昏脑胀:“为,为了何事?”

宋吟耐心地说:“皇城近日来怪相频发,朕怕臣民人心慌乱,封锁了消息没有外传,但如若你还在城中,便能看到一具具死伤的尸体。晚上大将军同朕说,军营也有这怪象,朕一直在查,但没有头绪,直到发现你这本书。”

军营里有将士撞墙撞死的事秦子昭是听说过的,他以为是那些将士胆怯上战场,但现在看来似乎事发有蹊跷,秦子昭吞了口唾沫:“陛下是认为,这怪象和人蛇有关?陛下怎么能肯定人蛇真实存在?”

不好。

太得意忘形了,他居然敢反问皇帝。

好在皇帝没有计较他的大不敬,他边流汗,边听皇帝说:“在皇城中见过一次,不是朕在做梦,秦子昭,除了这本书上写的,你可还见过其他关于人蛇的东西?”

“没,没有,”秦子昭已经完全被事态震撼,他摩挲着夜壶,战战兢兢地回,“草民自从在林子里住过那几晚之后,就不敢留在那里,连夜搬走了,自那以后再没见过人蛇。”

宋吟脸上的失望还没流露出,秦子昭进而就说:“但是陛下,我搬走后还对那些怪物无法释怀,我反复找关于他们的资料,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秦子昭把夜壶扔进草丛,扭身跑回营帐里在一个柜子里翻翻找找,炊家子没见过他这急躁样,骂了他两句。他在一串难听到匪夷所思的谩骂声中走出来,走到皇帝面前。

宋吟脸上复杂:“他平时都这么骂你?”

“他人挺好的,就是有些脾气急,”秦子昭嗫嚅着给炊家子开解,怕皇帝还要问,他捉紧把翻出来的一个小人书摊到折角页,“陛下你看。”

宋吟看了过来,这是一本画着人蛇的小人书,秦子昭翻的这页上有个人姿态妖媚,一只手伸直五指做成兰花,另一只手放在胸膛,似乎在跳一种舞。

秦子昭用指尖指着一行字,从左到右摩挲而过,眼角铺着一些恐惧:“书上说,这种舞在几百年前一个小村里最开始出现,村里人跳这种舞,意在祈求上苍,给他们长生不老。”

……

秦子昭平日里只用管那些将士的温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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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余时候都很清闲,就会在各种小贩那里买话本来看,但他看了那么些天,也只找到这一点有用的东西来。

他已经没再那么怕皇帝,他承诺这几天会努力翻完那些话本,倘若再有什么消息就去禀告。

宋吟拿着那画着小人的话本回了营帐。

他在外面和秦子昭聊了半个多点,现在离子时也没几个时辰了,宋吟确实感觉到了困,但这困里又夹杂着其他的成分。

他打开了帘子,看到兰濯池全身穿戴整齐倚靠在桌子前,眉间微皱着,四面八方都是隐忍的怒气,他目光黏在于胶怜身上,见于胶怜晃晃悠悠走进来,轻微嗤笑:“陛下从外面玩回来了?”

于胶怜摇摇头,没说话。

兰濯池刚才出去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他忍着情绪:“去了哪?”

宋吟不知道怎么脚有点发软,这会兰濯池在他眼中晃成了一模一样的两个,他被晃得头晕,嘟囔道:“你管好多啊。”

他声音小,但兰濯池耳力极佳,回了一声冷笑。

“我管的多?”兰濯池身形微顿,他走过去,声音听起来冷淡至极,“陛下是不是忘了,在我陪你找人的这段时间陛下要保证我的心理感受,陛下前面和一个男人搂搂抱抱,现在更好,连问一句都不可以。”

早知今日,就该让于胶怜那天把誓发完,怕被雷劈成焦炭于胶怜就知道乖了,知道要好好管住自己的手脚。

他目光下移盯住于胶怜的嘴,正考虑要不要让于胶怜在他面前好好发个誓,忽地,他的胳膊长眼睛一般向前一捞,捞住双腿不稳差点跌倒了的于胶怜。

“陛下?”兰濯池一道眉拧了拧,他伸手摸于胶怜的额头,声音更冷,“陛下这身体比小孩还弱。”

宋吟发高烧了。

寒冬腊月的大晚上跑出去吹风,吹着吹着还和秦子昭聊了一个多时辰,本就埋着病根,这稍微来个火把他就中招了,直接被烧得神志不清。

大将军听闻皇帝病倒在营帐里,后脑勺还没沾到枕头便提上鞋跑过去看,看到小皇帝呼着热气难受地躺在褥子上,他急忙写了一封书信叫人快马加鞭传去京城。

这信一天半就进了京,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皇帝小小身板一个。

亲自操持给军营将士做饭,还让左相当了下手。

应当是念及明年要和大冶打仗,思虑过度,想为将士尽一份力。

大将军在信中说这两天他会为陛下用军营里的郎中,但军营条件毕竟远远不如京城,陛下不能坐马车赶回去,还请京城来一个御医更为妥当。

于胶怜的大太监看到信,急速跑了一趟御药院。当晚有一御医坐上了马,夜以继日赶到了军营。

他一到,大将军亲自跑出来迎接他。

“乔御医,你可算来了,”大将军朝乔既白大步走过去,甲胄裹挟的胸肌随着当当声晃动,“这几天陛下难受得爬不起床,那高烧怎么也退不下,你来了陛下今晚就能好。”

乔既白微敛下眼皮,语气中一分疏离一分温和:“将军客气,一夜之间好不敢保证,具体要看过之后才能决断。”

乔既白连赶一夜,却并不显风尘仆仆,他跟在大将军身后朝一间营帐里走去,途中注意到有许多人都向他投来目光,他略微垂了下眼。

也不知于胶怜做了些什么收买人心的事,这些将士竟然这么盼望他的到来。

走了大约一小会,大将军停在一间营帐前面,用粗犷的一只手撩开帘子。

乔既白比大将军还要高上一些,他一眼掠过大将军望进营帐里面。

营帐里于胶怜正睡在中间的一张褥子上面,枕头旁是一个小火笼,他侧睡在枕头上,脸颊微微歪着只露出一半粉红来,一对睫毛不安分地扑闪,嘴巴微张着呼出热气。

他一只手从被子里面伸出来死死抓着旁边那个人的袖子。

乔既白认得他,似乎是沈少聿右相的寡嫂。

男人坐在于胶怜旁边褥子上,伸手拨开抓住袖子的那一只手,没过多久那手又抓上来,男人皱着眉叫他没攥那么紧,吃奶的力气全都用这上面了?

于胶怜不听,仍是抓着,连眼睛都没睁。

而旁边那个乔既白只看身体都能看出来是陆卿尘,本朝提出各项治理水灾大旱政策的左相。

目光微不可查从陆卿尘身上扫过,前面的大将军忽然扭头对他说:“乔御医,你来为陛下看病吧。”

乔既白低低应了一声,嘴唇勾着做出一个回应的微笑,他拎着药箱走到于胶怜身边,刚刚要蹲下,右相的寡嫂拨开了于胶怜的手给他让出地方。

乔既白眼皮不抬,低头打开药箱,他隐隐感觉有些气血翻涌,手背起了一根根交错纵横的青管。

一个,两个……加上站在门口的大将军。

营帐里还有许多空着的褥子。

于胶怜待他的情夫还挺好,一个个都能陪床睡!

第118章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23)

乔既白猛地阖住眼眸,转瞬便压下莫名其妙的情绪,他不该这么魔障,他只是一个御医,为什么要管于胶怜对其他人的待遇如何?

乔既白胸膛的幅度变回平缓,他看向褥子上的于胶怜,因为沈少聿寡嫂的离开,于胶怜手里没有东西可抓,没有安全感地伸手朝前捞了捞。

乔既白对待一个白花花的猪崽一样按住于胶怜的手,致使于胶怜不能再动之后,他伸出一根指节抬起于胶怜的眼皮。

眼皮那块有着烫热,乔既白手指抽动一下,下一刻便抬眸手法娴熟地给皇帝探脉,那一阵的抽动只是起了一个涟漪,谁也不知。

营帐里并不是十分安静,大将军已经看了两天小皇帝高烧不退的模样,现在见小皇帝气息微弱还哼哼,他急得像被烫脚板的公牛,隔三差五跑到乔既白身边问:“怎么样了?”

在第三次时,乔既白眼尾轻跳:“陛下不是得的不治之症,将军,可否请你不要走来走去?”

大将军也在这一刻感觉到了自己的吵闹,小麦色的脸皮闹了一大片红,连身前大块鼓起来的大饼胸肌也蔫蔫得不再动,他搔了搔脸:“对不住,乔御医。”

乔既白轻轻颔首表示没关系,他看了一眼于胶怜,偏头在打开的药箱中拿出一个没用过的羊皮囊,叫大将军打些能喝的热水来,他将药洒进水囊里,接着倒进热水晃了晃。

大将军接收到乔既白的眼神示意后马上走过来,用宽大的手掌托着小皇帝的肩膀,将人缓缓扶起一些。

都这样了,小皇帝都不肯睁眼。

好在乔既白并不需要他睁眼配合,手里的水囊被乔既白往前移了移,热气腾腾的瓶口对准了于胶怜的嘴。

于胶怜鼻子有些堵,只能半张开嘴唇呼气,方便了乔既白抬起水囊往他嘴里灌,他皱起眉感觉到嘴里的东西,本能吞咽下去,吞完乔既白才把他放回到枕头上。

于胶怜又睡了半柱香,醒了,他一睁眼先看了营帐顶棚好久,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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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动眼睛四处看了看,乌泱泱的人看得他头晕,他嘀咕:“人好多,我喘不过气了。”

营帐这么大,人多也抢不着他的空气,兰濯池和陆卿尘听了他的话连动都没有动。

但是营帐里有个武士出身头脑并不怎么发达的大将军,他一听立刻大步走向前拉住两人,生拖硬拽地拉着他们一起出了营帐,也不管他们作何想法。

宋吟的褥子边一下之间只剩下乔既白,他脸颊歪在枕头边上瞧了乔既白两眼,认出来这是宫中的御医,声音微弱地问:“乔御医你怎么来军营了?”

乔既白不回,他垂着眼皮淡淡收拾地上的药箱,气血又从四肢百骸里翻上来,冲击着手掌心和太阳穴。

之前在御药院于胶怜首次见到他对他有了不轨之心后,每天没事也要找事地跑去御药院,总问他俸禄够不够用,家里有没有厚的衣服,处处都嘘寒问暖。

虽然在乔既白眼中每一句话都很假,但那些时候他能看出于胶怜盼望着见到他,而现在。

于胶怜见他来了,只是惊讶,没有其余情绪。

“大将军叫你来的?”宋吟见乔既白故意冷着他,也不在意,自己想通了,“御药院的事情很多吧,你为了来军营肯定得放下手头的事连夜赶过来,是不是耽误了很多事?”

乔既白冷血无情:“是耽误。”

宋吟一傻,虽然是他问的,但乔既白怎么会呛他?

乔既白按捺住微抽的手指,轻微地闭眼呼吸,拿着药箱站起身:“陛下好好休息,等明天早上我会再过来,再喝一副药便能好转。”

大将军也给乔既白安排了一处营帐,就在小皇帝右边的那一间,本来那间是要留给兰濯池的,但这晚兰濯池被小皇帝单独留到营中不知在作甚,那间营帐就空闲了下来。

起码有一个婴儿那么重的药箱,乔既白视若无物,轻松提着就转过身,要往营帐外面走,他的背影矜持隐忍。

后面的褥子突然传来动静,于胶怜掀开一点棉被咳嗽两声:“乔御医,你走之前能不能把火笼往过挪一挪,我的腿有点冷。”

乔既白闻言顿住,他回头看。

因为于胶怜的身边总有人来往,火笼要是放太近会有不小心踢翻的风险,所以不知是谁把它拿起来放到了桌脚的后面,离于胶怜很远,现在又天寒地冻,自然会感觉到冷。

乔既白没动:“陛下自己起来动一动更有利恢复。”

于胶怜没吭声了。

于胶怜听取御医的建议,他抿起唇用两条胳膊撑着褥子一点一点缓慢往外挪,头发乌黑散乱披在肩头,鼻尖烧得发红,离开了棉被后动一下就咳嗽两声,令人不忍。

乔既白额角重重地、史无前例地狂跳,他在于胶怜准备爬站起来时,大步走到桌子后面拿起火笼,将它放在于胶怜褥子旁边。

感受到那股叫人安心的热度,宋吟舒舒服服捏着被子重新睡下,他躺在枕头上歪过侧脸,想和乔御医道谢。男人却已经拎着药箱快步走出了营帐。

……

宋吟在只有他一个人的营帐里,烤着火笼昏睡了整整两个时辰,夜里被肚子饿醒了。

有乔既白的调理,宋吟这回醒来没再有半死不活的感觉,他能动了,还能自己下地走几圈,胳膊和双脚也都恢复了一些劲。

营帐里没有人,兰濯池也不在,宋吟准备出营帐外面看看,这回他穿了三层绒,还在外面套上了防寒的狐裘,把自己捯饬成肥墩墩的小猪崽子才往外走。

但他的手刚摸上营帐,外头的大将军提前一步踏了进来,两人狭路相逢。

大将军先是一喜:“陛下你醒了!”

而后他把帘子甩在身后,往前跨了一步,宋吟见那一身龙精虎猛的胸肌弹动着朝自己而来,忍不住想往后退,但看大将军一脸凝重之色,他停住了。

下一刻大将军放低声音,鬼鬼祟祟说:“臣有一件事要报。”

宋吟也忍不住严肃起来:“什么事?”

“亥时二刻时……”

宋吟注意到大将军面上带着隐忍的恐惧,很难想象这么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究竟看到了什么:“那时陛下还在睡,臣操练完人就来营帐看了看,兰大人估计陛下会醒,到伙房给陛下弄吃食去了。”

“臣待了一会,见陛下脸色好转,也准备要走,但就在刚出营帐的时候,臣……臣看到了怪物!”

宋吟认为大将军有说鬼故事的天分,他被一惊一乍的语气弄得后背微紧,精神正绷着时听到熟悉的两个字,他骤然一怔:“怪物?”

大将军连连点头,他两边的臂膀硬邦邦充血顶着甲胄:“一条将近那么高的蛇,不,人,总之臣没见过那玩意儿,臣见他在陛下营帐外面逗留,臣就叫人把他绑起来送去了狱里关着。”

宋吟头一晕,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他忍住头晕目眩急切说:“将军快带朕去看看。”

营帐里也有牢狱,用来处罚一些逃兵和违令的将士,比皇宫的要简陋很多,只有几根木棍竖着,狱间里连草席都没有,犯人就在地上睡。

宋吟被大将军带到牢狱外,远远地往里面看了一眼,一看差点当场晕过去。狱间里关着一条人蛇,只有上半身穿着赭衣,沉默而又安静地立在那里,也不吼也不叫。

还真是乌封。

宋吟本来想进去,但最终却没有贸然行动。

乌封对他没有恶意,他暂时也不想和乌封树敌,他不能让乌封认为是他故意要关的,他起码不能就这么进去解释,乌封也不会相信。

宋吟让大将军先在这里等他,别让其他人进来,他去去就回。

宋吟急匆匆地跑回营帐,正好遇见刚好从伙房回来的兰濯池。

兰濯池皱眉,看于胶怜还没好全就跑来跑去,一点不知道怕,声音凝着冰:“就该拿条绳子绑住陛下,陛下才会安分些。”

宋吟没时间和兰濯池说话,他理都没理,跑进营帐里翻出一个食盒。

盒子里又有三个小盒子,正好能装填其他东西。宋吟在其中一个盒子低下垫了层布绢,用夹子夹了几块蜜饯放进去,等装填满就认认真真盖上盖子。

兰濯池在后面看着他忙乎,眼角一跳,基于于胶怜本性猜出他这顿折腾可能是要去做什么,大概是要给那晚见的人送过去。那晚才聊了整整一个时辰,这才刚病好,又要去见。

一股无名火烧起,钻进皮肉烧进血管,兰濯池生生气出一个笑,他大概能理解被始乱终弃的那些人为什么会半死不活,不是脑子有病,是被人反复玩弄气的。

他走过去,冷眼看于胶怜把那小盒子放进食盒里。

看了一会,兰濯池冷嗖嗖地一哂:“陛下装这东西是要送给别人?”

于胶怜惊讶:“你怎么知道?”

兰濯池肝疼。

他见于胶怜把第一个小盒子装好,俯身拿起一个装着热水的铜盆,把大将军特意送来的几个梨放进去反复清洗,每一个都要洗够三遍才会放进盒子里。

小盒子够大,装得下几个冬季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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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到营里的梨子,装满了还能用盖子牢牢盖上。

于胶怜把有些重的小盒子也放进食盒,放在装着蜜饯的盒子上面。

兰濯池不想犯贱问,他手指抽动着,压下一声含着血气的冷笑:“陛下亲手洗干净这梨,也是要给那人?”

于胶怜很老实,也不撒谎,就那么承认了:“是啊。”

兰濯池脸色变得铁青。

今晚伙房伙食还不错,秦子昭做了一锅土豆炖肉软面条,调料也没吝啬放。兰濯池弄了一碗回来,打算晚上叫起于胶怜吃上几口再睡。

那碗和勺筷被他放在桌面。他看于胶怜目光到处移了移,最终移到了那个碗上,眉色微冷,却是迟了一步,于胶怜拿起那碗面放进了小盒子里。

兰濯池尝到一口血味,他看着于胶怜,冷声强调:“这个呢,也是?大晚上吃面条也不怕坏肚子,人的肚子也分贵贱,面这东西不是所有人都够格吃,尤其是见不得人的小三。”

于胶怜皱眉,面而已,又不是金子,兰濯池在说什么啊。

他抬头看了一眼兰濯池,小声嘟囔地安抚:“怎么能这么说,只要是食物,所有人都能吃,而且我也不是要去见小三,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回头重新打一碗给你,这碗我想拿去给……”

兰濯池夺门而出。

第119章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24)

兰濯池大步踏出营帐。

今晚比昨晚更冷,隐约有入深冬的趋势,许多将士已经脱下甲胄里面的单衣,换成了加绒加棉的衣袍,但哪怕这样也依旧还是冷,晚上要边抱着汤婆子边点起火笼才能睡着。

兰濯池一路走了几十步才停下,他用被吹冷的手掌捂了下脸。

转瞬就拿下,一双微微通红又含着冰冷的眼露了出来。

屋内宋吟还呆愣地站在桌子旁边,他看着已经被合上的帘子,有点回不过神。

从认识兰濯池以来,宋吟还是第一次见他那么快的走路。

宋吟抿唇收回视线,继续整理食盒的摆放,兰濯池不让别人把话说完,也不听别人解释,总树立那么多假想敌,累不累啊。

宋吟心不在焉地将所有小盒子塞进去,把盖子盖上,拎起来往牢狱那边走,今晚他还有事要做,抽个空再和兰濯池解释吧。

大将军还在牢狱门口一步不离地蹲守,有他那青面獠牙一般的神情,连巡逻的将士都很少经过这里,看到大将军的胸肌就飞快倒腾着双脚离开附近。

远远地见到小皇帝前来,大将军立刻迎上去,小皇帝右手提着的东西太醒目,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忧心忡忡地问:“陛下这是给里面那怪物的?陛下,那怪物有没有人的神智尚且还不知道,不一定会接受陛下的好意。”

“他会的,”宋吟安抚面前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还用手心轻轻拍了拍大将军的肩膀,叫他别用怪物一词,“朕认识他。”

大将军嘴巴张大,眼如铜铃:“陛下认识那怪……怪东西?”

宋吟拎着食盒往进走,决定不再纠正大将军的称呼,他嗯一声:“以前在皇城见过几面,不太熟,但他没对朕有过恶意,这次来应该也是来找朕的。”

大将军连忙跨过小皇帝走在前头,他手里的油灯照亮了狭窄阴湿的牢狱,走了几步他才合上张大的嘴巴,努力压下好奇心:“既然如此,臣就放心了。”

牢里只建了三个狱间,面积不大,两人走下来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立刻引起里面耳聪目明的人蛇怪的注意。人蛇眼中诡异地出现竖瞳,阴森森朝这边看过来。

直到看见于胶怜那身很惹眼的豆腐嫩皮,乌封才猛地收起敌意,几乎在瞬间又变成了木讷的呆瓜,一动不动地看着于胶怜往这边走。

宋吟走到最里面那所狱间前,偏头小声叫大将军把钥匙拿出来。

大将军犹豫片刻咬紧后槽牙,把腰侧别的一环钥匙像拽牛腿上的生肉一样拽下来,挑出其中黄油油的一个,对准洞孔一拧,就把狱间打开了。

打开的那一刻,大将军还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全身肌肉一块接一块梆硬起来,但他搞出这一动作,里面的人蛇看都没看他,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不动。

这怪东西似乎真的以为是小皇帝叫他们关他进去的,现在没得到小皇帝的准许,他并不准备出来。

宋吟路过傻眼的大将军,把手里食盒递过去,还不忘问:“乌封,这里离皇城至少有三天的路程,你是逃出来的吗,乔御医说你每天都要上课,你就这么逃出来,不怕回去以后先生会罚你?”

乌封虽然回去每晚翻阅字书,但直到现在也没全部学会,他很吃力地听糯米团的话,思考了许久才一字一句地回:“先生病重,给我们放了几天假,我没有地方想去,就跟上了你。”

他还垂着头,怕被批评般补了一句:“我没有被其他人看见。”

明明看见了的大将军:“……”

那个食盒乌封以为是糯米团拿着手累,叫他拿一阵,他才伸手接住的,没有意识到是给自己的东西。

宋吟看出来了:“我来这里是有些事办,不是来玩的,昨晚乔御医也来了,如果让他看到你,肯定少不了说教,而且我明天就走了,你跟着我还会出现像今天这样被发现的状况,所以你今晚就回去吧,食盒里面是一些吃的,路上饿了可以吃一点。”

乌封低头沉默,很久之后脖子上那截喉结才动了动:“好。”

这声一出,旁边大将军立刻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叹气没什么,尴尬的是这口气叹得得意忘形,整间牢狱都能听见,身边两人顿时朝他看了过来,大将军抬手搔面皮:“最近胸口气堵,陛下不用在意我……”

他面红耳赤地握拳放在唇边咳嗽两声,故意引开两人注意一般,伸手指了指乌封脚边的包袱:“陛下瞧那个。”

宋吟看了过去,只见乌封皱了下眉头。

大将军哼哼两声。

这小子,从刚才就不让别人碰那包袱,头里肯定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说不定是些危险的刀和药之类。

他现在就拆开那包袱,等陛下看见里面的东西,陛下就不会以为这家伙是个无害的怪东西了。

大将军喘着粗气,伸手准备把那地下的包袱捡起来粗暴解开,一只手比他更快按了上去,这叫乌封的怪物阴森森看着他,声音低闷地警告:“不能看。”

“不能看?”大将军从血海中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容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这态度,“我今天如果非要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宋吟跑上去打圆场,他拍拍大将军叫他息怒,又示意乌封赶紧出牢狱回他的林子里去。

乌封沉默寡言地拎起地上那个看起来有些轻的包袱,看了糯米团一眼,转身离去,他的速度非常之快,形如鬼魅地就这么离开了牢狱。

大将军站在原地捂着心口大喘气,他还气着,但那倒霉家伙走了,这气也不能对着小皇帝撒。他对上小皇帝的眼神,牵动面部肌肉假笑了一下,刚一笑他就想起什么,连忙问小皇帝:“陛下刚刚说明天就要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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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吟确实准备明天用过午膳之后就启程回京,他向大将军要走了秦子昭,打算明天带着秦子昭一块走。

大将军叫人抬了一张大桌子进营帐,又叫人端了满满一桌子膳食,色泽丰富,丝毫不亚于宋吟在皇宫里吃的那些。

因为人多,营帐里多烧了两盆炭火,大将军将五把椅子搬进来挨个放好,见人还少一位,没心眼地就问:“陛下,那位兰大人怎么不在?”

宋吟嘴唇微张啊一声:“朕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因为兰濯池和他冷战了。

昨晚他回到营帐里后想和兰濯池说清楚,让兰濯池别误会他,但等了半个时辰兰濯池都没有回来,他撑不住就睡了过去,醒来一看里面褥子有睡过的痕迹,说明兰濯池昨晚是回来过的。

就是不愿意见他。

一桌饭不能人不齐就开吃,大将军正想出去找人,营帐帘子忽然就被掀开,被提到的兰濯池本人慢悠悠走了进来。他目光淡淡地扫了桌子一圈,一句话不说,坐到乔既白旁边的空椅子上,全程没看过于胶怜。

宋吟拿着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软糕,眉眼耷拉着也没吭声。

大将军没察觉到饭桌上的怪异,连忙张罗着大家一起吃,宋吟很给面子,第一个动筷吃了一口菜,其他人也慢慢动起来。

一场饭吃了将近半个时辰,大将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见这会正有太阳,没那么冷,就叫来一辆马车送小皇帝上去。

马车够大,完全坐得下五个人,宋吟抱着汤婆子坐到最里面,车夫刚挥缰绳,他忽然想起来之前也是坐的马车,他还叫那车夫过两天再来。

不过他发高烧的时候迷迷糊糊想到了这事,强撑着叫陆卿尘出去了一趟,陆卿尘应该解决了。

宋吟没开口问,因为马车里除了他的四个人都不怎么说话,以前是兰濯池总胡言乱语地在车上说来说去,现在他不说了,车里就没有了声音。

宋吟想和兰濯池解开误会,但车里这么多人,怎么说啊。

晚上留宿客栈时,兰濯池也是第一个进房间,他完全找不到机会和兰濯池说话。

所以直到三天后回到皇城,宋吟也没和兰濯池搭上过任何一句话,男人到玉州就下车回了义庄,下去前大不敬地连一句陛下慢走也没说。

兰濯池没回头,在车窗于胶怜的注视中绷着肩背一步步朝石门走,刚进院子,小徒弟就撒下笤帚乐颠颠跑过来,想问兰濯池这趟出去都见到什么新鲜事。

但还没问出口,小徒弟陡然变了话锋:“师父,你脸色怎么差成这样,被骗钱了?”

兰濯池没搭理他,垂着眼皮进屋,伸手进冷水盆里洗了洗。

天已晚,到了兰濯池明令禁止不许在义庄乱跑的时间,小徒弟见兰濯池被定了哑穴似的,自讨没趣地挠挠后脑勺,捡起笤帚走了。

兰濯池当天晚上睡下,第二天起来就恢复了正常,正常见客,正常接生意,做棺材,举办丧礼,捞尸,雕手串,骂徒弟,偶尔应付一两个上门说亲的媒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小徒弟早就忘记兰濯池从外面回来那晚吃了苍蝇般的神情,人总有没来由心情不好的时候,可能那天天气不好,师父才不想说话的吧。

是兰濯池先忍不住。

第一天兰濯池坐在棺材旁,垂眸雕了会手串,在小徒弟经过面前时若无其事问:“今天除了客人,有没有其他人来找我?”

小徒弟:“啊?没有啊。”

第二天兰濯池刚办完一场丧礼回来,肩上还有些灰,刚一进门便问:“我出去时有没有人找?”

小徒弟摇摇头:“没有,师父,是不是谁和你说好了要上门来找你啊?你和我说个名,我留意留意。”

兰濯池脸色难看地推门离开。

第三天兰濯池从早到晚泡在房间里做棺材,做到亥时眉眼疲惫地走出来,遇到小徒弟,还没开口,小徒弟就自发说:“今天也没有,师父,我猜那人是放你鸽子了,压根忘了你,你就别等了!”

兰濯池眉眼阴冷,他叫住准备出去扫地的小徒弟,让他拿一副纸笔来,他要写一封信。

小徒弟一溜烟跑去把他要的东西拿了过来。

兰濯池坐在椅子边,让小徒弟给他写信,他说一个字,小徒弟就面目狰狞且茫然地写一个字。

写完兰濯池出义庄找到一个瘦巴巴的流浪汉,给出一点银子,叫他跑去皇城旁边蹲守着,如果见到画上面的这个人走出来,就把信交给他。

这些天宋吟总会出宫跟着秦子昭买话本。

这天他一出宫就被流浪汉拦下,这封信送到了他手里。

他疑惑地拆开来看,信中写:我是义庄兰濯池的小徒弟,我师父前段时间似乎被坏家伙欺骗,回来以后连病好几日,倒在榻上无法动弹,连着消瘦了好几斤,模样可怜,如果你近日没事,请你来见见我师父吧。

第120章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25)

如果不是这封信,宋吟已经好几天没想起来兰濯池了。

自从那天在玉州分别之后,兰濯池摆出那副态度,很难不让宋吟以为兰濯池以后会和自己老死不相往来,这辈子不会再见面,想起来都晦气的程度。

他没想到兰濯池会因此长病不起。

宋吟对信中所说的话保留一半的怀疑,总觉得有点夸张,不觉得兰濯池那具躯体会病倒,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有这个可能性,万一兰濯池真的因为假想敌把自己气倒了呢?

宋吟心虚手抖地把信沿着折角重新折好,手指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放了好几次才把信塞进怀里,一旁的秦子昭见状忍不住问:“陛下,那信里写着什么,怎会由一个流浪汉送过来。”

这几天秦子昭总跟着小皇帝一同出入,已经不再那么害怕小皇帝,有些时候也敢主动出声暖一暖场。

宋吟哪好意思说自己把人气病了,他打马虎眼搪塞过去:“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用在意,我们趁还有太阳去街上看看吧。”

这次出宫宋吟习惯性把陆卿尘也一并带上,他和秦子昭都不会打架,要是遇到打劫的一点还击能力都没有,陆卿尘不一样,他不仅有身手,性格还冷淡,浑身笼罩着能面无表情掐住人喉咙的疯劲,是个人都不敢随便走近他们身边。

街上车水马龙,有驴也有马,走一阵就有小贩高声的吆喝叫卖,酒肆客栈应有尽有,从路人的衣着来看,本朝的经济还算富裕,没太剥削过百姓。

宋吟还是照例戴着一个能遮住半张脸的斗笠,他跟在陆卿尘的身边东张西望,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看,有时候遇到人多怕被冲散,还会上手拉拉陆卿尘的袖子。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刚拉上就会松开。

他们这一趟出来主要是要找卖话本的小贩,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找到有介绍那舞蹈用途的书籍。

秦子昭不像小皇帝,他不敢碰到于胶怜,更不敢碰到散发着冷戾气息的左相,两人的官级大到能压死他,他只能一边紧追紧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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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留意路边的商贩。

宋吟也在看,但他的看又和秦子昭不太一样,他既看商贩,也看其他的。

走了一阵,陆卿尘侧眸用余光睨向忽然拉住他的于胶怜,先看袖子上的一只手,再看于胶怜停住的地方,是一家套圈套中了就能拿走的无聊商贩。

陆卿尘听见了于胶怜的声音,于胶怜叫他帮忙套一个用毛线编织成的小猪崽,他眼角轻跳,冷气和讥意从眼中流出,他确认般淡声问:“我套?”

于胶怜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仰头看他:“我想要,但我套不中,左相,你帮忙套一下吧。”

陆卿尘看着于胶怜那张仿佛白圆馒头按一下就能弹回来的脸,眼中挣出一条不明显的血丝,你叫我出来从早到晚陪你浪费时间,又叫我给你套这个套那个,陛下,你当我是什么人。

连秦子昭都感觉到了陆卿尘身上那死人冷气,他抖着袖子里的手,上前一步准备主动向小皇帝请缨,让他来套。

他在玉州搬货的那段时间,雇主有个小儿子,就爱玩这些套圈游戏,他套过几回,套中率将近一半,而那毛线猪崽在前排的位置,没准真能让他套中。

秦子昭上前走一步,他清清嗓刚要在陆卿尘似乎要吐出嘲讽小皇帝的话之前说自己去套,眼前就飘过一块白色衣袂,左相向老板付了银两,修长手指勾着一个不合气质的套圈,向前丢。

秦子昭明白过来为什么小皇帝问都不问他,就去叫左相套。

左相命中率高,他身高腿长像张画报一般站在那里,垂着眼皮手腕轻微动了动,分明没有认真,手中的套圈就到了地上的毛线猪崽上面。

小贩拿起地上被套中的小玩意儿,乐呵呵交到盯着他看的宋吟手里,撺掇男人再套:“准头这么好,不如多套几个再走,说不定我早早就能收摊。”

陆卿尘垂着眸淡淡说不用,他转过身走出人群,余光看见于胶怜拿着不能入目的毛线猪崽往布袋里面放,目光收回没什么情绪地开口:“陛下,那是装钱的袋子,什么都往里放?”

宋吟往进塞的动作一顿,抬眸嘀咕:“可是这是左相套中的,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能放?”

陆卿尘面上出现一晃而过的短暂怔愣,随后眼中温度冷却。

于胶怜管不住自己的腿,现在连嘴也管不住,什么话也说,他套中的东西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那是什么?值得一辈子珍藏的物件?

宋吟没注意到陆卿尘的神色变化,他把半个手掌那么大的毛线猪崽塞进布袋里后,又和秦子昭一个商贩一个商贩地探查起来。

他预计找到卯时一刻,到那时坐马车回皇宫就差不多是用晚膳的点,有没有收获都要回,反正还有时间,明天后来还能再出来找,不急于一时。

宋吟抱着这个想法找,刚到卯时始就让他找到一个小贩卖的话本。还是陆卿尘看见的,他和秦子昭都没注意到,他看见陆卿尘停在一个竹筐前面,用冷淡目光朝下一扫,他往过看去才发现。

这也是一个讲故事的话本,但封皮上画着一条四不像的人蛇。

秦子昭翻开看了看,翻到某页后他身形狂震,他叫小皇帝来看:“陛下,我想写下这个话本的人应当和我一样,之前目睹过人蛇的活动,和别人讲,怕别人不相信,只能写话本记载下这个秘密。”

宋吟看着明显也有些年头的话本,点头认同:“这样的话本恐怕还有许多,你发现了什么?”

秦子昭吞吞口水:“陛下你看,写这个话本的人是个巫师,他懂些邪门歪道,他说人蛇族跳那种舞就是在向上天祈求长生不老,而跳舞只是祈神的一部分,他们还需要准备两样东西……”

“一是,”秦子昭头昏脑胀,说话舌头也有些打结,“他们会收集上百个八字过硬的人,将他们的灵魂赶到随身佩戴的物件里面,为什么是上百个,因为他的族人就这么多。”

后面的话不用秦子昭明说,宋吟也能顺着猜出来。八字硬的人阳气重,而长生不老是逆天行为,他们把那么重的阳气佩戴在身边,就能防御一些灾难。

“二是,”秦子昭嘴唇干得起皮,他用牙齿咬了一下,尝到满口的血,“他们会找到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在他身上扎个洞,放血放到干,接着会放火将他生生烧死。这是他们给上天的礼物,他们在替天行道。”

……

此时客栈里,安清挥倒了桌上的大片东西。

他气得要命,他做了那么多努力没有一件是成功的,他让沈少聿误会于胶怜要给宁将军下毒,沈少聿不但没起杀心,还去救于胶怜!

离他被认回的日子越来越近,安清不想坐以待毙,可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于胶怜的那几个丞相跟疯魔了似的,于胶怜这几天也和原先剧情有出入,竟然跑去军营给将士做饭,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安清咬着手指甲在客栈里来回踱步,他心焦烦躁,努力回想剧情线,吃饭也想睡觉也想,总算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剧情点。

这剧情点是让众臣起病造反的关键。

原剧情没有详细描述,只说陆卿尘不小心进到一处冷宫后,彻底下定要反于胶怜的心。

那间冷宫里到底有什么?

安清边想边穿上一套紧身的夜行衣,他上回发现了皇城每天看守松懈的时间,找准时机就遛了进去。他回想着脑中的路线,磕磕绊绊地找,终于找到一间看起来简陋没有人居住的寝殿。

安清偷偷摸摸跑到寝殿的后面,用一根细竹筒捅穿窗户,乌黑的眼睛贴上去,轻手轻脚往里面看。

起先安清什么都没看见,还以为寝殿里没有活人,直到听到一声夹着痰的咳嗽,他才猛然朝地上看去。

入眼是断了腿披头散发的老人,地上布满了一块块焦黄已经干透的痕迹,慢慢地鼻子里涌进一些异味,安清闻到是什么味儿后差点要被那味道生生臭晕。

地上的老人拖着两条空空的裤脚,用手在地上艰难攀爬,他的衣服已经脏得不能看了,不知道有多久没洗过,原本洁白的底色现在只能看出灰色。

他似乎是想往床上爬,但还生着病,爬一步就要重重地喘息,而他的能力也没有好到可以让他避开那些脏污的程度,他要想爬,就只能蹭过地上的东西。

安清仔细辨认那张被头发遮住一半的脸,看到右脸的一块烫伤后,他对上了。

那是远侯王。

早些年陪着先皇一起打天下,是跟着先皇一步步走过来的忠臣和良友,两人好到什么话都能谈,当他知道先皇要让于胶怜上位之时,他第一个极力反对。

他说于胶怜只是在你面前嘴巴甜会来事儿,平日里完全是另外一副嘴脸,对宫人非打则骂,还有龙阳之好,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没有一点作为天子的资质,绝不能让于胶怜当皇帝,如果于胶怜登了基,这天下迟早得易主。

先皇只是嫌远侯王对于胶怜有偏见,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罚远侯王。

不久之后,于胶怜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远侯王在先皇那里说自己的坏话,他没有表露出什么反应。

于胶怜一直忍,一直忍,忍到先皇断气那日,他直接叫人把远侯王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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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断了他两条腿,让他生不能死不如地活在冷宫里,每天等着宫女进来端屎端尿送饭。

而他只是随便找了一个罪名就定了远侯王的罪。

没有人知道远侯王到底去了哪里,没有人能想到这位满心满意为本朝着想、立过无数汗马功劳的开国之臣被这样没有人权地关到了冷宫之中。

安清也有点想不到,傻过之后他咧嘴笑了声,一颗心结结实实地放了下来。

他什么都不用做了,满朝文武将近绝多半的人都向着这位开国元老,如果让他们知道远侯王的下落,于胶怜迟早要下位。

他只要等着就好,只要等陆卿尘发现远侯王的下落,暗中向几个本就有反心的大臣送去消息,众大臣的怒气破了闸口,于胶怜就会玩完。

安清再次想,他只要等着就好。

卯时一刻,宋吟把话本交到了秦子昭手中,他把手指缩进袖子里面,欲言又止地想说些什么,在陆卿尘看过来之后才扭捏说出口:“你们先回吧,我还有地方要去。”

秦子昭不过问小皇帝的去处,拿着话本说了声好。

陆卿尘从来不会多问一句,但他看了于胶怜一眼,神色有些不明。

宋吟检查了下怀里的钱袋,确认没丢之后,有些心虚地把两人推上马车:“我晚些再回去,就不和你们一道了,秦子昭,你要把话本保管好。”

“好,”秦子昭坐上了马车,被陆卿尘身上的冷气冻得缩起了肩膀,像见不得人的老鼠似的弓了弓背,他努力忽视,“陛下注意安全。”

宋吟连嗯两声:“快回吧。”

送走了陆卿尘和秦子昭,宋吟脸上的犹豫还没消,他又拿出怀里的那封信,着重在“模样可怜”、“连病好几日”、“动弹不得”几个字上来回看了许久。

看了有半柱香时间,宋吟收起信一口气跑到了义庄。

如果兰濯池真因为他生病,他也是有一些责任的,他必须要和兰濯池说清楚,让兰濯池别再想乱七八糟的假想敌。

这么想着,宋吟不知不觉就到了义庄。

义庄今天有客人搬着棺材上门,想在义庄里停放几日,一般这些简单的场合都是小徒弟去办,但宋吟不知道,他见兰濯池不在,又有点相信兰濯池是真的病倒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身。

他抿抿唇有些内疚,等到小徒弟和客人商定好价钱和停放时间,他才慢慢走上去问:“兰濯池在吗?”

小徒弟看到面前那张熟悉的脸,稍微怔了怔神,下一刻就想起了那封信,他呲牙咧嘴地说:“我师父在,他每天都在,你等等,我现在就去叫他!”

宋吟有点搞不懂小徒弟那副神情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有多想,拉住小徒弟准备往前窜的身形:“他还病着,就不要让他跑来跑去了,我去他房里和他说几句话就好。”

小徒弟那两边有些肉的脸颊又是抽了抽,眼皮微抖鼻子微皱做出一个有些古怪的表情,他干笑两声:“好,我这就带你去。”

兰濯池这几天一般都在自己屋里待着,自从送出那封信之后更是很少出过门,小徒弟都不用跑去确认就知道他在义庄后面的院子里。

他走到院子门口,把手放到门上,但没有贸然推开,推开之前他故意高声喊:“师父,有人来了!我推门进来了啊!”

院子里面传来一些细微的声音,宋吟有些紧张地跟着小徒弟进了院子,他推开房中的门,总算见到好几天都没见过的兰濯池。

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同,兰濯池没有额头上盖着毛巾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睡觉,也没有哆哆嗦嗦地去拿床头的杯子结果撒了一身,什么也没有,他正坐在床边垂眸雕着手串。

气色健康身上也有力气。

宋吟又有点不确定了,这哪里像生病了啊。

但也说不好,说不定兰濯池生病就是这样能吃能喝能动的呢?

小徒弟把宋吟送到房中之后就识趣地退了出去,还给他们把门合了起来,宋吟站在原地舔了舔唇角,思考措辞该怎么开头和兰濯池解释。

许久之后,宋吟小声叫道:“兰濯池……”

不叫还好,叫过之后,原本安静雕着手串的兰濯池腾地站起身,眼神也不往他这边看,一个字也没回,冷着张画报般的脸往屋外走。

宋吟被甩在身后愣得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兰濯池这是打算继续跟他冷战?

兰濯池一路走到做饭的小房间,将还黏着面粉的木板立起来放到一边。

宋吟小喘着气也跟着进了门,他心里也起了一些火,本来就是兰濯池想多,他主动上门兰濯池还要晾着他,他皱着眉语气不太好地问:“兰濯池,你假装听不到我说话吗?”

兰濯池看了过来,宋吟顿了顿,又换了一个柔和一点的语气:“你理理我啦。”

兰濯池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只抓着木雕的右手稍微紧了紧,他自上而下看着于胶怜,薄唇抿着不打算开口说话。

他刚才把木板立起来,看到碗里还有一些上回于胶怜捏的馒头。于胶怜捏得不怎么圆,旁边又白又圆的那些是小徒弟捏的。

于胶怜身上的肉就像是这些蒸得刚刚好的馒头,更像是刚出锅拿开蒸布的那一阵,按一下就会回弹,让人起着用力搓揉的念头。

不能多看。

兰濯池刚要侧眸,身后的大门又一次被打开,是小徒弟。

小徒弟看两人都在,喘两口气就弯曲手指,指了指门外面:“小公子,外面下大雨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能不能停,今晚你留下来吃饭吧,等什么时候雨停了再走。”

小徒弟是冒雨跑过来的,身上还穿着蓑衣,但是裤脚还是没能幸免,全湿了。

冬天下雨不比夏天,天气热的那会下雨还是件好事,淋雨回去还能将降身上的温度,但是冬天就不一样了,出去一趟就得大病一场。

宋吟的高烧刚刚好,他不想再烧一回,但他不确定兰濯池肯不肯留他,他抬头看了一眼,兰濯池没看他,没说能留还是不能留。

小徒弟上来就拉:“饭还热着,先吃了再说,师父你也快来。”

宋吟最后还是留在义庄吃饭了,在义庄吃饭很热闹,兰濯池的几个徒弟会围绕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话就没掉在地上过。他原本觉得兰濯池话很多,吃完这场饭之后又改变了想法。

真正能说的是兰濯池的几个徒弟。

宋吟吃完饭雨还没停,他看着外面的天,感觉有些挫败,他本来来义庄是想和兰濯池说清楚的,现在说也没说清楚,今晚还不一定能不能回皇宫里去。

似乎是听到了宋吟心中的想法,兰濯池的小徒弟放下筷子就说:“最近这段时间的雨最短也要下到夜里才停,我看就别折腾着回去了,你今天就留在义庄睡!”

小徒弟喝了点花酒,说话含含糊糊,头脑一会管用一会不管用,他大着舌头往后走:“我现在就去给你把那间偏房烧上炭火盆。”

小徒弟满心想着要照顾好师父的第二春,这些年来他看着兰濯池一个人形单影只也不打算婚嫁,独自撑着义庄给他们一口饭吃,现在好不容易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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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他要好好上心。

小徒弟跑着去了偏房,生怕晚了会让师父的第二春不满意。

但没一会,小徒弟又跑了回来,他脸上的酒意散了一点,被冷风吹得两条腿都抖成了十年老寒腿,他对上兰濯池的目光,说:“师父,偏房窗户没关,被水淹了。”

那间房的床本来就在窗户旁边,雨吹进来第一个就往床上砸,他刚刚进去看的时候那床被褥都成水滩了,拎起来还往下掉水呢。

宋吟抿唇:“那这样的话……”

小徒弟又对上兰濯池的目光,他了然地砸了下拳头:“今晚师父睡我那间房,这样师父屋里的床就空出来了,我去换床新被褥。”

“不好吧,”宋吟嘴唇微张,被惊得眼睫都抖了抖,他下意识拒绝,“不要了,不用麻烦,我随便找家客栈就能……”

小徒弟酒意上头,都没听清宋吟说什么,他扭过身就跑,一口气跑去了兰濯池的房里,他从柜子里抱出来一床新被褥,换下有兰濯池气味的那一床就铺了上去,换完又烧炭火盆。

义庄里宋吟还傻楞楞地坐在椅子上,他已经被要睡兰濯池的床这件事惊飞了神智,都忘了要和兰濯池解释的事。他拿着筷子盯着碗没说话,对面的兰濯池也没说。

不一会小徒弟从房间里走出来,和宋吟说他随时可以去房里睡觉了。

宋吟全程都呆呆的,直到在铜盆里洗完脸脱下外衣坐在床上,他还没有回过神,手指拉着全新的没有味道的被子,缓慢地盖过腿,再盖过身子,缓缓躺到枕头上面。

这都什么事……

跑过来一件正事没做,怎么就要睡觉了?

宋吟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

过了半柱香时间他泄气地闭上眼睛。

算了,外面的雨下得那么大,他确实走不了,出去找车夫都费劲,先睡一觉,等明天雨停了和兰濯池解释完,他再走。

……

夜里。

离所有人睡下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义庄里没有一点人声,屋檐下的灯笼被吹得猎猎作响,绑在柱子上的白幡被雨打湿成了一根绳。

一间房里,兰濯池平躺在榻上轻闭着眼,睡在地面褥子上的小徒弟侧着身用腿夹住被子呼呼大睡,睡一会就翻身砸吧砸吧嘴,用手挠挠肚皮,挠完继续睡。

又过一刻钟,兰濯池忽然睁开了眼,他坐起身看了看地上睡相难看的小徒弟,披上衣服往外面走。

整个义庄全是被雨打得噼里啪啦的声音,兰濯池眼里没有丝毫睡意,他绕到义庄后面,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屋里烧着炭火盆,因为关着门窗整间屋子里都有了温度,空气中还有着热乎乎的香味,门一开,被风吹得散去了一些。

兰濯池站在门口目光下垂。

床上鼓起的那一团包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但此时还是受冷地缩了缩。

兰濯池关上门,他垂眸迈动脚步走到床边,走一步眼尾就跳一下,似乎用了好些时间才到了于胶怜的身边。

他在床边站了半柱香。

某一刻忽然抬手,按到隔着布料凸显出来的地方,兰濯池粗暴地揉,眼眶一点一点充血,看着侧趴着的人不舒服地瑟缩:“我跟着你到处走随便你使唤,只让你管好自己的屁股,你连这么简单的都做不到,你还要我怎么做,于胶怜,不如你教教我。”

离开玉州以后,他跟在于胶怜身边的每一天日子都没有好处,于胶怜给一点,才算有一点,但于胶怜一点都没给过。

兰濯池手腕抽动,他眼眶通红,手指痉挛着放到被褥上面,连着所有阻隔一起拉开,他埋上去,在于胶怜的瑟缩中快速狰狞扭曲蓄势待发。

他伸手扶起,躺在于胶怜身后把人抱住,嘴里失去理智:“就那么发骚,就那么痒,一点也忍不住?”

兰濯池脸上痛苦地扭曲,他抖动着埋在于胶怜的脖颈侧,磨了磨,神情中泄露出一丝脆弱。

他失去道德廉耻,弓着脊背在入口蹭:“我胡写那么一封信,你想也没想就来,平时又对我像垃圾,你玩我,想让我发疯。”

又蹭,又磨,兰濯池在一声骚货中喷击而出。

兰濯池紧紧闭着眼,良久之后,腥红地睁开,他掐住那块分开。

“陛下,你给我生了个宝宝。”

“我看着他从那里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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