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像里的尸臭味越来越浓,裴折只能加快手上的动作,至于其他的,等离开这里再说也不迟。
循着蒙面人身上摸了一遍,最后又扯开领口看了看他身上有没有纹什么东西,待全部检查完之后,裴折才扳着他的肩膀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蒙面人“嘶”了一声,汗珠从额头滑落,没有回答。
金陵九斟酌了一下,提醒道:“他们应该是死士,你这样问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裴折略有些头疼,他学不来严刑逼供那一套,会的审问技巧也貌似对死士都没什么用,但刚才话已经放出去了,说一切交给自己,现在再低头改口,也太没面子了些。
裴折小声嗫嚅道:“我试试,兴许他不是死士。”
他自个儿都不相信自个儿说的话,金陵九那眼睛多毒,已经交过手了,说是应该,那十有八九是确定了的。
金陵九略一思量,也明白了他在坚持什么。
说白了,探花郎要脸。
这是稀罕事,不带贬义地说,裴折不是个会在乎自己面子的人,他罕见的要脸,实在让金陵九倍感惊奇。
惊奇到骨子里的恶趣味浮上来,不想开口指导,只想等着探花郎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不得不主动扑进自己怀里,求着自己看看伤口,哄上一哄。
心下有了主意,金陵九也不急了,懒散一笑:“说的没错,裴大人高见,在下等你问出幕后之人。”
裴折:“……”
后悔了,刚才就该开口的,现在才是骑虎难下。
裴折心里堵着气,无处可发,只能倾泻到眼前的蒙面人身上。
你他娘的为什么就是个死士!是有血有肉的人当起来不舒服吗?!
他心里一气,手上动作更没个轻重,蒙面人是脸色更难看了,看着他的眼神愈发怨恨,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他一口。
裴折却是笑了,用火折子碰了碰他下巴,看着橙红的火光舔舐他的皮肉,冷声道:“你装哑巴也没关系,没有你的回答我也能猜出幕后之人想做什么,事情还没结束,此时他应该躲在白华城里的角落里吧,那便耗着,看看究竟是谁先在这白华城里待不下去!”
蒙面人被火星灼得一瑟缩,恶狠狠道:“肯定是你先待不下去!”
裴折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金陵九诧异抬眼,正好与裴折对上视线,瞬间了然:“既然已经问出了想要的答案,那就不必再留这个活口了,带着也是累赘。”
“丢在这里恐会让人发现。”裴折环视四周,视线落在雕像上,“你们江湖上有没有什么缩骨的武功,将这两个人缩成孩童大小,都塞到那雕像里。”
金陵九缓慢地眨了下眼:“你是在说笑吗?”
裴折摇摇头:“我很认真。”
金陵九:“……你这想法可真是独特。”
蒙面人一脸惊愕,根本反应不过来,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为什么这两个人都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不对,这是计谋,他们定然是想用这样的方式令他放松警惕,然后引他上钩。
裴折一瞧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啧了声:“觉得自己什么都没说?不,你已经回答了我两个问题。”
蒙面人心头一紧:“你胡说!”
他是死士,不泄露消息是最基本的信条。
“你方才答了一句‘肯定是你先待不下去’,说明了两件事。”裴折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幕后之人此时正在白华城之中,第二,他与白华城的大势力有所牵扯。众所周知,如今的白华城是风听雨的一言堂,除了他,哪还有其他的势力。”
“我刚才思索了一番,你对我似乎并不陌生,但死士一般只会关注任务,所以我猜你们之前也曾有任务与我有关,据此,我只能想到当初在淮州城外的刺客,所以你们是为了我身上的信物而来。”
蒙面人脸色难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裴折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原本还只是猜测,看你现在的表情,我已经基本能够确定自己猜的是正确的了。”
金陵九语气佩服:“不愧是裴大人,除此之外,可还发现了其他线索?”
在蒙面人不敢置信的错愕目光下,裴折慢条斯理点了点头:“接下来的就不是线索了,只能算作推断,我姑且说之,你也姑且一听。”
金陵九眼底蓄了点笑意:“愿闻其详。”
裴折道:“信物之事仍属机密,番邦就不必说了,纵是朝堂江湖上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加之其能豢养死士,所以很有可能是朝廷之人,且势力强大,如此身份,当会受到风听雨的好生招待,不会被丢到这鸟不拉屎的废弃瓷窑。”
“你的意思是,他在风听雨府上?”金陵九问道。
裴折颔首:“番邦不比别处,风听雨又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自然不会完全信任朝廷之人,势必会将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试问这白华城之内,还有哪里比他府上更容易监视人?”
裴折用余光去瞥旁边的蒙面人,见他满面呆滞,恍若失魂落魄,心中又笃定了几分。
金陵九站直了些:“既如此,那我们便快些处理了他二人,然后去风听雨府上,瞧瞧这幕后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行,眼下还有其他事要做,我得先找到邺城失踪的商队。”眼看着金陵九脸色稍沉,裴折宽慰道,“你且放心,不会平白失去这条线索,你可还记得我之前将云无恙差遣出去,若是不出岔子,他现在已经跟着风听雨到了府上,我们在此处等着就是。”
金陵九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你怎会料到他在风听雨府上?”
裴折摊摊手:“我说歪打正着你信吗?”
金陵九十分诚实:“不信。”
“那就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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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裴折吊儿郎当地笑,语气中带着几分骄矜,“这世间总会有些运气好的人,比如我,随便猜一猜,就能猜到重要的线索,你可能明白?”
金陵九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正所谓瞎猫碰上死耗子,当如是也。”
裴折一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由于金陵九不会锁骨的武功,两人只好将死了的蒙面人搬到了雕像后面,至于活着的蒙面人,该知道的线索都知道了,其他的也问不出来了,两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理他。
带着吧,没什么用,还累赘,丢在这里,还怕他跑了,去给幕后之人通风报信。
倒也不是没想过杀了他,但谁动这个手又成了问题。
裴折就不必说了,他一个读书人,手上沾血污不是那么回事,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让自己背上人命。
金陵九不知怎么,也没要动手的意思,只闲闲地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瞧着他,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
又不能硬逼着金陵九去杀人,裴折叹了口气,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蒙面人身上。
他将蒙面人拖到雕像后,以一种商量的口吻劝说道:“你是死士,任务没完成,还泄露了秘密,是不是该自行了结?”
蒙面人:“?”
裴折摩挲着火折子,叹息道:“我们都信佛,不杀生,要不你自尽吧,我都将你搬到这里了,旁边就是你的同伙,你俩靠在一起,到了地府还能结伴同行,岂不美哉?”
美哉个屁!蒙面人叫他气得吐出一口血来。
裴折欢欣道:“诶,再多吐点,就这点死不了,你是没吃饭吗,吐个血费这么大劲?”
蒙面人:“……”
金陵九:“……”
裴折:“婆婆妈妈的,一点都不干脆!”
谁他娘的被逼着自尽会干干脆脆啊!
最后金陵九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了蒙面人一个痛快。
他原本就没打算放过这人,只是想看裴折会不会亲自动手,认识这么久了,他深知裴折不是普通的良善之辈,但无论是查探到的消息,还是相处时的经历,都没有提过裴折与人命有关。
探花郎看上去干干净净,但金陵九心里清楚,事情并不是表面这样,裴折能平静地说出被刺杀的事,能算计左屏杀死刺客,能让他不要留活口……如此之人,又怎会不沾半分血污?
怎奈裴折阴损至此,连逼人自尽的主意都想出来了,死活就是不动手。
不过这样也好,金陵九眯了眯眼,裴折这般顾忌,也让他验证了心里的猜测。
处理完两个蒙面人,裴折又拿着火折子,仔细研究了一下雕像里面的幼童尸体。
尸臭味太重,他被熏得干呕不止,心神一动,看向金陵九:“让我抱——”
金陵九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你敢过来,我直接踹。”
裴折:“……”
吸梅花香气续命的主意泡了汤,裴折只好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着火折子,去查看尸体。
等他看完之后,两人又往里走了走,将瓷窑全搜了一圈,确认里面没有能关人的地方,然后才离开。
出来之后,裴折还惦记着被拒绝的事,幽怨不已:“就是抱抱罢了,我什么都不会做,小九儿可真是心狠,亏我们还是挚友,现在还有合作关系。”
金陵九不为所动:“我不会碰扒过尸体衣服的人。”
裴折:“……”
金陵九:“都被熏成那样了,还要看尸体,我其实有些很好奇,你这般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裴折很轻地笑了笑,“很简单,我想要那些躲在角落里、藏在阴谋后、埋在尸骨底、该被困在囚牢中的凶手,都一一摊开在阳光下,用血肉和余生来为他们犯下的祸事赎罪。”
第77章
裴折负手,立于凛凛夜色之中,月光在他身上凝了一层霜,他微仰着头,眸底缓慢浸上决然的厉色。
金陵九一时心口怦然,肺腑内荡开冰炭交煎的涩意,如山崩海啸,要将他彻底淹没,又似炬火难熄,要将他整片心肝烧得灰飞烟灭。
“我这番话说得如何?”裴折正经不过两秒,垮下肩膀,又恢复了那般吊儿郎当的模样,“当初就是这般慷慨激昂,在殿试上讲了一次,引得圣上拊掌,当朝拔了我做第二名。”
金陵九一时间理不清思绪,下意识反问:“第二名?”
殿试第一名为状元,第二名为榜样,第三名才为探花,裴折应当是第三名才对。
后半夜的风愈发冷厉,带着彻骨的寒意,刮在脸上生生的疼。
裴折开始庆幸自己穿得足够多,见金陵九站在风口,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挡在他前面:“我嫌榜眼不好听,特意讨了探花之名,若论才学,我又怎会不敌君疏辞?”
不难听出他话中的倨傲,金陵九挑了挑眉:“那比之状元郎呢?”
裴折笑道:“他是那时的状元郎。”
意思就是,那时我不如他,而今就未必了。
一贯听闻探花郎巧舌如簧,人情练达,金陵九而今才算见识到了,这般回答,既未辱了状元郎,又没折了他自个儿的骄傲。
“裴郎志向远大,我很佩服。”金陵九的眼睛很亮,像淬了燃烧的火光,“很期待有朝一日,可以看着你达成所愿。”
裴折觉得他这话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哪里怪,琢磨了一会子,仍旧没头绪,索性抛之脑后了,调侃道:“既然佩服,不若让我抱上一抱?”
金陵九瞬间面无表情:“想都别想。”
“……”裴折叫他气笑了,“早先听闻蜀中一带有变脸绝技,没成想九公子也会,裴某长见识了。”
他做好了金陵九不接话的准备,谁知面前之人凝视着他,问道:“可喜欢?”
喜欢什么?
变脸还是变脸的人?
裴折总觉得这问题不似听上去那么简单,狐疑道:“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金陵九整理了一下衣袖,莞尔:“喜欢就没事了,不喜欢的话,麻烦一些,少不得用些手段,叫你改变心意,如此才行。”
夜色藏匿了一切疯狂,只留下温和的笑意。
裴折莫名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禁不住缩了缩脖子,岔开话题:“风挺大,咱们快去其他瓷窑看看吧,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那时就不好搜查了。”
金陵九没有异议,跟着他走进瓷窑:“我虽为你那番话所折服,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如今白华城不是朝廷的城池,那雕像里的尸体也轮不到你管。”
裴折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想办白华城的案子,多少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意思:“都看到了,总不能不管吧?”
“天下枉死之人多如牛毛,不平之事数不胜数,你还能每桩每件都管不成?”眼看着裴折敛了表情,金陵九话锋一转,“便是要管,也不该急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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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折:“你的意思是?”
金陵九:“待将白华城从番邦手中收回,再名正言顺的管。”
裴折:“……怕是那时我都没力气管这些事了。”
虽然他是朝廷命官,但实在不敢说朝廷有能力收回白华城,如今局势动荡,稍有不慎就会生灵涂炭,在收回白华城一事上,他看不见希望。
“你当我在说笑?”金陵九没恼,微笑着道,“玩笑亦可成为现实,且瞧着吧,这一日不远。”
裴折停住脚步:“你什么意思?”
金陵九定定地看着他:“你们想维持这虚假的和平,但番邦显然不想,风听雨就是证明,他既来了这白华城,势必要闹出点风雨,届时这战,怕是朝廷不想开也要开。”
“什么叫‘虚假的和平’?”裴折语气里带了点不悦,“战必累及无辜,如今的和平局势能救多少人的命,怎可如此轻易就否定了得来不易的安平,你可知晓?”
金陵九掀了掀眼皮:“我知晓,那你呢,所言可是真心实意?你当真觉得继续这样下去是正确的?”
裴折语塞。
金陵九替他回答:“你自然不是这么想的,你想要的太平盛世,是无可撼动的强大,而不是岌岌可危,如履薄冰。”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想破而后立,只不过一个是大破,一个是小破。
金陵九勾了勾唇,没关系,无论是大破还是小破,这一日都不远了。
聊得不欢而散,两人都不作声,沉默地往瓷窑里面走。
运气尚可,其中一个瓷窑中关押着人,为防打草惊蛇,裴折和金陵九一听到声音后就吹灭了火折子,两人没走得太近,站在稍远的地方观察。
这瓷窑和之前关他们的那个差不许多,不过这里关的人很多,大概有十多个,外面同样没有看守的人。
不知道这些人被关了多久,从叫嚷的声音来判断,他们都很虚弱,不过暂时应当没有性命之虞。
人数比他们想象中的多,这还仅仅是一个瓷窑,这些人都有气无力的,纵使打开了锁,也不一定能离开这瓷窑。
裴折眉心紧蹙,他之前想的太简单了,以为找到人被关押在哪里就可以了,没成想会遇到这种情况。现在看来,风听雨敢将人直接扔在这里,还不派人看守,当真是做好了准备。
要救人,还需要从长计议。
裴折和金陵九没有停留,放轻了脚步,往瓷窑门口走。
现在没办法开锁放人,自然不能让被关押的人发现他们,不能贸然给出希望,因为一旦看到了希望,就会无法忍受彷徨。
金陵九没受影响,他本来就不是来救人的:“不能放人,现在去哪里?”
裴折吹亮了火折子,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在瓷窑洞门口内侧划了几道:“继续看瓷窑,把关了人的瓷窑都找出来,做上标记。”
金陵九皱着眉:“……你今夜是和这瓷窑杠上了?”
裴折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然你想作甚?难不成还想夜探风听雨的府邸?”
“没想到那茬。”金陵九看着他,语气真诚,“这都后半夜了,你不困吗?搜一晚上瓷窑,白天还要做其他事,裴大人是铁打的身体,扛得住,但我们这种有病的人受不了。”
金陵九打了个哈欠,似笑非笑:“裴郎疼疼我,让我安生睡一觉,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今天还有一更。
第78章
裴折说不出拒绝的话,稀里糊涂地被带着往外走,等到回过神时,已经离那关着人的瓷窑几米远了。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休息,金陵九也没说,看样子不像是要回关着他们的瓷窑:“直接离开的话,明日保不齐就会被风听雨的人发现,届时在这白华城之中,可就不好躲藏了。”
金陵九毫不在意道:“发现就发现了,不然你想着瞒多久?”
裴折:“总要瞒过这几日的,救人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风听雨在被激怒的情况下抓了他们两个,八成也是存了一分试探的心思,如果他们确实逃走了,那便正好验证了他的猜测。强龙压不倒地头蛇,在这白华城中,他一手遮天,即使人暂时跑了,也能轻松抓回来。
金陵九脚步不停:“说这么多,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在那发了霉的瓷窑里休息吧?”
裴折没接这话茬,他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主要眼下这种情况,这是最好的选择。一是能暂时打消风听雨对他们的怀疑,使他放松警惕,以便进行其他查探,二是能和被关押的人在一起,若是有什么突发状况,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采取最合适的应对之法。
“你思虑的事情,我何尝不明白,只是还有一点,你莫要忘了。”金陵九回首看着他,一本正经道,“若是你一人,上刀山下火海,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但现在你有了我,多少要替我考虑一些。”
裴折有些恍惚:“什么叫我有了你?”
“之前说的话都不做数了吗?”金陵九半垂眼睫,语气哀怨。
他这番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起被抛弃的女子,当街哭诉埋怨负心之人。
裴折整个人都不好了:“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明白?”
不就是对休息的地方有争议吗,怎么自己就成了个负心人?
“你乱想什么呢?”金陵九眼底闪过一丝狡黠,闲闲道,“我的意思是,金折,你忍心看着你有病的大哥睡那等地方吗?”
在戏园子的时候,裴折曾向风听雨介绍过他二人的身份,胡诌了个兄弟关系,正是金家俊逸无双的二子,金裴与金折。
裴折:“……哦。”
从瓷窑离开,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看到人家,四周空旷,夜色凝成一线,将高矮不一的瓷窑整个圈住,留在身后的方寸土地。
裴折悄悄总想余光打量身旁的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又不是云无恙那般迟钝的人,早就已经发觉了金陵九的不对劲,只是想不明白金陵九意欲何为。
他们两个之间总暧暧昧昧的,金陵九突如其来的撩拨,让他猜不透其中几分真假,心里跟被雀羽戳了两下似的,不疼,痒痒的。
怪不得都道雀鸟娇贵,难养。
“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裴折回过神:“想我养的鸟。”
金陵九来了兴致:“你竟然还会养这玩意儿,什么鸟?”
“我怎么不会养?我可会了。”裴折轻哼了声,数落起来,“顶顶漂亮的长嘴雀鸟,非山珍海味不食,非丝绸玉枕不寝,脾气烈性子娇,难养得紧。”
说罢,他偏头睨了金陵九一眼。
心道自己果然没说错,睡个觉都不安生,嗯,着实娇气。
金陵九啧了声:“你养这鸟可金贵,听起来就能折腾人,有多漂亮,叫你能忍得下去?”
裴折闷笑了声:“天下第一漂亮,可漂亮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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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九:“?”
一想到两人刚才聊的些话,裴折就乐得不行,听得金陵九一脸莫名其妙:“想起你那鸟就这般开心吗?”
裴折笑得咳嗽了两声,努力装出严肃的口吻:“当然开心,你没养过,根本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
“谁说我没养过?”金陵九不服气道,“我也养了一只,养了快三年了。”
裴折:“哦?是吗?”
金陵九颔首:“一只海东青,牙尖嘴利,见人就咬,凶得很,不过见我挺乖,粘人,平常跟在我身边作威作福,左屏等人都不敢惹着它。”
裴折没听过这个,他对金陵九的事向来都挺感兴趣,遂好奇道:“你可不像是会养这玩意儿的人,受得了那粘人?”
“受不受得了都得受,不过养它倒真是个意外。”不知想起什么,金陵九眉眼舒展开来,“小家伙是要死的时候遇见我的,它刚和隼打了一架,受了伤,半边翅膀都是血,根本飞不动,眼见着我们走近,故意做出一副凶了吧唧的模样。”
他说得太慢,裴折忍不住催道:“然后呢?”
金陵九笑了笑:“别急,我慢慢讲,正好给你当睡前故事。”
裴折:“……”
金陵九:“它那时落在草丛里,我对这种脏兮兮的玩意儿没兴趣,直接越过它离开了,办完事回来的时候,这半死不活的小家伙正和条蛇打着架,蛇不大,指头粗细,将它整个缠了起来,小家伙挺厉害,伤成那样还能打过蛇,我瞧它斗性挺强,配得上当我的宠物,死了多少有点可惜,一时心软,就捡了回去。”
裴折消化了这个睡前故事,对他这个心软不做评价:“小家伙挺幸运,起码不用死,还能仗势欺人。”
金陵九只是轻轻笑了笑,没作声。
故事大抵都要经过美化加工,真实情况其实略有出入。
那海东青几乎被蛇咬死,还挣扎着啄了蛇的眼,金陵九确实心软了,帮忙解决了那蛇。他不缺宠物,若真的想养点什么,也有数不清的选择,会出手,纯粹是觉得那海东青和自己挺像。
即使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也挣扎着不肯放弃,只要没咽下最后一口气,就盘算着怎么咬死伤害自己的人。
动物比人看得清楚,懂得谁对自己好,蛇死了之后,那海东青便黏上了他,他不觉得讨厌,便养了小家伙。谁知道养得那海东青越发凶戾,别个儿不招惹他它,它都要上赶着去挑事。
整个天下第一楼里,除了金陵九,谁在它面前都讨不到半分面子,若是有人对金陵九不利,它一准先扑上去。以往外出,金陵九都会带着它,此次事关重大,便将它留在了天下第一楼里。
金陵九觉得裴折和小家伙挺像,一见面都对他龇牙咧嘴的,凶得不行。
如今的白华城不比当初,裴折不熟悉这边的路,跟着金陵九走了很久,才找到落脚的地方。
要了一间房,两床新被褥,外加两桶热水。
瓷窑里待久了,沾了一身怪味,得亏路上风大,吹散不少,不然定要惹得掌柜怀疑。
出钱的是金陵九,进房后,裴折假惺惺道:“劳九公子破费了。”
金陵九平静道:“无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裴折:“……”
热水需要现烧,是一桶一桶送来的,金陵九让裴折先洗,裴折没推辞,他自己都受不了自己的味道,想必金陵九更是忍无可忍。
在裴折洗澡的时候,金陵九翻看了一下刚送来的被褥,不厚,闻起来没怪味。
床上有被褥,但不知道多少人用过,金陵九一并扯下来,换上新的被褥,然后才坐下,看着不远处的人。
房间很小,只容得下一张床,连张桌子都没有,木桶放在房门旁边,离床不到两米。
头一回被人盯着洗澡,绕是裴折脸皮厚,也忍不住往水里缩了缩:“你别瞧着我。”
金陵九挑了挑眉:“又不是没看过,碰都碰过了,怎么还害臊?”
裴折:“……”
上回和这回哪儿能一样,上次两个人坦诚相见,是在温泉里,这次可就他一个人脱了衣服。
金陵九没移开视线,催促道:“快洗啊,发什么呆,等下水凉了。”
温热的水包裹着身体,裴折深吸一口气:“你今晚怎么如此……不正经?”
他想了想,没舍得说“不要脸”。
金陵九诧异:“这就不正经了?”
裴折:“……”
金陵九:“比这更过分的,裴郎也不是没做过,没说过,怎地今日受不住了?”
裴折哑口无言,因为金陵九说的都是实话,他从前确实放浪过。
但调戏别人,和被别人调戏,怎么可能一样!
他心中气恼羞愤混在一起,越发觉得金陵九不是一般人,以往被自己调戏了那么多次,竟然都能绷得住,甚至没变过脸色。
如此沉得住气,金陵九当真是个狠人。
半天没听到他回话,金陵九以为把人弄恼了,难得先低头:“不瞧了还不行吗,犯不着动气,我背过身去。”
裴折第一反应是反驳,自己哪儿有那么玩不起,但见金陵九真的背过身了,又默默闭上了嘴。
玩不起就玩不起吧,起码他能好好洗澡了。
身后的水声连续不停,金陵九搓了搓指节,觉得有些燥。
他长出一口气,逼着自己不要去想刚才看到的画面,拿出了之前在蒙面人身上搜来的东西——两块牌子。
两块牌子上分别刻着两个字,一个八,一个十。
和之前在邺城,穆娇抓的男人身上搜出来的牌子别无二致。
一切都照着他的计划发展,只要今夜的事顺利,那他想做的事,就没人能够拦得住了。
裴折快速把自己洗干净,准备从浴桶里出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件事:他没有可以换的衣服。
好不容易洗的干干净净,要他再穿那身沾了不知多少脏污的衣服,还不如杀了他,他虽不像金陵九有严重的洁癖,但到底也是个爱洁之人。
裴折坐在木桶里,表情严肃。
出去还是不出去,穿衣服还是不穿衣服,是个问题。
背后的水声停了,金陵九估摸着时间也该差不多了,问道:“洗完了?”
裴折犹豫了一下,“嗯”了声:“你有多余的衣服吗?”
金陵九瞬间明白了他的处境,眼底染上笑意,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想穿我的衣服?”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裴折忍不住皱起眉头:“我只是没有能换的衣服,不是想——”
金陵九打断他的话:“那就是不想穿我的衣服?”
裴折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一个字:“……想。”
如愿听见想要的答案,金陵九方才满意,笑了声:“想也不给你穿。”
裴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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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把人逗狠了,金陵九忙道:“我这次过来没带衣服,只这一身,也穿不得了,方才让伙计拿了两件干净的衣服,等下热水烧好了,一并送过来了。”
裴折磨了磨牙,堪堪压下脏话。
屋子里点了蜡烛,火光摇曳,裴折解开了发带,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头,他坐在木桶里,只露出锁骨以上,搭在木桶边上的胳膊沾了水珠,将坠未坠,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平时没有的乖巧。
金陵九呼吸一紧,忍不住又做了回畜生:“先委屈你一下,等离开这里,再让你穿我的衣服。”
裴折:“……”妈的,没人想穿你的衣服!
伙计来送热水的时候,带来了两身干净的衣服。
裴折被调戏得身心俱疲,换了衣服就往床上一倒,等金陵九洗完澡出来,他已经睡着了。
嚷嚷着困的没一点睡意,不困的倒是先睡着了。
金陵九看了看时间,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他确定自己动了心思。
没什么好犹豫的,既然确定了,那就立刻出手。
他从来没对一个人这般感兴趣,被吸引,被诱惑,也生出了几分以前从未有过的旖旎心思。
裴折简直像是老天爷特意送到他身边的,处处都合他心意,所以就算用尽所有手段,他也要把人圈在自己怀里。
金陵九慢慢躺下,虚虚地揽着身旁的人,他能感觉到裴折对自己的心意,但不确定这心意有几分。
但他既然动了念,不管是人,还是心,就一定都要得到。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却也不是全无可能,金陵九隔着被子抚了抚裴折的后背,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裴折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叫醒,他睁开眼,隐隐听到外面有人喊着“走水了”,但不真切。
金陵九站在床边,自然地捏了捏他的脸:“出事了,不能让你再睡了。”
裴折还不清醒,没意识到他做了什么:“出什么事了?”
“咱们运气不错,找的这家客栈位置好,拐过街头就是风听雨的府邸。”金陵九笑了下,“你那小书童随你,也是个大胆的,直接在风听雨府上放了把火,走,咱们去浑水摸鱼,看看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小探花:我养了只鸟。
小九儿:我也养了一只!
男人那些奇奇怪怪的胜负欲。
阅读理解:①客栈是小九儿故意找的,离风听雨府邸很近。
他知道裴折的顾虑,但觉得没必要,因为他出手之后,风听雨就没心思管他们了。
②他故意说放火的人是云无恙,是为了后面洗清自己的嫌疑。
第79章
走水的消息令裴折瞬间清醒过来:“云无恙放火了?”
这动静闹得可够大的,虽说嘱咐过云无恙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采取非常手段,但也没想过他会一把火烧了风听雨的老窝。
裴折脑海中迅速盘算着对策,以及这把火会给自己的计划带来什么影响。
金陵九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收拾好衣服,要离开的时候,上前一步,伸手将他睡得折起来的衣领抚平:“走吧。”
街上灯火通明,穿着戎装的侍卫不停从火光冲天的府门涌出,在街道内穿梭,挨家挨户进行搜查。
有百姓悄悄观望着,但碍于风听雨的雷霆手段,都不敢从家里出来,所以听不到太多议论的声音。
裴折和金陵九离开客栈后绕到了另一条街,远远观望着,火势比想象中更大,隔着一条街都能看到冲天的火光,四周被照得透亮。
距离太远,府内具体的情况看不真切,裴折状似随意地开口:“不是说要看看热闹吗,在这里怎么看得到?”
金陵九眼底闪过笑意,没拆穿他:“自然不是在这里看,带你过去看可好?”
裴折抬眼:“过去?”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位于风听雨府邸后面的一条街,旁边就是通往瓷窑的路,屋舍比客栈那边要少很多,比之城中繁华地带,略有些空旷。
金陵九没有回答,用行动表示了话中的意思,他一只手揽上裴折的腰,足尖点地,带着人往屋顶掠去。
待裴折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从小巷子里离开,正在屋顶上,朝着风听雨府邸所在的方向跃动。
裴折知道金陵九会武功,但不知道深浅,他俩这所处地位不尴不尬,必然会有所保留,事出反常必有妖,现下金陵九一点不遮掩了,他突然生出些许山雨欲来的感觉,好似即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风听雨刚在白华城上任不久,来不及落建府邸,遂挑了城中一大户人家的住处,白华城屋多人少,他又比林惊空还要跋扈,这一点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是这宅子位置属实不佳,非但不处于白华城中繁华的地带,还有些偏,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一选择。
火是从宅邸前院烧起来的,两人在宅邸后面驻足,从屋顶上直接跳了进去。
人都在前院忙着救火,这里空空荡荡,两人落地之后,便沿着墙根角落往前院摸去。
裴折边走边觉得奇幻,睨着身旁的人:“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和九公子做这种事。”
金陵九:“是没想到和我一起,还是没想到做这种事?”
裴折诚实道:“都没想到。”
在来淮州城之前,他没想过自己一个朝廷命官,会和天下第一楼的掌柜扯上关系,在认识金陵九以后,他没想过两人会做这种事。
“九公子在我心目中,可跟天上的朗月一般,高不可攀,这些事虽说没什么,但总觉得掉你的价。”他说着说着自己笑了,“总有种我将你带坏了的感觉。”
说罢,他还惋惜地叹了口气。
金陵九撩起眼皮:“你想岔了,可是我将你带进来的。”
裴折摆摆手:“不是一回事,我不与你说了,你又揣着明白装糊涂。”
“啧。”金陵九停下脚步,似笑非笑道,“那你想听什么,我不装糊涂的回答?成,既然都带坏了,那便带得更坏一些吧,让我这颗月亮,坠落到你怀里。”
裴折:“……你还是糊涂着吧。”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太受得住不糊涂的金陵九,没完没了的乱跳。
两人没敢靠前院太近,堪堪能看到人的时候就停下了,火已经差不多扑灭了,风听雨衣衫不整,被一群人簇拥着,面色难看,正在训斥跪下的侍卫。
看衣着,这些侍卫和他们从客栈出来时遇到的一样,想来应当是没有搜查到纵火之人,引起了风听雨的怒气。
裴折稍稍安下了心,这就说明云无恙并没有出事,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到瓷窑会和时就清楚了。
“没抓到?你们这么多人竟然没抓到!”风听雨一脚踹在其中一个侍卫身上,他生得高壮,直接将那侍卫踹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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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出几米,“妈的,你们一群人,竟然连一个人都抓不到!”
虽然扑灭了火,但眼前的屋子已经被烧得焦黑,从风听雨现在的状态来看,他应当是睡梦中被吵醒的。
同他一样被吵醒的,还有跟在他旁边的段西衡。
九皇子面色不虞,雪白的衣袍上沾了不少灰,脸上都脏兮兮的,福德正拿着帕子给他擦脸。
裴折环视四周,发现被烧的只有这几间屋子:“他们两个住在一处?”
他不熟悉番邦的尊卑风俗,在中原,这般大的宅子,怎么也不会叫皇子和一个将军睡在一个院子里。
金陵九:“看样子是,风听雨刚上任不久,暗地里还忙着其他的事,可能没花时间收拾宅邸,你看他旁边,大多都是侍卫,侍候的仆人没几个。”
裴折:“上任怎么可能不带仆从,除非他根本没抱着久待的想法。”
两人对视一眼,金陵九冲他笑了下:“我这不算窥探朝廷密事吧?”
裴折摇摇头:“其实细想也能猜出,风听雨在上州城待得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调到这里来,据说他在番邦中声望煊赫,你瞧段西衡身为九皇子,他都没给几分面子,若不是他自己想来,王室又怎么强逼。”
金陵九:“所以他是自愿来此处,而众所周知,他是主战派,将这么一个矛盾因素置于两国边界,王室相当于变相表明了态度。”
裴折眼神晦暗,沉声道:“现在就看,他来这里所为之事是不是和我们想的一样。”
金陵九玩味道:“你是怎么想的?”
裴折瞥了他一眼:“我发现你有时候跟三岁孩童一样,恶劣得紧。”
金陵九叹了口气:“这不是想多和裴郎说几句话吗。”
裴折一噎,禁不住告饶:“……行了,算我求你的了,你可正常点吧,我们同时说,看看想的是不是一件事。”
金陵九颔首,两人看着彼此,同时开口。
“招兵买马。”
“攻打邺城。”
裴折眉心压出郁痕:“你觉得他会攻打邺城?”
“既然都招兵买马了,自然要发挥其作用,不然费那些工夫作甚?”金陵九拉着他往墙边的死角靠了靠,“邺城距离白华城最近,再往走,就是繁华富庶的淮州城,京城兵力鞭长莫及,若是风听雨出其不意,以雷霆之力攻邺城不备,整个朝廷边防就会被撕开一个大口子,届时,朝廷危矣。”
裴折知他说的没错,邺城延边布防确实有问题,朝廷上帝后权力掣肘,家不平,无以安天下,实在分不出多余的兵力来邺城。
风听雨来白华城,为朝廷敲了一个警钟,所以圣上将君疏辞调任到淮州城,又命傅倾流带禁军来此。
金陵九见他一脸严肃,宽慰道:“左右还有些时日,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虽然忧心也没多大的用处。
裴折倚着墙,叹了口气:“我如何能放下心来。”
如同金陵九之前说的,这世间的安宁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百利而无一害,潜藏在平静表面以下的,是腐败带来的黑暗,现今的状况根本无法拔除,若要彻底解决,只能破而后立。
他虽知晓,但身份摆在这里,自然不能违背自己的立场。
便如强弩之末,也得死撑到最后一刻。
金陵九对他这种想法嗤之以鼻:“覆巢之下无完卵,与其维持表面的假象,不如主动出击,彻底解决后患,依我看来,风听雨此番作为,既是威胁,也是机会。”
裴折默不作声,金陵九也没逼他,就这个话题,两人这次依旧没有深聊下去。
风听雨训完了人,命侍卫们一一退下,偌大的院子瞬间空旷起来。
他看向一旁明显受了惊的段西衡,眼底生出不屑:“火已经灭了,殿下可以去休息了。”
段西衡因为白天戏园子的事就心存不满,如今见他这种态度,更是恼火:“出了这么大的事,风将军就不打算给本皇子一个解释吗?”
“有什么可解释的?”风听雨拍了拍手上的灰,乜着他,“有贼人潜入,放火烧屋,能做的我都做了,职责已尽,殿下想要解释,就去找放火之人要,不觉得像个孩子一样在我面前哭闹十分可笑吗?”
段西衡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咬牙瞪着他,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去,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福德见势不妙,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冲他摇摇头。
段西衡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心中的怒火,嘲道:“就这么让放火之人跑了,风将军可真是好样的!明日传出去,怕是全城的人都会大吃一惊,知晓你被人放火烧了住处,却无能为力,届时看看,到底是谁更可笑!”
他说完便拂袖而去,留下风听雨一人脸色黑沉,站在原地。
裴折挑了挑眉,语气惊诧:“不成想,这段西衡还是个牙尖嘴利的。”
金陵九意味不明地嗤了声:“王室的种,哪会是任人算计的蠢货。”
裴折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一时之间没个头绪,正待细想之时,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风将军,消消气。”
裴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身量颀长的青年走到风听雨旁边。
两个蒙面人跟在后面,从衣着装束上来看,与之前多次袭击他们的人别无二致。
第80章
从青年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裴折就愣住了,他站在墙边,整个人如坠冰窖,浑身发冷,用手扶着墙才不至于摔倒,满脸惊怒几乎要烧光理智。
院中火光明亮,青年的脸一清二楚,他整个人连同火光与未散干净的黑烟一并铺洒在裴折眼底,缓慢沉淀成一片暗沉。
金陵九闲闲地站在一旁,往院中瞟了一眼,就嫌恶似的收回了视线,然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发愣的裴折,唇角隐有笑意浮现。
靠得不算太远,但能够听到交谈声。
青年微抬着下巴,整个人身上透出一股久居上位的不屑:“事情发生了,现在想抓不抓到人已经于事无补,风将军不若另辟蹊径。”
风听雨压下不耐烦:“如何另辟蹊径?”
青年道:“加快速度推进我们的大计,据我所知,如今已经有朝廷官员潜入白华城中,将要阻拦我们的大计,若是不尽快推进,恐生祸端。风将军,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为了番邦的大业,也合该加快速度不是吗?”
风听雨眼底划过嘲弄,玩味道:“为了番邦的大业,嗤,你以为我不想尽快?兵要一日日练,尤其还不能惊动任何人,其中艰辛可是你等门外汉能知晓的?依我看来,合作终究太慢,不如你直接出手,弄死昭国皇帝,然后登基上位,再将你们昭国的边城双手奉上。”
他看着青年脸色慢慢黑下来,继续慢条斯理道:“太子殿下觉得我这计谋如何?比起你的另辟蹊径,是不是更为干脆有效,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应该叫釜底抽薪?”
裴折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金陵九嫌这剂药下得还不够猛,憋着坏问道:“我怎么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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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白风听雨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位太子殿下,裴郎你可认识?”
他会乖乖来这白华城,就是为了今日之事,既然这废物敢算计他,就要有被他算计回来的准备。
天下人皆知,裴折是太子少师,虽说两人年纪差不了太多,但从名义上来看,他的确是太子的老师。
通敌卖国是死罪,任谁看到自己学生做出背叛家国的事都不会高兴,更何况裴折的学生还是未来的储君。
但这种荒唐的事确实发生了,纵使裴折亲眼所见,还是很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金陵九的话,无异于一把刀,将他仅存的侥幸与自欺欺人尽数捅碎。
裴折深吸一口气,试了许久,也扯不出一个笑:“你早知太子殿下失踪之事,凭天下第一楼的本事,怎会弄不到一幅画像,你既认出了他,又何须多余问我这话,我现在心里乱得很,你且让我静一静。”
金陵九眼神一暗,这是裴折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对待他,难不成那废物在裴折心里就那么重要?
他心里不是个滋味,却是更难控制自己,讽笑了声:“我是认出了他,那又怎样,就因他是你的学生,我便说不得他一句吗?”
裴折皱紧眉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金陵九没停,继续道:“他在你眼中是太子殿下,但在我眼中算不得什么东西,你将他视为未来的帝储,须得小心翼翼的供着,可别拉上我,我一介逍遥的江湖人,可从没把你们那庙堂放在眼里过。”
裴折脸色忽变,低声喝道:“金陵九,别说了。”
金陵九微低下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为何不能说?”
他们站在角落的阴影里,背着火光,金陵九眼底翻涌的情绪都融成了墨色,疯狂压抑之下,倾泻出点滴分毫,令人忍不住心头一颤。
另一边,青年,也就是太子殿下堪堪压下怒意,咬着牙道:“风将军还是勿要说笑了。”
风听雨见他脸上余怒未消,却还装出一副糊涂样子,顿觉无趣:“不说笑,太子殿下想和我说什么?”
太子殿下思忖片刻,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沉声道:“我之前所说并不是危言耸听,如今白华城荟聚英才,这些人都想阻碍我们的大计,将军或许觉得不足为惧,但今日这火又当何解?”
风听雨脸上浮现出戾气:“你知道是谁纵的火?”
放火之人行动很敏捷,他发现之时,已经不见其踪影了,侍卫们搜查未果,而今他对放火之人的身份,可谓是毫无头绪。
太子殿下眼睛一转,不答反问:“不知将军可听过裴折?”
裴折已经没有心思去管院子里的人了,金陵九给他的感觉很不对劲,他下意识抓住金陵九的手:“我们先离开这里。”
金陵九任他拉着,却一动不动:“为什么要走?裴郎没听到吗,你的好学生刚才可是提到你了。”
他边说着,边反手拉住裴折,将人箍进了自己怀里,两人紧紧搂在一起,金陵九的胸膛贴着裴折的后背,就在裴折愣神之际,他伸过一只手来,轻柔地掐住了裴折的下巴,扭向风听雨的方向。
金陵九的手是凉的,裴折打了个寒颤,更加贴进他怀里。
混杂着热气的呼吸落在耳边,又像往胸膛中灌了岩浆,烫得裴折抖了两下。
他没办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只觉得金陵九很危险。
“在想什么?”
温热的呼吸灼伤了耳后的皮肤,裴折下意识偏了偏头,想躲开他,却被下巴上不容拒绝的力道又掰了回去。
金陵九低低地笑了声:“裴郎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的语气暧昧,像情人间的耳语,裴折脑海中冒出不合时宜的画面,呼吸一窒,乖乖的没有动弹,感觉整个人都燥了起来。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风听雨似乎在思考要说什么。
金陵九下巴搁在裴折肩上,没骨头似的:“这就对了,别躲,让我们来看看你重视的好学生是怎样看待你的。”
还是那般狎昵的语气,但仿若一瓢凉水,将裴折身体中热起来的血瞬间冻了起来:“没必要。”
金陵九不在意他的回答,在此时展现出了极为强势的一面:“怎么没必要,毕竟是你重视的人呢,那等尊贵的金枝玉叶,又怎会是我们这种江湖草莽能够比拟的。”
裴折沉默了一下,像是想通了什么,逐渐放松了身体,又气又笑:“行,既然你想看,那看看也无妨。”
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金陵九反而不乐意了:“那废物有什么好看的,让你如此惦记,他都要出卖你了,想弄死你,你看不出来吗?”
他越说自己越气,最后几乎咬牙切齿。
裴折“嘶”了声,拍了拍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轻点。”
没有挣扎,也没有让金陵九松开,只是让他轻一点。
“裴折?”
风听雨咀嚼着这个名字。
太子殿下点点头:“在我们中原,他可是个有名的人物,天下皆知,人称‘第一探花’,其声望颇高,有如风将军在番邦之中。”
风听雨眯了眯眼,哼了声:“探花?应当不是武将吧。”
他不精通中原的官职,凭着依稀的印象,觉得“探花”应该属于文官的称号。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太子殿下一噎,答道:“不是武将,但他——”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风听雨打断了,语气不悦:“既然不是武将,那如何能与我相提并论?别拿你们中原那些娘们唧唧的男子侮辱我。”
太子殿下:“……”
他感觉到了,虽然说的是裴折,但说刚才那句话的时候,风听雨的视线也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其中的嫌弃有如实质。
隐藏在暗处的裴折:“……”
金陵九松开握着他的手,往腰上揽了揽:“啧。”
裴折被气笑了,这一个字分明表达了四个字的意思——娘们唧唧。
他曲肘往后碰了碰,力道很轻,几乎感觉不出来:“你的腰可是比我还细,嘲笑我的时候,别忘记捎上你自己。”
金陵九挑了挑眉,见裴折不再挣扎,索性两只手都来到他腰间,卡着他的腰:“还是你比较细。”
裴折腰上有痒痒肉,被他一碰,差点整个人弹起来:“别闹!快松开!”
金陵九没听,手上反倒施了几分力:“这么敏感?”
裴折:“……”敏感你大爷!
“风将军可曾听过一句话,比力量更重要的,是脑子。”被怼了一晚上,饶是太子殿下再能忍,也禁不住回起嘴来,“裴折其人,看着弱不禁风,但你要是和他对上,定是只有输的份。”
他这话引起了三个人的不满意。
首先是风听雨,被人这般折了面子,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太子殿下可真够大言不惭的。”
其次是裴折,一脸莫名其妙:“弱不禁风?谁?!”
最后是金陵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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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阴鹜:“他怎么知道你弱不禁风?”
裴折忍不住爆了粗口:“他知道个屁!”
太子殿下还在继续:“风将军信也好,不信也罢,今日纵火之事定与他脱不了干系,你若小瞧了他,他日必定吃亏。”
风听雨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刚才说,纵火之事与裴折有关?他在白华城里?”
太子殿下:“没错,他如今正在白华城中,以他的能力,相信很快就能查到白华城隐藏的秘密,风将军应当尽快推进我们的大计才是,免得届时功亏一篑。”
他说完不给风听雨询问的机会,直接带着人离开了。
风听雨召来之前的双胞胎侍卫,吩咐道:“立马派人去邺城查查,裴折是什么来头。”
双胞胎兄弟领命后就离开了,风听雨在院中站了一会儿,直接去了书房。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裴折才敢挣扎:“手拿开。”
鬼知道,他都快被腰间的痒痒肉给逼疯了,硬咬着牙才没发出太大的声音。
此时的金陵九显然吃软不吃硬,闻言又在他腰间掐了一把,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裴折自然了解他,无奈地放软了语气:“可别折磨我了,放开手,咱们好好聊聊。”
金陵九不咸不淡地问:“聊什么?”
他的意思很明确,如果聊的话题不能让他满意,他是不会松开手的。
裴折妥协道:“……聊聊你误会的事。”
这算是一个比较有吸引力的话题,金陵九斟酌了一下,松开手:“我误会了什么?”
裴折长出一口气,捂着腹部缓了缓,才没好气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重视他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金陵九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两只都看到了。”
裴折:“……”
堵在胸膛里的气顿时散了,裴折揉揉眉心,半点火都发不出来了。
他自然看得出金陵九的不对劲,在想离开的时候就发现了,虽然不太想用这种表述方式,但他实在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形容。
——金陵九发病了。
落在身上的视线太具压迫力,根本没办法忽视,裴折尽快捋了一遍两人说过的话,开始解释:“我一开始说心里乱,想要静静,是因为他,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身份特殊,在考虑这件事的时候,我并没有将他看作自己的学生,而是将他当作未来的储君。我在朝为官,忧百姓之忧,毕生所愿就是天下太平,储君做出这等事,定然会影响我的心情,你可明白?”
金陵九明白他的意思,但并不赞同。
裴折:“局势不安,朝廷动荡,在此时,储君出了问题,定然会引起百姓的恐慌,我非是关心他,只是不免忧心,因他之举会带来什么后果,这些后果又会对百姓造成多大的伤害。”
他说得口干舌燥,金陵九只回了一句话:“你何必将天下局势系于他一人身上?”
裴折一愣。
金陵九伸出手指碰了碰他下巴:“好像捏出印子来了。”
裴折仍在发呆,没有躲开。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金陵九说的那句话,是啊,何必呢,他何必将天下系在一人身上,何必因此觉得天下会大乱,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便是圣上也无法左右天下局势,何况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登基的储君。
金陵九很满意裴折不躲不避的态度,放轻了动作,用指腹蹭着那小块皮肤,恍惚之间,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不够。
在听到裴折的解释后,他已经冷静得差不多了,但此时此刻,突然有一种不想放手的冲动,甚至想更用力,胸口有一股无法排解的郁气,勒着他的脖颈,使他无法控制自己。
被无限放大的欲望从心底冒出来,盘根虬结,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如野草疯长,将他困在囚笼之中。
这不正常。
金陵九能够分辨出来,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他想施加在面前之人身上的。
他的理智在被撕扯,稍一挣扎,便扯得自己血肉模糊,痛不欲生,但他没办法控制,他像一个被束缚住的人,被莫名的情绪牵着鼻子走。
眼前的画面变得恍惚起来,和某些陈年旧梦拼凑在一起,组成支离破碎的迷雾,将他包裹在其中。
“裴折……”
金陵九呼吸急促,仔细听还能听到一丝颤抖。
裴折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金陵九抿紧了唇,慢慢往后退去。
他脸上有克制不住的癫狂和痛色,整个人的状态非常不好。
裴折心中一紧,惊道:“怎么回事?!”
他见过金陵九发病的样子,和现在不一样。
在软玉馆的时候,金陵九不停地否定自己,但还能保留自己的意识,刚刚也是,金陵九的举动都过火但不过分,明显还是有所收敛。
但现在,金陵九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很不对劲,好像没办法控制自己。
如果现在说金陵九是个疯子,那一定不会有人怀疑。
其他人遇到这种情况,可能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逃走,裴折却正相反,他不停地向前,金陵九退后一步,他就往前一步:“小九儿……”
别过来……
这三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金陵九闭了闭眼,倚在墙上,妥协一般:“裴折,你看看我……”
你看看我,我不想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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