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吟咬破舌尖,在尝到铁锈味后忽然醒悟,在沉默中爆发,在压抑中疯狂,乔既白对骚扰他成性的小皇帝变一种态度,这种变化可以理解。
宋吟迎上乔既白的发暗眼神,因为理解,所以他当没听到,还变被动为主动:“乔御医,你和那些人蛇是怎么认识的?”
皇帝的脸皮还是一如既往,乔既白复杂地看了宋吟一眼,轻呵一声,无尽讽刺,已经再也看不出在御药院的影子。
宋吟不以为意:“今天我出宫看到……”
乔既白出声打断,他俊俏脸上有冷淡,也有事不关己:“陛下,我没兴趣知道你的行踪。”
“不是呀,”宋吟继续,“我是想说我今天看到有一个人家里的儿子昨晚死了,是自己爬上屋檐反反复复摔死的,死得很蹊跷,而死的那人前几日就一直在搜关于人蛇的事,我总觉得他的死兴许和人蛇有关系,乔御医和这些人蛇待在一起不太安全。”
乔既白眼中微微闪过了一些光,拇指摩挲了下虎口,若有所思了一会,他开口:“再不安全也好过在陛下身边。”
身边一下安静,只留呼吸声。
乔既白抑制着不回头看。
被打击到了?
怎么可能。
而且他说的是实话,那些个高骇猛的人蛇一个个对他尊敬有加,支持他做的事,为他提供帮助,于胶怜只会阻拦他的脚步。
乔既白沉默了片刻,到底还是回头看了一眼,然而他并没有看见于胶怜脸上的打击,于胶怜微皱着眉,站在前面打量他的衣袍。
“那晚走得急,第二天想拿药你也不在,”宋吟忽然凑了上去,手指碰上他的衣襟,“那汤挺烫的,有没有烫伤你?让我看看。”
一股香气强力打在脸上,乔既白往后退了一步,他的前腹骤然出现了一阵滚烫,腰两侧被烫得抽紧,耳边慢慢变红,他冷冷说:“别动。”
宋吟不明所以地停下手。
乔既白看着面前的宋吟,后颈都微微有些抽动起来:“朝堂不可一日无首,我只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不求晋升,也不求权财,原本我想送你回去,以后你当你的皇帝,我继续做我的御医……”
宋吟眼睛都亮了亮:“这当然很好。”
乔既白目光沉冷:“现在我改变了主意,人要受挫才知道错,陛下先好好在这里反省几日,饿上几天吧。”
宋吟呆愣,他理解着乔既白的这番话,最后道:“你要继续关着我?好吧,我也关了你一天,你关回来,这很公平,但是能不能给点饭吃?”
乔既白回绝:“不能。”
宋吟脸上露出纠结:“可是我不吃饭会饿。”
乔既白眼神动了动,似是不明白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口中吐出声音:“就是要让你饿。”
宋吟还想说些什么,乔既白已经拎着箱子走出了屋里,并且不等宋吟反应过来就已经将门关上,他从腰侧拿出钥匙,插到孔洞里。
作为林子里受人景仰的御医,乔既白拥有这片林里所有屋子的备用钥匙,他手中有一个银环,环上别满了各式各样的钥匙。
他挑出其中一条锁门,剩下的那几十条便因为晃荡互相碰撞发出了声音,很吵,盖住了有些跳动不正常的心脏。
……
人蛇族有自己的私塾,在林子中间的位置设有一个学堂,每十岁到十八岁的人蛇都要在里面学习,课程比人族要稍微少一些。
乌封上完课,表情沉闷地站起身游到门外,以前他都是最后一个出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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塾的,就是为了避免和其他人蛇拥挤,这回先生说了下课,他却第一个出去了,先生只看到一条有劲的蛇尾。
乌封出了一趟林子,他上了街,躲在一片草垛后面安静地打量街上的景象,他在闻哪家店味道香,哪家店干净卫生,香味繁多闻不过来,怪不得糯米团不喜欢喝他的米奶浆,人族有太多太多的八珍玉食了。
哪样都比他的米奶浆好。
乌封趁人不注意,将银子放到几家店的门口,拿走了相应分量的食品,将他们全部都装起来,装成满满的一个箱子。
他打开箱子看了看,又想起糯米团的肚子,心想应该已经够吃了,于是他拿着箱子返程。
人蛇族游行速度快,乌封是人蛇族里最快的,所以他几乎没用多久就回到了林子里,但因为下课太迟,他回到已经是酉时。
乌封没什么表情和变化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焦灼,他怕糯米团饿肚子,加快了尾巴的晃动频率,一声声咝咝声过后,乌封到了家门口。
就在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温和的:“乌封。”
乌封怔了怔,急急刹下来,小腹上一块一块肌肉因为用力过度而不断翕动,他看了一眼紧紧关着的门,转过了身,果然看到一个清朗的身影。
在这片林子里谁都可以不认识,但独独不能对人蛇族的救命恩人不敬,乌封被灌输了几年的话,致使他一见到人就叫:“乔御医。”
他嗓音浑厚,两头肩膀紧紧绷着,眼神不住往旁边看。
他很怕糯米团会饿坏。
乔既白看出了乌封的急切,他沉默了一下,又叫道:“乌封。”
他表情淡淡,手里拿着一个箱子,拿着不知道给谁的一箱子饭菜,嘴上却对乌封说:“不要给他送东西吃。”
第105章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10)
乔既白说的不是蛇语,乌封说的也不是汉语,两人各说各的语言,但彼此都能听得懂。
乌封和这个乔御医接触的并不太多,但偶尔的几次他全都言听计从,因为乔既白做的决策几乎都是对的,并且对人蛇族有益处,可这一回,他难得表露出了疑惑:“为什么不能送?”
问完乌封心中就有了答案。
乔御医之前被皇帝绑走关在了牢房里,现在见到关押自己的人,定然不会还将他当作万人跪拜的皇帝对待,不杀就不错了。
乌封知道自己应该向着乔御医,但万一,他只是说万一,万一糯米团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这片林子里乔既白的地位等同于族长,甚至有些时候还要隐隐高于族长,每个年轻人都当他是神明,他说什么就去做,从不会有像面前这条人蛇询问“为什么”的情况。
乔既白看着高达七尺的人蛇,眉间微微攒了些凉意:“人族吃不惯人蛇族的东西,你贸然送去给他,他吃坏了肚子,我还要给他治。”
他说的像是非常不愿意接触屋子里的人。
乌封攥着沉甸甸的箱子,身上出了汗,布衫映出精壮的麦色胸膛,他努力思索了一下乔御医的意思,然后他摇了下头,声音浑厚:“这是我在人族那边买的,糯米团能吃。”
乔既白怔了下,他听到乌封口中的称呼,周身气压不引人注目地骤降,他只是晚到一会儿,于胶怜又对着这条人蛇发.骚了?
乔既白温和的面庞微微抽动,他压着内心隐晦的异样,语气微冷:“既然是你专门出林子给他买的,那就拿给他吃吧,省得浪费。”
“乔御医,你手里的箱子,”乌封舌尖生涩地卷动,发出他不太熟悉的汉语发音,“也是给糯米团的?”
乔既白面色不改,只稍稍抓紧箱子的提竿:“这是我晚些回去自己吃的,乌封,进屋吧,我有些话要和他说。”
他代指的是于胶怜,看来是真的厌恶痛恨,连名字都不愿意提。
乌封在原地顿了顿,半晌后拿着箱子紧跟在乔既白后面进了屋,他在进门时矮了矮头,避免头部被撞到,下一刻脑袋抬起,他看到了贝壳床上的糯米团。
糯米团正在看他放在桌上的那几册书,今天私塾课上先生不讲这些,用不到,乌封就没有带,把他们都放到了屋子里。
宋吟正好用他们来解乏,他不敢出林子,怕迷路,就只坐在贝壳床边缘的一点位置坐了半个时辰,实在太无聊了,他就拿了一册桌上的书,看人蛇都在学什么。
人蛇学的东西和人族完全牛马不相及,他们学的大多是怎么捕猎,还有怎么才能更好运用他们的蛇尾,像人学的那些之乎者也他们一点都不感兴趣。
宋吟看了一下午,看得入了神,现在听到门被打开,他还迟钝了小半会儿才看过去。
看到乔既白和那条古怪人蛇一起进来,宋吟捏着书顿了顿,心中升起一些茫然,不过这茫然转瞬就被饭香攫取,他放下书往前走两步:“乔御医,你给我带饭了吗?你手里的是给我带的?”
乔既白面上神情不定,他嘴唇动了动。
面前的人放下书,弯腰眨眼往箱子里面看,又抿唇朝乔既白脸上扫一眼,舔了下干燥的唇,小动作一个接一个,最后全汇在脸上,传达出“我就知道”的信号。
乔既白莫名有打了败仗的挫败,他走过去脸色如常地把箱子放在桌上,没有掀开。
过了片刻他转过头和宋吟说话,声音还是温和的,却不太客气:“陛下不要多想,究竟是陛下对自己感观太良好,还是陛下对我有什么误会,觉得我会带饭给一个绑我关押我的人?”
宋吟抿了下唇:“那你不是给我带的,是给谁带的?”
乔既白淡淡说:“我自己吃,来这里是有话要和你说。”
宋吟嘴角抿起一个坑,他有些不解:“那你为什么不吃完再来找我,非要拿着这么重的箱子跑来和我说话,说完再拿回去,不麻烦吗?”
乔既白骤然顿住,在宋吟微微困惑的视线里他肩膀绷了又绷,持续了有片刻,他垂下眼眸答非所问:“乌封给你买了吃的,快吃吧,吃完我叫人蛇送你回宫。”
一进屋就被晾在一边的人蛇听到自己的名字,像得到了允可一样终于动了,乌封游动着蛇尾来到宋吟旁边,他低下头看了眼小到可怜的糯米团,将装着各色饭食的箱子放到桌上。
接着他又用粗壮的指节往前推了一下箱子。
盖子被掀开了,里面全是色泽丰富的菜,不比皇宫里的山珍海味差到哪去,宋吟诧异地看了人蛇一眼,思忖着说了声谢谢。
下一刻宋吟险些被人蛇突然飞速在地上左右晃动的蛇尾绊倒,他抱着碗心有余悸地躲到一边,看了看面色不明的乌封。
一声东西放到桌面的轻磕,打断了宋吟和人蛇的对视,乔既白坐到椅子上,抬眼催促:“陛下,不要耽误时间。”
宋吟抱着还留有余温的碗,小心翼翼在乌封旁边坐下,他埋头吃了两口饭,忍不住又抬头凑近乔既白:“乔御医,你真的要送我回去,不报复我?”
乔既白斜过去气压低的一眼,制止了宋吟的进一步接近,他冷声:“我说了,我对除行医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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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都不感兴趣,陛下以后安心在皇宫做皇帝,不要再惹我。”
“哦,”宋吟求之不得,他扯了扯身上粗糙的衣衫,填了两口肚子,又问,“那一会我们怎么回啊,现在是丑时,我们能不能在宵禁前回去?乔御医也回吗?我们是坐推车回还是怎么回?那些人蛇肯不肯放我走啊……”
乔既白听着身边人一堆又一堆的疑问,额角抽了抽,他及时出声,打断于胶怜没完没了的问话:“乌封会送我们出去,一刻钟就能回到。”
他们现在在林子最深处,离皇宫有很远的距离。
林子里错综复杂,外面的人要想进来,只能进个皮毛,以人类的速度,走三天三夜也走不到他们所在的深度,但人蛇速度奇快,人类不停歇地赶马赶数十天的路程他们半时辰不用就能到。
宋吟闻言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他还是想快点回宫,毕竟那是他的地盘,睡得舒服,吃得也舒服。
虽然他和其他几个丞相的关系都不好,但先皇嘱咐了他们要保护他,这会他不见了,他们应该都在找自己。
应该吧,宋吟不确定。
宋吟低头夹了一口菜,裹着饭吃了小半碗,肚子已经填饱了一大半,他站起身用隐藏催促的眼神看乔既白,肢体表情中都透着想快点走。
“乌封,”乔既白按着桌面站起身,他眼皮也不抬,温声对跟着于胶怜一起站起来的糙壮人蛇道,“你送我们回宫吧,等晚些时候你再和族长说一声我走了。”
……
宫中大晚上灯火不眠,被惊扰起来的奴才太监听说是皇上失踪了,左相派了一队暗卫出去找,找了整整半天,一根毛发都没找到。
等到晚上的时候,皇上突然平安无事地回了宫,紧跟着他的还有一天没去御药院的乔既白。
三个丞相还在宫外找人,太监叫人去捎了信,但一时半会估计是回不来,下面的人都不敢问皇帝的行踪,本来想去问问脾气稍好些的乔御医。
但不知道怎么,皇帝一回来就连着吐了几回,似乎是吃坏了肚子,回养心殿床垫都没坐热乎,就又跑去御药院找乔既白了。
宋吟觉得是那碗米奶浆的锅,他吃了以后胃就不太舒服,发酵了一下午终于开始疼,他奄奄一息趴在御药院的桌子上,嗡声和前面的乔既白喊疼。
御药院的其他人都已离去,乔既白是要收拾药箱才在这里久待的,他撩起一点眼皮看了看于胶怜的脸色。
虽说在林子里警告了于胶怜以后别太靠近他,但于胶怜生病,他作为一个御医,如果袖手旁观坐视不理就有些太奇怪了。
乔既白有条不紊地给人摸脉,又让宋吟停止哼哼唧唧的声音打扰他听诊,摸了没到一刻他就飞快拿开手。
乔既白面色平和地看向前面的人:“前些天陛下感染风寒,看病的御医都开了些什么药?我要给陛下开药,免得药性冲突。”
他现在的样子又和林子里不太一样了,完全看不出他说于胶怜发.骚的影子。
宋吟趴在胳膊里哼哼:“我不知道,朕都叫不出那些东西的名字,那药都在朕的寝殿里,你自己去看吧。”
乔既白静静站在桌子后面,他额角的筋浮动了一会,口中吐出一口热气,站起身出了御药院,朝养心殿走去。
现在是宵禁时间,养心殿的太监都各自回了房,殿外空空如也,方便了乔既白不用多费口舌就进了殿,他不会久留,所以也没点灯。
乔既白借着月色走到抽屉前面,拉开于胶怜说的药可能在的第三个或者第四个抽屉。
刚要伸手进去翻找,抽屉却因为被拉得太出去,猝不及防掉到了地上,抽屉里的东西全部被倒了出来,在地上接连翻滚好几圈才停下。
乔既白皱着眉去捡,只是他刚蹲下来,就看清了那些是什么东西。
方才他听到声音有些奇怪但没有多想,这时亲眼所见,他浑身热气窜到脊背,脑中的一根筋抽得更加厉害,他没有认全所有的,只认出一两个。
都是些压抑久了的人用的东西。
角.先生和实.粉布.囊。
第106章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11)
乔既白回来以后整个人都不太对了。
宋吟说不出具体的不对之处,因为乔御医仍是那副百毒不侵的温和模样,甚至还在给他抓药,但宋吟就是觉得他处处都散发着森然的气息。
宋吟趴在桌子上,脑袋微微歪斜,脸边贴着一条胳膊,只露出半个眼睛,他茫然地看着乔既白用那只修长手指抓取他没见过的药材放到药篓上。
缓过一开始的劲,宋吟的肚子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疼,他现在面色好很多。
比起他,乔既白反而更像是在不舒服的人,他的衣襟被汗打湿了一小片,下鄂线向里收紧,唇线也绷成一条直线,眼神也似乎有些暗沉。
刚才宋吟那么疼都没有流汗,乔既白是怎么了?
宋吟想开口问问,但乔既白没有给他机会,他将满当当的药篓放到桌上,又拿出一个布袋,把药全部倒进袋子里面,倒好,封口。
他拿起布袋放到宋吟胳膊旁边,触及到宋吟的鼻息,手立刻抖了一下。
宋吟看到那只手指的抽动,心中的疑惑浓烈到覆盖住了肚子的大面积痉挛,他正要细看,乔既白已经把手收了回去:“这是一天的量,等明天我会开好剩下的送到陛下的养心殿。”
“噢,”宋吟应了一声,他把脑袋从胳膊上抬起来,思忖着,还是决定问,“乔御医,你好像也不太舒服,你的汗都流到我手上了。”
听到提醒,乔既白方才看到自己下巴上的汗凝成了水,脚下的地都湿了几处,他骤然绷紧身体,脸上划过一丝窘迫。
他把于胶怜珍藏的那些东西都弄掉了,要想捡起来,就必须碰到。
心中只有行医救人的乔既白连疏解自己都从不来不做,头一次碰到那种物件,产生了一种被玷污了的错觉,直到此刻乔既白还没缓过心中的坎。
他握紧手指,转头不去看面前这个只知道沉迷欲望的人,声音紧绷:“陛下看错了,我只是有些热。已经到了宵禁,陛下既然已经拿了药,就请回吧。”
热?
御药院可是连炭火盆都没放,怎么会热?
宋吟听出乔既白是在敷衍自己,没有逼问,他拿着布袋站起身,最后看一眼模样有些狼狈的乔既白,说一声乔御医早些休息,就转身离开御药院。
……
皇帝安然无恙回了宫的消息传到了三个丞相的耳中,他们停止搜寻,准备打道回府。
不过天不凑巧,陆卿尘刚收起佩剑,一滴水掉到他脸上,他抬起头,看到天边乌云密集是要下雨了,于是几人先躲到了一个屋檐下避雨。
太监出来的时候是搭了马车的,不过只有一辆,坐不下那么多人,几个暗卫都不是什么王公贵族,没有资格坐,陆卿尘也没有坐。
他叫一个侍卫跑去买蓑衣和斗笠,等买到了他们再赶回宫。
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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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草垛后面躲着一个模样清秀的青年,他从陆卿尘开始在街上搜寻的时候就已经在那里了,似乎观察了这些人很久。
安清知道今天是皇帝被人蛇族第一次掳走的日子,三个丞相都出了宫找人,他原本是想接近其中脾气最好的沈少聿的,但他逛了一圈只撞见了陆卿尘。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安清实在不想接触陆卿尘,陆卿尘可是有黑化线的,他性情阴晴不定又孤僻,未来他在林子里找到于胶怜的那一天,他把于胶怜关起来禁止吃喝了将近五天。
是于胶怜爬着去求他,他才赏了于胶怜一点水喝。
而在早期,于胶怜还没有被篡位时,陆卿尘也是这三个丞相中最早起了异心的人,他很早就对于胶怜阳奉阴违了,这天于胶怜失踪,陆卿尘虽然也有出来找人,但其实并没有找太仔细,只是做了个表面功夫。
但安清对此保留疑惑,他刚刚从头看到尾,陆卿尘并不像敷衍的样子,似乎真的在找人,而且全程脸色也不太好,眉心一直有皱着的痕迹。
那是没找见人情绪骤然低下的表情。
不过,那怎么可能呢?
也许是故意装出来的,那么多暗卫在,他不装真一点,有哪个碎嘴子跑去皇帝那里告状了怎么办?
安清认为自己想的有道理,他不再关注这一点,他把头上斗笠压住半张脸,准备走出草垛接近陆卿尘。
他虽然上一回成功溜进了皇宫,但也只是运气好,不可能回回都能躲过森严的戒备,他要想进宫,就得有个正当的身份。
他可以在陆卿尘面前说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让陆卿尘认为他是能知晓未来的巫师,把他带进宫里去。
到时候他就可以在宫里伪装成于胶怜的样子,做尽恶事,加快于胶怜的灭亡。
安清越想越抑制不住激动,他在现世待久了,早就想尝尝做皇帝是什么滋味,他已经等不及了。
安清将拳头放到唇边咳嗽了一声,他压住唇边止也止不住的笑意,抬脚朝陆卿尘那边走,这时前去买蓑衣斗笠的侍卫也回了陆卿尘身边。
一行人正欲走,安清跑上去拦住陆卿尘,他站定身子,还没开口说自己准备的一套说辞,陆卿尘目光都没掠向他,绕过他就走。
安清在原地被雷击中一样呆愣许久,反应过来连忙又转身跑过去再次拦住陆卿尘,趁其他侍卫没注意,他低声快速说:“陆丞相,我可以帮你做你想做的事,包括掰倒于胶……”
陆卿尘终于掠过来了一眼,只是那一眼阴冷无比,嫌他挡路浪费时间一般,扫完就再次走了,安清怀疑他都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
急什么啊,他话都没有说完,跑什么跑?就那么急吗?
有什么事那么着急?!
安清站在原地,看着已经走远的陆卿尘的背影,气得想跺脚,他咬住下唇干燥得翘起一点的死皮,头脑一阵接一阵发黑,最后还骂了一句脏话。
养心殿。
宋吟自己打了热水倒进铜盆里,洗完脸之后舒舒服服上了床榻抱起汤婆子,还没开始闭眼酝酿睡意,大门忽然被敲响。
敲了一声之后没过多久又敲第二下,压抑着急切。
宋吟睁开眼睛坐到床边,他对自己一睡下就有人来的属性已经习惯了,目光空洞地朝外面道:“进来。”
话音一落大门紧接着就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了四个人。
宋吟呆愣地看着门口三个丞相外加一个寡嫂,被这有些壮大的阵仗吓到了,他双腿微微有些哆嗦地站起来,扯下一旁的衣袍披上,将床边的鞋也穿好。
刚弄出一副能见人的样子,门口的兰濯池就朝他走过来,拎住他一条胳膊,将他整个人转了三百六十五度,宋吟晕乎乎地被他转圈检查,有些弄不懂什么情况。
兰濯池转完,一只手按住宋吟的肩膀把人固定住,他自上方朝宋吟脑袋顶看过去,脸上微微散出了凉意:“今天去哪里了,怎么回来的?”
宋吟刚从床上起来本就晕,被兰濯池一转眼睛里都冒星星了,他恍恍惚惚地抬头一看,没看到兰濯池的脸,只看到兰濯池的脖子,有一条条细长的青筋。
他晃了晃脑袋,还记着自己是皇帝:“你管朕去哪里,你又不是朕的什么人。”
兰濯池是想问问于胶怜今天是被谁掳走的,让人委屈朝自己抱怨两句他就去给人报仇,可这人却直接和他划清楚界限。
好一个不是什么人。
兰濯池喘出一口一路急走过来不上不下的气,他红着眼眶,用最后一口气冷笑出声:“好,陛下好好记着今天都说过什么话。”
宋吟嘀咕:“你怎么那么大声?”
兰濯池不笑了,他真想上手掐住这人的脸:“陛下不如问问你自己。”
宋吟嗫嚅着刚要说他怎么知道,就在这时,大殿外忽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月黑风高,这一声简直催得人尿裤子,宋吟目光微凛,绕过兰濯池身边走到了殿外。
四人跟在他身后也出了养心殿。
叫声离养心殿是有些距离的,是因为太大声了才传到这边,宋吟一颗心紧缩,循着声音往外面走,最后走到一个太监的住所。
而在这个时候,宋吟和提着药箱正要出宫,却听到声音同样被惊扰过来的乔既白遇上了。
宋吟看了看乔既白没说话,他耳朵微侧,听到屋里继续传出含着哭腔的叫声,声音和刚才他听到的对得上,宋吟屏住呼吸推开门,骤然听到“咚”的一声。
里面正在哭喊的太监听到声音,涕泗横流地回头一看。
“陛,陛下?”太监一愣,过了几个瞬息,他找到救命稻草一般突然跪下,跪趴着爬过去抓住宋吟的裤脚,声音凄厉地哭道,“你救救奴才,他不知道怎么了,一直爬屋檐往下跳,奴才怎么说都不肯停下来……!”
宋吟朝太监指的地方看过去,看到和他同住的另一个太监头破血流从地上爬起来,身形摇晃地朝一个方向走,看样子是要继续爬屋檐。
乔既白原本皱着眉头看地上的血坑,鼻尖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紧接着小腹上就贴上了人,他低头一看,是于胶怜因为惊吓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贴到了他身上。
明明隔着两层衣服,于胶怜身上的触感却还是那么清晰,像蒸布上一个个发酵嘭起的馒头。
乔既白听到自己心跳失序地一跳。
跳过一次后,又疯狂上下跃动。
乔既白皱着眉伸出手,将于胶怜推开了一点。
推开之后他的心跳慢慢恢复平静。
乔既白将自己刚才的症状归结于是他最近身体不好。
他没有任何不对。
第107章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12)
太监虽然摔过几回,把脑子摔成了浆糊,但不影响两条腿,他用血肉模糊的双手搭在屋檐上,一用力就到了上面,那具裹着血衣的身子一晃一晃地踩着瓦片,寻觅了一处绝好的地方,身体一倒就往下跳。
他用那样的姿势跳,必然是额头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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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地。
只听咚的一声,那边的地上溢开了血,几个瞬息之后血泊的面积就被加宽了。
扒着宋吟小腿的太监吓成了一条蚯蚓,急急忙忙往宋吟身上蛹,宋吟也受到惊吓地眨了一下眼。
他不知道后面的人是谁,刚刚才被乔既白往前推开,现在又要往后退去。
门口的局面是这样的。
宋吟在最前面,大门中间是乔既白和兰濯池,而他的三个丞相被挡在了门外,连腿都没有迈进来,不过他们身形优越,依旧看到了屋内的荒唐。
兰濯池不怕血,他一个义庄的,更不怕鬼,他看了那邪门的太监一眼,目光就被旁边不停往乔既白身上撞的于胶怜吸引过去。
明明门口有两个人,于胶怜害怕却偏偏只往乔既白身上撞,他一个健全的活生生的靠桩反而被当成了摆设,兰濯池一度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连衣服带肉一起捉住,捉着于胶怜的胳膊往过一拉:“陛下,又不是三岁小娃娃了,明知道后脑勺没有长眼睛,怎么还一个劲往后面撞?就那么……”
就那么喜欢那御医,直到这个时候还用屁股去骚扰人?
也不怕被圆头戳到里面去。
宋吟不知道身边的寡嫂在脑中怎么编排了他,他看见里面仿佛被邪祟入了体的太监再次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往屋檐上走,慌乱之下,他拉了一下兰濯池的袖口。
连拉两下后,他说:“兰濯池,你去按住他,别让他上屋檐。”
哦,现在又知道使唤他了。
一刻钟前瘪着嘴嘀咕说你又不是朕的什么人,现在怎么口不如心,叫他做事比当初在他面前绕着圈勾搭他还熟练?
兰濯池冷嗤一声,连动都不动。
他事不关己站在门口,余光看见宋吟朝他看来催促的一眼,目含急切,他冷着神色喉结一动,退让一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那你说,你不喜欢什么乔御医,只看得上我。”
宋吟无语兰濯池这个时候还在说没用的,他舔舔嘴唇:“快点啊!”
人急了。
兰濯池本来还想摆高姿态,非要从于胶怜口中听到想听的,这才考虑要不要去做,可于胶怜又叫了他一声,他脚底连着地面的那一根丝就被斩断。
他抬步朝屋檐那边走,不出几步就到了邪门太监身边,一手扣住对方瘦弱的肩膀。
兰濯池在义庄又搬棺材又抬尸体,一根根极具观赏性的修长手指爆发力很强,他几乎第一时间拉停了太监,甚至没有被对方不停往前莽的力气弄动一下脚步。
那刚吩咐他做事的小皇帝小跑着过来,他看着还在发狂想要挣脱开兰濯池的太监,喘了两口气:“兰濯池,还好有你。”
兰濯池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现在知道说还好有他,知道他的好了,前几天自己拉下脸的时候怎么眼睛里又没这些了?
兰濯池不想理会于胶怜迟来的好听话,他被太监挣脱得烦躁,一手合拢劈在太监的后颈,将人劈软之后放开了手,任由太监的身体摔落在地。
他眯着眼看于胶怜惨白的小脸,神情丁点没变:“陛下,你说我这算不算立下功?阻止了你的奴才寻死,没有让你的皇宫被血染,也没有让你晚上哭哭唧唧做噩梦,这么大的功劳,陛下应该给我奖赏……我还想好要什么,先欠着,以后要。”
宋吟听他自说自话给自己讨了个赏,翻了个白眼,但没有说什么,兰濯池一个前夫死后独守义庄的寡嫂能这么游刃有余制止住发狂的成年人,不太好惹。
反正只是一个奖赏,想要就要了。
大晚上的,太监凄厉的喊声不仅叫来了皇上,把整座皇城都惊动了,一时之间大片宫殿都亮起灯。
宋吟将一伙奴才叫去清理血迹,又挑了几个体格粗野的侍卫守在这里,防止太监苏醒之后继续寻死,做完这一切他将几个丞相谴回了府。
他本来也赶了兰濯池,但兰濯池说自己太累等想走再走,还以道德挟持宋吟,问他是不是连这点要求都不能答应。宋吟翻了第二个白眼,没再理他。
今晚发出叫声的另一个太监还在原地,他现在已经不喊了,出窍的魂找到了回去的路,他想起刚才是怎么拽着皇上的,又想尿裤子了。
宋吟站在原地搓了搓冰冷的手,呼吸还有些颤,他后悔把沈少聿提早叫回去了,在悔恨中他出声问:“和你同住的太监叫什么?你把他这一天做的事都告诉朕。”
两股正发抖的太监听到他的问话,连忙顺着回想:“回陛下,他叫张全,张全今日和往常一样天没亮就起了,去太监凉亭报道,向领班领完任务就进了皇宫,奴才和他不在一个地方,不知道他一天的所作所为。”
“奴才宵禁时才回来和张全碰上,因为太累,张全没说两句话就要上床去歇着,奴才不困,就没进屋,坐在院子里着吃花生米,没多久张全就跑出来上了屋檐,再后来……”
再后来宋吟不用他说也看到了。
宋吟垂眼思忖,这和吴家人叙述的相差无几,都是进屋睡着好好的,突然就跑进来寻死觅活,只是吴老三提早就知道人蛇族的存在并开始调查,张全一个不能出宫的太监又怎么会有这症状?
眼皮忽然一动,宋吟抬起眸:“朕想知道张全的生辰八字。”
“生辰八字?”太监闻言挠了挠嘴角,他干咽一口唾沫,“陛下,奴才和张全关系不太好,是搭伙在一个屋檐凑活着住的关系,平时也聊不了几句,像八字这些奴才和张全互不透露的,陛下不如到内务府要,内务府有所有太监的信息,只要陛下一去就能找到张全的八字。”
宋吟没说去不去:“回去歇着吧。”
转头宋吟就到了内务府。
深更半夜小皇帝不睡觉跑来要一个太监的八字,总管吓得两只鞋都穿成反的,他翻翻找找,最快速度找到了宋吟想要的东西,写在一张纸上递给宋吟。
宋吟摊开一张纸看,看到最末,他眼里发黑。
张全和吴老三的八字是一样的。
宋吟得到这么大的进展,魂却飞出去一点,魂不守舍地回了养心殿。
他要歇下了,兰濯池自然没有再留的道理,一个人回到义庄。第二天一早,兰濯池差小徒弟送了一张纸条到宫中。
这张纸条兜兜转转到了宋吟手中,得知是兰濯池送来的,他不太想看,放到一边用完膳才磨磨蹭蹭打开,从头看到尾后,宋吟一口气险些断在了喉咙里。
兰濯池经营的义庄是百里之内最有知名度的,哪家哪户死了人,都要把尸体寄放在兰濯池这里,而义庄最近生意不错,隔三岔五就能收到新尸体。
每一具兰濯池都问过身份记下了信息,而送到宫里的这张纸条上就是在说,兰濯池看到有几具尸体的生辰八字和张全一样。
兰濯池故意抛出这一个诱饵,紧跟着又摆上姿态,说他已经把这几具尸体的身份整理了出来,如果宋吟想要,今天之内就要去义庄帮他干活,他最近想吃馒头,宋吟去给他和面。
宋吟咽下一口血,他确实被诱饵钓到,但也没忘记自己的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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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就回了一封纸条,叫人送去义庄。
当时兰濯池正在给一具新尸体换寿衣,他收到纸条后去洗净了手,挑着眉拆开,果不其然看到于胶怜不愿意,又搬出那一套话,说兰濯池只不过是右相的寡嫂,没有资格让他帮忙和面。
并让他即刻把整理出来的东西送到宫,不然他就派人封了义庄。
兰濯池连表情都没变,抬手写下一张纸条,午时送到了宋吟手上。
宋吟做好心理准备拆开纸条,看完后哆哆嗦嗦,连汤都喝不下去。
兰濯池说自己前夫死了,孤苦无依,一个人无牵无挂什么都不怕,义庄是他接手前夫开的,本身也不怎么想要,陛下将义庄踏平了都无所谓。
但他到时会把和张全生辰八字一样的几具尸体藏起来,并且把身份信息起火烧了,让陛下永远都找不到。陛下不来,傍晚就烧,陛下来了,双手奉上。
摆明了是威胁。
宋吟把纸条撕碎,扔开吸了几口气,他坐在榻上思忖片刻,将外面的太监叫进来,吩咐了些什么。
当天就有官府在坊间传出消息,如果家中有和公示板上的生辰八字一样的人,戌时到丑时这个时间段务必找几个人看好他,防止做出自残行为。
这告示来得十分蹊跷,还是皇上亲自下达的警告,百姓们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但还是把消息口口相传给了身边所有认识的人。
……
外面变了天,义庄内依旧风平浪静,兰濯池早早就拿出一个面板,将一团面用纱布裹起来储存好。
小徒弟循着味道飘过来,见兰濯池指尖沾着粉末,神色怪异:“师父,你弄那么多面出来做什么?是要做包子?今天那么多活要干,哪有时间包呀。”
兰濯池好看的脸上连一点笑容都没:“别问,干你的活。”
小徒弟最怕他师父冷脸,屈于淫威,什么都不敢问了,抱着几件寿衣跑到院子里保命。
兰濯池将东西都准备好,往外看了一眼天色,估摸出现在是申时一刻,他眯眼洗净手里的面香,从一个箱子里摸出条棍子,指腹在上面摸了摸,之后他走出义庄。
义庄是这附近的丧葬业龙头,和经营义庄的兰濯池离不了干系,他面面俱到哪方不得罪,有身段有糊口的本事,相貌更好,上到妇女下到王公贵族的闺女都对他芳心暗许,经常有人上门说亲。
他在哪里走得开,昨晚就找人问出了于胶怜的行踪。
原是想问出掳走于胶怜的人,但没人看到,只看到于胶怜去买了烧饼,被附近的混不吝找事。
申时二刻,兰濯池面无表情站在一个少人经过的巷子中,他手指曲了又伸,眼中尽是粘稠的冰冷,等到一个熟悉身影哼着歌从身边路过,他呼吸不变上去就将人套上了麻袋。
混不吝被从头到脚埋住,面色惊恐地扑腾双脚,刚要喊叫出声,一根棍子朝着小腹闷头敲下来,怒叫变成痛叫,他抱头把自己缩成婴儿姿势。
没用。
棍子敲不到他的肚子,却一棍棍敲到他的背上、腰上、腿上,他痛苦地咽下一口血,仿佛听到了一声从头顶压下来的冷冷喘息。
巷子里的暴行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麻袋里的人早被打得昏过去,只剩一口气吊着,他到晕也没想起究竟得罪了谁。
男人双眼微红地看着没有了声息的麻袋,仰头闭目滚了滚喉头,脖子上覆了层薄汗,棍子从他手中脱落。
兰濯池回到义庄的时候没事人一样,衣袍是干净的,头发也没有乱,仿佛只是出去买了点东西回来,他进石门时眼神有些发暗,直到瞥见院中有个气哄哄的身影。
唇角微微扬起。
还是来了。
宋吟是吃过午膳之后来的,从皇城到义庄要一个多时辰,他到的时候已经申时了,本来就不怎么高兴,进来后看见人不在脸更是皱了起来。
现在见到兰濯池,他小跑着几步就来到兰濯池面前,一句不废话直奔主题:“兰濯池,你整理出来的东西在哪里,给我看看。”
“陛下,着什么急,”兰濯池呼吸均匀,很闲适的样子,“不是说了,等你给我和好面蒸好馒头,我就双手拱上把东西交给你?”
宋吟见不能白白拿还得干活,脸一下耷拉下来嘟哝:“好端端吃什么馒头。”
兰濯池面不改色:“不知道,可能一直吃不上,突然就想吃。”
“好吧,”宋吟妥协了,“那面在哪儿?”
兰濯池带着小皇帝到了一个小房间,他把纱布裹着的面团拿出来放到于胶怜面前,纱布一掀开,面香像是被拆了盖子的脂粉,飘在两人中间。
兰濯池往于胶怜那有点粉气的手指上看了一眼,原本是想放于胶怜自己在这弄馒头,此时却语气兴味地开了口:“陛下,你会吗?”
宋吟看出他神情中完全没隐藏的怀疑,气得翻白眼:“我会啊,我要是不会干嘛大老远跑过来义庄?你要我做几个才能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
原来的于胶怜饭来张口,可能不会做,但宋吟是会的。
兰濯池目光掠过于胶怜的脸,又掠过他的手,意味不明笑了声:“算了,我带着陛下做两个,学会了陛下再自己做。”
宋吟又被兰濯池担心面被糟蹋了的语气气得咬咬唇,他忍辱负重地跟着兰濯池捏馒头,捏出两个像样的之后,兰濯池总算放心留他一个人在这里,自己走出去做棺材。
兰濯池没有给宋吟下达指标,只让他先做着,宋吟只能不吭不响捏起馒头,他从皇城跑到这里来连午觉都没有睡,已经下好决心要到兰濯池手上那份名单。
他虽然捏得不是特别好,但也凑合,普通水平,没有故意做成难看样子。
兰濯池做棺材做到一半,又进了房间,于胶怜已经捏好了五六个圆团,他站在桌子前面抿着唇,正用心捏着手里头没比他手掌小多少的面团。
兰濯池走过去扇他屁股:“站好。”
宋吟专心致志,完全没听到脚步声,骤然被碰,他身子都快软下一截,眼睛往后一瞪:“你打我做什么?”
兰濯池圆头又一次顶上布料,他目不斜视,声音发紧地轻喝:“捏个馒头屁股晃来晃去的。”
宋吟惊了:“我哪有晃?”
兰濯池没再继续探讨晃没晃的话题,他监工似的扫了板子上那几个做成型的馒头,伸出手捏了两下,伸手时兰濯池才看到手背上的淤青。
打那痞子的后半程棍子断成两截,他上了手,麻袋太粗糙那痞子的骨头又硬,不知道什么时候弄青的,他没感觉到疼更没有上药。
兰濯池不动声色收回手,他目光斜过去落到小皇帝眼下:“没睡午觉来的?先去睡会吧,陛下上回睡的那间房还空着,床褥都换了新的,等睡一觉起来再做也不迟。”
他见于胶怜还是不动,于是承诺:“答应陛下的都会给,整理出的名单都在我房间里放着,长不出腿跑。”
宋吟将一团面拿到手中捏了两下,完全没有因为兰濯池说的话动摇,他将面团捏出形状,低着脑袋:“我只想赶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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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就走,我不困。”
他胡说的。
昨晚被惊吓了两回很晚才上床,早晨不到天亮又起床去上早朝,一上午都在批阅奏折,中午吃了午膳就坐上马车匆匆赶到义庄,宋吟几乎没怎么休息。
捏完一个馒头,宋吟扔下兰濯池去了上次那个小房间。
兰濯池似乎提前知道他会撑不住,早早就吩咐徒弟在里面烧了炭火盆,他一进去就感觉到从里到外的暖和,炭火再一烧,困意争先恐后涌出来。
床上就像兰濯池说的,已经换了新的褥子,远远还能闻到洗干净的香味。
宋吟脱去外面的一件袍子,脑中天人交战一番后还是败给了困意,他就睡一小会,应该不要紧,宋吟沾上枕头,把被子盖到下巴以下。
他的精力真的被榨干了,宋吟感觉自己意识没多久就模糊了过去。
……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宋吟看到房间里多出了一个兰濯池,他迷迷糊糊地起身,想赶紧拿过袍子穿好,但手指刚一碰到枕头边上的布料,就感觉到不对。
眼睛再一看过去,这根本不是他脱下来的那一件。
宋吟懵了,看那件衣服的款式和颜色,应该还是兰濯池青年时穿的衣服,他上回落水穿过,大概对兰濯池穿的衣服有了解。
但他的衣袍为什么被换成了兰濯池的?
宋吟用刚睡醒的脑子思索,没想出所以然,他又抬头看向墙角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兰濯池,上次在这间屋,他就因为兰濯池出了丑,有前车之鉴他心里有些忐忑:“兰濯池,我睡够了,你有没有见到我的衣服,睡之前我放到枕头边的。”
兰濯池没动,也没有回应他。
宋吟挪到床边,他又唤:“兰濯池……”
枕边的衣袍被他蹭掉在地,发出不太明显的一道声音。
兰濯池总算回过头,宋吟看到了他微阖的眼皮还有青筋起伏不定的脖子,往上是紧绷的小腹,往下是恐怖快跳出手掌控制的丑陋。
他从喉咙中挤出微低的声音:“衣服不就在陛下枕头边?”
宋吟愣愣地说:“但那不是我的。”
他看见了自己的衣服,就在兰濯池的手中,接住了所有涌出的潮水,随着兰濯池转身,地上也出现了一串,宋吟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
“哦,那是我的,”兰濯池声音迟缓,“陛下的我借来用了用,改日再还。”
那张俊俏微湿的脸扭曲了一下,兰濯池不知道想到什么,又阖住眼眸勾了勾唇角:“昨晚说的封赏今天我用了,陛下别担心,我会洗好重新送到宫中。”
兰濯池整理好衣服,气息不匀地走到于胶怜身边,他捡起被蹭到地上的衣袍,晃了晃上面的灰,重新放回到枕边,声音有些闲散:“不过陛下要是今天就如此着急,非要要回这件衣服也可以,只是要劳累你回去的路上抱在怀里了,想陛下应该也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不能让宫女洗,就只能自己动手。”
兰濯池脸色如常,气息恢复平稳,伸手要将衣服放到床边人的手上。
宋吟面色空白,下意识往后一避。
兰濯池掀眸,淡淡说:“陛下躲什么?那是能让你生孩子的东西。”
第108章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13)
兰濯池一根手指往上一扫,扫去衣袍上的灰,几根修长白皙的手指上下垒着,态度随意地捏着衣服往前一送,送到于胶怜的眼皮子底下。
宋吟下意识想看自己的衣袍,但某根神经又扯着他收回了视线,他傻楞楞地听着兰濯池一口一个孩子,一句“我生不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理性回笼,宋吟飞快穿上鞋站起来避开兰濯池,嘴轻张着,那半张脸惊慌失措,有点像是刚才从他手底下捏出来的那一个个白馒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兰濯池垂眸,看着避他如避洪水猛兽的小皇帝,眉梢抬起,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煞风景的一声:“师父,外面有人想寄存三天尸体。”
是他那一根筋搭错的小徒弟,成天没点眼色,脑子别在脚上。
兰濯池把那件留有余温的衣袍放回到桌面上,平了平浑浊的呼吸,朝外冷声说:“我知道了。”
以前也有兰濯池在忙,义庄里来了生意,小徒弟跑进屋里知会兰濯池的状况。通常他在外面说一声,兰濯池回复了他,不一会就会出门收银钱。
小徒弟这回也当兰濯池马上会中断手头的事出来接生意,只扬声说了一句“那师父你快点”,啪哒啪嗒踩着鞋跑远。
可门外重归寂静,兰濯池却丝毫没有一点要出去的迹象,他还站在原地,面色不明地喘息。
宋吟庆幸他这会站的地方就在炭火盆旁边,哪怕身上没有外袍,被火烘着也一点不冷,但他受不住这怪异局面,终于忍不住出声:“你怎么不出去啊。”
刚才听到的话也当没听到了。
兰濯池长得高,有时候离得近还要弯腰咬耳朵才能听到于胶怜的话,这时离了好几个人的距离,听不太真实,他目光落到于胶怜的嘴上:“出什么,没闻到我身上有味道?”
宋吟想翻白眼,在看到地上遗留的水串之后生生压抑住,他琢磨着语气嘀咕:“那也能出啊,你又不怕被闻。”
兰濯池喉咙里挤出一声嗤,差点就要被于胶怜气笑,他拿起枕边的衣袍走过去:“我是因为陛下才这样的,陛下能闻,别人不能闻,知道吗?”
宋吟目光丈量兰濯池的脸皮,明明很薄,举止言语却完全反着来,他抿嘴无语,飞快拿过兰濯池手中的衣袍披好,接着就伸手:“你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兰濯池垂眼,瞄他一只手,宋吟本来觉得没什么,被他那样一看硬是收回来,还背到身后去。
兰濯池因为他这多此一举的动作短促嗤笑了声,一根手指抬起,从怀中拿出一封纸,漫不经心地往过一伸:“离那么远还要不要?”
宋吟当即伸手拿过兰濯池手中的东西,他粗略展开一看,看到和上午一样的笔迹,又看到几条相同八字的不同人名,看出这就是他跑那么远过来要的东西。
“你还有生意,我先走了,”宋吟把纸张折好放到袋子里,转头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以后不要再往皇城寄信,你是右相的人也不行!”
一句话语调起起伏伏,多少有些恼羞成怒。
只来了义庄几回,他就折了两件衣服,这一次再怎么样也要长记性。
记吃还要记打。
宋吟回了养心殿连喝几杯水才压下心头起伏,他将纸条展开,一条一条掠过上面的信息。
兰濯池字迹养眼,是一手工整的楷体,很清晰地写出最近义庄寄存尸体符合生辰八字的人的姓名年龄和身份,大多都是些平头百姓,有些是达官显要家的奴才或是子嗣。
宋吟扫到末尾,忽然凝起了眉头,最后这一个人,是宁王府宁睢远的三公子。
宋吟自从来了这里之后,用一晚上时间恶补完了如今的朝堂关系,他知道朝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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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什么人,这个宁睢远是先皇在位时就立过无数汗马功劳的大将军。
先皇看重他欣赏他,每一次的重大战役都派他出战,宁睢远打匈奴打叛贼,稳稳守着边疆。
后来手里的兵权越来越多,宁睢远怕功高盖主,回京之日就把兵权上交,从不留恋。
先皇十分信任他,临死之前还嘱咐过于胶怜切莫辜负了宁将军。
宋吟对宁睢远很熟悉不仅仅如此,还因为宁睢远和沈少聿匪浅的关系。
当初系统小助手说。
【沈少聿没被先皇捡到之前是个流浪儿,曾经被宁王抱回去养过一段日子,沈少聿虽然寡言少语,但极赋有做将军的天分,宁王很喜欢他,一直视他作嫡子,教他射箭和骑马。】
【沈少聿也很争气,教他一招他自己能悟出五六招,十五岁那年还救过宁王一命,避免宁王被盗贼暗杀。】
【宁王很疼惜这个养子,决心要把他培养成效忠皇帝的武将,但好景不长,宁夫人嫌宁王将太多关注和精力投放在沈少聿身上,反而疏忽了自己的亲儿子,多次让宁王把沈少聿赶出去。】
【流浪儿就是流浪儿,别人都不要的东西往家里捡,他们宁王府又不是什么垃圾场。宁王和夫人多次争吵不休,是后来沈少聿自己留下一封信离开宁王当回流浪儿,这场闹剧方才罢休。】
【后来有宁王撺掇,加上先皇自己也欣赏,这才把沈少聿抱回宫中抚养。沈少聿在宫中之时也没忘宁王的大恩大德,每得到封赏都会往宁王府分去一多半。】
【宁王每回有家宴,也会叫来沈少聿一同度过。】
那看起来,宁睢远和沈少聿关系还十分密切。
宋吟心不在焉地用指腹磨蹭了一下纸张的边缘,来回几次将皮肉印出了一条道,他琢磨明天去一趟宁王府,问问这三公子的情况。
他亲自去一趟。
不仅仅是要问三公子和人蛇是否有联系,他去这一趟是为了表态,表示心中还有这位功臣,算是拉拢和关怀这位手握实权的大将军。
宋吟刚决定好明天的行程,外面的门就被敲响,大太监传是乔既白来了。
宋吟怔了怔,叫人把门打开,大太监也很识趣,弓着腰背无比虔诚地拉开门请乔御医进殿。
乔既白提着药箱颔了一下首,他一脚迈进门槛,想到又要见到于胶怜,不知为何身子紧绷了一下,顿了几秒才又动起来走进殿中。
于胶怜就坐在榻边不知在看什么,乔既白目光紧盯着地面行了礼,随后从药箱中取出东西:“陛下,我来给你送今天的药膳。这是方子,你叫下人去做就好,晚上喝一次,近几日就能止住腹痛。”
宋吟愣了一下,腹痛?
今天他因为兰濯池又是生气又是惊吓,早就忘记自己还有腹痛了,他抿了抿唇说:“知道了,就放在那边吧。”
乔既白垂首应了声是,上前把方子放到桌子上,放稳之后他就要出声告退。全程他都没有抬过一次头,看过一次于胶怜,甚至皇帝今天穿的什么衣服什么鞋子都没有看清。
面前的人像是艳鬼,看一眼就会折寿一年,乔既白从昨晚身体出状况之后,就决心以后要远离于胶怜,能不见就不见,就算见了,也要尽快离开。
这样想着,乔既白忽然听到榻边的人惊叫了一声,他眼皮一颤,本能往上一看。
于胶怜起伏不定的胸脯映到眼中,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贴着人的胸膛往前靠,乔既白额角的筋被人扯得剧痛,他阖了一下眼,问:“陛下,怎么了?”
于胶怜没有说话,乔既白心感异样,顺着他的视线往窗户旁边一看。
宋吟虽然怕冷但也不喜欢闷着,睡起来总要打开窗子晾一晾,而那间大开的窗户中间,此时无声无息站一条人蛇,是乌封。
他从林子里跑到皇宫了。
乔既白一瞬间面色阴寒到极点,他侧眸看了下已经呆住的于胶怜,呼了一口气,对外面的人蛇道:“乌封,你不在林子里面待着,跑到皇宫做什么,忘记族长都和你们说过什么?”
他几乎是在以一个一族之首的口吻在喝斥乌封,声音低沉,温和的脸上也有些发冷。
乌封因为他的斥责垂了一下眼皮,麦色胸膛绷成了一块石头,他闷不吭声地把一个箱子放到窗户边上,低声:“今天先生生病没有上课,我没事可做,就出了林子,买了些东西。”
想见糯米团。
想给糯米团吃。
后面的话乌封没有说出口,他之前从其他人蛇口中听过,于胶怜脾气大,不知道怎么就生气了,要是知道他给自己起了一个称呼,不知道会不会发火。
两人交流用的都是汉语,乌封没有用蛇语,虽然说的不太标准,但宋吟能听得懂,他余光看到斯文内敛的乔御医一副隐忍模样,连忙问:“买了什么啊?”
宋吟自觉和这条人蛇不熟,但既然对方专门跑过来,他也不好意思赶走。
乌封站在窗户边把箱子盖打开,还是和上一回一样,里面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东西,如果不是箱子就这么大,恐怕还会多塞几个。
宋吟眼花缭乱,一时不知道该看哪一处,乌封见他纠结,就把一笼包子拿起来放到他手边,指尖轻轻推了一下,示意他吃。
宋吟原本以为乌封是买来给他敬重的乔既白的,现在看来好像是买给他的,难道是在林子里的那一回让乌封对他产生了同伴的错觉?
宋吟无法理解这条人蛇脑子里在思考什么,他见人蛇一直盯着自己,后背发毛,下意识捧起一个吃。
刚咬了一口咽下,宋吟就变了脸色,他捂住嘴,伸出手。
宋吟不算太挑食,很好养,基本什么都能吃,但唯独不爱吃猪肉,也不爱吃肥肉,如果正好吃到了肥的猪肉,那他会连那一天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乌封不知道,他买了猪肉包子,馅里全是肥腻的猪肉,两毒俱全。
乌封见宋吟一副想吐的样子,拧了一下眉,从窗户中走进来,伸出一条胳膊,将粗犷的手掌心放到宋吟的嘴边。
换来了宋吟惊诧的一眼。
乔既白太阳穴微跳,他脸色发寒,冷冷出口:“乌封,陛下是要手帕,不是要让你用手去接。”
翌日酉时一刻,某间小客栈。
安清在一楼买了些酒喝,喝完就往楼上走。
他最近都住在这间小破客栈里,一下楼就能买到膳食,有时候不想动,给客栈小二付点银子就能让人跑腿去买,总体来说还算方便。
安清推开房间的门,坐到一把凳子上,伸手把里面的铜镜摆到面前。
铜镜清晰地映出他的面容,白白净净清秀的一张脸,没太多瑕疵。
安清看了一会,把手伸进衣衫里掏出一个铁盒,他心跳砰砰地将盖子打开,一根手指挖进去,挖到一块泥巴质地的膏体,看分量不太够,又多挖了一些到掌心里。
泥巴膏体黏黏糊糊沾满了他的手掌心,随着他手的动作微微颤动,安清把盖子盖回去,眼睛上抬看向铜镜,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边把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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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点到脸上。
这膏体有些凉,安清牙关合紧打了一下颤,他站起来来到炭火盆旁边多加了一块碳,用钳子调整调整,看火旺起来才重新坐回到凳子上继续弄。
他摊开放着软膏的一只手,用另一只手的指腹去抹软膏,一点一点全部抹到脸上,等到脸上点满一个一个黄豆大小的膏体,他把手掌覆到脸上全部涂抹均匀。
没过多久,铜镜里的脸微妙发生变化,变成了于胶怜的模样。
安清左右看了看,看到脸上没有任何端倪,站起身换了一件料子极好的衣袍,带上斗笠朝屋外走去。
今天是于胶怜去宁王府的日子,而这天又正好是宁家三公子横死的头七,沈少聿也会去府里看望宁睢远,他要趁这个时候让沈少聿彻底失去对于胶怜的最后一点忍耐。
……
沈少聿事前并不知道于胶怜会去宁王府,等他进了府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怔容。
宋吟看到他只意外了片刻,转瞬就想到以沈少聿和宁睢远的关系,会来这一趟也不奇怪,彼此他已经和宁睢远聊了半柱香的时间。
宁睢远这些时日已经隐隐放权隐退,听到朝堂上关于于胶怜的评价,他原本并不太欢迎于胶怜的到来,但傍晚聊了这么些时间后,他对小皇帝隐有改观。
此时脸上的丧子悲痛已经少了很多,甚至还久违地有了笑容,他笑着朝刚进门的沈少聿道:“阿聿,你先去里面那间房中等着,等我和陛下聊完,有话要同你说。”
沈少聿嘴唇微动,欲言又止,他看了眼座位上的于胶怜,手指轻微抽动两下,最后还是顺从地进了屋。
他进的是当时宁睢远将他抱回来之后特意腾出来的一间房,后来他走了,这间房也没拿给别人住,还是空着,专门用来等他回府的时候住。
沈少聿将手抬到门上,进去之后关上门,才隔绝那股仿佛让人吸了大.麻般的香味,他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酉时三刻,沈少聿刚进房的同时,安清已经换上于胶怜今天会穿的衣服溜进了宁王府,他走进沈少聿旁边的那间房。
等过一会宁睢远会进来喝水,他会事先往那个杯子里倒进毒药,宁睢远喝了之后会肚子剧痛,但不会死,有得治。他真正的目的是让沈少聿以为这毒是于胶怜下的,以沈少聿对宁睢远的重视,从此以后会对于胶怜痛恨至极。
沈少聿在房中待了一会就待不住了,总在想于胶怜和宁王到底在说什么,想来想去,脑子里全被于胶怜占据。
他脑中发痛,最后还是坐不住,起身出了门,刚一抬眸,余光就见到于胶怜从旁边房间跑了出去,行踪有点鬼鬼祟祟。
沈少聿皱了一下眉,想叫住于胶怜,喉结滚了一圈,还是没出声。
在原地待了片刻,沈少聿垂眼走进了宁王的房间,他想知道于胶怜刚刚进来做了什么。
房间很空,宁王一年到头不爱讲究,从不买花里胡哨的摆设,一眼就能看清房里都有什么,沈少聿目光扫过床榻,又扫过屏风,最后落到桌上那装着清水的杯子中。
只看一眼,沈少聿眼中就凝起了寒气。
沈少聿没被宁王抱回来之前自己独自活了很久,遇到过一些奇人,教他怎么辨毒,时至今日有些明显的毒他一眼就能看出。
身上慢慢散发出寒意,沈少聿回想起刚才于胶怜从这间房跑出去的身影。
就在这时——
身后没被关严的门被轻轻推开,于胶怜从后面走进来:“右相,你在这里啊,宁王忽然有事出去了,我们一起回宫吧?”
第109章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14)
从门里进来的人步子迈得不大,走那几步一直低头看自己鞋脏不脏,怕弄脏了别人家的地,还怕吵到别人似的声音放很小,一边叫名字一边走到沈少聿的身边。
他呵着热气,肩膀不明显发抖,问完那句话就抬起两只手并在一起搓了搓。
宁王今天全家都外出去义庄了,而下人们没有资格在府中用炭火,宁王刚回来也没来得及烧,府上将近半天多的时间都没有烧炭火盆,温度很低,吸口气都感觉嘴里都是冰的程度。
宋吟问到了宁王儿子的情况,他还进房间里搜查了一眼,果不其然也看到了关于人蛇族的书籍。
他问宁王最近三公子有没有异常,宁王仔细想想说没有,他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又聊几句后宁王忽然想起没给义庄师傅银钱,他便让人赶紧去付,宁王告别他之后,汗流浃背地捏着荷袋出了府。
宋吟这一趟出来完成了目的,就准备回宫了,但他想到沈少聿还在府中,就想来问问沈少聿要不要一起回。
宋吟把手掌心搓出了红,脸白手红地抬头看沈少聿,刚要再出声问一句,忽然发现沈少聿眉目微寒,隐怒爬满了眉梢。
样子不太对。
宋吟捉摸不透沈少聿的神情,他看了两秒忽然抬手摸了摸沈少聿的额头,摸出一片滚烫,他不太确定是沈少聿高烧还是本身体温就这么高,犹豫着问:“你不舒服?”
额前覆上了一片柔软,温温的,和馒头差不多的质地和触感。
浑身紧绷的沈少聿忽然一怔,他垂眸去看于胶怜,手掌贴着身侧衣服握紧,最近的于胶怜总动不动主动碰他,从前从来没有过。
不,也有一次。
那回是在某次秋狩上,沈少聿骑射了得,在那天是猎中猎物最多的一人,秋狩最后一天返程之际,众大臣连同一些随同妃子称赞沈少聿,当时于胶怜听到却没有附和。
他勾手指叫沈少聿过去,沈少聿不能违抗圣意,在众目睽睽中走近于胶怜。而后于胶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做得好。
沈少聿没来得及产生受宠若惊或是其他情绪,眼中便看到于胶怜拿出帕绢,毫不顾忌其他人,里里外外地擦了擦手指。
不是真的要夸赏他,是想给他难堪和绝望,告诉大臣别忘了他只是一条狗,再厉害也是。
沈少聿回想着往事,紧握的手指嵌进了掌心里,将指节撑出了白,他神情不变,似乎没有听见于胶怜的问话,木头桩子一样目视地面:“刚才陛下进这间房做了什么?”
谁想于胶怜困惑地仰了一下头:“什么进房间?我没有进这间房,我一直在和宁王说话,刚起身没多久。”
沈少聿的目光从于胶怜身上移到桌上的那瓶茶水中。
茶水潋滟,清澈,又敛着危险。
于胶怜说他没有进房间,但他明明见到了。
嘴巴可以撒谎,但眼睛不会。
他亲眼看到了于胶怜进这间房,那时房中并没有别人,只有于胶怜,也只有于胶怜可以投毒。
宁王已经上交所有兵权,没有任何危及皇权势力的风险,难道这样也不能放过,这样也容不下一具早已经年迈了的身躯?
沈少聿背影矜傲,眼也不抬地说:“陛下自己回吧。”
“好吧,”宋吟嘟嘟囔囔有些失望,用搓热的手放到脸上几秒,转身往门口走,走了没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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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忽然又回头确认,“你真的不回吗?刚才宁王说你可以先回,改日再来。”
沈少聿额角微跳,太阳穴仿佛被人用针扎了几个漏洞,狂风顺着洞孔往里面钻,他头疼欲裂声音却很稳:“我不回。”
宋吟又是一声好吧,他看出沈少聿今天格外排斥看到自己,他也不强人所难,准备自己先回了。
沈少聿在他转身之后,被黏了胶的眼皮忽然上抬,目视着他走出房间。隔了片刻大堂内响起了声音,没过多久便逐渐消失,人已经出了宁王府。
吸进一口凉气,沈少聿坐到桌子旁,伸手端起那杯茶水,脑中又想起于胶怜那副无辜的神态。如果是装的,那应该搬个戏台子让陛下去演,实在是瞧不出端倪。
茶水映着一张俊俏端正的脸,沈少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半柱香。
半晌之后沈少聿忽然起身,连着杯子和茶水一起倒掉,推门走出宁王府。
……
被兰濯池打了的痞子叫二柱,名字是他哥起的,说是贱名好养活。
他被打废了,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四天,大腿和胳膊的骨头断了几根,但凡动动身子,牵一发动全身地疼,只要是衣服遮住的地方处处是淤青。
二柱从出生起没吃过这么大的瘪,他不能动就老实躺着,脑子动,他在床上左思右想那天打他的人会是谁,细细一琢磨,琢磨出了五六个可能,他得罪过不少人。
他又花了一天时间在这五六个可能中进一步筛选,最后他凭借脑中唯一的画面确认了人选。
那天打他的人给他从头到脚套了麻袋,闷头拿着棍子打,那根棍子上兴许有太多木刺,又或者麻袋本身就有个缺口,他被打着打着眼前就有了光亮。
他看到那个缺口里有一双腿,很长,大腿连着小腿再连着脚后跟每一寸都像拿刀子精心磨过,打他那么狠劲,腿都不晃一下。
二柱脑子疯狂有着一定要看清是谁的念头,他强撑开眼皮,哪怕额头上的血流进鬓角再流进他眼中,他也丝毫不敢错过一刻的画面。
很可惜他没看到那个人的脸,但他看见这个人很高,即便脸长得不好,有那副身子也能引得无数妇女前仆后继,二柱见过的人要么是和牛那样毫无美感的高壮,要么就是矮矬胖。
唯一见过这么高这么有美感的人,只有那天见到的疯子,扇了自己一巴掌的那个男人。
一定是他了。
他就说排个队都能拔刀子的人,怎么可能真听他的话扇自己巴掌。
原来在这等着呢,背后报复。
二柱把后槽牙咬得嘎巴响,真当他是吃素的!
二柱人高马大,也帮着他哥在地里操劳了那么些年,身体素质好,痊愈得快,在床上没躺几天就下了地。
他蹲守在上回的小巷子中,一天蹲好几个时辰,有时候连午膳晚膳都在巷口解决,眼睛浑浊地扫着每一个过路的人。
直到今天他终于扫到了想见到的人,二柱鼻中喷吐出兴奋的呼吸,眼里既有怒火也有不为人知的激动,虽然不是打他的那个贱人,但这个也不错,上回两人那么亲密,保准能引蛇出洞。
宋吟刚出了宁王府,没上马车,去街上买了一个酥油饼。店家给他用油纸热乎乎包起来,他拿在手里往马车方向走。
马车背对着他,他刚要到马车那边,忽然被一双臭烘烘的手捂住了嘴。
宋吟被那股熏天的臭气臭得一趔趄,捂住他的手黝黑粗犷,和他的肤色完全不在一个色盘上,一根手指顶他两根粗。
沈少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于胶怜早应该到了半路,但他出门后,一眼看到于胶怜的马车还停在府外,一动也没动。
沈少聿皱起眉,大步踏上去询问车夫。
车夫战战兢兢回他说陛下去买葱油饼了,买了半柱香都没回,他以为是陛下路上遇到熟人被拉去了哪家府邸,不敢随便走,只能在这硬等。
沈少聿转身上了街,今天街上气氛反常,而他耳力极好,走到半途中听到有几个百姓在小声叨叨。
“那二柱最近越发嚣张了,那么多人看着就敢上手绑人。”
“那小公子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怕是要受罪了。”
“我看到有人去县衙报官了,不过那二柱在县衙里有点关系,怕是报了也没用。”
沈少聿将那些声音全部听进了耳朵里,他们脸上的表情可惜哀叹,好像马上会有一具血流不止、浑身破烂到看不出一块好肉的尸体被搬出来,他手指没有自主意识地动了一下,鞋子被人踩了一脚也没察觉。
下一刻他大步走向前,问那些人刚才是在哪里看到的。
二柱刚把昏倒的人放到推车的草席上,巷口就出现了一个人,那人逆着光,肩膀平阔身形也高,后背端正并不佝偻。
二柱擦了擦眼睛,这才看到那只是个陌生人,并不是那天打他的那一个。
哼着歌绕到推车后面,二柱刚把手放上去,后脖颈多出了一道厉风,二柱只觉得鼻尖和口中喷出了一股血,没用多久他就软倒在地上。
视线模糊之前,他看到自己好不容易蹲来的人被人抱了去。
前有妲己,后又有个男妲己,那人身边怎么都是些高大男人,还一个个那么紧张着?
二柱含着血骂了一声脏,被同性压下去的愤怒让他用尽力气睁开眼,看清了那两人的面貌。
兰濯池这个时候被上门说亲的媒婆缠上了。
他刚送走一个想寄存尸体的人,还没坐下歇一歇,媒婆循着味就飘上了门。
兰濯池一般不给人摆脸色,也没赶走人,他坐在院中雕着一串手链,嘴边含笑着应付媒婆,眼尾的不耐烦藏得不露山不露水。
“兰师傅,你看你那个走了那么多年,你一直单着,怎么就没想过再找一个人过日子呢?”媒婆拿着手绢掩住红唇,极力劝说,“人还要活那么久,没人扶持着过多孤独?兰师傅你相貌这么端正,还有营生手艺,京中的姑娘哪个都倾心你。”
话锋一转媒婆有些不自然道:“也有几个少爷,兰师傅你要是想……”
眼看话题要往不可控的地方发展,兰濯池眉心微向里皱了一下,而后重新舒展开,他把雕好的手串放到一边站起身:“我已经有了感兴趣的。”
男人一站起来,那副身材带来的澎湃热意就扑到了媒婆身上,媒婆满脸讶色:“上回兰师傅还说要单一辈子,莫不是为了打发我骗我的?”
兰濯池撩眼看她:“也是最近才感兴趣的。”
媒婆闻言松了口气:“那看样子时间不久,说不定兰师傅是一时兴起,其实并没有多喜欢。我做媒婆这么多年,看过很多对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嫁还是要看……”
兰濯池佯装诧异地打断:“我昨晚还梦到了他,梦到我伏在他身前捧着他的胸脯喝奶,这也是一时兴起?”
直白粗俗的话打断了媒婆的声音,她捏紧手帕看着面前这个仍然俊俏的义庄师傅,红唇张了又合,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仿佛被封了胶布。
她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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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故作平静地笑笑,身后院子的大门砰地被打开,下一刻媒婆就见面前这个游刃有余的男人变了脸色。
媒婆朝后看去,只见一个同样高大的男人抱着人急匆匆进了门,兰师傅的目光一刻都没在男人身上停留,从始至终在看男人怀里的人。
媒婆干这一行,当然懂什么样的男人最有市场,有些没有钱没有本事的,只要脸和身材够硬,照样有一大堆人飞扑。
而新进来这个男人就属于这一类,媒婆抓住商机一般眼睛放光盯过去,谁想这人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沈少聿抱着于胶怜走到兰濯池身边,手指微微抽着,他眼眶里的水流过高挺鼻根,焦急得脸上不知作何神情。
兰濯池阴着脸色看过来,身上笼罩着一股可怕的气息,还没有进一步扩散,下一秒就听到他这个小叔子声音又快又闷地说:“他被人绑走了,我没看好他。”
兰濯池伸出手在于胶怜鼻尖底下探了探,还有气,应该是被弄了迷药。
探出这点后,兰濯池阴寒的眉间放松了一点,抬眸,复杂地看了一眼小叔子。
他这小叔子精通各种毒药,应该看得出小皇帝只是中了迷药。
怎么还是一副这个样子?
义庄院中响起小徒弟们搬板材的哼哧哼哧声,兰濯池抬手解开发束上的皮筋,咬在嘴里,又伸手拢了拢黑发,整理好之后伸出手重新拿过皮筋。
皮筋划过虚空,挂上了修长的指尖,一点潮湿从他口中断开,兰濯池重新将皮筋撑开绑住头发,下一刻他睨下来眼皮,对着他的小叔子冷冷说。
“出去,别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遇到事就哭。没出息。”
沈少聿看到兰濯池从他手里接过了人,知道兰濯池会照顾于胶怜,心头一块石头落下。他轻轻吸了下鼻子,脸上没什么神情,还在面无表情地流着泪。
第110章逃到林里的可怜皇帝(15)
二柱下的迷药剂量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多,他一开始就不认为宋吟能打过自己,只下了一点,通常体质好一点的人差不多过半柱香时间就能醒。
宋吟今天午膳没吃多少东西,将近半个多时辰才恢复意识,他还没睁眼就感觉身下触感不太对。
宋吟来到这个世界只睡过两张床,一张是皇宫里那张下人们精心铺整过的床榻,另外一张是他下定决心再也不踏足的房间里的那一张。
宋吟一秒睁开眼,他在义庄。
这回应该加上一个又字。
宋吟环顾头顶和四周,又撑起胳膊看身下的被褥颜色,犹不死心伸出手用指腹摸了摸那粗糙的触感,最终确认就是义庄的那间房,他是不是和这里有什么孽缘,一周几回了这是。
本来兰濯池就总以为他故意在面前晃,说不喜欢也是在欲拒还迎耍花样,今天又来一次,这么频繁,兰濯池构造不一般的大脑又得怎么误会?
宋吟光是想想就打一个凉颤。
迷药散去后的大脑有些迟钝,宋吟先是得出他又出现在义庄的事实,而后才慢慢回想起晕过去前的种种画面。
他当时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脸,但那人身上如同特质般的臭气太刺鼻,宋吟不用看脸都能想起他是谁。
那天他和陆卿尘就和那人掰扯清楚了,也没欠钱,顶多有两句口头纷争,不至于盯上他啊?
宋吟迷惑地抠了一下枕头上翘起来的角,没注意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直到房门被打开,宋吟如临大敌地后退贴上墙根,下一秒仿佛就要拿起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全裹起来,守贞洁似的。
好像外面的人一进来他就会遭殃。
门口端着盆清水的兰濯池挑眉,眼中的阴寒聚了又散,他想开了,不和于胶怜计较,他要真计较那么多,这些天迟早要被于胶怜气出毛病,年纪轻轻得个不治之症。
兰濯池单手端盆,若无其事地走进去:“今晚陛下要睡义庄,收拾收拾洗把脸,等下叫人进来给你送饭。”
宋吟听到前面那句话差点没吓死,他睡外面地上都不会再睡义庄,更别谈整整一个晚上,他当即就要下床:“我不睡,我得回去了,虽然我不知道我怎么来的,但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好多奏折要看,我的车夫还在府外……”
双脚离开床榻踩到鞋上,兰濯池没拦,只自顾自地把水盆放在床头的桌子上,过了会他开口提醒:“陛下不想留也要留。”
不用多久宋吟就理解了兰濯池的意思,他穿好鞋,想要起身,但是双脚使不上力气!
兰濯池把水盆放好,扭头微笑着看床边一副多次尝试但纹丝不动的于胶怜:“迷药还没完全散,现在陛下只能说话,动上半身,下半身得明早迷药彻底没了才能动。”
宋吟抿唇憋了憋:“我让车夫抗我回去。”
兰濯池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勾唇说:“车夫走了,我和他说陛下今晚要在义庄做客,不回皇宫。”
他没有那么说过,宋吟翻了个白眼,他双手抓着两侧衣摆,不可置信使了好几回力气,两条腿依旧像面条一样做不出站立动作,膝盖骨似乎缺了块似的。
宋吟放弃了,他舔了舔许久没进过水的嘴唇,不再挣扎:“我记得我被人……我是怎么出来的?”
兰濯池眉梢稍挑,他偏头往后看了一眼:“陛下右相舍身救出来的。”
宋吟这才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沈少聿身上衣袍没换过,把人抱到义庄的路上蹭到了不少稻草和浮灰,模样狼狈,最重要的是眼眶边边上都是红,眼睫毛似乎泛潮了。
虽然这么形容不合适,但很适合,像一颗蔫白菜似的,埋进别人肚子里就能掉眼泪。
宋吟还没见过沈少聿这幅模样,他有点不敢多看,快速看了眼门口硬邦邦站着的沈少聿,抿抿唇将帽子扣到兰濯池身上:“你骂他了?”
兰濯池笑:“我是什么人,怎么敢越过陛下教训沈右相?”
宋吟皱起眉,兰濯池今天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兰濯池不仅阴阳怪气,他还想把柜子掀翻,从于胶怜进义庄起,他还没问过小叔子他们今天出宫跑去了哪,于胶怜又去见了谁。
以于胶怜的性子,出宫不一定办正事,说不准是去见了他不认识的情夫,回去路上才又被人盯上,他对这种不能掌控的事无端起火。
不问。
今晚要想睡个好觉就别问。
宋吟不知道离他一尺之远的兰濯池又在心里想他在和哪个情夫拉拉扯扯,他要是知道,会想掰开兰濯池的脑子看看,怎么一天到晚没想过正经事?
兰濯池从齿缝中挤出声音,催促他洗脸。
宋吟回过神来凑到床头掬手捧起一点水洒到脸上,他刚醒来没想太多,现在才想起来自己被一只茅坑里的手捂过脸,还被放在推车上,草席里不知道藏了多少跳蚤,身上一定脏得很。
宋吟把自己的脸都洗了一遍,他拿起床头的帕巾认认真真擦干,擦完忽然想到重要的事,仰起头看兰濯池:“兰濯池,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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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庄也有好几年了,这附近的事你应该都知道吧。”
兰濯池撩眸看他一眼:“看是什么吧,怎么,陛下想问附近哪家人癖好是男子,也让我整理出一份名单即日送到皇城?哦,忘了,陛下不让我寄信到皇城。”
宋吟:“……”
他狠狠捏紧手中的帕巾,看到门口一直走神的沈少聿似乎动了动,连忙抬眼瞪兰濯池:“你说什么啊,你怎么整天都想这些?”
“我整天想?”兰濯池劝说自己放平心态,但于胶怜总撩火,“以前是陛下成天想,用我提醒陛下吗,你最初见过我一面之后,每天都要来义庄一趟,陛下来见我还能做什么,难道是想和我凑一桌玩叶子戏?”
兰濯池似乎在回忆,回味:“以前虽然烦,但至少嘴上坦诚,发骚也不嘴硬。”
越说越不着边。
宋吟看门口沈少聿好像没听见,松了口气,急匆匆开口制止兰濯池继续往歪地说:“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附近林子的事?别人告诉你的,你不经意听到的,有吗?”
换作以前兰濯池会问他哪片林子,但他已经从陆卿尘口中听说过了,他眯眼:“没有。”
宋吟被他过快的回答速度弄愣了下:“一点都没听过?”
兰濯池将另一条帕巾也过水打湿,俯身捉起于胶怜的一只手,给人擦净手上的灰,口吻不善:“我每天要做棺材要捞尸要下葬,陛下,你觉得我有闲工夫去打听一片林子的事?”
宋吟从兰濯池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在对方阴寒的视线里自己给自己擦了擦,界限划得很清,擦完他又抬起俏生生的一张脸,好像不知道已经把人得罪了透:“那你这两天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不管是多小的事都行。”
他其实可以贴公告板,让了解林子过往的百姓上报给他,但阻止不了为了银钱浑水摸鱼故意编造出假消息的人。
也能让几个丞相出宫去问人调查,但没有交情,别人不一定全盘托出,利用官位压人的话,又太败好感。
想来想去,还是让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兰濯池去问最合适,别人不会起疑。
兰濯池额边青管毫无预兆地抽了一下,别人求人还知道说拜托求求你,看看于胶怜,只会仰着张脸问能不能。
他既给人提供睡的地方,给吃的,给穿的,还要帮忙跑前跑后做累活,于胶怜一个求字都没有,他俩是什么关系?
没好到那个地步。
兰濯池看着于胶怜手指尖的软肉,牙齿微磨,仿佛齿间已经恶狠狠咬住了那块肉,他摆出一副毫不感兴趣的模样。
给自己没事找事的东西,他懒得做。
刚要开口说陛下另寻高明,兰濯池又狠狠阖眼,他不答应,到时候于胶怜又要跑去求哪个情夫。
于胶怜又开口了:“行吗?”
“说不行,万一陛下下旨砍我头怎么办,”兰濯池心里的斗争只持续了没多久,他一副勉为其难的口吻,“我抽空打听吧。”
宋吟听他这副语气,两边的手指把床褥抓起来一点,兰濯池已经转身出了门,他一走沈少聿也垂下眼跟着一道走了,没多久兰濯池的小徒弟端着饭菜进屋给他放到桌边。
宋吟捧起碗看了眼窗外天色,他这一昏大概昏了很久,估计有戌时一刻了,偌大的义庄被黑暗笼罩,诡风卷着屋檐下面的灯笼。
宋吟快吃完的时候,小徒弟没被差使就殷勤地端着热水和帕巾进了屋,给他收走碗筷,还给他留了几本故事书,比兰濯池体贴多了。
双脚没有知觉,宋吟只能把腿放到床上面,将热水端过来一点点,还像刚才那样掬手捧水,洗净之后宋吟竖耳听外面的动静,听到门外静悄悄的,放心地把被子盖过肩膀。
睡一觉就能走了。
因为还有迷药残留,宋吟虽然昏了大半个白天,一闭眼还是睡了过去,还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放在皇城,早就过了早朝的时间。
宋吟慌慌张张掀开被子,发觉双腿能动了,不作犹豫就坐到床边穿上鞋子。
刚站起身,宋吟余光猛然看见角落那张板凳上坐了个男人,是兰濯池,男人换了一身黑色衣袍,闭着薄薄的似乎能看到血管的眼皮,一双手背放在小腹上,背靠着椅背似乎睡着了。
自己有床,怎么跑进这里来睡啊?
宋吟很快想起来了。
昨晚兰濯池的小徒弟给他送水的时候和他闲聊了几句,小徒弟说他师傅每天都要进这间房雕手串,只有在这间房里才有手感,偶尔雕累了就会在这睡一觉。
宋吟目光下移,看到兰濯池手边是有一个没成形的手串,桌子上铺着一些细碎的木屑。
宋吟转过脑袋,重新看向床头。
兰濯池应该是不久前进来的,床头的盆里换了一盆新水,还散发着热气,但有些温了,再放会就要凉了。
宋吟昨晚一晚上都睡得很熟,也没发生什么事,但因为对这间房有心理阴影,他不太想在这多待,他准备洗完漱就出义庄,他站在床头弯下腰,把双手放进水里。
捧起来洗了两把脸。
放下手刚要再捧起水,忽然感觉屁股凉了凉,像是要把他裤子扒了,宋吟飞快回头去看,看到兰濯池还维持着刚才那个动作,闭着眼在睡觉。
宋吟狐疑地抿着嘴巴,又弯腰去捧水。
他还以为有人在看他。
但兰濯池睡着了。
应该是感觉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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