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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多疾 山河不倦 42999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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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看过去。

裴父垂着眼皮,放在桌子上的手慢慢收紧:“当年围攻幽州的敌军并没有战败而退,也谈不上卷土重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戏,为的就是诱杀幽州护城军。”

云无恙满脸不敢置信:“一场……戏?”

“这也是我后来才想清楚的。”裴父看着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下来,眼底有挣扎过后的不忍,“如果真如传闻中一样节节败退,又怎么那么快就卷土重来?一切都是假的,是他们狼狈为奸,勾结敌国。”

姜玉楼沉吟片刻,叹息出声:“你既然能猜到这一点,想必早就有所怀疑,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次,是吗?”

裴父闭了闭眼,脸上显出难堪的神色:“是,我当时之所以会辞官,就是因为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裴折此时已经完全顾不得自己还坐在金陵九腿上了,情绪激动:“辞官?”

裴父没作声。

姜玉楼为他解答了疑惑:“你父亲曾入朝为官,是右相的门生。”

裴折呼吸一紧,牙齿都在打颤:“爹,真的吗?”

且不说右相在迫害金陵九的事情上参与了多少,幽州一战中,被陷害至死的幽州护城军,还有被坑杀的百姓,这么多条命,叫人怎么都无法原谅。

裴父看了他一眼,语气痛苦:“是。”

虽然他早已辞官,并未掺和过幽州一事,但在此之前,也曾助纣为虐,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姜玉楼适时开口:“当年右相是主考官,对很多人有知遇之恩,纵是没同流合污的心,也逃不过这层关系。”

主考官和头名学子之间,总会有这么一层知遇之恩,这是没办法选择的。

裴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实在没办法接受他们做的事,才离开了京城,因为了解的内情并不多,所以没有被过分为难,但后来阴差阳错……”

他看向裴折:“右相一党中有我相熟之人,我曾救过他,当你卷进大漠之事后,我迫于无奈,是找了他,恰巧,他是奉命解决此事的人。”

金陵九把玩着裴折的手,在他的手指上慢慢撸过,神色自若,随意地笑了笑,声音中带着些许讽意:“怎么就……没杀了我呢?”

他对当年的事了解得并不清楚,记忆的缺失令他心里产生了极大的不安全感,创建了天下第一楼之后,动用了很多力量和手段,去调查当年的事,虽不至于一清二楚,但也基本能顺着捋明白事情始末。

姜玉楼闻言一怔,并没有表现出异常,只是置于身前的手收紧了很多,圆润的指甲在掌心深深地刻出月牙形的印子。

他终究还是没处理好,辜负了她的信任,才让金陵九陷入这种自我厌弃和痛苦之中。

裴父的脸一白,早已失去了拜堂前的强势,不敢抬头看他:“当年之事,虽是我从中周旋,但奉命前往大漠之人与我相同,亦是不愿参与右相谋划之事的,只不过他没有我幸运,他是武将,甫一入朝,便接触到了右相一党中最机密的事,自此再无法脱离。”

金陵九似乎觉得他这种说法十分可笑,玩味地重复:“无法脱离?”

裴父叹息出声:“家眷亲族尽被控制,稍有异动就会危及生命,一人可不惧生死,但至亲血脉,府上近百人数,怎能皆不在意?”

话音刚落,喜堂内便响起一阵唏嘘之声,最后倒是沉默许久的云无恙先开了口:“因为在乎自己的家人,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毁掉别人的家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被春末的凉风吹了月余,只剩下料峭的冷和彻骨的阴寒。

这句话轻飘飘的问话像一把钢刀,直直地插进了裴父的胸膛,将他那点侥幸撕扯得粉碎,露出里面不可见人的自私与怯懦。

云无恙并没有期望得到答案,最终他只是红着眼跑了出去。

裴折与他自小一块长大,心里不落忍,想起身去追,却被腰间的手狠狠勒了回去。

隔着红色面纱的气息削减了几分暧昧,裹着不知名的情愫,喷洒在裴折颈后,他觉得痒,又觉得危险,像是被猛兽盯上一般,心内躁动,坐立不安。

“想去哄他?”金陵九压低了声音。

这一句话像是耳语,坐在主座上的姜玉楼和裴父并没有听清,只看到他们在咬耳朵,亲密无间。

裴折脊柱发麻,腰间的胳膊越来越紧,他几近无法呼吸,连否认都有些勉强:“不是……”

金陵九漫不经心地“嗯”了声:“那就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金陵九的状态不对劲。

裴折后知后觉,终于发现了这一点,他试着回忆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确定了从金陵九问出那句话开始,情绪就不稳定了。

是他的错,真相的冲击以及内心的愧疚令他心绪大乱,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裴折心里蔓延上一丝针扎般的疼痛,他侧了侧身,那双总是明亮狡黠的眸子紧紧盯着金陵九,里面盛满了温柔缱绻的爱意,还有无法忽视的哀伤。

金陵九仿佛被重锤狠狠击打了一下,下意识卸了胳膊上的力气:“裴折……”

他被深不见底的情绪包裹着,那像是湖水,要将他整个人都溺毙在阴暗的过去之中,可就在刚刚,天光乍破,阴霾被驱散。

金陵九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恢复了正常。

他的声音中罕见地透着笨拙:“别哭,娇娇。”

裴折没想哭,但他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砸在深红色的喜服上,砸在金陵九的手背上。

“九哥哥……”

他声音发哑,这一句并不好听,粗砺得像是用石头磨过,再说不出更多的字。

姜玉楼起身,对裴父做了个手势:“可否一叙?”

是摆明了要给两个孩子留出单独的空间,裴父无可奈何,跟着他起身离开。

楼梯口上,众人不发一语,跟着姜玉楼一起过来的老头抱着胳膊,一脸无所事事,在他身边,或站或蹲着一群人。

穆娇红着眼睛,唤了声“爹爹”。

姜玉楼怔忡一瞬:“穆儿可是有事要和爹爹说?”

穆娇抿紧了唇,点点头。

姜玉楼叹了口气,看向裴父:“对不住,没办法陪你叙旧了,今日尊夫人受惊了,所有需要,可叫人传唤医师。”

说着,他冲左屏微微颔首,后者垂下眼皮,极有眼色地叫人过来,带着裴父去裴母歇息的房间。

姜玉楼和穆娇走远了些,两人之间隔着一米的距离,有种莫名的疏离感。

左屏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脊背绷直,仿佛一把拉到极致的弓,再紧上一分,就要折断了。

抱着胳膊看戏的老头撩了撩眼皮,伸指在他小臂上一点:“小子,你们不是一路人。”

左屏猛地卸了劲儿,整条胳膊都麻了,收回视线,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喜堂里只剩下裴折与金陵九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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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折从没这般控制不住自己,心里乱成一团,紧紧揪着金陵九的衣袖,好似揪着的是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样。

金陵九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双手架着裴折的腋下,将人直接提了起来,调转翻身,又稳稳地放在自己腿上。

两人变成面对面的姿势,裴折双腿分开,跨坐在金陵九身上,他微弯着腰,抵在他肩头,小声呜咽着。

不管怎么开解自己,还是没办法不在意,心里痛得仿佛被剖开了。

金陵九托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觉得对不起我?”

裴折哭的时候并没有发出太大声音,金陵九本以为只是掉掉金豆子,但抬起脸来才发现,怀中人鼻尖发红,满脸都是泪水,几乎要背过气去。

他又气又心疼,好似被攥住了心脏,掐着人的脸颊,喉咙发沉,命令道:“不许愧疚!”

裴折张张嘴,抽噎着:“对,对不起,我做不……到。”

金陵九的手松了松,在他脸上滑动,擦拭着:“那些事都与你无关,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他没办法忘却仇恨,刻进骨子里的痛苦折磨了他十几年,怎么可能轻易释然?

金陵九只能安慰到这种地步,少一分,他觉得对不住裴折,多一分,他觉得对不住自己。

“不,不是的。”裴折抓住他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吻了吻,“我说对不起,不是因为我爹做的那些事,我没有参与过那些事,不会去背那些责任,我只是,对你问心有愧。”

金陵九愣了一下,眉眼缓和下来。

是了,裴折是什么性格的人,他早就清楚了,怎么可能会在乎那些事,怎么可能会因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大漠,我走过,我好想你,山河万里,我一直在找你,……”裴折委委屈屈地哭诉着,有些话很没条理,完全不见口才逻辑出众的探花郎模样。

金陵九拍着他的后背,温柔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裴折猛地扑进他的怀里,胳膊绕过脖颈,动作间压住了面纱,将之扯了下来:“可我没想到,是我害你失去了记忆。”

面纱是天蚕丝的,冰冰凉凉,落在手上,因为没人接住,掉到了地上。

裴折在意的是这件事,是他害得金陵九落入险境,是他自不量力,所以他……问心有愧。

金陵九怔了一小会儿,抱紧了怀里的人:“我忘记了那些事。”

能动用手段查到的不过是当年发生的经过,具体的细节根本没办法查到,金陵九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如今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他忽然开始不爽,不是因为忘记了那些细枝末节,而是因为忘记了曾和裴折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从他师父的话中可以推断出来,当年他与裴折定是有很多美好的回忆的。

但很可惜,他都不记得了。

感觉到搂着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到了裴折略带哭腔的声音:“都怪我……”

金陵九捏了捏他的后颈,像每一次亲热前那样,温柔又暧昧:“听刚才你们的话,我应该和娇娇有过很多回忆吧,我不是一个会为了别人不顾自己生命的人,当年你能‘连累’我,肯定是我自愿的。”

他很笃定,用一种冷静又平淡的语气分析着从前的自己。

裴折一时间不知道他的意思,抬起头,表情呆呆的。

金陵九露出一个笑:“为什么要自责呢,你不该问心有愧的。”

裴折跟不上他的逻辑:“嗯?”

金陵九眨了下眼睛,竟然有些俏皮:“你应该想的是,为什么我会为了你做那些事。”

裴折攥紧了手,掌心包裹着一缕头发,是属于金陵九的。四目相对,隔着模糊的泪水,他看到极其深重的珍视。

“为什么?”他顺着金陵九的诱导,问出了那个问题。

金陵九满意地弯了弯唇,额头抵着他蹭了蹭:“如果不是因为我自愿寻死,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寻死”两个字令裴折皱了下眉头,看过来的一眼中带着不赞同的责备,但红通通的鼻尖和眼睛没有任何威慑力,反而令这一眼多了几分似怒似嗔的勾引意味。

金陵九下腹一紧,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这样看我,我会迫不及待想要和你洞房的。”

掌心被睫毛剐蹭着,裴折握住了他的手腕,却没有用力,不是要将他的手拽下来,反而像是帮着他捂住自己的眼睛。

金陵九轻轻笑了声:“娇娇,我选择救你,只是因为你值得我去救,这种值得没人会理解,它是独属于我的感情。”

裴折心口一颤,还没来得及细想,耳垂就被含住了,温热的舌头扫过,留下濡湿和热气,还有一句低吟:“我对你的感情。”

第112章

裴折哭了一通后,第二天就恢复正常了,还是那副风流从容的模样,摇着扇子,根本看不出昨儿个哭成什么狼狈样子。

金陵九打趣他:“看来我哄人的本事见长,讨到了裴郎的欢心。”

想起昨晚发生的事,裴折脸上发热:“你别胡说。”

“胡说?”金陵九挑了挑眉,“昨儿个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全鹿灵的人都看到了,裴郎还想反悔不成?”

裴折皱皱眉头,有些气闷:“口无遮拦。”

金陵九自觉失言,拉过他的手在自己嘴巴上抽了两下:“罚过了,裴郎别往心里去,好不好?”

裴折没急着收回手,在他下唇上摁了一下:“我不会后悔。”

如今已经确定金陵九就是他要找的人,他更是说什么都不会放手了。

金陵九弯着眼,轻咬了口唇上的手指:“说话算数,裴郎可得紧紧握着我的手,要是你反悔了,我可是不会放过你的。再者说,昨晚看也看了,摸也摸了,按着坊间的规矩,裴郎得对我负责的。”

提起昨晚,裴折立马红了脸。

昨晚,天下第一楼。

拜堂礼被破坏了,金陵九不愿意浪费先前的准备,吩咐左屏处理了一下事情,就带着裴折去放妆灯了,是消遣心情,也是昭告众人。

这是提前准备好的,一共上千盏妆灯,塞满了好几间屋子,要不是天下第一楼地方宽敞,怕是放不开这么多东西。

入了夜,金陵九便差人将妆灯搬出来,今夜没有乌云,月明星曜,整片天空都是深沉的蓝黑色,像泼洒在山间的点苍墨,勾出了一片大开大合的暗色。

天公作美,是难得的好天气。

妆灯在南地比较流行,京城少见,裴折觉得新奇,拿着一盏研究。

潇湘江贯彻鹿灵城,沿岸灯火通明,天下第一楼的画舫比当初淮州城的都要豪华,上面布置得红通通的,瞧着喜庆。

金陵九站在画舫前头,微低着头,听下属汇报工作,间或朝后瞟去一眼,视线便在认真端详的人身上流连,再收不回来:“嗯,先这样吧。”

下属极善看眼色,知情知趣的告了辞,不再打扰自家主子和“夫人”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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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九心里巴不得快把看妆灯的人搂进怀里,面上却不显,缓缓踱步过去,他仿佛自带一种从容淡定的态度,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急不忙的。

“瞧出什么花样来了?”他伸手拨了拨妆灯上的流苏,在细碎的声音中看向眼尾飘红的探花郎,之前哭过留下的痕迹还没消退,缀在脸上像描了一段胭脂。

裴折眨眨眼,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映出妆灯的光:“再寻摸寻摸,估计可以看出是怎么做的了。”

金陵九怔了一下,弯眸:“闲的?”

“可不是。”裴折将那盏妆灯放下,轻轻哼了声,“谈完事了吗?洞房花烛夜,把夫君一个人丢在这里,小九儿不觉得有些过分吗?”

金陵九低低地笑了声:“怎么不去找我?”

裴折努努嘴:“还不是怕你嫌我烦。”

裴折蹲在地上,金陵九把人拽起来,一起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嫌谁都不会嫌你烦,别给我扣帽子,躺一会儿,累不累?”

“还好,有些困了。”裴折打了个哈欠,“什么时候能弄完?”

金陵九贴着他的太阳穴揉了揉:“马上。”

底下的人很快安排好一切,裴折和金陵九来到画舫外面,上千盏妆灯自然不会让他们两人放完,只是拿了几盏意思意思。

金陵九取下妆灯的罩子,两根手指夹出中间的烛芯:“来,点上火,等下扔河里头,咱们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裴折拿着蜡烛,没有动弹:“手拿开,再烫着你。”

金陵九撩起眼皮:“烫不着,之前在十三局香铺里,你不是见识过了吗?”

他说的是徒手劈地道入口的事。

裴折瞪了他一眼:“你还敢提!那么危险的事,以后不许干了。”

就算金陵九不疼,他也不想再见着那样的事,无论是因为什么练就的本领,只要出现就会令他心疼不已。

被训了一通,金陵九半点没生气,眉眼里的笑意愈深:“都听裴郎的。”

裴折这才满意,将妆灯点燃:“姜玉楼,你师父是怎么回事?”

他还对金陵九隐瞒的事耿耿于怀,如果姜玉楼不如他想象中那样迫害过金陵九,那金陵九身上的毒又该作何解释?

“关于他的事,我不太清楚。”金陵九帮着他把妆灯放入江水之中,放了信号弹,“毒是真的,我也怀疑过师父,是最近才和他联系上的。”

裴折抬眼:“最近?”

他日日与金陵九吃住都在一起,没见过这人和姜玉楼联系。

金陵九颔首:“在香铺的时候。”

裴折瞪大了眼睛:“那香铺与姜玉楼有关?”

话一出口,他突然想起来,柳先生曾经提到过,姜玉楼进出过十三局香铺。

金陵九拉着他站起身,往岸边走去:“那十三局香铺是一个秘密的联络点,用来传递信息的。”

裴折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你早就知道那是姜玉楼的势力?”

虽然是问话,但他说得很笃定。

金陵九后背一凉,手上用了几分力:“我当时也不是万分确定,只是——”

“呵。”裴折打断他的话,“你是姜玉楼的徒弟,与他相处了十几年,怎会认不出来?”

现在想想,怕是在柳先生提到十三局的时候,金陵九就有了分寸,后来的地道之行也是在做戏,说了那么多有关密室地道的事,八成都是诓他的。

裴折越说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嗤了声:“那被杀死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金陵九暗自在心里斟酌了下,这事能不能说出来:“我也不清楚具体的身份,应当是得罪了师父的人,江湖不比朝廷,恩怨情仇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会被旁人讨了命去。”

“在香铺杀人,就不怕被发现吗?”裴折说完一愣,目光如刀,“你们是故意的,故意引我发现十三局的异样!”

从发现尸体到发现地道,都是金陵九在推着他走,说没有其他深意,怕是没人会相信。

多说多错,金陵九摸了摸鼻子,告了饶:“大喜的日子,说这些糟心事干嘛?”

裴折磨了磨牙,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都拜了堂成了亲,我却不知夫人如此的能耐,装模作样的功夫最是一绝!”

金陵九自知理亏,也不和他吵,顺着讨饶:“当时尚不确定师父是不是敌人,怕打草惊蛇,伤着娇娇,才不得已而为之。”

裴折斜了他一眼:“地道之事也是不得已?”

“那个不是。”金陵九抵着他的肩膀,低低地笑,“都怪裴郎当时的反应太可爱了,我忍不住逗逗你,才胡诌了那么一通。”

他爱极了裴折心疼他着急他的模样,恨不得将这戏演到天荒地老。

裴折气得不轻,想咬他一口:“嘴里没句真话,九公子这脸皮是不打算要了吧。”

“要什么脸皮,我只要裴郎。”金陵九揽着他的肩,足尖一点,直接从岸边往天下第一楼上面飞去,“带裴郎双宿双栖,去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

两人轻功都不错,一直上到天下第一楼的最高层,这里不仅能够俯瞰整个鹿灵城,还有“探手摘星”之称。

接到信号弹的提醒后,分布在鹿灵城中的天下第一楼的人,都纷纷开始了自己的任务。

只见从四周亮起无数盏妆灯,像九天银河倾落人间,留下一片熠熠生辉的星子,散落在城中四处,仿若星火燎原,逐渐亮起更多,烧成一片。

裴折眯了眯眼,顶楼太高,俯瞰整个城池,入目的光景都有些模糊了,只留下星星点点的虚影:“好美。”

散落的妆灯慢慢汇聚在一起,组成一条又一条纵横交错的明亮光带,将本该沉睡的鹿灵城变成不夜之城。

金陵九从背后抱着他,下巴正好垫在他肩上,这是一个很受金陵九喜欢的位置,将人牢牢锁在自己怀里,偏一偏头就能亲到:“今夜之后,全鹿灵的人都会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裴折并不是一个喜欢大肆宣扬的人,但金陵九这番做法,却叫他心生欢喜:“天下倾慕九公子的人不计其数,我算不算横刀夺爱?”

“这算什么横刀夺爱?”金陵九轻嗤了一声,“我与旁人又没牵扯,从来只是你我两人之间的事情,与他们何干?”

裴折爱极了他这种将他人排斥在外的想法,好似世间他们两人之间真的不会被别人影响一般:“那何必费这般工夫,闹得满城皆知?”

提到这一茬,金陵九突然敛了笑,语气有些古怪:“还不是因为你,分别十数载,惹出多少风流情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第一探花是个浪荡子,若是不大肆宣扬一番,万一有人不长眼,来我面前添堵,我弄死他不是还得脏了手吗?”

裴折一噎,对他这歪理无从辩解,半是无奈半是甜蜜地摇了摇头。

一夜之间,满城妆灯如花开,热闹程度堪比年关佳节。

然而事情的主人公却没有心思逗留欣赏,甚至只看了半城花落,就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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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此回了屋里。

天下第一楼的最高层是打通的阁楼,四面镂空,头顶天窗一开,皎洁的月光落在早早安置好的软榻上。四下有层层叠叠的屏风阻隔,将软榻圈在其中,纱幔摇曳,显得旖旎又暧昧。

金陵九用鼻尖蹭了蹭裴折脖颈,怀中人一抖,他忍不住轻笑出声:“冷?”

裴折仰躺在他身上,半眯着眼:“有一点,你鼻子太凉了。”

还未入夏,夜晚仍然寒凉,幕天席地别有一番韵味,但若是冻着就不好了。

金陵九早有打算,嘱托人将准备好的火炉生起,一下子就把四周哄得暖洋洋的了。

裴折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你该不会什么时候都带着人吧?”

以前两人没少亲热,属实有些放浪形骸,避着人还好,若是都被人瞧了去,裴折只是一想,浑身就不自在起来。

金陵九失笑,牵着他坐在软榻上:“我没那般癖好,也舍不得叫旁人瞧见你动情的模样。”

裴折厚得不行的脸皮热了热,罕见的有些羞赧:“咳,别胡说。”

“哪里是胡说?”金陵九拉过他的手,一根一根掰着,笑声低哑,“娇娇动起情来,可不是一般的……”

裴折耳朵一热,听见他带着舌尖滚出调侃的字眼,带着暧昧与热气,好似落在人心尖上,勾人又欠揍:“骚。”

“去你的!”裴折横了他一眼,压着金陵九的衣领,将他怼在身下,“我看你是不想好声好气说话了,打一架?”

金陵九由着他动作,张开胳膊躺在床上:“来,咱们床上打架。”

裴折:“……”

“想什么呢,又想打架了?”

温热的声音从身后缠上来,带着了然的笑意。

裴折耳廓被热气熏红,屈肘推了推他的胸口:“我看是你皮痒欠揍了。”

金陵九嗯哼一声,拖长的调子宛若潇湘江水,揉化了春日的躁动:“是啊,等着裴郎来帮我,像昨夜那般……松松筋骨呢。”

风流的公子哥儿总爱这种轻慢的调调儿,裴折在京城烟花之地浸淫了多年,见得多听得多,心里厌恶得紧,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人用这般语调调侃,且生不出厌恶心思。

再贴着恐怕会出事,裴折一个转身,从金陵九怀里溜出来,挑着眼皮:“说得不清不楚,好像真做了什么似的。”

金陵九的脸色迅速黑沉下来:“没做是因为什么,你还不清楚?”

昨儿个人都剥光了,但是没做到底,两人在床榻上亲亲热热地打了一架,甚至都抵上去了,在金陵九想更进一步的时候,裴折拒绝了。

不是玩笑的拒绝,冷下来的眉眼还残留着情动的痕迹,但裴折十分冷静,眼底含着一丝倔强的哀求。

金陵九能看出来,裴折不是真的不愿意,他是有所顾忌。

“是因为九哥哥疼我。”探花郎自知理亏,刻意卖乖,又把自己送进人家怀里,“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吧。”

虽然解开了一系列谜题,但对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太大改变,裴折是带着任务来的,现在任务与金陵九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可金陵九的态度很明显,不愿意与他谈及这方面的事情。

他们都有想要做的事情,儿女私情之外,还有家国大义,不是那种会为了感情改变自己想法的人。

两人心照不宣,明白各自的心思,同时又憋着一口气,想堂堂正正的赢过对方。

在一起没待多久,姜玉楼就找过来了,带着之前那个穿着邋遢的老头。

金陵九微微颔首:“师父。”

姜玉楼瞥了眼旁边的裴折:“劳探花郎倒杯茶。”

金陵九微蹙眉头:“师父想喝什么,我让人去给你准备。”

虽然知道姜玉楼是为了支开裴折,但这种明显带有命令意味的话,还是令他不喜。

裴折倒没觉得被针对,拍了拍金陵九的胳膊,乐呵呵道:“我去就行,正好见识一下天下第一楼里都有什么名贵的茶叶。”

老头跟着裴折一块出去,将门带上。

金陵九垂着眼皮,看不出情绪。

姜玉楼转了转手上的扳指:“你动心了。”

他一手将金陵九带大,了解哪句话是认真的,哪句话是在做戏,方才为裴折开口,绝不仅仅是演出来的。

金陵九撩起眼皮:“已拜了堂,我以为师父心中早就有了数。”

姜玉楼皱皱眉头:“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原计划?”

天下第一楼居于鹿灵城中心,从高处俯瞰全城,有一种尽在掌握的感觉。

金陵九倚在窗边,瞧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声音平静:“他是最适合的人选,计划已经推到这种地步,我不可能放弃。”

姜玉楼沉默了一会儿:“你不信他。”

金陵九勾了勾唇角,眼底没有一丝笑意,仿若寒潭深处不化的冰,冷凝而坚硬:“是他不信我。”

茶沏得很慢,裴折端进来后,扫了眼两人:“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金陵九冲他招招手,一改刚才的表情,也不顾姜玉楼在场,就撒起娇来:“裴郎,要抱抱。”

裴折没搭理他,把茶放在桌子上,给姜玉楼倒了一满杯:“您可要多喝点。”

金陵九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又开始嚷嚷:“我也想喝。”

裴折睨了他一眼:“你不想。”

看姜玉楼没有动作,裴折抱着胳膊催促:“姜先生别不是不给裴某面子吧,尝尝,保管你没喝过这等滋味的茶。”

茶汤略有些浑浊,却又不像是沏酽了,姜玉楼被盯得不自在,端起茶杯:“有劳。”

裴折笑得不怀好意:“第一次动手,味道若是差了些,姜先生别介意。”

他转头欢天喜地地扑进金陵九怀里,小声嘀咕:“我看见你这里有好多种茶,听侍候的人说,还能做果子味的茶,你给我做点呗。”

金陵九眼底含着笑:“想喝?那你——”

赶在他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之前,裴折捏了捏他的腰:“等会儿再说。”

金陵九稍稍有些不耐烦:“等到什么时候?”

裴折伸了个懒腰,靠在他怀里:“等你师父喝完我敬的媳妇茶。”

这一声没有压低音量,既是回答金陵九的话,也是说给姜玉楼听的。

姜玉楼暗自叹了口气,都说到这份上了,这茶是不喝也得喝了。

看着姜玉楼喝了茶,裴折才罢休,赖着金陵九往外走:“走走走,咱们沏茶去。”

两人离开后,跟着姜玉楼过来的老头直接坐下,倒了一大杯茶,一口灌了下去:“放心吧,没毒,那小子泡了好多壶倒在一起,想捉弄你,临了又改了主意,重新沏的,这一壶我瞧见了,放了不少大补的药材。”

怪不得茶水有一股药味,姜玉楼捋了捋舌头:“他是个不吃亏的主儿。”

老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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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欢快,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喜欢上小九,明里暗里的亏恐怕吃不完。”

姜玉楼不喜欢药味,放下了这杯难以下咽的“媳妇茶”:“说不准是谁吃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另一边,去沏茶的两个人在路上就闹起来了。

金陵九笑了笑:“媳妇茶?”

裴折脸上有些不自在:“随口说的,还不是为了诓你师父喝我精心准备的茶,啧,我这样捉弄你师父,你就不生气?”

“气,怎么可能不气。”金陵九揽着腰把人压在怀里,在挺翘的地方抓了一把,“新娶回家的媳妇儿胆大包天,我可得好好收拾一下。”

裴折懵了一瞬,直接炸了毛:“把手拿开!”

金陵九得寸进尺,又揉了两把,戏谑道:“这么大火气,看来得给你煮一杯去火的茶了,免得火烧起来,把我这后院闹得不安宁。”

裴折挣扎的动作停了一瞬,忽然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变幻莫测。

金陵九那样的身份,如若日后得偿所愿,必然会有后宫佳丽三千人,且不说他能不能与男子牵扯在一起,必定不会与一个人相守到老。

在邺城中时,他已经尝过此番滋味,若日后亲眼看着金陵九和其他人纠缠在一起,他绝对会受不了的。

裴折心气不宁,胸腔中燥郁难耐,脑子一抽,话便出了口,带着锐刺和火气:“那便别让我入你的后院,咱们清清白白,少些联系,少些牵扯,自可相安无事。”

金陵九没有回话,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那张脸一旦没有表情,便显得有些冷漠,不见半分情意。

裴折说完话就冷静下来了,止不住后悔,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动仿佛是一把刀,将他藏在心里的怯懦和不安撕开来,完完整整的暴露在金陵九面前。

天下第一楼的九公子,到哪里不是被捧着,何必受他这份气?思及此,裴折道歉的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娇娇是在吃醋吗?”

那张艳丽的脸勾出点笑模样,好似点睛下笔,瞬间便生动起来。

裴折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攥住了金陵九的衣袖,回答了这个曾令他无比羞耻的问题:“是,是在吃醋。”

回答过以后,胸口中压着的大石头突然不见了一般,他既轻松又快活。

金陵九弯了弯眼:“我很开心,因为娇娇很喜欢我。”

裴折仰起头:“那你呢?”

“我?我一直在等你问我。”探花郎破天荒的剖白太过可爱,金陵九不舍得再逗下去了,将袖子上的手扯下来,与自己十指相扣,“与我成亲的人是你,再也不会有其他人,我这一生,只有娇娇。”

十分不现实的回答,理智上不敢相信,情感上却叫嚣着欢欣。

裴折不是好糊弄的人,举起两人交握的手,抵在金陵九的心口:“若是你站上最尊贵的位置,手握最高的权力,这里会不会住进其他人?”

金陵九眸底好似燃起了一簇火,要将眼前人和自己都烧成灰烬,彼此相融,再没办法分开:“这里只会住一个人,是我眼前人,心上人,无法证明,愿与娇娇剖心为证。”

他拿出一把精巧的匕首,贴着玉带插在裴折腰间,这匕首是刚打造出来的,从十三局离开,他就命人去做了,今儿个刚到手。

特地为裴折做的,和他那把是一对。

裴折拉过金陵九,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没了之前的紧张失态,笑意矜狂:“不知道你们江湖儿女相许一生是怎么做的,我们读书人都是从一而终的,金陵九,你既答应了我,便要作数的。”

金陵九低低地笑了声:“江湖规矩,负心之人合该千刀万剐,你怕吗?”

他心里有一头喂不饱的野兽,看着眼前人才能安抚一二,若是有朝一日笼子被破开,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裴折扬扬眉:“那便按你们江湖的规矩来,要不白头偕老,要不死无全尸。”

说完之后裴折自己都笑了,这世间怕是再找不出像他们这样的有情人,给彼此的承诺都如此血腥。

不过他们甘之如饴。

说开了以后,两人又黏糊在一起。

为满足自家娇娇,金陵九亲手泡了壶果茶:“过来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茶水里有晒干的梅子,热水一激,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酸。

裴折眼睛一亮,捧着杯子抿了一口:“好喝!”

金陵九又给他倒了一杯:“还有很多种不同的果子,来日方长,定让你一一尝过。”

裴折眨眨眼,提出要求:“要你泡的。”

探花郎暗自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番,越发娇气了。姑娘家总爱撒娇,以往每每见着,他总觉得腻歪,直到亲身体会了一番,方才知晓其中的趣味。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事务繁多,免不了要费些心思。”金陵九勾了勾他下巴,凑上前去,尝了一点茶汁,“不知裴郎能给我什么好处?”

裴折舔了舔唇,拖长了尾音:“九哥哥想要什么好处?”

金陵九捏捏他的脸:“现下想要的好处只一样,希望下次打架的时候,娇娇别再喊停了,多来几次,哥哥得被你折腾死。”

裴折耳廓一红,知晓自个儿昨晚过分任性了:“冤枉,我哪里舍得折腾你。”

金陵九微哂,正准备说话,门被敲响了,左屏急迫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九爷,幽州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113章

幽州与邺城的地理位置相似,都毗邻外邦,敌国虎视眈眈,故而常年备战。

自幽州事变,云腾与贺雨死后,张曜日上任后,驻守将领一直没有变过,同时这里也是右相权势的中心之一。

金陵九皱了皱眉,让左屏进屋:“怎么回事?”

左屏目光锐利:“我们的人传回消息,曦国突然进攻,幽州军折损惨重。”

裴折急忙问道:“为什么会突然进攻,我记得近几年幽州一直很太平。”

金陵九双手交错,狠狠捻了捻指腹:“张曜日上任之后,幽州大战没有,小战不断,昨儿个你爹提过,右相一党或勾结外敌,幽州情况多半是多方促进的,现下变故突生,定然是曦国出了什么大事。”

曦国与昭国接壤,一直对幽州虎视眈眈。

左屏颔首:“没错,虽然消息还没传开,但在曦国的探子传回消息,曦国老皇帝已经病故。”

裴折瞪大了眼睛:“这么大的事,消息怎会没传开?”

左屏回道:“曦国太子被囚禁,如今掌权的是三皇子。”

金陵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病故?老皇帝指不定是怎么死的,三皇子囚禁了自己的兄长,怕是早有预谋,看来幽州之事是他的敲门砖。”

裴折皱紧眉头,快速思索着自己要做的事情:“三皇子谋反,定然一早就有打算,不然不可能一点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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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放出来,对幽州的进攻也是蓄意为之,恐怕他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如此一来,幽州必有一场恶战。”

“没错。”姜玉楼目光冷厉,背着手从屋外进来,“幽州的安危不仅会影响昭国,还会给朝廷的势力带来很大改变,一旦幽州失守,右相一党就会失去很大一部分势力,我们圣上隐忍多年,等的恐怕就是这个时机。”

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姜玉楼一直看着裴折,目光沉抑,话里有话。

裴折此时根本顾不上他的试探,转头看向金陵九:“天下第一楼应当有自己传递信息的办法吧,事态紧急,我要往淮州城送一封信。”

金陵九抬眼,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旁边的姜玉楼:“给傅倾流送信?”

这并不难猜,眼下淮州城中,能主事的人唯有傅倾流,太傅大人与探花郎之间还有层师生关系,裴折第一时间想到他无可厚非。

裴折点点头:“幽州之事不可小觑,万万不能令当年屠城之事重演,老师此番出京,带着朝廷禁军,若圣上真有打算,老师应当知晓如何应对。”

姜玉楼怔了一下:“老师?”

在邺城的时候,金陵九就知道了这件事,裴折一时之间也忘了遮掩,现下姜玉楼问起,他才反应过来,也愣了一下,看向金陵九的目光中略有惊诧,似乎在问“你没告诉过他吗”。

金陵九抿了抿唇,轻轻摇摇头:“关于你的事,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裴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既是与小九儿有关的人,知道了也无妨,姜先生有所不知,傅倾流是我的老师。”

昭国双名士,江阳傅倾流与淮阴姜玉楼,二人关系相近,曾为挚友。

姜玉楼呼吸一紧,低吟的话有一瞬的恍惚,像极了叹息:“你竟然是他的弟子。”

裴折不明所以,只觉得他这反应有些古怪,似乎太过失态。

金陵九对左屏吩咐了一声:“带裴大人去书房写信,务必尽快将信送到淮州城。”

裴折收回放在姜玉楼身上的视线,跟着左屏离开了。

金陵九倒了杯茶,推到姜玉楼面前:“师父与太傅大人是什么关系?在邺城时,他曾问过我与您相关的事。”

姜玉楼猛地抬起头:“你和他见过面了?”

金陵九点点头:“当时和裴折吃饭,遇到了他,便聊了两句,他似乎对师父很了解,还说您教我的曲子不是江阳调子,而是他故友所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姜玉楼神色变化莫测,“你就是因为他查到我身上的吧?”

姜玉楼对他隐瞒了很多,他知道真相比裴折早不了多少,若非在邺城遇到傅倾流,恐怕他永远不会怀疑到姜玉楼身上。

金陵九晃了晃杯子,看着茶汤上荡起来的涟漪:“事实证明,师父身上的秘密真的很多。”

姜玉楼垂着眼皮,好似没有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味道:“所以他找到江阳去,是你给指的路。”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在江阳藏了十多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傅倾流找到。

“瞧他为情所困,随口帮了个小忙。”金陵九喝了口茶,“师父可是在躲着他?你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姜玉楼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开了。

跟在后面的老头啧啧出声,冲金陵九比了个大拇指:“他那点小破事全让你扒干净了。”

金陵九淡淡一笑:“白叔不准备为我解惑吗?”

老头,也就是被称为白叔的人连连摆手:“我可不敢,他什么性子你还不了解吗,我可不想再落个把柄,好奇的话,你自个儿查去吧。”

白叔是穆娇的师父,指导过金陵九和左屏的武功,打从金陵九记事开始,他就跟着姜玉楼了。

姜玉楼不会半点武功,白叔与他是朋友,一直担任着保护他的角色。

金陵九没勉强,又和白叔说了两句,便起身去书房了,比起姜玉楼的私事,他更关心裴折。

裴折很快就把信写好了,交给左屏:“麻烦了。”

金陵九过来的时候,左屏刚拿着信出去没多久,书房里只剩下裴折一个人,拿着笔站在桌案前,不知在干什么。

金陵九放轻脚步,走到书桌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桌上铺开的宣纸。

天下第一楼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这件书房只有金陵九一个人用,笔墨纸砚样样名贵,都是好东西。

裴折右手拿笔,左手背在身后,仔细地描摹着心中人的眉眼,不出片刻,宣纸上便出现了一个风姿绰约的人。

刚分开这么一小会儿,他家娇娇就想他了,瞧瞧,画都画上了。

金陵九挑了挑眉,心情不错:“裴郎丹青出众。”

书桌上放了个黄铜制的莲花香炉,做的格外精细,层层叠叠的花瓣一点点铺开,丝丝缕缕的青烟从香炉中飘出来,被风扑成一丝弯折回合的线,慢腾腾地散开。

烟雾缭绕,仿佛那画上的人下一秒就要从纸上走下来一般。

裴折不惧他看,将笔一撂:“我笔画我心,小九儿觉得这幅画如何?”

“甚好。”金陵九似笑非笑,“原来我在裴郎心目当中是这样的。”

裴折抱着胳膊,倚靠着书桌:“这样是哪样?”

金陵九拿起桌上的画,慢条斯理道:“这样风姿绰约,玉树临风,潇洒不羁,宛若天上谪仙,一朝落入凡尘。”

裴折:“……”

金陵九摸摸自己的脸,故作苦恼:“我生得这般好相貌,也太勾人了些。”

裴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也知道自己勾人。”

金陵九闷声笑了下,将画铺在桌上,小心压平:“我很喜欢裴郎笔下的自己,等叫人把这画装裱起来,可以挂在我们的房间里。”

“得了吧,没见谁房间里挂自己的画像。”裴折甩了甩手腕,栽进面前人的怀里,“幽州之事,你怎么看?”

金陵九虚虚地搭着他的肩膀,随口道:“我没什么看法,横竖与我无关。”

裴折用额头撞撞他的胸口:“跟你说正经事呢,你要掺和这件事吗?”

其实答案很明确,左屏汇报的时候提到过,曦国内有天下第一楼的探子,如果金陵九对幽州没有想法,是不会多此一举的。

金陵九沉吟片刻,点点头:“幽州那边,我得走一趟。”

裴折叹了口气,声音有些闷:“金陵九,你究竟想做什么?”

从淮州城到邺城,如今又要掺和幽州的事,金陵九绝不可能是吃饱了撑的。

金陵九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想知道?”

裴折仍窝在他怀里,没有抬头:“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这是一个比较讨巧的回答。

很显然,金陵九不吃这一套:“那你呢,拿着朝廷的信物,要找一个人,找到他之后,你又要做什么呢?”

话没有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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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彼此心里都清楚,这个被找的人是谁。

裴折在他胸口深吸一口气,哼哼唧唧:“不说就不说,还拿话来堵我,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我,我看也没多喜欢。”

金陵九又气又好笑:“怎么,美人计失败了,就开始恼羞成怒了?”

裴折没答话,抓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坐实了恼羞成怒。

择日不如撞日,中午吃过饭后,金陵九就将人数清点了一遍,准备下午启程,赶往幽州。

裴折自然是随行的,离开之前,他去找了裴父。金陵九没有要放了裴父裴母的意思,裴折思忖许久,觉得这里比潇湘那边安全,也就随金陵九去了。

昨天喜堂里那一出闹得不是太愉快,父子俩心里都有疙瘩,裴折本想着先冷几日再和父母谈谈,结果出了幽州这一趟事,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金陵九没有打扰他们,和穆娇聊了会天,吃饭的时候没见着,听左屏说,穆娇的情况不太对劲,他这才过来看看。

“穆儿有心事?”

自打拿“娇娇”称呼裴折之后,金陵九就不那样叫穆娇了,左右他比穆娇年长,随着姜玉楼叫“穆儿”也没有不妥。

穆娇有些心神不宁:“师兄……”

金陵九打量了她一眼:“若是不舒服,就留下歇着,不用跟着奔波。”

小姑娘脸色难看,眼睛下面一片乌青,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

穆娇摇摇头,欲言又止。

金陵九揉揉她的头:“有什么事就跟师兄说,别憋在心里。”

“师兄,爹爹他……”还是说不出口,穆娇抹了把脸,“师兄别担心我,我没事的,就是有点想不通的事情,我再琢磨琢磨。”

金陵九没有勉强,抬手招呼人:“去厨房,把做好的点心都端过来。”

他看向穆娇,温声道:“上午嘱托小厨房准备了很多点心,你喜欢的几种都有,吃一点,然后休息休息,下午咱们再出发。”

穆娇扬起一抹笑容:“好,谢谢师兄。”

点心都是天下第一楼的小厨房新做的,有好多个品种,每种都拿了点,也没用食盒,碟子一堆就端了回来。

裴折没有耽误太久,很快就和裴父说完了,出来后脸色有些凝重。

金陵九将盛着点心的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刚做好的点心,都是最近鹿灵城中新出的花样,尝一尝,看看和京城的相比,哪个更好吃一点。”

瓷盘里摆着五六种不同形状的点心,裴折看了个新鲜,他并不是很饿,只是盛情难却,只好拈了一块塞进嘴里。

天下第一楼里的厨子技艺高超,这点心不止小巧精致十分喜人,味道也不错。

裴折吃了一个后瞬间来了兴致,饶有兴致地就着茶水品尝:“小厨房每日都做许多种不同的点心吗?”

金陵九:“每日都要做,但没这么多种类,你每种都尝尝,看看喜欢哪个,回来后让他们日日做给你吃。”

“这多不好意思,我喜欢那个桃花样式的。”说着,他把最后一粒桃花酥拈起来,塞进嘴里。

“那是桃花酥,我也很喜欢吃。”金陵九说完凑近了些,声音低下几分,“都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娇娇别只顾着自己吃,也喂喂我。”

裴折吃得开心,抬了抬下巴:“要吃哪种?”

金陵九戳了戳他鼓起来的腮帮:“我也想吃桃花酥。”

裴折咀嚼的动作停下,扬起的眉眼里有几分得意,十足的孩子气:“没有桃花酥了,最后一块已经在我嘴里了。”

金陵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那我只能勉为其难,和裴郎分享一下了。”

鹿灵距离幽州并不太远,马车缓缓行进,裴折和金陵九在车里接了个吻。

金陵九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裴郎口中的桃花酥似乎格外香甜。”

裴折白了他一眼:“在别人嘴里抢吃的,你哪还有一点洁癖的样子。”

金陵九不以为意:“我家娇娇又不是别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直在慢悠悠地赶路。

裴折本以为金陵九赶着要去幽州,不会在路上耽搁,结果他们跟闲逛似的,期间路过一座城,金陵九甚至拉着他进去逛了一圈。

好不容易到了幽州附近,金陵九还是不着急,寻了个村子,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直接住了下来。

裴折不明所以:“咱们不进城吗?”

金陵九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不着急,先去接一下你儿子。”

裴折:“???”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114章

裴折眯了眯眼:“你儿子?”

他没听说过金陵九和谁有过子嗣,但凭金陵九的个性,也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左屏等人牵着马进了村子,在他们到之前,已经有人先过来打点好一切。

金陵九怔了一瞬,眸底闪过一丝笑意:“我儿子,也是你儿子,白捡了个儿子,开不开心?”

开心?呵。

裴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金陵九笑开了,不紧不慢地追在他身后:“裴郎,我腿疼,追不上你,你慢点啊……”

裴折停下脚步,在金陵九的胳膊搭上来之前,拿着折扇抵开他,皮笑肉不笑:“追不上就别追了。”

“那可不行。”金陵九懒懒地笑,又自发地贴上来,“追不上也得追,要是我停下脚步了,娇娇指定会伤心,我可舍不得让你难受。”

他语气散漫,眼神却真挚,眸底一片温和的坚定,看得裴折心里动容不已。

探花郎跟闹了别扭的小媳妇儿似的,推推他的胳膊,没推开,便随他去了:“你说那样的话,不是存在让我难受吗?”

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故意气我的!

不用说,金陵九也知道他在指什么事,当即弯着眼放声大笑:“不一样,夫妻间的情趣不做数,虽舍不得让你难受,但我喜欢你紧张我的样子,娇娇大抵不知,你拈酸吃醋时可爱极了,让我只想扒开你的衣服,将你一点点吃进嘴里。”

裴折:“……”

一句两句不离,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人还对之前在床上推开他有怨言。

金陵九也不隐瞒,故作哀怨:“裴郎什么时候把自己交给我呢?”

一时不彻底占有裴折,他心里就空落落的,总觉得会出现意外,须得将人完完全全的吃进肚子里,融进骨血里,方才能安心。

绕是裴折这般厚的脸皮,也被他张口闭口的认真直白给打败了:“你怎么整天就想着这种事?”

金陵九不满地哼了声,理直气壮:“不想这个想什么,小家还没安稳,哪里有心思成大事。”

裴折冷笑:“那你干脆别筹谋那么多了,咱们打道回府,这幽州也不必去了。”

金陵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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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折没理他变幻莫测的表情,扬长而去。

村里并不太热闹,一行人浩浩荡荡,引来几个老人驻足围观,只瞧了两眼,便离开了。

屋舍与寻常百姓家住的一样,只是更整洁一些,想来应当是天下第一楼的人提前到达,收拾了一番,不然以九公子洁癖又挑剔的性子,定然又要发火。

裴折与金陵九住在一起,刚成亲的夫妻俩,哪里有分开住的道理。

农家住不起名贵的床榻,不过床上铺的被褥并非普通之物,与裴折在天下第一楼里见过的一样,是丝绸云缎,想也知道是从天下第一楼带来的。

床不大,裴折直接坐上去,占了一大半,皱着眉头生闷气。

自从进了村子之后,金陵九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了,两人刚扯了一通,不欢而散,他也没办法毫无顾忌地跟过去。

裴折心烦意乱,抵着眉心揉了揉,蹬乱了床上的被褥。

一想到金陵九可能是去看那劳什子的儿子,裴折心里就窝火,有了儿子,当然会有娘亲,他倒好奇是何方神圣,能从他手里抢人。

拈酸的探花郎心里皱巴成一团,正思索着等金陵九回来怎么收拾人,就听得院内一阵哄闹声,不等下床,便有人直接推开了门。

一身月白色锦衣的九公子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过来:“裴郎都不等我,自个儿先过来歇着了。”

裴折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遍,见他衣衫整洁,方才松了口气:“怕扰了你父慈子孝,天伦之乐。”

金陵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门也没关,直接朝着床走来:“你若不去,哪有什么天伦之乐。”

裴折仰起头,对上他灼灼的目光,那里面燃着一簇火,热烈至极,像是要将人烧成灰烬。

金陵九俯下身,修长白皙的手顺着他眼角抚弄,揉到唇边,不轻不重地按了下:“你不去,咱们的孩子可就没有娘亲了。”

女性化的用词令裴折心里升腾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因为是从金陵九口中说出来的,他并不排斥,反而有种别样的欢喜:“别将什么野……孩子都塞给我。”

他没说出“野种”两个字,终究是不舍得,就算是金陵九和旁人的孩子,他也因为那孩子身上的另一半血脉而狠不下心。

金陵九抵着他的额头,黑沉的眼底绽开一簇又一簇的亮光:“好了,不逗你了,再逗下去,我都要被酸得上不了床了。”

裴折:“……”

金陵九朝外头唤了一声,不过两三秒,便有一阵簌簌声响起,黑漆漆的一大只从开着的门口飞进来,稳稳地落在金陵九肩头。

裴折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大家伙:“鸟?”

金陵九“嗯”了声:“之前不是跟你提起过它吗,忘了?”

裴折记性不差,很快就想起来,当时在白华城中,金陵九曾提过这鸟儿:“是那海东青!”

金陵九伸出一根手指,顺着海东青的脑袋点了点,解释道:“它惯爱作威作福,楼里的人戏称它是我儿子。”

“你是故意的!”裴折此时哪里还能不明白,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儿子,你就是存心让我吃醋!”

金陵九笑了笑:“起初不是故意让你误会的,但瞧见你吃醋的模样,就忍不住想多看一会儿。”

他伸出手,海东青就落在上面,金陵九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搓着黑漆漆的大家伙,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人,脸上尽是满足。

裴折那点气在看到他的表情后也散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值得气恼的,与其气金陵九,还不如气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探花郎善于反思,不会一味的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遇事先从自身找原因。

金陵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见他没动作,心里有些慌:“生气了?”

裴折回神,摇了摇头:“没气,想事儿呢。”

他的目光落到海东青上,挑了挑眉:“看起来挺乖的,不像你说的那样霸道。”

海东青通体全黑,许是幼年受过伤的缘故,体型比正常的海东青要小一些,但神态倨傲,颇得它爹真传。

裴折爱屋及乌,越看越觉得这家伙顺眼,伸手想去撸一把。

金陵九眼疾手快,掐住了海东青往前耸动的脑袋,如玉的手指卡在它张开的鸟喙上。

裴折脑袋一懵,忙去拉他的手:“你干什么?!”

“放心,我不疼。”金陵九掐着海东青的喙,绕到它后颈,稳稳当当地控制住蠢蠢欲动的鸟儿,“这家伙脾气大,认生,你要是被啄了,我会心疼的。”

金陵九简单一提,并没有多说,但裴折心里清楚,能让他出手阻止,可见这鸟的脾性有多烈。

裴折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再伸手:“能让它出去吗,小孩子别打扰长辈亲热。”

金陵九被逗笑了:“要和我亲热?”

裴折瞪了他一眼,没有否认:“所以你还不赶紧把它弄走?”

金陵九求之不得,当即将左屏叫进来,把海东青丢过去:“带远点,都别来打扰我们休息。”

在天下第一楼里,除了金陵九以外,能治得住这海东青的只有左屏了。左屏性子冷漠,下手又狠,海东青曾经被他一剑削去半个尾巴,自那以后见着他就乖得不行。

左屏已经习惯了他家九爷直白的说话方式,应下声,立马提溜着海东青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将门关好。

虽然左屏没有表示什么,但裴折仍然觉得别扭:“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

金陵九推了推他,将被蹬乱的被褥扯平:“以前端着,自然不能叫你看出来,”

裴折扬了扬眉,对他这个说法很感兴趣。

金陵九照旧靠在他身上,一副没骨头的样子,把玩着他的手,懒洋洋道:“以前还没把你骗到手,自然得好生端着,装出一副勾人的模样,吸引你的注意力,如今看来,我做得还不错。”

裴折脸都绿了。

读书人的手不粗糙,却也不怎么细嫩,金陵九用指腹摩擦上面的茧子,玩得不亦乐乎。

手心发痒,裴折忍了忍,没收回来:“既然要勾人,怎地不继续装下去,最好在床榻之上也装一装,为夫定然会好好疼一疼你。”

最后那句话说得咬牙切齿,金陵九弯着眼,推着他躺倒在床上:“我这人就一点不好,什么东西不吞到肚子里,总觉得不踏实,见着你之后,便只有一桩心愿了。”

裴折抽回手,将他脸侧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深情款款道:“有病趁早吃药。”

农家屋舍院落不大,左屏带着海东青和天下第一楼的人练手,忽然听到屋内传来的爽朗笑声,一群人面面相觑,满眼不敢置信。

天下第一楼的九公子,冷若冰霜,笑起来的次数屈指可数,都是勾勾唇角,他们从未听到他笑得这般开怀,恰有几分符合年纪的爽朗。

左屏很快回过神来,往院子一旁的木架走去。

这里本来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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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架,后来秋千被拆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架子,旁边放着拆下来的秋千。

剩下的人呆了又呆,直到被海东青啄了脑袋,才反应过来,慌忙躲避。

海东青是九爷的“儿子”,仗势欺人已久,他们可没左屏那个胆子,敢欺负这小的,只能任由它作威作福。

偏偏这海东青又是个得寸进尺的主儿,刚在金陵九那里受了气,打定主意要从他们身上找补回来,可着劲儿地啄他们,有几个人被啄受不了,忙不迭地蹿到左屏身旁。

左屏也不赶人,自顾自地拿起拆下来的秋千,端详着,该怎么往上面挂。

天下第一楼里都是江湖人士,精通各种各样的事情,不乏会修这东西的,当即想要接过来,帮忙把秋千修好,但被左屏拒绝了:“你说该怎么做就好。”

他们深知左屏的个性,比金陵九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是那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根本劝不动,便也不上赶着帮忙,只揣着手指挥左屏。

不是什么复杂的工作,没一会儿就弄好了,看木头的重量和材质,应当是可以承受成人重量的。

左屏拽着秋千的绳子,晃了两下:“看到穆娇去哪里了吗?”

身旁的人思索了一下,指了个方向:“之前我们过来的时候,看到她往山头方向去了。”

左屏微微颔首,道了谢后便离开了,他轻功不错,几息之间就看不见踪影了。

指了方向的人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反应过来,左屏要是走了,谁来震慑那小霸王?难不成要去打扰他们九爷吗?

另一边,左屏奔着山头而去。

翻过山头就是幽州,这山比鹿泽山还要小,据说是幽州死了的将士骸骨堆成的,上面遍布着坟茔,大部分都是无名碑,底下埋着再也回不了家的亡魂。

左屏是在山顶找到穆娇的,她与云无恙一起,云无恙坐在地上,她站着,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坟,两人一言不发,遥望着幽州方向。

左屏的轻功很好,落地悄无声息,他站在原地没有靠近,静静地看着他们。从背后看过去,两个人的身影萧条,仿佛和四周的坟地融为一体,透露出一片死寂。

云无恙扔掉手中的木棍,仰着头看向身旁的人:“姐,我找不到爹爹。”

穆娇收回视线,摸了摸他的头。

左屏站在后面,看到少年越来越红的眼眶,其中有泪水滑下,被风吹落在坟头。

关于云无恙的身世,左屏有所耳闻,在出发来到幽州之前,金陵九特地将他叫到身旁,提了提这事,要他私下里留意一下云无恙,毕竟要去幽州,难保这孩子不会意气用事,一走了之。

云腾与贺雨的死有蹊跷,当日在喜堂里,云无恙已经知悉。

但无论是被人陷害,还是意外亡故,他的尸骨都永远地留在了幽州城外,留在不知名的悬崖之下,或许这里有一座属于他的坟,但那也是衣冠冢。

左屏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们都不是富贵出身,都曾漂泊无依,所以更能感同身受。

穆娇武功高强,收回心神后很快就察觉到了左屏的存在,捏着手中的暗器,朝身后甩出。

左屏和她对过无数招,迅速闪身躲开。

穆娇转过身,挑了挑眉:“你怎么来了?”

左屏慢吞吞地走到她身旁,抱着剑,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落到了幽州方向:“例行勘察。”

金陵九的安危关系着整个天下第一楼,因而每次出行留宿,都会有人暗中保护,将方圆十里察看清楚,以免出现意外。

穆娇一惊:“此地距离村子不近,竟要勘察至此,看来这幽州果真危险重重。”

左屏抿了抿唇,没作声。

云无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那我们快回去吧。”

他鼻尖还有些红,像是被冷风吹了好一阵儿,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穆娇微蹙着眉:“既然我们已经来了,那正好可以查探一番,万一有危险,也能提前解决。”

左屏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解释,抱着剑转过身。

为防敌人太强,三个人没有分头行动,一起将整座山搜了一遍。

山头虽不大,但搜查起来也不容易,加之三人力量有限,一直到天黑,才将将搜过一遍。

云无恙武功最低,体力也跟不上他们两个,气喘吁吁:“都找遍了,也没发现危险的地方,这里真的有问题吗?”

穆娇也有些疑惑,抹了把脸上的汗:“左屏,信鸮是怎么说的,可有查探清楚?”

天下第一楼分工明确,信鸮是专门负责查探消息的人,出行在外,要查探什么地方,他们会先进行筛选,然后传来消息。

左屏眼神飘忽,多亏夜色深浓,才看不清楚:“既然没有,那便回去吧。”

云无恙一噎,还想追着问,被穆娇拦下了:“你问也没用,左屏就这么个性子,算了,没有危险是最好的。”

三人回到村子的时候,已经入夜,村子里不比城池,点灯的人家很少,像散落地面的星星,隔着老远才有一颗。

村子最南边生了一簇火,火光冲天,还未走近,便闻到木头燃烧时的味道,有些呛人。

最南边是金陵九住的院子,三人刚走近,便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

围着火堆的人招呼他们:“快,过来一起烤。”

左屏环视四周,在秋千上找到了金陵九和裴折。

原本的秋千被拆了,现在院子里的秋千比之前的大了一倍还多,两个人靠坐在上面,慢悠悠地荡着。

秋千旁边也生了个小火堆,跳跃的火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脸,含着笑,温柔又缱绻。

穆娇推了推左屏:“怎么不过去?”

左屏不答反问:“你还喜欢秋千吗?”

小时候,穆娇特别喜欢荡秋千,姜玉楼在家里弄了个秋千架,小丫头吃饭的时候都不愿意下来,还曾因此被姜玉楼教训了一顿。

穆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了然地笑了笑:“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还记得呢。”

左屏轻轻“嗯”了声,迟疑两秒,道:“你最喜欢荡秋千,被先生教训,哭得特别伤心,半夜里我推着你荡了好久秋千,才把你哄好。”

穆娇失笑:“我分明是睡着了才不闹腾的。”

左屏摇摇头:“你性子倔,要是心情不好,不会甘心睡觉的。”

穆娇沉默下来,她不善于回忆往事,加上一贯寡言的左屏突然说这么多话,她心里更加不自在了:“你今天怎么了,突然说起这个?”

是啊,怎么了呢?

左屏露出微微苦笑的表情,他摩挲着剑身的花纹,指了指一旁的火堆,颇有些郁卒:“没什么,过去吧。”

穆娇行走江湖多年,一看就知道他们生火要做什么,眼睛一亮:“都烤了什么东西?”

火堆旁一人答道:“鸡、鱼、玉米、红薯、土豆、蘑菇,还有一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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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娇兴致勃勃地坐在一群男人中间,半点没介怀:“拿调味的东西了吗?”

一人笑道:“放心,咱们这儿有厨子,少不了准备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人在江湖,多学一样本事,多一条生路,他们随行中自然不乏做过厨子的人。

被点名的人笑骂:“去你娘的杂七杂八,正经的调味料,有本事等下你直接吃原味的!”

那人浑不在意:“原味就原味,老子以前又不是没吃过!”

厨子冷笑:“以前是为了充饥,现在是为了享受,如今跟着九爷,不说吃香喝辣,也是山珍海味顿顿有,怎地你小子还改不了那毛病,一股子穷酸气!”

那人被气得不轻,要扑过来,被一帮眼巴巴等着享受厨子美味佳肴的人给拦了下来。

厨子翻了翻火,对穆娇道:“调味的东西都不缺,我从楼里带了东西出来,还有问此地百姓借的粗盐,想吃从前那些个味道的,可以自己来弄。”

他们都是在江湖闯荡过的人,吃什么,怎么吃,都有自己的偏好。

穆娇摩拳擦掌:“那我来做个好吃的!”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说着话,都是好相处的性格,云无恙很快也融入进去了。

厨子拿调料的时候,被金陵九叫住了:“带了几坛子酒过来,一并拿来喝了吧。”

有肉自然要有酒,这回可合了心意,厨子兴冲冲地跑去放马车的地方,看了酒以后,兴奋地招呼人过去帮忙搬。

裴折看了他们搬出来五六坛子酒,咋舌:“这么多?”

金陵九枕在他肩膀上,瞥了眼搬出来的酒:“几坛子罢了,等下去尝尝喜不喜欢,楼里还有很多,等解决了幽州的事,回去陪你一醉方休。”

裴折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金陵九扬了扬眉:“怎么?”

裴折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觉得软饭太丰盛,有些不敢下嘴。”

金陵九抬起头,勾着他的下巴:“软饭不敢下嘴,那我呢?”

月光与火光交相辉映,将金陵九那张秾艳的脸照得有些恍惚,那惊心动魄的美隔着一层薄雾,更加惑人。

裴折心如擂鼓,呼吸都乱了,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一个字也没说,选择用行动来回答。

很轻的一个吻,在搬酒的回来时匆忙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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