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摆了一大堆绿叶子和几个白瓷碗，宋莹弯着腰站在小六的左侧，不断往药钵里面添叶子加以研磨。

那个叫喜乐的太监跪在宋莹脚边，正在收拾地上的碎片。碎片中夹杂着绿色的糊状物和汁液，黏糊糊脏兮兮的。

宋莹听到四阿哥进来，放下手中的杵就往外冲。她将跟在四阿哥和福晋身后的苏培盛、寻桃等人往外推：“滚！都滚！”

苏培盛方才一眼扫过屋内的场景，便知道看不成这位宋侧福晋的“笑话”了，此刻更是不敢“冒犯”到宋莹，没等宋莹的手挨着自己，就赶紧“宋侧福晋仔细手疼、奴才自己走”地哎呦着往后退。

寻桃等人早得过福晋的“指示”，此时便也顺势退出了门。

待离开了屋子，众人看着已然关不上的房门，默契地下了台阶，站到了漆黑一片的院子里。

宋莹将闲杂人等赶了出去，绕回西侧间，就见四阿哥站在圆桌前，手里拿着一片绿叶，满脸惊疑地看着她：“滢滢……这是……夹竹桃的叶子吧？这是有毒的呀。你在……做什么？”

宋莹仿佛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捂脸痛哭起来。

“爷……我对不住你啊……我……我……小六……呜呜呜……”

四阿哥放下叶子，来到宋莹跟前蹲下，将她的双手握在手里：“滢滢，你别哭，慢慢说，小六怎么了？”

宋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四阿哥将她整个人抱起放到窗边的榻上，见福晋在一旁蹲着安抚小六，说道：“福晋，你先带小六回正院……”

“不行！”宋莹推开四阿哥起身，上前抢过小六抱在怀里：“小六哪儿都不能去，就待在这里……我马上就做好了……马上就好了……”

四阿哥的心慢慢下沉：“滢滢，你要做什么？”

宋莹用肿胀的双眼看着四阿哥，寻思了一会儿，强压着怀中的小六一起跪下：“爷，我对不住你。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把小六生成了这个样子……”

福晋夺过小六拉起，一边替他拍裤子一边说道：“你今儿是怎么了，神神叨叨的？小六有什么不对吗？”

宋莹看向她：“福晋，我对不住你……原想着生个男孩，可以给你做个依靠，谁知……”

“到底是怎么回事？！”四阿哥急切地问道。

“爷……”宋莹泪眼朦胧：“小六……小六他是个傻子呀！”

四阿哥瞪大眼睛看向一旁一脸懵懂的小六。

宋莹断断续续地将她以往观察到的小六异于常人的情形说了出来。

“前些日子，我见小六盯着转动的跑轮不放，觉得不耐，就强行拉开他。谁知这孩子居然大声尖叫，那行状与常人迥异。我心中觉得异样，不敢声张，就让喜乐出府，悄悄打听民间是否有谁家的孩子与小六有相似的情况，”宋莹抽泣着说道：“后来……喜乐确实打听到了一些学话晚、学走路晚、受了些许刺激就会性情大变或者极度惊恐的孩子，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从小就患了痴症，且那痴症……呜呜……一辈子也治不好……”

四阿哥怔愣地看着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觉”的小六，仿佛终于发现了这孩子的不同。

“爷，”宋莹啜泣道：“小六这样……这样的孩子，只会成为您的污点。您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府里一点儿差错都不能出。这孩子，不能留！”

“不能留？”四阿哥茫然地反问道。

“我不许……我不许！”福晋猛地将小六抱在怀里，倒退了好几步，远离了二人：“小六才不傻呢，他聪明得很！宋滢，你少胡言乱语！这太监这不过是随便找了几个民间的傻孩子，瞧着是与咱家小六有些相似，但大夫又没诊断过，你怎能轻易断定小六是……是傻的？”

宋莹看着她：“敢问福晋，现如今，你敢找太医来给小六看吗？”

福晋的嘴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来。

自然是不敢的。

宋莹惨然地对四阿哥说道：“爷，小六是你我亲生，就算没有大夫诊断，您应该也能感觉到的。您仔细看看他的样子，您觉得他正常吗？”

四阿哥费力咽下喉中的哽塞，脑中思绪繁乱。

宋莹膝行几步，趴到四阿哥膝盖上：“爷，我有幸能伺候你，定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您对我这么好，我无以为报，那就更不能为您的大事添乱。您子嗣少，本就于夺位不利，若是此刻爆出小六身体有恙，只怕会惹得皇上更加不满。与其全家被这孩子拖累，不如早早做决断，至少给您留个清名。”

四阿哥捧起宋莹的脸：“你是想让我……杀了自己的儿子？”

宋莹转头看向桌子上的物件：“您不用亲自动手。夹竹桃的叶子有毒，年年都听说有不懂事的孩子，因为误食了夹竹桃的花叶而夭亡。”

她又看向四阿哥：“我一个人深宅妇人，不通诗书，不懂夹竹桃的毒性再正常不过。咱们花园里种了那么多夹竹桃，我与小六误食了一些，也再正常不过了。喜乐您也不用担心，他待我一向忠心，会跟我和小六一道离开。小六的奶保没有看好他，自然也该为他陪葬。至此，除了您与福晋，再没有第三个知道小六得了痴病。”

四阿哥瞪大眼：“你与小六！？”

“小六虽是我亲生，但我擅自夺了这孩子的命，是再没脸活下去了，便跟着孩子一道去了，也省得他小小年纪，独自去阴曹地府会害怕，”宋莹哀戚地哭道：“爷，但凡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我也不想亲手送孩子去死啊！可是……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被这孩子拖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