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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免伤及无辜,楚霜衣在近乎实质的逼视下拉好衣襟,抬手让花娘们离开。

魔族花娘走在最后,裴夙提剑踏进房来,错身之际,轻轻地扫了一眼,魔息愈发汹涌喷薄。

砰地巨响,房门在裴夙身后紧紧关合。

“裴夙,你我之恨——”

死到临头,楚霜衣眉眼冷淡,装出一副冷若冰霜的从容,还想再发表两句临终感言,交代一下小苏的归宿。

“唔——”

然而百余年后的徒弟不再像从前那样乖巧听话,选择了一种最难堪的方式打断了楚霜衣的话。

高大的身影猛然倾覆下来,下颌被死死卡住,唇舌粗暴地碾上来,失控的魔息疯了似地往他身体里钻。

白纱下瞎掉的双眼猛地瞪大,魔息勾动煞气,楚霜衣绯红未褪的脸颊转眼变得苍白,双手剧烈地推搡着逆徒紧实的胸膛。

疯了,早在重逢的那一瞬间,裴夙就已经全然疯狂。

何为仙途,何为魔道,既然他做了这十恶不赦的魔尊,就该把罪行彻底坐实才是。

裴夙随手将长剑扔上床榻,空出手来,反扣住两段清瘦腕骨按在师尊后腰上,轻轻一抵,愈发放肆侵犯。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直到楚霜衣两颊发酸,粘腻湿热才从唇上退去,分离些许,滚烫鼻息缓缓下移。

耳边粗喘一片,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这逆徒的。

“我自是恨你。”逆徒额角抵在他的颈窝,声音发颤,“恨你木讷,恨你决绝,恨你不明白心意。”

身后紧扣着的手被放开,脱力的垂落,楚霜衣浑身紧绷,惊恐地喘息着,他竟不知徒弟的执念竟然已经深重到了这个地步。

“裴夙、裴夙,你弄错了”

“是因为你从小跟着我,身边只有我,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这是错觉!”

不知是在说服谁,楚霜衣陡然拔高了声调,清冽的声线不复冷静,重复道:“这是错觉,这不是——”

颈边传来一声轻笑,裴夙抬手,慢悠悠地蹂躏他饱满嫣红的唇,揽着他的腰,嘲讽道:“师尊想说什么?这不是什么?”

楚霜衣双唇颤抖,心头无限绝望,始终说不出话来。

一条腿跪在榻边,裴夙直起身子,一把扯掉那条碍眼的白纱,露出那张锋利而脆弱的面容,细密的吻居高临下的落下来,声线喑哑,“师尊不肯说,弟子替你说。”

“千年妖丹凶险难得,师尊托长京送至魔域。”

“幻境中与我容貌相似的怨灵,师尊对其心软。”

“就连方才贴在师尊身上的花娘,不也与我有几分相似。”

短短几句话,像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剑,狠狠刺入楚霜衣心头,血淋淋地将他整颗心剖开来。

“胡言乱语!”他颤抖着别开脸,厉声反驳道:“那只是顾念旧情!”

“就算前两条只是顾念旧情,那么最后一条。”裴夙高大的身子再次笼上来,长指抚摸他脆弱的脖颈,嘴唇贴在他泛红的耳根,哑声讥笑道:“师尊逛窑子,心里也想着徒弟的脸么?”

“师尊脱衣解带上了床,心里也想着徒弟弄么?”

积攒数十载的情意一朝喷薄,裴夙几乎难以自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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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将人收拢入怀,癫狂地含了上去,“既如此,弟子再伺候师尊一回又如何!”

“裴夙!你放肆!”

楚霜衣面色青红交错,结实的一巴掌狠狠打在逆徒脸上,发出一声清亮的脆响。

身前的裴夙被他这一巴掌打得身子一歪,发丝高高扬起又落在侧脸,沾染上嘴角的血迹。

“师尊尽管打,”他轻描淡写地擦掉血迹,不容抗拒地箍住师尊劲瘦的腰,“就是剥皮抽骨,弟子也经得住,何况师尊这几巴掌。”

裴夙从前受过许多苦,纵使自己在时,也不曾护住他。

楚霜衣胸膛剧烈起伏着,愧疚心绪溢满胸腔,高高扬起的巴掌缓缓垂落。

他别过脸,循着为师者的最后一丝本能,劝道:“裴夙,别再错下去了。”

裴夙最是恨他这副模样,恨意化作讥笑,强行捏住他的下颌,在他饱满的唇上亲了亲,“弟子只是想要师尊而已,何来对错?”

他目光向下一扫,瞥见师尊胸膛小片玉色肌肤,再往里是那年鸟妖留下的爪痕,突兀地平展在肌肤上。

楚霜衣挣扎不过,又不忍心动手,一丝恐慌混杂绝望蔓延开来。

早知如此,他宁愿叫这逆徒一剑捅死,也不愿受这苦头。

裴夙微微俯身,久违的柳香抱了满怀,他实在太思念这味道,师尊的味道。

“师尊、师尊……”忍不住攫取更多,他眷恋地摩挲师尊脊背,唇舌交融,手掌下移,喃喃恳求,“疼疼弟子……”

滚烫的温度倾覆上来,似乎连同楚霜衣的神智一同燃烧殆尽,可怕的是,他竟也从这难堪的温存中感出了些许留恋。

“师尊、师尊!”

正在此时,稚嫩的童音随着拍门声一道传来,急切地叫喊着楚霜衣。

“看来,这这年,师尊还收了别人做徒弟。”阴惴惴的话音与绵密地吻落在耳畔,逆徒越发凶狠地欺压了上来,扯开腰间缎带,不容他片刻喘息。

“小苏。”楚霜衣惊恐地推搡他,像是自证清白一般,不断重复,“小苏,是小苏。”

逆徒攻势凶猛,一时间,他苍白的脸都急的绯红,气息也急促了不少。

裴夙低低笑了一声,奖励似的在他额角亲亲,忽然哑声道:“弟子没设禁制,他可要……进来了。”

像是为了印证逆徒所言,拍门声越来越响,小苏的叫喊声也越来越清晰的传进来,仿佛随时都会冲进房中,看到他这个师尊与弟子间的龌龊。

“别……唔……”楚霜衣屈从地别开脸,泛红的眼尾坠下两行泪,祈求道:“别让小苏……看见……”

“师尊这是在求我?”裴夙从他散乱的胸膛上抬起头,扶着他的腰,嗓音沉的不像话。

“求你,为师求你。”

几乎是立时,楚霜衣接着他的话音恳求,双手紧紧按在逆徒肩头推拒。

“好,那弟子带师尊回魔域。”

裴夙粗喘着退下床榻,收起纯钧,揽了揽师尊松散的衣襟,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像门外走去。

不管是魔域还是宗门,只要还能保全一丝颜面就好。

楚霜衣被人揽进怀里时,头还是晕的,唇峰红肿水润,不近人情的素色长袍被扯的七扭八歪,脱力地靠在逆徒怀里粗喘,压根分辨不出身在何方。

裴夙向前一踏,犹如踏入了一道幻境之中,竟然凭空消失在房间中。

是个小型传输阵,极端耗费心力的法术,但可瞬间穿梭千里。

就为了这档子事,竟然不惜耗费心力,开启传输阵,楚霜衣喘了一阵,渐渐回过神来,气的直发抖。

难道他是什么□□不成?怎么会教出了这么个小□□!

他想抬手给这□□逆徒两大巴掌醒醒神,可惜灵力空乏,身上瘫软,百般愤恨之下,一扭头在逆徒鼓涨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风声呼啸,魔息瞬间沸腾,逆徒隐忍地轻嘶了一声,“师尊,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楚霜衣彻底无言,心情复杂地松口,此时只想寻个刀剑自我了断,不受这逆徒污蔑。

被师尊咬了这么一下,不痛不痒,仅是手臂上的赤纹黑袍湿了一小块,却勾的他不能自已,魔息愈发紊乱。

裴夙低头望了一眼,眸色愈深,脸上弥漫的魔纹紫的发黑,几乎要烧起来了一般。

转眼间,身旁已换了地方,空旷的寝殿内,大片大片的墨色侵入眼帘,随处可见的兽纹肃穆森然,裴夙早已习惯这冷寂的陈设。

大踏步迈向床榻,将人放在日夜安寝的玄铁兽纹巨榻上之时,胸中饱涨的激烈情绪快要溢出来,裴夙的手臂不受控制地轻颤。

玄铁榻上铺着一层厚实的黝黑毛皮,黑亮的毛皮之上,愈发衬得师尊净白如玉,更别提上面泛着的,他刚刚留下的点点红痕。

侧颈、耳后、胸膛,尽是独属于他的印鉴。

周身血液似乎立时沸腾起来,喉头滚动,裴夙望着榻上风光,眼底泛红,流露出猛兽狩猎般的凶光,错不开眼。

楚霜衣却浑然不知,一落榻的瞬间,他立即抓紧时机,摩挲着爬起来向榻下跑去。

然而他还没没摸到床榻边缘,就被逆徒拦腰截住,按在榻上,粗粝的毛皮划过皮肤,带起一阵难言的颤栗。

裴夙抬手扯下绣着银线兽纹的黑纱床帐,彻底将床榻上的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

“师尊,师尊,弟子等不及了。”衣袍散落,纯钧落地,裴夙喑哑着揽着师尊亲吻,“洞房花烛改日再补,好不好?”

“滚!”楚霜衣咬牙切齿地扼住逆徒的脖颈,手掌向下一推,触及逆徒腹部,块垒分明的肌理之中,沾了满手血腥滑腻。

他一愣,脑中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本能地先卸了力道。

裴夙痛喘了一声,继续纠缠上来,癫狂中带着些许委屈,拿出他从前特有的沉闷语气,“师尊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狠心绝情。”

心头像是长出了一条线,被人生生提起又放下,酸涩的不像话。

楚霜衣神情恍惚,一时忘了推拒,让他得了手,全身都瘫软下来。

帐中春情泛滥,喘息不断,犹如画中靡艳花开,潋滟旖旎。

楚霜衣来时不过二十出头,连男女情事都未经过,经过这数十载游历人间,沉浮修行,于此事愈发淡薄,更是知之甚少。

剑修一道向来冰冷无情,他连自己真心都不能尽数知晓,更遑论此道。

他细长的指尖紧紧扣入黑亮毛皮之中,骨节泛白,冰凉的墨玉镯滑落在腕间,黑白相称,愈发勾人沉沦。

裴夙粗壮的指节上套了两枚黑玉戒指,似乎与楚霜衣腕上的玉镯出自同源,触之皮肉,犹如冷玉坠入岩浆,冰火两重天。

轻而易举便伺候的师尊在他手中丢盔卸甲。

就在战败的瞬间,一团滚烫炽热的魔息被送入后颈,热流沿经脉流淌散开,烫的楚霜衣凄声颤抖,模糊斑斓的色块瞬间在眼前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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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一扫而空,清晰明艳的画面猝不及防落入眼中。

逆徒线条凌厉的下颌,剑眉星目,野性深邃的面容与暗紫魔纹交织,逐一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楚霜衣头晕脑胀地倚着逆徒细细地喘,他万万没想到此生复明后看到的第一眼,竟是这么个下流香4艳的画面。

一时受不住多重冲击,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47章

“裴夙!别——”

经脉中有股强硬力量蛮横地流动,长指微颤,楚霜衣猛地发出一声呼唤,从梦中惊醒。

软被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掉落,露出水碧色的单薄绸衣,凌乱衣领微微敞开,遮不住胸膛上的斑驳颜色。

眼前酸涩不止,楚霜衣探手一摸,是裹了一圈厚实布条,他摩挲着紧紧缠在眼前的布条,昏迷前的画面陡然涌入脑中。

魔纹狰狞虬结,野性难驯的俊脸成了他的画纸,描绘一夜荒唐。

羞愧、愤怒一齐涌来,终而化作难言的慌乱。

那时候,他其实有机会拒绝的,可……

楚霜衣压根不敢细想,掀开锦被,就手忙脚乱地往床下跑去。

拂开层层帷幔,他才刚跑出床边几步远,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拽倒,跌在铺了软裘的地上。

哗啦啦的金属磕碰声响回荡在殿中,楚霜衣愣了一瞬,回身摸去,白皙脚腕上不知何时锁上了两只精致的铁环,铁环里头镶了一圈软毛皮,连着细细的铁链,一直向床帐深处蔓延。

他用尽全身力气拉扯了一把,玉镯自腕间滑落,撞在铁链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而绷直的铁链只是在半空荡了荡,另一头纹丝未动。

惊恐无措填满胸膛,楚霜衣如同沸水里的蝼蚁,满心惊慌之中,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脑海。

疯了!

裴夙疯了!

他衣衫不整地跌在满地软裘中,双脚束缚在细链下,玉簪歪斜,缎发垂落,犹如笼中雀、掌心花。

手里还捏着那条细细的铁链,神情空洞,像是被吓呆了。

“金银细软,玉石刚脆。”

“唯有这幽境玄铁,方能与师尊相配。”

一只手拂开红纱帐,居高临下地落下来,轻柔地将师尊脸侧的一缕乌发送到耳后。

裴夙眸色深邃眷恋,呢喃道:“这上面刻的符箓,七七之数,弟子刻了好些年。”

周身凝不出一丝灵力,楚霜衣心中愈发悲怆,他别开脸,躲开逆徒的触碰,干涸的唇一开一合,流淌出嘶哑的声音,“逆徒!用这下作手段。”

华贵的黑袍曳地,裴夙半跪在他跟前,凑到耳边轻笑,“师尊此时嫌弟子下作了,那夜在弟子手上时可不——”

他话未说完,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狠狠捂住了嘴,一连串的斥责纷沓而来:

“逆徒!畜生!”

“荒淫无耻!目无尊长!”

“从前教你的都教到狗脑袋里去了!”

楚霜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最不想提起的就是那夜,不敢想,不能想,好像只要一想起来,就有什么东西跟着浮起来了。

所以他冷着脸,气急败坏地骂,就是想把浮上来那点荒唐的情绪压下去,叫它再也不见天日。

可裴夙偏偏不叫他如意,得寸进尺地拥上来,双手穿过他的膝腕,猛地将他横抱起来。

楚霜衣手脚并用,当即挣扎起来,勾的脚腕上的铁链哗哗作响。

“弟子荒淫,弟子无耻,弟子以下犯上,侵犯了师尊。”穿过层层红帐,他的咒骂,裴夙照单全收,坦然承认所有罪过,不仅毫无悔意,反而流露出些春风得意。

“可那夜,师尊被弟子这个畜生伺候,怎么不曾抗拒到底呢?”

“你住嘴!”

含着笑意的两句话砸下来,正落在楚霜衣心底不敢触碰的地方,他脸色一白,登时止住了挣扎的动作。

不仅因为这两句话,还因为从逆徒身上散开来的淡淡的血腥气。

原来这就是反派黑化,他从未见过这样狠心的人。

不仅钳制他的身体,还要用锋利的言语剖解他的心。

轻轻地将他放在床榻上,逆徒没做停留,很快抽身离去。

轻松之余,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随之蔓延,喉头干哑的不像话,楚霜衣迫切地想灌些冰水下去压一压。

至于压的是什么,他不清楚。

像是勘破他心中所想,那人又折身回来,冰凉的玉盏立刻送到手边,楚霜衣冷着脸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然而喝进嘴里的却不是茶水,而是浓郁的酒香,还混着些许血气。

他凝眉一顿,立即偏头质问道:“你给我喝的什么?!”

裴夙神色淡然:“合卺酒。”

楚霜衣一张脸又羞又恼,气的通红,咬牙切齿道:“就算我喝了你这杯血酒,你断然也喝不到我的,就做不得数!”

修真界与俗世不同,寻常修士结为道侣,合卺酒中必得混入双方血水,此乃结为道侣一道最重要的仪式。

只因宗门大都认为修士修为凝练于精血之中,前者不雅,是以通常都选择血酒这一说。

想到这儿,楚霜衣愣了一瞬,若是前者,好像还真的……

裴夙不知他纷乱的思绪已经飘的这么远,只是瞧师尊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榻上,心头血就热起来,趁其不备,猛地俯下身,含住嫣红饱满的唇,犬牙安抚似地摩挲两下,陡然咬破唇肉,一股淡淡的血气从那边渡过来。

待人反应过来,他见好就收,重重地吮了一下,便立刻退去,将手间捏着的一盏酒水就着在唇上偷来的一点血气仰头饮下。

合卺酒已喝,礼成。

魔纹犹如千万道符箓闪烁,裴夙眼底血丝密布,弥漫着夙愿得偿的癫狂快意。

“师尊,合卺酒喝过,弟子就是师尊唯一的道侣。”

“死、生、不、离!”

“纯钧!”

不能这样!不能再同他错下去了!

楚霜衣忍无可忍,伸手一召,竟真的召来了不远处的纯钧到手上。

窄薄的剑刃抵在逆徒喉间,他瞬间将人逼退到床边,周身寒气四溢。

纵使没有灵力,只凭纯钧自身利刃,亦能割破这逆徒的喉管。

握剑的手上,青色经络清晰可见,楚霜衣长叹一声,幽幽道:“当年的仇恨,我知你放不下,打杀复仇,我都随你,不必如此。”

他移开纯钧,缓缓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冷淡的背影。

“师尊真以为,数十年来,弟子记挂的只有仇恨么?”

当年月下,青年青涩眷恋的吻仿佛重又落在唇边。

那一夜,除了尸山血海,还有青年那还未来得及绽放就被碾碎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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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石激起千层浪,楚霜衣长指颤抖不止,纯钧几乎都要握不住,难以言状的战栗从心底升起。

身后血腥气愈发浓烈,“砰”的一声,方才还放肆纠缠的人此刻无力摔在地上。

睫羽低垂,全然没了癫狂可怖的模样,安安静静地倒在那里。

“裴夙!裴夙!”

楚霜衣扔下纯钧,连忙摸过去,将人揽起,小腹处的衣物已经被血水浸透。

铁链哗哗响,任凭他如何呼唤,怀里的人也没有一丝清醒。

不知伤势拖延了多久,身子烧的滚烫,楚霜衣拼了命的凝聚灵力,却始终无果。

裴夙在母镯上下了禁制,让他既脱不掉,又召不出灵力。

血气蔓延,尸山血海又在眼前,他不能放任徒弟再一次死在他眼前。

“长京!长京!长京!”

楚霜衣放声叫喊,纵使腥甜溢上喉间也浑不在意,犹如啼血杜鹃,狼狈的模样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

不多时,门声响动,一阵急促脚步传来。

“仙尊!”

长京穿过红纱帐,看见楚霜衣先是一愣,松散的衣裳、斑驳的红痕一一落入眼中,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别愣着,裴夙伤口崩开了!”

长京一惊,连忙同楚霜衣一起将裴夙扶上床,解开衣物一看,横亘小腹的伤口血淋淋的崩裂,血肉泛着乌黑,隐隐有溃烂之势。

他立即掐了个止血诀,从怀中掏出一小瓶丹丸,取出一粒送入裴夙口中。

这人粗重的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

楚霜衣满脸焦急的凑上来,“不是有千年妖丹么?怎么还会伤成这样?”

他脚下发出金属碰击的脆响,长京循声望去,只见单薄稠裤的遮掩下,蔓延出两条乌黑细链,另一头赫然锁在床榻上。

长京一时间惊讶地说不出话,这十余天来南林城几乎翻了天,只因浮光派的仙尊消失在此,云栖峰主亲自下山来寻,至今仍无踪影。

哪承想,楚仙尊竟被少主锁在了魔域!

怨不得少主非叫人在这殿中铺上软裘,又要缀上红纱帐,层层叠叠好几道,原是如此。

近日来少主的奇怪举动都有了解释,他不禁唏嘘,多少年了,少主还是对仙尊……旧情难忘……

“到底怎么回事?”楚霜衣急着追问道。

长京这才醒过神,视线从仙尊眼前缠着的厚厚布条上收回,讷讷道:“千年妖丹,用了。”

“用了?”楚霜衣难以置信,一向淡然的语气此刻也有些冷冽,质问道:“用了怎么还会这样?!”

长京没再答话,大殿中寂静下来,只剩裴夙间或几声痛苦的闷哼。

静谧中,楚霜衣忽地想起那夜他陡然复明的瞬间,有个滚烫的物什被魔息包裹着送入了后颈。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手,摸着眼前的厚布条,心神巨震,血水涌上喉间。

“仙尊!”长京没想到他虚弱至此,连忙伸手去扶。

血水从嘴角流淌而下,楚霜衣身子踉跄了两下,堪堪扶住床边才稳住身形。

“还不叫人来,任凭他伤着么!”

“不能叫人。”

长京沉默半晌,缓缓道:“北渊诈降,少主不能在此时倒下,否则北渊长驱直入,魔域无人抵挡。”

楚霜衣愣了片刻,魔尊之位如此艰难,当时徒弟才不过十九,究竟如何步步存活下来的。

胸膛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他扣在床边的指节微微泛白。

“师尊真以为,数十年来,弟子记挂的只有仇恨么?”

青年低沉的声音回响在耳畔,青涩磅礴的爱意将他的心砸出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他怕的、克制的隐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终于无法压制,从那道小口喷薄而出,冲散了所有桎梏,得见于天日,终而融入骨血。

手上青筋突起,他面色清寒,喑哑的声线透着十分的森然,寒意逼的人不敢抬头。

“取魔剑来。”

第48章

玄铁榻外五尺处,烛火透过红纱帐,映出一座兽骨铸成的森白剑架,顶上擎着一柄赤纹长剑,正是数十年前从两界剑中破封而出的魔剑。

魔剑之下,留有另一搁置长剑的缺口,细窄而薄,纵使已经预留出剑鞘的厚度,寻常长剑也难以搁下。

长京不着痕迹地扫过床边立着的那柄冰霜窄剑,心中长长一叹,当年旧情,少主未有一日忘却。

魔剑认主,长京看似从容,实则拿出了七成的魔力来压制乱窜的煞气。

煞气狂乱,他修炼百年尚且难以抵御,楚霜衣虚弱至此,恐怕受魔剑波及不轻。

长京抬眼看他,脸色仍旧苍白,眉眼坚毅,如同被一层薄冰拢住了,触之即碎。

彩云易散琉璃脆,清霄仙尊亦如是。

听脚步声停落,楚霜衣顶着一脸玉碎冰消后的淡然,伸出一只手腕冷冷吩咐道:“砍这里。”

长京惊讶地瞪大双眼,楚霜衣这莫非是不堪受辱,要断腕明志?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就见楚霜衣慢条斯理地拉起衣袖,露出套在腕间的一只墨玉镯。

长京好歹也活了上百年,子母镯还是认得的,还有这上面的禁制,透着精纯强悍的魔息,放眼整片魔域,除了少主,再没第二个魔族做得出来。

玉镯之下,净白的皮肉上,深深地印着一圈指痕,嫣红地烙在腕间。

这是谁的手笔,更不必说了。

陪着少主走到如今,长京僵硬地将目光移到床榻上,头一回生出些近乎于丢脸的情绪来。

这么下作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少主……还真是个……大才……

“魔剑煞气狂乱,”他斟酌了片刻,才道:“仙尊未必经得住——”

榻上,裴夙又痛苦地喘了两声,紫色魔纹起起落落,随时要从梦魇中惊醒一般。

“经得住。”

楚霜衣眉头轻轻地蹙起,语气生硬的打断长京的话。

眼下事态紧急,北疆虎视眈眈,少主身负重伤,若是能得楚霜衣相助,简直是天赐的因缘!

长京反手握紧剑柄,赤色剑刃在半空中划出一抹血色残影,万千凶煞集于一点,猛击在玉镯上。

“当”的一声脆响!

楚霜衣身后,整幅红纱帐被一劈为二,一袭珠帘叮叮当当散落开来,小珠子银尾鱼似的满地乱蹦。

腕间玉镯几乎毫无损伤,上面浮着一层贵气的紫流光,嘲讽似的在楚霜衣腕上晃了晃。

纵使魔剑之锋能克制魔息,但这禁制真能斩的断么?

长京犹疑地望向楚霜衣,却见他纹丝未动,高高地抬着手,送到了魔剑底下,决然地等着下一剑落下。

他不再犹豫,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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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接二连三的落下,直到寝殿的地面石屑飞溅,裂开了十几道缝子,镯上的禁制总算松动了六七分。

压制魔剑也并非易事,长京几乎力竭,不得不停下来喘息。

他只是持剑的人,尚且如此。

长京凝神看向楚霜衣,额角的冷汗登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楚霜衣露出的半截小臂青筋暴起,呈现出丑陋的暗紫色,是煞气侵体之状!

纵使魔剑汇集众生凶煞,也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侵蚀经络的,除非,他身上早就有残余的煞气。

他整张脸仿佛被抽干了血色,神情决绝,犹如一座碎玉拼凑起来的神像,分明已经通体裂纹,却仍悲悯世人。

既然如此,那当初又何必执意封魔?

“仙尊……”长京忽然想替少主问一问,对自己的至亲弟子下手,他究竟当年有没有过一点迟疑不舍?

话还未说完,楚霜衣就像洞彻了他未尽之意一般,微微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身子,抬起颤抖着的手臂,淡淡道:“再来。”

长京看不懂,只能握紧剑柄,十成魔息倾注而下,冲破禁制就在此一击!

魔剑高举,裹挟万钧之力,破空之际,犹如厉鬼凄嚎。

咔嚓一声巨响,不是玉碎。

而是脱手的魔剑破开了地面!

铺天盖地的剑意骤然爆开,长京持剑的右手满是鲜血,一连退了数十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顾不上自己,连忙抬首去看楚霜衣的情况。

飘零破碎的红纱后,楚霜衣仍旧立在原地纹丝未动,高举着的手腕连带镯子被一只手掌掐着。

粗长的指节严丝合缝地与腕上指痕重合,就连两枚墨玉戒的痕迹都一丝不差的对上了。

高大的身形缓缓从楚霜衣身后的阴翳中探出来,那人气息相当急促,紊乱的魔息充斥着整座寝殿,与清寒剑意交织缠绕。

“又想……抛下我……”那人咬着牙挤出这样一句话。

……

“都是为师的错。”

情绪沉落,楚霜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声音轻轻柔柔,安抚一般。

青年一愣,继而是惊愕,终是身子一软,带着满脸的不甘倒在了楚霜衣肩头。

长京这下不敢再旁观下去,大步冲上来,正见楚霜衣从容地抽回点在少主腰间的手,另一手轻轻一抖,裂成两截的玉镯掉在地上,摔的更碎。

他动作利落地一抽身,赶在少主落地前将人揽住,但动作相当随意,以至于少主垂落的一只手结结实实地砸在床边,咚的一声响。

不像动怒的样子,也不像在意的样子。

看不懂,看不懂,着实看不懂。

“别站着,把人扶床上去。”

冷冷的一句吩咐将长京从胡思乱想中点醒,立即上手去扶人。

少主安置妥当,长京一转身,就见满地白霜,两副坠着毛皮的脚镯连着铁链,空空荡荡地扔在地上。

纯钧化作一缕白霜消失楚霜衣手间,长京刚刚提起的心又平稳地落下去,慌忙让开床边的位置。

神识探入经脉,楚霜衣霎时间全都明了了,伤口不是问题,松开的眉头又狠狠凝起。

这逆徒,竟生生辟出了半数修为!

不然这蛊毒怎能流入通身经脉,以至于伤口迟迟不能愈合。

蛊毒阴诡无形,寄生于魔血之中。楚霜衣渡了大股的灵力过去,所到之处虽能暂时驱散蛊毒,可不消片刻却又卷土重来,侵蚀骨肉。

长京来时并不急于处理伤口,看来是早知内情。

楚霜衣将灵力化作一层霜华,缓缓送入裴夙体内,护住心脉,反问道:“是什么蛊?”

“乌玄蛊。”

“魔域特有的蛊毒,依附魔血而生,中蛊者七情六欲皆被激化,修为愈深,毒性愈强,毒发时癫狂而亡。”

“戒战、戒怒、戒淫——”长京余光扫过楚霜衣外露出的斑驳痕迹,停顿了一瞬,接着道,“可保月余。”

楚霜衣神情更冷,源源不断送入裴夙体内的寒气甚至扩散开来,薄薄的霜华沿床榻向四周蔓延。

“那……若是破戒,会如何?”

一句话说完,楚霜衣牙都快咬碎了。

长京连头也不敢抬,只小心翼翼地拿捏着语气道:“有三次,蛊毒发作三次后,当即殒命。”

“长京。”楚霜衣微微侧目,忽然转了语气,仿佛有锐利的目光隔着布条落到他身上,问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长京心头一紧,匆忙半跪,解释道:“几日前有人留下无名信,上面详细的写明了蛊毒来源,确与魔族古籍记载一致。”

“可有解毒之法?”

长京沉默半晌,郑重地朝楚霜衣叩首,继而才恳切道:“信上说,解毒之法就在浮光山。”

楚霜衣抵在裴夙背上的手一顿,忽然道:“他看过?”

“看过。”长京飞快回答,话音脱口的瞬间就后悔了。

看仙尊的神情,少主分明是未曾提过此事,岂不是宁愿受蛊毒煎熬,也不肯服软。

果不其然,楚霜衣立即收回手,脸色犹如冰封。

“仙尊,少主只是嘴硬逞强,这几十年来,他心里一直惦念着您。”

“仙尊,其实少主他对您日思夜——”

楚霜衣抬手打断他的话,道:“我已护住他的心脉,你去取一套衣裳来,带我去传输阵。”

长京迟滞了片刻,醒过神来,“长京这就去办。”

话落起身便向外跑去。

殿门关合,沉闷的声响消弭在层层纱帐里。

楚霜衣俯下身,护着裴夙的后脑,扶着人平稳地躺在榻上,轻柔地扯过锦被盖住半个身子。

地面被魔剑煞气劈出道道沟壑,上面铺着的软裘早已七零八落,一片狼藉中,楚霜衣才刚踏出一步,不知踢到了什么,咕噜噜滚出了老远。

他半蹲下去,在脚边摸索到一只玉盏,似乎是裴夙方才逼他喝合卺酒的那只。

再想摸另一只,滚的太远,他却摸不到了。

刹那间,楚霜衣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愣愣地捏着那只玉盏,身上拢着一层浓浓的悲戚。

半晌,一滴血珠滴落在玉盏中,混着残余的酒水,晕出一小片旖旎的红。

殿门再次打开,侍女小心翼翼地将衣物放在桌上,偶然抬眼,瞥见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隐在纱帐后,心里愈发紧张。

微微颤抖着转述道:“长京护法说,传输阵晚间方能开启,届时他亲自来请。”

“好,你且下去吧。”

这声音十分好听,倒是有些耳熟,侍女却不敢多想,带她来的人吩咐过,这殿里住的是位贵人,需得小心伺候。

她垂眸正要离开,却忽然被纱帐里的贵人叫住了,泠泠之声透过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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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而来,他问:“是谁带你来的?”

侍女愈发觉得熟悉,却不记得在何处见过,只得老实答道:“十几日前,魔尊遣人带奴来此,只说要奴伺候一位贵人。”

纱帐里只传来一声冷笑,就让她离开了。

侍女不敢再多留,转身时又偷偷瞄了一眼,长腿窄腰,声如玉罄,更觉得那身段风流极了。

第49章

侍女并未走远,不知是得了谁的示意,就在门外候着。

同为一族,裴夙将那花娘带回来本是情理之中的事,但他将人放在苍灵宫守着自己,其中深意,思之心乱。

此举何意,楚霜衣无心追究,桌上还残留着逆徒留下的酒水,他状似无意,展袖一拂,玉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酒水涌集碎玉映着红纱薄幕,楚霜衣正襟危坐,只两指微抬,酒水便逆流而起,随着传影符青芒闪烁,在他面前顺从地聚成一面水幕。

粼粼水幕中很快映出个气韵肃杀的女修,眉眼间略带薄怒。

“师姐。”

郁姜已经在南林城找了他十余日,连带旧友故去的哀恸,面容都憔悴了许多。

“霜衣。”

楚霜衣所处之地阴沉晦暗,身后红帘横断,邪气至盛,再看他容色惨白,郁姜脸色当即变了:“你在魔域?是那逆徒?”

不容楚霜衣辩解一句,对面剑鞘声响:“狼心狗肺的东西,竟敢对你下手。”

“师姐。”楚霜衣连忙叫住她,无由来地心虚了一瞬,才解释道:“我没事。”

“小苏,他可在师姐身边?”

郁姜将信将疑地放下剑,伸手把小苏召到跟前,目光却不离开楚霜衣,仔细地打量。

姿容清减不少,缎发粗拢,眼前厚厚地缠着白布,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在一席青纹黑袍中,更显羸弱,如一枝竹、一段霜,好似遭人蹂躏过。

郁姜刚想开口细问,就被小苏的声音打断。

“师尊!小苏好想你!”

“小苏没用,没能保护好师尊。”

“师尊!是不是魔族把你抢走的?小苏这就去救你!”

十余日不见,胖仙草圆溜溜的眼睛明显没了往日神采,可惜楚霜衣看不见,只能听见他中气十足的哭喊声。

“小苏别哭,师尊无碍。”

楚霜衣的声音不由得放柔了许多,“小苏,为师留给你的百宝袋呢?”

小苏抹掉眼角大颗大颗的泪花,忙高高举起一只小荷包,证明道:“师尊,在这。”

“好,小苏保管的很好。”

听着他稚嫩的声音,楚霜衣心头的沉重不觉间也减轻了几分,安抚他道:“师尊暂时还不能去接你,小苏要听话。”

“嗯!小苏一定听话!”

交代好小苏,楚霜衣的神色转而严肃起来,“师姐,百宝袋里有只镯子,是平娘的留下的遗物。”

“平娘应是再无在世的亲人了,我想,这遗物还是交由师姐处理最好。”

郁姜点点头,神色稍缓,“霜衣,多谢你。”

“师姐节哀,平娘的死——”

郁姜知道他想说什么,接过他的话,“平娘的死因,我已查探清楚,如你所说,确系上任城主靳文宣所害。靳文宣暗布移魂阵,毒害修士,被平娘撞见后便起了杀心。”

“靳文宣人面兽心,残害平娘后,更以其子祭阵,终遭移魂阵反噬。被族人发现后,囚于郊外,处以梅毒噬骨。如今死于瑶姬之手,也算告慰亡魂。”

“囚禁靳文宣的族人,应当就是他的义子,南林城的新城主吧。”楚霜衣指尖下意识摩挲袖边的纹路,面色忧虑。

郁姜微微颔首:“正是此人。”

“探访此事时,隐约听到些传闻,此人心思缜密,亦正亦邪,师姐与之来往,要小心些。”

“此人确实心计诡谲。”郁姜手上忙个不停,并不十分在意,“无妨,自有仙盟的人出面。”

“师姐——”

楚霜衣还想再劝,却被郁姜冷冷打断。

“霜衣,手臂伸出来,我看看你身上的煞气如何了?”

楚霜衣愣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幅度地扯了扯衣袖,悄悄别过脸,接着整片水幕就开始震动起来,画中人像也逐渐模糊。

“师姐,我没事,这次传影符画的有些简陋,就先不——”

连他声音都断断续续的,好像真出问题了似的。

郁姜显然不吃他这套,漠然扫了他一眼,冷酷道:“伸出来。”

方才还震颤不止几近消散的水幕果然稳定下来,清清楚楚地映出一张犯事心虚的脸。

楚霜衣哑然无话,顺从地拉起衣袖,露出半截小臂,大片青色阴影在皮肉下沿经脉蔓延,如同密密麻麻的根,紧紧勒在血肉里。

“颜色……”郁姜一抬眼,目光正落在师弟手腕处新旧层叠的暗红指印上,手头一只瓷罐猛地拍在桌上,柳眉倒竖,厉声问道:“他对你用刑?”

楚霜衣虽然心有准备,却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到了。

脸上青白交加,他讷讷拉下衣袖,张了张嘴,清风朗月的姿态险些没挂住,低声道:“没用刑。”

不算用刑,旁的手段,他也说不出口。

楚霜衣忍不住又去摩挲袖边,这才开口道:“师姐,我没事,只是眼下魔域内乱,我想——”

“你想留下来帮他,再像几十年前那样,把自己……”

郁姜冷漠地打断他,脸色难看的像在寒潭里泡了十年刚捞起来,说到最后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沉默半晌,她才开口:“煞气青纹颜色淡了不少,但蔓延的速度惊人,照常不该如此,霜衣,你做了什么?”

末了,郁姜又生硬地补了一句,“或者,裴夙对你做了什么?”

门外还有人,楚霜衣沉默了一瞬,道:“师姐,此事晚些再说。另有一件事,还请师姐帮忙。”

郁姜瞥他一眼,无奈道:“你说。”

从刚才开始,那边就不断传来瓶罐相碰的脆响,楚霜衣微微倾了倾耳朵,疑惑道:“师姐,在配药?”

这次郁姜没有答话,她面前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摆满了桌子,手指飞快地穿梭,简直忙成了一团乱麻。

小苏满脸天真地掀开一只桌上的小瓷罐,兴冲冲地抓出一只红尾蝎给楚霜衣看,“师尊!是蝎子哎!”

说着依次去念小瓷罐上贴着的名字。

亡冥蜕、断魂花、透骨草、三转饲骨丹……

楚霜衣心中疑惑,这都是剧毒之物,还没开口,就听那边幽幽道:“来的路上,遇见邪祟制毒炼活尸,我虽照样仿制了一瓶,但苦于无人试毒难以炼制解药。”

“听闻魔族体质强悍,是试毒的上佳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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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沉默了半晌,这次师弟没急着替那个逆徒辩解,这倒是令郁姜有些意外。

她抽空往小苏嘴里塞了粒解蝎毒的小丹丸,一抬眼,却见楚霜衣已经起身,穿过层层纱帐,往殿内深处去。

水幕随之而动,映出一段劲瘦的腰身,匆匆掠过四下里的光景,阴森的白骨剑架、纤细的铁链、四溅的血迹……

一阵波动后,郁姜的视线最终随水幕落在一张硕大的铁榻上,上面平卧一人,面色惨淡。

水幕中,楚霜衣摸索着扯开那人的衣襟,露出小腹上的伤口,伤势严重,但溃烂的地方明显被人仔细处理过,除了浸透衣裳的血污,皮肉上没半点血迹。

楚霜衣负手立于榻边,拉扯衣裳的指尖染上血污,在身后握成拳,微微抖。

“乌玄蛊。”

“师姐,该怎么救他?”

郁姜脸色明显一变,急促问道:“中蛊多久了?发作过几次?”

“月余,一次。”楚霜衣飞快答道。

“霜衣,你必须尽快离开魔域。”郁姜眉头紧蹙,疾言厉色道:“乌玄蛊是专为魔族而制的蛊毒,其毒源自传闻中沉水渊底的巨兽乌玄,极其稀有。魔域内乱,裴夙身为魔尊被种下此蛊,这说明苍灵宫眼下已经出了问题,不能久留。”

郁姜一番话堪称严厉,楚霜衣心中也清楚,却仍固执,“师姐,乌玄蛊的解药是否就在浮光山?”

“你从何处得知?”郁姜面色一凛,口吻严肃,显然验证了这一说法。

楚霜衣敏锐地捕捉到郁姜语气中的愕然,追问道:“解药到底是什么?浮光山天材地宝数不胜数,究竟是什么?”

郁姜却没再回答,只说,“等你回山,掌门师兄自会告知。”

半晌,冷着脸又道:“裴夙的伤口,不必敷药,乌玄蛊最忌药性冲撞。若想遏制溃烂,冰封上就是,足够他撑到蛊毒发作的那天。”

楚霜衣明显松了一口气:“多谢师姐,我今夜就动身回浮光山,小苏,就劳烦师姐了。”

“无妨。”郁姜脸色难看,语气也不善。

“师姐。”楚霜衣听她冷淡的声音却只觉得心头温暖,胸腔涨满了酸涩,低声道:“这些日子,有劳你了。”

那边传来一声冷哼,水幕哗啦一声散作满地酒水。

楚霜衣无奈一笑,笑意转瞬即逝,他俯身摸上逆徒的小腹,指尖凝霜,霜华沿他指尖缓缓覆盖了伤处,不见一点血色。

极寒极痛,榻上的人额头滚烫,隐约闻得些许清雅柳香,从喉间溢出一声闷闷的“师尊”。

许是酒气掺杂血气,熏得楚霜衣一时竟有些有些失神,指尖还在逆徒腹间,忘记收回。

就这般,楚霜衣在他榻边,守到日头西坠,夜色深重。

上等锦缎织就的袖口被昏迷的人无声无息地卷进手里,当成是水中浮桥般,紧抓着,皱成一团。

夜半,殿门开合,进来的却是个美貌侍女,满鬓珠翠,一看就是副蛇蝎模样。

楚霜衣袖口被人握着,只好隔着纱帐问道:“何事?”

“仙尊,传输阵已开,快随属下来。”

长京不知怎么扮作一副女相,风韵艳丽,手上搭着一件给楚霜衣准备的黑披。

楚霜衣对他点点头,旁若无人地从裴夙手中抽出衣袖,反手召出纯钧,俯身放在裴夙枕边。

“仙尊——”

长京有心提醒他还是把纯钧留在身边,却见他摆摆手,手头赫然另有一把剑。

他只觉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眼下也没时间让他细想,领着披着黑披的楚霜衣直奔传输阵而去。

路程不短,长京女相更觉得别扭,心里暗自庆幸楚霜衣还未复明,看不见他这身荒唐的装扮。

楚霜衣看不见,却能听见他鬓间珠翠叮当,不禁担忧:“长京,就你连也不得不做此装扮,苍灵宫可是……?”

长京脚步一顿,脸上瞬间烧红,他以为楚霜衣察觉不出的。

定了定神,才道:“仙尊放心,只是几只小鱼小虾,属下定会守好少主。”

楚霜衣再无他言,传输阵开启,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原地。

长京总算松了一口气,刚一转身,一道迅猛黑影迎面袭来。

他一时不察,被黑影猛地按在墙上,鬓间钗环摇摇欲坠,脆响不止。

第50章

长京反应极快,瞬时抬肘狠厉地攻向身后人的胸膛,同时手中魔焰已起,只要那人一瞬的犹疑躲避,手上的这簇魔焰就能瞬间烧穿他的喉管,焚尽偷袭者的皮肉与灵魂。

然而那人似乎对长京了解很深,瞬间就看破了他的后招,摇身一晃,闪身隐入了斜后方的黑暗里。

长京的肘击落了个空,动作一滞。他微微俯首,目光划过颈边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刀,手上的小火苗在风里无助地晃了两下,灭了。

黑暗里传来一声嗤笑:“早就说你这招对我没用。”

长京缓缓转过身,面前一团浓郁的墨色,明显愣了一下才裹上来,桎梏住了他体内魔息。

那感觉像是被阴沟里的鼠蚁舔了一口,长京两线竖瞳金光一闪而逝,脸色越发难看。

颈边的黑刀撤下,黑袍下伸出一只手,扶稳长京鬓边一只流苏珠钗,气息好像有些不稳似的,忍着笑道:“失礼了,没想到你这次用的是女相。”

长京愤愤地别过脸,艳丽之余全是愤懑,咬牙切齿道:“拜你所赐!”

若不是骏骨在苍灵宫布满了眼线,盯他盯的太紧,他也不必以此掩人耳目。

骏骨压下唇边的笑意,彬彬有礼地一展手:“请吧,去见见你我的魔主。”

骏骨话音刚落,宫殿深处一道阴邪红光冲天而起,古老而妖异的魔息层层荡开,不容抗拒地冲荡开来。

长京体内魔息受制,所受影响甚小,附近的魔侍却没有这样的运气,霎时间被这股魔息侵蚀,双眼发黑放直,僵立在原地。

红芒笼罩下,死气蔓延,整片宫殿都寂静了下来,所有魔侍都僵立在原地,仿佛瞬间被抽走了生机,如同鬼魅过境。

长京一下就明白了,一切都发生在刚刚那个瞬间。

胜负,他与骏骨之间的胜负!少主与瑶珩之间的胜负!

楚霜衣是他们有意放走的!

妖邪的魔息仍在散开,长京回头怒视骏骨,满心战栗。

骏骨察觉到他质问的目光,擦去嘴边血迹,露出一个毫不在意的笑容:“一点牺牲而已。”

长京随着他走向魔宫深处,红光冲起的地方,殿门大开着,只见层层叠叠的红纱后,立着一道曼妙的身影,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妖邪。

这里是那股妖邪魔息的中心,强烈的妖息压的长京喘不过气来。

穿过红纱,那曼妙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铃音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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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殿下。”

长京讷讷地出声,目光忍不住飘向瑶珩身后的床帐里,青年面色微青,双眸紧闭,仍旧安宁地卧在榻上。

他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两寸,一转眼,就见床边的角落里站着一个高大壮硕的魔族,满脸横肉。

此人正是应在百里外的叛军之首。

两人冷冷凝视着床榻的青年,犹如虎狼探首,长京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面色如常,体内仅剩的魔息却像疯了似的汇聚积攒,如同一只疯狂膨胀的鱼鳔。

满心自毁,只待必杀之时。

骏骨似乎有所察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裹在长京身上的墨色愈发粘稠地流动。

……

自重逢起,楚霜衣心如悬丝,始终有种强烈的危机感。

就在他踏入传输阵的那一瞬间,这种不妙的预感达到顶峰。

他立生悔意,才刚转过身,衣袍烈烈的翻搅强劲的罡风平地旋起,碎石割骨,打着旋儿搅动起来。

传输阵短时间内两度开启,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阵法内气流狂乱,才刚踏入片刻,一道诡异的怪声就在楚霜衣耳边响起,几乎是贴在他的耳朵上一样。

那声音间断地响起,像是临近绷断的琴弦,又像是剑刃划在鳞片上。

楚霜衣后背一凉,紧握着手中长剑,却迟迟未动。

在这样凶险的阵法中,任何一点干预都有可能致使阵法溃散。

僵持中,怪声的频率越来越密集,甚至蔓延到了眼前,但楚霜衣始终没有感知到任何活物移动的痕迹。

他猜测,这东西极有可能并不是一个活物,抑或是一种连他也无法察觉到的魔域邪祟。

如果是后者,那么继续拖延下去只会越来越危险。

罡风割脸,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传输阵就会关闭,关闭的瞬间是最凶险的时刻。

楚霜衣换手握剑,霎时间做出了决断,抬手向耳边抓去。

正逢一阵猛烈的乱流袭来,遮眼的布条被乱流碎成一段一段,那东西也跟着被罡风吹起。

霎那间,妖息暴涨,那东西真正露出本相,古旧的气息扑面而来,竟如一尾箭直刺楚霜衣双目!

楚霜衣既不祭剑,也不唤出剑意,传输阵已经经不起任何动荡!他不能让传输阵停下来!

就在那东西即将刺入眼眶的瞬间,楚霜衣侧身一躲,反手抓住它的尾端。

它挣扎的厉害,鳞片闭合一片不得抓握,挣扎的楚霜衣几乎抓不住。

忽然间,风声停息,脚下一片平稳。

到浮光山了!

凛然之气四面八方的涌动过来,那东西极难忍受,一个挣扎猛地甩脱了楚霜衣的手,飞外向外逃窜。

楚霜衣骤然落地,不适应地踉跄了两步,弱柳似的扶了下手边的椅子,一手从容一甩,一道冰寒剑气袖口冲出追了上去。

那东西一下子被寒冰整个封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霜衣、霜衣。”

旁边忽然伸出一双手将他扶住,恍惚间,有熟悉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楚霜衣思绪混乱了片刻,缓缓道:“师兄?”

“既然回来了,就好生待着,你的眼睛要紧。”

方才唤他的是三师兄,这说话的是小师兄,一颗药丸被送到嘴边,楚霜衣刚一开口就被捏开下颌塞了进去。

“你这一身魔气乱窜!到底还是忘不了那个逆徒!”

五师兄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楚霜衣又有些恍惚了,好像几位师兄都来了。

这个传输阵是个连通浮光山与魔域的暗阵,照理说应该十分隐蔽才对,怎么会惊动几位师兄?

楚霜衣思绪万千,心中忽然一道闪念,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温润的眉眼浸满惊愕与担忧,缓缓拧起,白玉脸色在一身黑衣的映衬下,愈发孱弱多思。

若是寻常,师兄们绝不会发现这里的暗阵,而眼下几位师兄明显是特意在这里等他。

方才小师兄提及眼睛的事,这么多年他知道浮光派一直没有放弃寻访治愈他双目的法子,如果不是有万全之策,师兄不会在他跟前提起。

巧的是,裴夙不久前刚刚渡了半数修为,辅之那颗千年妖丹,不惜代价为他冲开双眸经络!

如果有机会亲自治好他的眼睛,以裴夙的性格,绝不会放他离开。

除非…

除非,裴夙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乌玄蛊的解药就在浮光山。”

“等你回山,掌门师兄自会告知。”

长京的言之凿凿,郁姜师姐的含糊其辞,裴夙究竟需要的是解药,还是送他离开魔域?

想到这里,楚霜衣忽觉胸口一阵闷痛,经脉里煞气天翻地覆地搅动起来,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猛地抓住一人,低声问道:“师兄,是不是裴……”

宋元正望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头自是百般不忍,只好扶住他,道:“掌门师兄在等你。”

连同那被楚霜衣冰封的邪物,一道随他去了摧岳殿。

掌门师兄须发尽白,慈眉善目,深邃而沧桑的目光,仿佛早已洞彻天道世情。

殿门闭合,仅留楚霜衣一人在内。

“霜衣,你来了。”

那淡然于世间万物的声音,瞬间抹平了楚霜衣心头的焦躁,跟着宁静下来。

他知道楚霜衣想问什么,却没有急着解答,反而向楚霜衣提出了一个问题。

“此前,浮光派对外只说魔剑封在浮光山上,但此前封魔之战,魔尊出世,众多修士都见到了,魔剑实际被封在长风剑派的两界剑里,并不在浮光山。”

“魔剑封在两界剑,上任魔尊封于北海。”

“那么,霜衣你有没有想过,浮光山封印的是什么?”

楚霜衣愣住了,这些年他过的浑浑噩噩,从来没有细究过书中主线剧情。

忽然间,他灵光一闪。

“药,一种与魔族有关的药。”

掌门师兄拉着他坐下来,递过来一盏茶,沧桑的声音隔着袅袅茶香飘过来,“没错,那也是一份力量,足以抗衡天下修士的力量。”

对于这部分内容,楚霜衣几乎是一无所知,他心中疑惑重重。

乌玄蛊的解药,究竟是什么东西?有如此之大的力量。

“浮光山所封印的,正是巨兽乌玄。”

掌门师兄沉稳的话音逐字落入楚霜衣耳中,楚霜衣失明的双目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虚空,他从未想过,浮光山封印的竟然是一种传闻的巨兽。

“掌门师兄,那乌玄蛊的解药,是否也来自乌玄本身?”

“成年乌玄的涎水,可解蛊。”

如同潮水般的激奋密密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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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地从心底升起,似乎是刚刚师兄喂给他的那粒丹丸开始生效,楚霜衣只觉胸膛渐渐温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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