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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小婺华安静地坐在院中,一片花影参差的芳树下,临案摹写书法,一只雪白的长毛猫咪趴在她衣袖边,懒洋洋地进入了梦乡。

猫咪蓬松的大尾巴慢悠悠地晃过来,遮住了案头的纸张,小婺华不愿推醒猫咪,索性用一只手腕垫住猫尾巴继续写。

她是一个生来就十分颖秀□□的小孩,心若冰雪,思绪澄澈明净,学什么东西都又快又好。

陈蒨起于寒微,少年时尝遍世路冷暖,从本心上来说,并不愿对她作任何束缚,纯是一派天性任其自由发展。

帝王家最难得的不过是亲人之间的一点脉脉真心,舍此之外,复有何求呢。

但小婺华却对一切事物都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浓厚兴趣,因她生性沉静,看见什么都默默记在心中,翻来覆去地琢磨。

有一回,陈蒨招重臣议事,讨论禁忌浮华,抚恤孤穷之事。

梁朝一代江南遗风,家家铺金,户户奢靡,就算普通百姓之家,每逢婚丧嫁娶之事,都毫不吝惜挥斥巨资,甚至用尽一年的收入来换取一日的体面。

更不用说高门大户,侍女女仆皆穿金戴银,互相竞技攀比,以不如人为耻,大有晋时石崇与王恺斗富之风。

这等情况自然要大力制止,陈蒨下诏严禁社会各界攀比,重新制定尺度,工商士绅的日常活动花费皆有严格规定。

此规定照常理而言,自然是要顺应到每一个家族子弟上,同样适用于学生云集的各级官学。

陈蒨正在思索诏令,余光忽然瞥见一颗毛绒绒的脑袋悬浮在窗边,定睛一看,哦,原来是一只猫猫头。

“婺华,过来吧”,他轻笑道。

小婺华垫脚立在猫咪下方,借着那些蓬松雪毛的掩饰,悄悄打量着,这时被自家舅舅点了名,眨了眨眼,立即将猫咪从自己头上摘下来,向里跑去。

她还只是个小不点,宫殿门槛对她来说有些过高了,连番蹦跶了几下,手脚并用,终于踩在猫咪身上,磕磕绊绊地爬了过去。

猫咪被踩成了饼,不高兴地嗷呜一声,瞬间炸了毛。

陈蒨眉间带笑,支颐看着这一幕,没有什么出手相帮的意思,只是在她跑到近前的时候,抬袖给她抹了抹脸。

小婺华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侯安都等人一言一语地讲着各种花销规定,听到某一句话,忽然拽了拽陈蒨的衣摆。

陈蒨回眸望她,众臣不明所以,也都停了语声,一齐将目光转向她。

小婺华被看得有些紧张,又拽了一下舅舅的衣袖。

陈蒨拍拍她的手,温声道:“可是觉得关于官学的命令有何处不妥?”

侯安都下意识嗤笑一声,大约是一种“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我们为此花费了不知多少时日”的轻视之意,流露得十分明白。

陈蒨眸光冷峭地扫了他一眼,侯安都一凛,顿时不敢再作声。

小婺华声音清脆地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官学既是求学问道之所,不应当再划以上下之分,徒增扰冗。一应花费,服饰饮宿,皆作统一标准,如此也可避免有些子弟仗着家中势力,欺凌同窗。”

陈蒨深觉有理,却比她想得更深了一层。

从晋时到梁时,数百年岁月间,士庶界限皆历历分明,犹如天堑。

莫说是婚宦联通,就是普通的交游也会遭到极尽排斥,甚至还出过那种“这个垫子被庶民坐过,扔掉不要了”,还有“庶民官员在前面走,世家子弟的仆役在后面擦地洒扫,不愿和其共走同一段路”的荒唐事迹。

此等风气既经由数百年形成,自非一朝一夕所能扭转,甚至不是一代人之功。

最理想的情况,便是从新生代小孩子的教育着手,稚儿的门第观念往往不如成年人一般根深蒂固,最易推倒重塑。

眼下的官学是采用志愿入学制度,想来就来,不想来的话,各个世家几乎都有家庭私塾上课。

陈蒨觉得这已经远远不够了,必须让所有世家子弟都强制入学,而且要和寒门学生混杂在一起上课,同寝同住。

他虽然也同期进行了土断改制、拆分州县等政策,极大削弱了世家势力,但终究不可能将所有世家都打压殆尽。

这样只会导致内乱爆发,国家根基荡然无存,于是采取这样缓慢的方式进行釜底抽薪,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用漫长的时光完成世家内部分化。

一个世家子弟或许会对一大群面目模糊、事不关己的陌生庶民口出狂言,一个寒门也可能对某些世家群体抱有长久的怨艾,但这种刻板印象终究会随着双方的接触而冰消雪融。

毕竟,世上最大的恐惧来源于隔膜和未知,真正的士庶界线完全破除,还需要等待这一代亲历者成长起来,步入中枢。

当然,陈蒨也知道直接下令各世家将子弟全部送入官学,肯定不可取。

搞不好某些人一时想不开,觉得他在断世家的命脉(虽然实际上也是),直接收拾包袱走人了。

北周的宇文护可是一直在蠢蠢欲动,很乐意趁着陈朝动乱接受一批投诚者与带路党。

于是,陈蒨特意来了一通迂回作法,陆陆续续将各个世家私塾中的名师挖到官学。

至于怎么挖,无非是重金利诱,先礼后兵,一通操作把人留下。

这里面也有一类比较特殊的名师,那就是各个世家本身博学多才的耆老。

这类人自然不可能离家到外面上课,不过不要紧,敬酒不吃他可以吃罚酒啊,陈蒨直接下诏喊人进宫,随后不管其乐不乐意,反手就是一个扣留,统统打包送到官学去待着。

什么?你说你不想上课?

看着外面学生们一双双充满了求知欲的眼神,你的良心难道不痛吗?

耆老们:刀尖都快戳脸上了,除了照作还能咋滴?

我们不是怕死,只是被学生的求学精神所感动了!

于是当各大世家新年一过,准备开学的时候,就听闻了一个噩耗,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老师们全都跑路啦!

各大世家:???

本想着将孩子送去联姻的家族救一救急,结果发现大家都是同样的窘境,再一打听,好家伙,名师们都在官学里待着。

这一下真是被彻底拿捏住了,只得连夜将孩子送进官学,总不能不读书吧。

……

有的世家畏惧于陈蒨的手段,很快服软,有的世家咬牙撑了一阵,终是抵不过这股潮流席卷,被迫加入。

本怀着一股献祭般的心情抵达,寻思着这回体验肯定糟糕透顶,不料小朋友们到了那里上了几天课,简直欢天喜地,乐不思蜀!

一言以蔽之,这才叫快乐上学,我们从前学的都是些什么啊!

官学的山长是沈满愿,副山长是庾信。

众所周知,二人都不是什么正经人,行事主打一个离经叛道,开学第一天未经商议就将韩子高从工作坊拖了出来,请上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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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教学生物理制造。

韩子高:“……”

就挺突然的,至少让他写个讲义吧。

然而学生们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人,云霞灿烂,容华胜锦,早已掌声如潮,哪里关注到他一脸懵逼,个个欢呼雀跃催促他赶紧开讲,就差站到桌子上呐喊了。

韩子高在陈蒨初起兵之时,就已经掌管武器建造,工作坊便是他一手缔造的,从筚路蓝缕之时,举步维艰地走来,终成帝国柱石,震慑八方。

后来陈蒨建国,于六部之外独立设一军工部,他就是第一任尚书。

他原意只不过是想帮上陈蒨的忙,为此不惜以身涉险,竭尽所能,虽九死犹未悔。

制造武器,尤其是在这个冷兵器都未曾发展至最巅峰的年代里,制造火.器,是一项万分艰难的大业。

就算辛弃疾将自己所知的都告诉他,给他指点,但毕竟术业有专攻,辛弃疾平日在本位面只负责征战开疆,也不是专搞武器开发的。

海量的细节,每一处理论和计算,甚至是大框架中许许多多至关重要的部分,都需要韩子高自行摸索。

这件事投入漫长,冒着巨大风险,长期不见成效,甚至因为保密而有点离群索居,确实需要一道很强的信念才能支撑下去。

他经常会想到陈蒨,想起陛下从前掷簪救他的模样,长发飘散,衣袂翻飞,仿佛临尘的神仙,也想起陛下对他说,要在巅峰相见。

于是,他就像忽然被注入了一股奇异的动力似的,每遇艰险歧途,总能披荆斩棘,越陌度阡。

许多个夜晚,将属下送走后,他都会在空无一人的实验室中,独自多坐上一会,目光流连过那些寒芒凛冽的武器雏形。

他知道,终有一日,这些东西会帮助他的君王君临天下,完成三百年来从未有人实现的一统之伟业。

身居暗室而思君于朝阳,冀彼兮一何煌煌。

此刻,眼见下面的学生都目光灼灼、充满期盼地看着自己。

韩子高略一沉吟,画了一个早已流传在市面上的武器图,拆分开来,给学生讲解,顺带阐明了一番其中的原理。

嚯,世家子弟们觉得,这可比在家中上私塾有意思多了。

寒门学子也都听得很认真,他们都是经过基础选拔、面试进来的,学习机会难得,况且韩子高亦为寒士出身,是他们的偶像。

这堂课作为开学的第一节课效果很好,众人欢欣鼓舞,交口称赞。

又因为根据官学规定,每堂课的最后一刻钟是提问时间,学生们顿时一拥而上。

有的是真心想请教学术问题,有的是想旁敲侧击打听一下老师的课程怎么给分,毕竟最后考试成绩关系到众人能不能入仕为官,还有的,只是想近距离围观一下美人。

韩子高将学生们的一大堆问题通通解答完,已经过去了接近一个时辰,还好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仅有一节课,否则后面上课的地理老师郦月怕是要大发雷霆。

此前陈朝灭北齐,将北齐的高端人才尽数抢了过来,尤其是理科人才,宇文护对此毫不重视,正好让他们捡了个大便宜。

郦月是郦道元的孙女,非但精通文史,而且颇有其祖之风,亦是一个地理学家。

此外,还有为北齐朝廷制定律法的天文学家刘孝标,北齐文学第一的学术大师李德林,祖冲之的再传弟子、数学家信都芳等等,统统被纳入了官学体系,为众人授课。

课程体系是辛弃疾按照本位面的学制制定的,学生们入学的前三年什么都学,而后依照不同爱好与能力层次进行分流,再经过三年的学习,以及一年的实践课程,合格者就可以入朝为官。

按照这个趋势来看,未来分流的时候,韩子高的课程大约是最抢手的。

这不仅因为军工课程比起枯燥的文史、计算更加好玩有趣,而且还因为他本身就是当朝尚书,位高权重,学他的课程可以在毕业后直接进入工作坊,非常适合那些不愿意在官场中卷生卷死的技术人员。

学生们问完了问题,也都得到了解答,心满意足地离去。

韩子高见没人再来了,长舒一口气,他感觉自己过去的一年中仿佛都没说过这么多话。

忽听一道清越的声音笑吟吟地说:“小韩老师,我有一问请君解答。”

韩子高怔然抬眸,陈蒨倚在教室最后面,一叶绮窗边,微微含笑地望着他。

他今日未着帝王衣冠,只一袭明净白衫,窗外的阳光如细柔的春波一样漫涌过来,明艳的飞花在春风中簌簌飘落,一片轻蕊红缕,轻拢着点上眉间。

韩子高握着纸页的手微微收紧,轻声问:“陛下如何来了?”

陈蒨朗然笑道:“此是官学改制后的第一课,朕岂能不来。”

他不仅来了,还听得很认真,甚至做了笔记,圈出一个问题递给韩子高。

这明明不是一道十分复杂的问题,但他站得这样近,一低眉就能看见他修长如玉的指尖,笼罩着斜阳温柔的光影。

这只手是握剑的手,征伐四方莫敢不从,也是握玉玺的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而今什么都没有握,只是扯住了他的衣袖,轻笑着说,请君指教。

韩子高无端感到紧张,沉默良久,终于定了定神,讲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哦,原来是这样”,陈蒨若有所思,将记录本收起。

一抬头,顿时被他一脸视死如归的神色给逗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莫慌,放轻松,朕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韩子高被他一拍,更是浑身僵直,心说似乎从来都不是陛下想让他怎么样,而是恰巧相反。

他立在落后陈蒨三步的位置,跟随出了门廊,陈蒨随手将他拉到前面来,凝眉沉思道:“莫拘礼了,朕问你,今日上课感觉如何?”

韩子高如实说:“开场时发生了不少吵闹之事,沈山长贴出了座位表,士庶相邻混坐,有不少世家子弟大打出手,尽受到沈山长的惩罚,用吊篮与长绳吊在了天花板上听课。”

陈蒨:“……”

让沈满愿来掌管官学真是一件无比正确的选择。

他是半途才批改完公文过来的,多么遗憾,没能看见如此精彩的一幕!

韩子高字斟句酌,捡了几句有意思的事说,末了,状似不经意发问道:“陛下觉得我这一节课如何?”

“非常好”,陈蒨一抚掌,言简意赅地说,“远超朕最初的期许。”

韩子高的课是硬核技术课,不管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学生,都是一视同仁的残忍,反正大家都没有任何基础。

这就比文史这种世家子弟占有优势的科目来得效果要好。

陈蒨坐在最后一排,将全场尽收眼底。

他亲眼看见,坐在自己前方的几个会稽高门少年,对旁边的一个寒门同桌,从一开始的评头论足,趾高气扬压根不搭理,到“天呐,这种东西他居然能听懂”,再到“笔记能借我看看吗,求你了”。

当韩子高开始布置作业的时候,这位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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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由于好心为众人讲题,已经升级成了会稽少年们异父异母的亲爹。

辈份的跃升往往猝不及防,只需要一道题的时间,而这样的景象在全场堪称比比皆是。

加上众人在学院里吃穿用度皆统一,晚上也居住在一处,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家族差异,随着课程的进度延伸,很快就消泯了隔阂。

韩子高听他这样说,抿起唇微笑道:“陛下喜欢就好。”

陈蒨眉梢微扬,兴致勃勃地拉住他道:“你若有空,不妨去教教旁人如何上课与活跃气氛,朕觉得你今日这节课就堪称模版,很值得推广。”

韩子高颔首道:“都听陛下的。”

一段时间过去,总的来说,众世家子弟、寒门学生在官学都相处得很不错。

然而世家中,也有一些极其负隅顽抗者,宁可咬牙死撑,也坚决不把孩子送去跟庶民同列,这些不合作者自然是很快就上了陈蒨的黑名单。

等日后,三五年的时间如流水般过去,大家有一天就会终于发现,哎嘿,昔年的这几个世家人没了!

……

经历了这一茬,陈蒨深觉小婺华天资颖悟,又对她考察了一番,最终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决定,准备按照极高的标准来培养她。

不仅要饱读诗书,熟谙经义,而且得文武兼资,精通武学。

小婺华困惑地扒了扒手指头,问自家舅舅:“可是这样的话,需要找很多老师进宫吧。”

“只需要一个就够了”,陈蒨说。

小婺华和猫咪都睁大眼睛看过来,陈蒨笑着对她招招手,低语一阵:“朕给你找一个世上最好的老师,但你得使一些手段才能让他点头,知道么。”

翌日,辛弃疾推开家门,看见门槛上坐着一个愁眉苦脸,长吁短叹的小团子,回头望见他,挂上一脸的泫然欲泣:“先生,听说你不要我啦……”

小团子哭诉一阵,和猫猫化作两道白影,飞身扑过来。

辛弃疾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她,一抬头,发现整条街路人们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吃瓜群众们吐槽得很大声:“现在这些当老师的啊,对孩子说放弃就放弃,倒不如送进官学……”

辛弃疾:???

慕容绍宗正好路过,听一名热心群众科普完并不存在的事情经过,顿时大声感叹起来,声震云霄:“天呐,幼安,你怎么能做这种事,答应了教小婺华读书却又不教?你伤害了一个孩童稚嫩的心灵,不妥不妥,大不妥!”

辛弃疾:???

他低下头,看见小婺华在假装号啕大哭的过程中,抽空给了他一个无辜的清澈眼神,随即又开始先生、先生地叫唤起来。

辛弃疾不禁扶额。

夭寿啦,谁是你先生,陈茜茜怎么乱指使孩子过来碰瓷啊!

他迅速带着小婺华进宫找陈蒨,三番五次,陈蒨不是称病不出,避而不见,就是堂而皇之地表示朕很忙,朕没空。

辛弃疾无奈,这么小的孩子正是开蒙的时候,一天不学习都不行,只得暂时将她留在府中,教导她读书。

结果,消息传到宫中,陈蒨顿时就选择性遗忘了自己之前那么多回的放鸽子,第一时间出现在辛弃疾府中,笑道:“朕送了你一个天才弟子,你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朕?”

从没见过这般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辛弃疾听了想打人。

见他眉目含笑,浸洇一帘春风化雨,举起的手又缓缓放下,叹息道:“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这么一点年岁,何其才疏学浅,哪里能随意给别人当先生。”

他自己还是九州书院的学生,还有好多东西要学呢,这不是白白误人子弟。

陈蒨却说:“卿若是才疏学浅,天下就没有才高之人了。何况,正因为不随意给别人当先生,所以难得当一回,就要做帝师。”

辛弃疾一怔。

陈蒨与他相对而坐,为他斟了一盏龙井,袅袅的茶烟仿佛湖上烟雨,轻灵地在指间弥漫流荡。

小婺华安安静静地捧着另一只杯盏啜饮,茶雾在长睫上凝结出一丝水汽。

过了好久,她也许是觉得有些困倦,忽而脑袋一歪,倒在舅舅膝上睡了过去。

“此刻在你面前的,是陈朝两代君主”,陈蒨轻声说,“若有一日我离去而大业未成,幼安,这万里江山便只能,也只好累卿了。”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朕」。

所以,这并非是来自君王的托付,而是来自一位好友的恳求,辛弃疾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并没有接过杯盏,而是顺势握住了陈蒨的手腕,纤细且伶仃,触手清冷如冰,望之有一种异常的苍白。

辛弃疾眉峰紧蹙:“你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自然是生了病”,陈蒨弯起唇角笑道,“我先前不是刻意避你不见,是真的在频频生病。”

辛弃疾一点都笑不出来,死死捏着他的手。

世事发展如今已经被更改得面目全非,但唯有一种事是很难更改的,那就是生老病死。

历史上的陈文帝宵衣旰食,英年早逝,眼前这个陈蒨攻下了北齐,能帮上忙的人手没增加几个,要处理的事务反而翻了好几番,比历史上还拼命。

何况一个乱世帝王既要亲身征战,连日披甲,又要夙兴夜寐,事必躬亲,如此焉得久长?

“你莫要再逼自己了”,辛弃疾沉声道,“改制不是十年之功所能完成的,莫如垂拱而治,休养身体,你与婺华两代明君相继,自可定鼎千秋基业。”

陈蒨却摆了摆手:“我在你的岁月中,想必死得很早……倘若我注定要早逝,唯有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多做一些事,为继承者搭好所有的框架,铺好所有的路。”

辛弃疾拍案而起,凝眉道:“勿要如此说,我正是为了改变你的命运而来。”

“不”,陈蒨淡然微笑说,“我一人之命,如何重得过这片江山,你是为了天下而来。”

见辛弃疾想要反驳什么,他抬手阻住接下来的话,叹息道:“婺华很有灵性,是很好的继承人,可是,在这个乱世,要创造三百年后再度的天下一统,开创治世,纠合各族……这其中的责任重逾山海,我又岂能尽数将之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辛弃疾想问,那你就可以将责任尽数压在自己身上了吗。

但他最终只是默然,因为他早就知道了最终的答案。

陈蒨望着自己的指尖,轻声道:“医师说,此刻我若抛开杂念,归于静养,或可延命,但我已经无法停下了。”

一弯新月纤细如眉,贴在黛色的沉沉夜幕上,清辉洒满他的衣衫,忽然衬出了一种曲终人散的苍凉。

在这个枯槁长夜的尽头,陈蒨推开窗,极目远望,江山猎猎的风声飞舞着倒灌入室内。

他的身形看起来清瘦单薄,不似当年跃马斩敌的上将,声音也有些飘渺。

可他的眸中却掠过了利刃一般的锋芒,满城灯火在星河间浮动,他指着那片人世中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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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对辛弃疾微笑:“那是我的江山,我的子民,对面是周国,是要刺破这一片繁华的金戈铁马,我既然已经站在了此处,除了以身护社稷,尚能奈何?”

辛弃疾沉默着,看了他许久,许久,眸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丝悲怆。

在这一瞬间,他后悔自己是将帅,而不是治世之臣,不曾多学一些治国之道,安民之理,以至于陈蒨终究只能在这个他完全不了解的领域孤军奋战。

他又觉得苍天如此不公,拓跋焘可以有崔浩,苻坚可以有王猛,就连宇文泰都有苏绰。

偏偏唯独陈蒨,这一生中从未遇到一个他能托以大事的宰相之才。

世事何其苍凉,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陈蒨轻声道:“幼安既知我,当成全我。”

辛弃疾叹了口气,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好。”

第182章

这场谈话过后,辛弃疾开始按照储君标准,对陈婺华进行教育。

上午是君王必须的各种文论和知识学习,下午习弓马,还有各种兵书、武器、军阵。

没想到,第一日,小婺华看着递给她的特制版小号弓刀,忽而面露抗拒之色,极力摆手挥了挥,不愿意接。

辛弃疾还以为小朋友不喜欢这个武器的卖相,于是,这天先改习文学,隔日特意将小弓漆成了粉红色带来,结果小婺华还是十分不乐意。

辛弃疾颇感费解,索性换了场合,带着她去山中射猎、烧烤,心想小朋友嘛,玩一会肯定就来兴趣了。

疏林飞叶间,他拈弓搭箭,行云流水般一箭射出,将一只如虹奔跑过的小鹿钉在地上。

下一瞬,小婺华忽然飞身扑过去,抚摸着小鹿身上流血的伤口,长睫上盈着一抹泪光:“先生莫要这样,有伤天和,它好痛的呀。”

辛弃疾:???

只能说不愧是未来的观音,思想境界确实非同一般,这就「有伤天和」了。

换成李来亨在这里,就不是「小鹿好痛」的问题了,而是「小鹿好香」。

因梁武帝笃信佛法,往后数十年间,江南寺庙如云,佛音蔚然成风,小婺华从前的家庭吴兴沈氏也是其中的一员,可谓成长途中,耳濡目染。

小婺华用一截衣袖盖住小鹿的伤口,抬头左顾右盼,似乎想找出一点药物来给小鹿敷伤,最后将求助的目光定格在自家老师身上,眨也不眨。

辛弃疾思索道:“本次出来匆忙,我也没带药。”

小婺华有点不高兴地鼓起脸,抓着他的衣袂说:“先生,走的时候我明明看见李将军给了你一包药粉。”

辛弃疾:“……”

该如何告诉她,李来亨拿来的根本不是药粉,而是烧烤调料包,分分钟便可将这只小鹿尽数腌渍入味?

小婺华见他不动,又小声道:“先生,我不想学这些杀生之术,我不喜欢。”

辛弃疾沉吟片刻,没有勉强小朋友继续学武,而是带她去城中坊市走了一遭。

小婺华生长于宫中,很少有这样出来玩的机会。

她虽然是一个生性沉静、质如冰玉的小朋友,但遇见新鲜事,还是难忍好奇,听着一声声的吆喝与熙攘繁华,下意识就要四处张望。

在这个关头,她一下记起了身为帝国继承人的风范,硬生生将头扭回去,仪态端正,目不斜视。

一块冒着热气的糖糕送到了面前,辛弃疾对她微笑道:“来。”

小婺华将纸包捏在手里,有点迟疑地轻轻咬了一口,忽而眸子一亮,像是点起了满天星辰盈盈摇曳。

呜呼,这真是太美味啦!

两个时辰过后,当日色西斜的时候,她已经从长街的这一头吃到了那头,左手一根糖串串,右手一包奶酪点心,主打一个不亦乐乎。

不得不说,建康百姓的商业意识十分超前。

这一路上已经有若干个饼铺、点心铺之类的小商店,打着名人旗号,大搞明星效应,比如就有买盘香饼的商家,在门口悬挂了一块写着「昭明太子都爱的甜饼」的大牌子。

小婺华见众人都各自四散归家,意犹未尽地说:“他们都离开了呀,若是没有宵禁,晚上还能再热闹好久呢。”

“有如此光景已是不易”,辛弃疾望着眼前的繁盛街道,淡声告诉她:“此地十年之前,尚是一片荒冢废墟,尸横遍野。”

小婺华闻言为之悚然,睁大眼睛,闪过一抹惊恐的神色,忽而反应过来近日所学,恍然道:“先生,是不是因为侯景贼子作乱?”

“正是”,辛弃疾微微颔首,“侯景之乱爆发后,数年之间,黎元凄苦,建康居民,百不存一;楼房街巷,尽皆倾塌,春风一过,麦苗青青。”

小婺华难过了许久,揪紧了自己的衣袖:“幸好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已然平安无事。”

“当年梁武帝开创治世,对比今昔,亦是如你这么想的”,辛弃疾语气低沉,仿佛含着一丝极轻的叹息,“缔造太平、拱卫山河需要数十年之功,毁灭却只在顷刻,一场铺天盖地的沉沉风雨。”

小婺华愣怔地站在原地,川流不息的人群从她身侧分行而过,满城华灯初上,晚风吹拂,将许多的欢笑声吹入耳。

她的共情能力很强,所以无法想象……这些人,这些活生生的人,都会在浩劫中,尽数雨打风吹去。

她想说,侯景已经死了,舅舅会守护好陈国和所有子民的。

可是她转瞬就意识到,没有侯景,还会有其他的人觊觎江南的土地与帝王基业,或许是宇文氏,鲜卑人,突厥人……

“我能做什么呢”,在这一刻,她下意识将自己代入了保卫者的角色。

二人言谈间,已然回到了府中,辛弃疾从墙上将弓刀摘下,重又递到她掌心:“握住你的刀。”

小婺华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来。

“慈悲心是很好的品格,然而,你若想在乱世周济众生,守住乡原净土,便一定要成为那个握刀之人。”

“梁武帝四百八十寺,舍身同泰,到头来依旧青丝白马寿阳来,摧残江山;北魏伽蓝佛鼓,金刹宝塔何其连云,终是孝庄帝临崩理佛,含悲入鬼乡,未见延祚半点。”

“唯有坐拥倾国之兵,守土之力,方可称之为济苍生,否则兵燹至日,佛法万言莫如刀剑一斩,届时你身后的天下家国,又当如何?让义士寒心,疆土离散,百姓全部引颈待戮?”

辛弃疾的语气很平静,正因平静,反而更显示出一种直指人心的锐利。

小婺华声音都有点发颤:“先生,我没有这么想……”

“你确实没有”,辛弃疾淡淡道,忽而叹息着拍了拍她,“可你既然注定要走上那个位置,须知你的一念之差,就是万民的休戚与共。”

陈蒨的继承人不是谁都能做的,在这个漫漫历史岁月最凶险的节骨眼上,更不是谁都有资格和能力,终结三百年分裂乱世,统治一个大一统王朝。

陈婺华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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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成长为一位千古明君。

一步走错,那就是二世而亡。

小婺华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利刃,藏锋于鞘,却仿佛已然听见了来日金戈铁马的先声。

她望向天边,带着无限的迷惘问:“先生,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辛弃疾的语声如同金石般掷地有声:“你会成为未来那个时代万民心之所向,最好的帝王。”

……

日升月落,岁月如流,小婺华每日跟随辛弃疾学习,转眼就到了天嘉十三年春。

这一段时间,北都邺城经历了长期的修复与营建,可以正式入驻了。

此前镇守北方的太师慕容绍宗此时已经去世,是年春,侯安都加封魏王,调往邺城。

一同前往的还有在官学经历了数年的培育,终于毕业的第一批优秀学子,以及使持节、太尉羊鹍,中领军李德林等人。

这个阵容可谓是寒门、北人、南人、世家四股势力错综交结,互相牵制,暗流涌动。

唯一令人费解的就是侯安都居然一举封王,位高权重至极,此人一贯野心狡狯,只恐又是一个如当年高欢一般的「蛟龙出云雨」。

辛弃疾为了此事,特意进宫找陈蒨。

他路过宫中的尚书兰台,今日难得喧嚣,使者源源不断陆续出入,不由询问,使者告诉他说:“太子中庶子虞荔病重,陛下有诏,令他举家搬入宫中居住养病。”

辛弃疾讶然。

虞荔正是原本的历史线上,陈蒨为继承人选定的帝师,惜哉早逝。

陈蒨与他交情颇深,非但让他病时住进宫中,乘舆再三亲临慰问,且在他死后亲自为他扶棺送行,如此哀荣也算是南朝独一份了。

算算时间,虞荔去世似乎就在这个节点,莫非人的生老病死之轨迹真的不可改变吗?

辛弃疾怀着沉重的心情进入兰台,见里面人影幢幢,虞家人尽皆面怀忧色,长子虞世基匆匆将他迎入,带至病榻前。

“可曾请太医了?”

虞荔病入膏肓,命在顷刻,反倒是看开了许多:“方走不久,我观他的神情,大有些尽人事知天命的意思,恐非药石可医。”

“勿要讲此丧气话”,辛弃疾紧握住他消瘦的手,沉声道,“卿家一双芝兰玉树俱是年幼,来日方长,何忍中道卒命,未见其长成乎?”

虞荔听闻此言发自肺腑,出于诚挚,也深深触动情肠,为之怆然,半晌苦笑道:“有些事岂由人力所定,重壤永隔,亦是无法。”

辛弃疾又与他说了两句,见他神色惨淡,充满了倦色,便拱手告辞。

虞荔本要让长子送送他,却被再三推辞,辛弃疾独自出了门去,不经意间回首一看,忽然和柱子后面一只探头探脑的团子打了个照面。

嚯,喜提三岁幼崽版本的虞世南一只。

辛弃疾招招手,小虞世南就提起衣裾下摆,飞奔过来,语气急促地说:“幼安先生!”

他的声音还有点发颤,面上也布满了惊惧的泪痕,辛弃疾叹息一声,抱住他,伸手抚了抚小团子的后背:“别怕。”

小团子趴在他怀中,小声呜咽,像是焦灼了这么多日,终于找到了一个情绪的发泄口,啜泣着说:“好多好多的人来看过,他们都说阿父活不成了……”

辛弃疾叹息一声,亦无法虚无缥缈地说出一些“虞荔会平安无事”之类的安慰话,只得缄口不言。

虞荔去世之时,虞世南只有三岁,这么小的一个小孩子,却在史书里被记载着因为悲伤而“哀毁殆不胜丧”。

陈蒨见虞荔死后,清素节约,家无余财,留下的幼子孤苦无依,索性派了一批宫使常驻在虞府充当护卫,不时将人接入宫中,还指派了文坛领袖徐陵给他当老师。

小团子哭累了,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辛弃疾本想将他送回兰台,但转念一想,兰台这个压抑的环境对小团子成长不太好,于是留了个口信,将人暂时带回了家中。

李来亨火速赶来围观,戳着沉睡小团子的脸,啧啧感叹说:“可惜他太年幼了,不然我们一直寻找的宰辅之才不就有了吗。”

辛弃疾无语,真等虞世南长大,北周都被他们不知灭几茬了。

小老虎又道:“上一个史书记载,生病期间搬进宫养病、受此殊荣的还是沈林子,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可见你全然不必担忧,命运一切发展皆事在人为。”

辛弃疾深觉有理,将小老虎拍一拍,自己进了宫去。

他是唯一一个无需通传就能进御书房的人,他到的时候,陈蒨正拈笔坐在案前,目视身前的奏章,一缕澄明的浮光映照在他深邃的眉间,冕旒微微一动,光影流落。

辛弃疾看了许久,问道:“你封侯安都为王,是看中他出身寒微的武将身份,以此来钳制北地世族吗?”

陈蒨摇头说:“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焉知今日之寒门,不能为明日之世族,沈林子的吴兴沈氏便是前车之鉴。”

辛弃疾:“……”

沈林子今日的出场频率,高得有些离奇啊。

近来北都邺城事务繁多,宇文氏又有新君更迭,陈蒨要批阅的公文量顿时翻上了好几番。

他一贯是优先处理最紧急事务,初步做完这些也已经更鼓沉沉,身影单薄地坐在灯前,披了一肩清冷月色,忽而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提神的茶。

“幼安要来一杯吗?”陈蒨笑问。

辛弃疾见他面前还堆着满满两叠,保守估计也是两个半时辰的工作量,又准备宵衣旰食,实属是不要命了,终于忍无可忍,将他赶去休息。

“我来代劳吧”,他伸手按住了那两叠公文。

陈蒨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话当真令人悚然,一面微笑着问:“幼安今年是何年岁,家在何方,可曾读过书?”

辛弃疾扶额,他是不擅长公文,但也不必如此吧,纠正了自己的说法:“我找人来代劳,刘穆之如何。”

“刘穆之是可以,但是……”

陈蒨极力推辞,然而他近来病势并不乐观,并不能挣扎过辛弃疾,最终还是被迫回去休息。

……

辛弃疾打开视频,准备寻求一下场外援助。

因为他们在副本中耽搁的时间比预期要久,九州书院现在已经开学了。

来刘宋位面参观的帝王都各回各家,余下的师生们也是各自有事忙,要么忙于课程,要么就如沈林子等人在谋划接下来出征匈人帝国。

在这种情况下,众人为了不耽误辛弃疾的副本进度,排出一个值班表,确保无论何时他打开镜头,那边一定有人及时回复。

今天值班的人是王镇恶。

他原本将镜头搁在一边,正琢磨着沈林子四路大军出征的舆图,凝眉沉思,不时提笔写写画画。

此刻见光幕上一道亮光一闪,立刻放下了手边事,关切地问:“幼安怎么了?”

“文宣王在么”,辛弃疾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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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手中的公文示意,“我需要他的帮助。”

王镇恶微微摇头:“穆之正忙着接见笈多那些徙封到京城的贵族呢,来自什么马尔瓦,古吉拉特,卡提阿瓦这些地方的,这几天忙得昏天地暗,连吃饭都是陛下把他拎出来吃的。”

印度这个地方攻伐下来容易,想要有机地融入帝国疆域,成为固有土地,却任重而道远。

首都华氏城的许多贵族都削除权柄,迁徙到了京畿,在眼皮底下待着,另派本朝信得过的亲信人选前往当地驻扎,担任总督。

辛弃疾一想,这确实是大事,刘穆之一时半会还真抽不开身。

可是公文总得解决吧,又不能一直积压在这边,他沉思间,眸光在王镇恶身上一扫,忽然来了灵感:“你祖父有空吗。”

王镇恶:“……”

他的脸上霎时出现了近乎空白的神色,痴痴地重复了一遍:“我祖父?”

辛弃疾给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耐心地说道:“没错,就是你祖父,王猛王景略。”

众所周知,王猛作为前秦的常务副皇帝,帝国所有事务全部一手抓,“文武兼资”都不足以形容其人的神奇程度,主打一个出将入相,国士无双,无所不能。

这一定就是天赐的帮忙批改公文人选吧!

王镇恶顿时无语。

不是,你什么意思啊,他还能不知道自己的祖父是谁吗,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王猛罢了。

辛弃疾见他如此神情,不觉错愕道:“开学已然有一段时间,你与他同为学院教师,竟没有半点交流?”

闻言,王镇恶又是一阵沉默,终于在他的目光中选择了破罐子破摔,神色沉痛地抬手一把捂住额头:“我极力避免与他出现在同一场合,他到哪里,我会提前避开,我只是觉得……不敢见他,问心有愧。”

辛弃疾对他如此复杂的心理历程表示理解无能,沉吟着发问:“你愧在何处?有甚不敢见他?”

对于这个问题,王镇恶自己也回答不上来,支吾一阵,复又连连顿足叹气。

辛弃疾见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得摇摇头,催促道:“速去找他,时间不等人。”

“现在不行”,王镇恶立刻说,“我祖父这个点已经教完课,必然在处理大秦的公文,秦王每日把重要文件亲自给他送来,顺带讨论一番政务,前一个时辰人事吏治,后一个时辰沙场兵锋。”

辛弃疾:“……”

他忍不住点评说:“看来你虽未面见你祖父,却时刻都在打听他的消息。”

在他的再三劝说下,王镇恶终于意动,踌躇着起身,向王猛在刘宋帝国的临时住宅走去。

一室窗明几净、日落斜晖之间,有一青年正临案而坐,峻骨清拔,端严若神,敛眉翻阅一卷文书。

他抬眸时,万古的埃尘仿佛都被长风猎猎吹开,只余一种青山独立、松岩寒峭的坚毅,一眼就锐利无比,看到人心底去。

王镇恶抬手欲叩门扉,复又一阵踌躇,王猛似有所觉,忽而侧首向他这个方向看过来,眉目蓦然染上一抹似笑非笑。

“倒是稀奇”,他淡淡道,“不打算继续躲着我了?”

王镇恶不禁哑然,手脚都不知道往何处放,浑身不自在地挤进门,小声道:“祖……祖父。”

辛弃疾见了他这般,好悬没笑出声。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王镇恶平日嚣张跋扈,逢人便怼,哪能料到还有今日。

李秀宁本来抱着册子在请教王猛问题,见王镇恶摆出这副模样,嘴角忍不住一抽,但还是极有礼貌地同他问好:“安西王好。”

九州书院开学之后,除了公选课,每个导师都收了一两个人单独辅导。

王猛作为整个历史都数得上名号的牛人,十项全能,无所不通,本身又有作为金牌帝师的经验,自然深受各位帝国继承人们的欢迎。

他并未多斟酌,就在报名者当中选了李秀宁当自己的学生。

没别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别的继承人目前还是预备役,李秀宁却是真的即将登基上场了。

不久前,后唐末帝李从珂在天幕评论区哭天抢地,说那石敬瑭已经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辽朝,契丹大军不日即将南下,朕无路可走,只好携全家自焚玄武楼,求祖宗速速来扶危救命。

众人一听都惊呆了。

你后唐四代皇帝换了三家血脉,李存勖、李嗣源、李从珂三个人可以说是半毛钱亲缘关系都没有,上一个这么会玩的还是罗马五贤帝,要找到一个直系祖宗还真不容易。

然而兹事体大,李从珂这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国号还是正儿八经的大唐,不救不行。

多亏兰亭副本刚刚结束,众多参会者都获得了奖励,其中大唐诗人数量尤多。

其中就有人获得一种名为「身份取代卡」的道具,可以让一个人穿越到后唐年间,取代李从珂的所有身份,开局就是后唐君王,绝地翻盘。

李秀宁最终决定使用这张卡,前往后唐。

一来随着萧铣投降,开唐位面形式一片大好,无需担忧,她完全可以在此刻离去;二来嘛,她在本位面无缘做天子,后唐才是更适合她发挥的舞台。

谁还没个九五至尊的梦想了!

根据王猛推断,李秀宁这次拿到的剧本应当是这样的——

大唐潞王李秀宁本为孤女(李渊:???),因骁勇善战被明宗李嗣源收为养女,视如己出,带兵征战,平定四方,功勋赫赫。

朝中重臣安重诲屡次陷害李秀宁,诬告其造反,李嗣源勃然大怒,朕为天下之主,难道还不能护住自己的女儿,你到底要如何?安重诲屡次教唆,终被忍无可忍的明宗诛杀。

明宗死后,闵帝李从厚即位,听信谗言,准备将李秀宁徙封外地处死。

李秀宁无奈之下,只好起兵反抗,攻入京城,废杀李从厚,登基称帝。

面对如此情形,可想而知等下她穿越过去,将要面对一大堆史无前例的烂摊子。

北有耶律德光挥师南下,东有河东节度使石敬瑭磨刀霍霍,西有孟知祥跨地自立,南方的徐知诰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取代杨吴,四面八方,混乱不堪,可谓是全无一寸清净地。

李秀宁比起唐末帝李从珂,英气善战和战略兵法都颇有过之,已经具备了在乱世中扫平天下的武力值。

然而论起文纲晏治、政局大观,她不能说是在此方面稍有薄弱,只能说是一窍不通——毕竟之前也没什么训练的机会。

五代十国时期,帝王们人均名将,除非是奇行种如刘承祐,或是傀儡皇帝如杨隆演之流,否则要想找出一个不会打仗的,实属比较困难。

就连万朝的帝王地板砖、儿皇帝石敬瑭,青年时也有数骑冲阵,左冲右突,相救庄宗的战绩。

然而,这些人大多只凭一腔血勇,横冲直撞,如此没有束缚的武力,仿佛一群侯景在中原大地上撒欢乱跑,不仅是天下祸乱之源,更是生民之巨害。

因此,拥有除了武力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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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的治世能力就显得分外重要了,李嗣源治国仅仅是安定一方,“粗为小康”,就能被称为五代第二明君(第一是周世宗),由此可见一斑。

王猛这些日子,就是加班加点地给李秀宁做相关培训,一应为帝为王的策略悉数铭记于心,确保可以丝滑衔接,无缝上岗。

此刻王镇恶到来,李秀宁不愿打扰他祖孙二人叙话,索性拿着镜头走出来,和辛弃疾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辛弃疾此前在开唐位面作客过一段时间,与她颇为熟稔,此刻听她说了故事的全发展,深感惊奇。

治世能力这种东西,真不是想学会就能学会的,都过了这么久,他不还是不擅长批改公文么?

辛弃疾试探着问:“你一抵达后唐就要当皇帝,到时候你的奏折——”

话音刚落,就看见李秀宁露出一种「你懂得」的神色,带着三分笃定、三分矜持、三分感激和一分理所当然地说:“这不是有我老师在,可以随时开视频指导。”

辛弃疾:“……”

你这个老师认的真不亏!

他屈指算了算,王猛现在要同时处理前秦的政务+九州书院的课务+后唐女帝的疑难解答,今天还要给他帮忙处理掉陈朝的两叠公文。

这是何等的卷王,万朝最卷之人实至名归。

并不存在的良心忽而微微颤抖.jpg

辛弃疾不禁摇了摇头:“再这般将任务推给他,总感觉我们会被秦王上天入地追杀。”

李秀宁想象一番那个场景,立即选择了和他不站在同一立场,义正言辞地指责道:“是啊,老师已经很辛苦了,你居然还带来了两个半时辰的工作量,太不应当了!虽说文宣王不在,这等事难道不能找苍水先生或于太傅来解决吗?”

辛弃疾微笑道:“那是因为我宁可被秦王追杀,也不想被明世祖追杀啊。”

李秀宁神色微妙,显然是觉得此话有理。

二人正交谈间,里面的谈话已然终结,王镇恶打开门,眸中微微带着些水光,似是刚哭过。

“多谢”,他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陡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大声说,“幼安,你可悠着点啊,我祖父刚续完命!”

王猛一下被自家这憨孩子逗笑了,抬眸望向镜头那侧的辛弃疾,言简意赅道:“幼安,拿来吧,我两个时辰内批阅完给你。”

辛弃疾见他虽然答应得干脆利落,但案头也堆着许多未竞之事,对面亦已经夜色沉沉,灯火摇曳,顿时感觉到了自己深夜打扰十分不妥。

于是提议道:“不若景略先生批一部分,余下我再去找别人。”

王猛还未说什么,未料王镇恶关心情切,一心想着让其他人帮忙分担点,直接将镜头对准了窗口外:“往左边第二间府邸是于谦暂住,第三间张煌言暂住,两条街开外是魏太傅钟繇暂住,对了,谢晦也能批改一些吧,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大晚上忽然天降公文的于谦、张煌言、钟繇、谢晦:“……”

事情发生得就挺突然的,王镇恶这家伙有时根本不做人!

……

翌日,陈蒨看着自己面前的公文卷,反反复复翻阅了好几遍,不由陷入了沉思。

“幼安,朕能问问,为何刘穆之一个人能批改出五种不同的字迹吗?”

第183章

辛弃疾摆手道:“子华莫要在意这些不重要的细节。”

陈蒨徐徐翻阅,忽而在一条题写着“孝悌力田加等”的纲目下,发现了五种不同的批注方案。

众人对于解决方案吵吵嚷嚷,莫衷一是,各种不同的字迹横斜齐飞,纸面宛如战场,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势。

光是看上一眼,就仿佛见到一群大臣在上朝时各执一词,激情辩论,声音仿佛能把房顶掀翻。

陈蒨含笑问:“幼安觉得这也是不重要的细节?”

辛弃疾心说,这算什么,不过就是多写了几个字,就为争论这一条,昨天几人吵来吵去都快打起来了。

批改公文的团队里边,谁还没个亲身带兵征战的经历了。

就算是最斯文的钟繇,当年也是镇抚关中、大破匈奴的军事家,更别提王猛这种一言不合就灭一国的狠人。

众人聚在一起,当时的场面一度难以收拾。

九州书院无数吃瓜群众火速赶到第一线围观,或曰「钟太傅老当益壮,英姿不减当年」,或曰「张苍水专门逮着人下黑手,不愧是明世祖位面出来的」,或曰「谢宣明还记得自己是陈郡谢氏之人吗,这仪态是一点都不要了」。

反正就是混乱不堪。

本来两个时辰能够批改完的公文,硬是因此拖延了数倍的时间,甚至到最后仍有几条没诞生出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

“怎么会如此呢”,辛弃疾不由叹息道,“我去找了王景略,谢宣明,钟元常,还有两个后世的名相……按理说不应该啊。”

陈蒨为这个过于豪华的阵容微讶了片刻,微微摇头:“这便是一个天才能成事,一群天才聚在一起反倒会坏事的道理了。”

他抬手将公文揽过,准备从头审阅一遍众人的批注。

辛弃疾见自己一通折腾,反而给他倒添了工作量,心中好生过意不去。

正思索着该如何弥补,忽而灵光一闪,王猛等人能力再强,毕竟不是陈朝人,对当世格局所知有限,所以才会出现分歧。

拉一个人进驻副本,长期留下帮忙,不就结了吗!

“你等着”,辛弃疾快速翻出光幕,语气迫切地说,“我这就借一个别人不需要的名臣过来帮你。”

陈蒨:???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呢。

辛弃疾开始思考合理的帮忙人选,多亏兰亭副本发了不少道具奖品,这让他可以及时拉外援进来,倘若换作从前崖山时期还真没办法。

但是,到底让谁来呢……

能和陈蒨这般千古明君匹配的,自然也得是千古名相级别的。

这样的人物在各朝几乎都是帝王心腹,位高权重,社稷之臣,很难抽开身,如王猛这般抽出一个时辰帮忙批改公文,已经是极限了。

但也有几个例外的倒霉蛋,过得特别不好。

比如魏太武帝位面的宰相崔浩,一个天机窥尽、算无遗策的神人,死得老惨了。

因为才华过高,遭到许多鲜卑贵族的嫉妒,不过是在史书中秉笔直言了几句,就被随便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遭遇灭门之祸。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灭门,是牵连甚广的屠杀惨案,数千人因此被血洗。

情形之惨烈,崔浩本人之无辜遭劫,较之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萧道成屠杀刘宋宗室,徐知诰虐待杨吴宗室等一系列事件,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人家好歹是改朝换代清理前朝,魏太武帝却是无故虐杀三朝元老、开国功臣,深深跌破了人类的底线。

历来行鸟尽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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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之事的帝王不少,但毫无人性、令人发指到这份上的,却是闻所未闻。

崔浩是崔悦的曾孙,是卢谌的曾外孙,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这两家子人,至此被屠戮干净,尽夷其族。

这等灭门大灾发生在自己的后人身上,哪个能不气。

虽说眼下魏太武帝位面的时间线还没进行到这一步,然而血债唯有血偿,汉肃祖位面的卢谌、崔悦等人勃然大怒,大举兴兵,当即决定杀入该位面复仇,将这群拓跋鲜卑统统解决掉。

辛弃疾想了想,告诉陈蒨:“我去问问他们把北魏打下来了没有,能不能把崔浩捐来一用。”

其实肃祖麾下的张宾亦是符合要求的高质量人才,但身为帝国枢相,等闲无法轻动,自然不可能来帮忙了。

辛弃疾打开视频,这回值班之人是李清照,很快就带他找到了暂居九州书院上课的刘琨。

刘琨今日在教音乐课,每名学生都选了一样自己想要继续深造的乐器,等待接受他的指导。

随着刘宋帝国的高速扩张和海外发展,众人视野无限宽广,选择一些诸如里拉琴、阿夫洛斯管、乌德琴之类的异邦乐器纯属寻常事,也有人另辟蹊径,爱好二胡、唢呐等接地气之物,随便吹拉弹唱几下,就能当场把人送走。

最离谱的还数有人选了拨浪鼓,饶是刘琨一贯性情包容,见此也难免眉心一跳。

要命,区区拨浪鼓如何能表达音律啊?

“拨浪鼓可以,那么鱼线也可以”,谢玄眼见小伙伴们都拿出了乐器,自己也从袖中发出了心爱之物,一卷缠得很紧的钓鱼线。

他将鱼线在两个桌子之间绷直,宛如弹弦一样随手拨了拨,发出清脆的声响。

辛弃疾:“……”

李清照:“……”

这是什么,弹棉花吗?

要说刘琨不愧是蜜糖式夸夸教育的第一人,就算谢玄的行径如此离谱,他依旧没有做出任何泼冷水的行径,而是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他在纸张上写下一首自己新诗:“虚满伊何,兰桂移植。茂彼春林,瘁此秋棘。有鸟翻飞,不遑休息。匪桐不栖,匪竹不食——”

一面示意学生用手中的乐器,自由演奏这首诗词,而后逐个纠正其中的音律不谐之处。

顷刻间,只听锣鼓喧天,琴声动地,一声响亮的铜钹盖过了所有的乐音,然而他们的吵吵闹闹,比起檀道济用尽浑身力气吹响的唢呐声,却又仿佛不值得一提了。

一时间,唢呐从每个人的耳中直灌入天灵盖,将人的魂魄从身体中挤了出去,肆意揉扁搓圆。

令人惊奇的是,在如此灭绝人性的唢呐声中,诸葛亮居然还在一个音节不差地弹着他的古琴,众人不由感叹,这做大事的人就是不一样。

辛弃疾听了一会实在是忍无可忍,好在李清照也听不下去,直接离开了教学区域。

走出好远,终于将繁杂的乐声抛在后面,李清照长舒一口气:“你若是要问汉肃祖攻打北魏的战事,不必找他本人,我亦可以告诉你。”

辛弃疾欣然道:“愿闻其详。”

“祖逖将军和蒲洪将军已经带兵将北魏政权全部扫灭了”,李清照告知他,“至于崔浩,本来要在重建的王国中继续当宰相,但他不愿再入世,选择了归隐修道。”

辛弃疾微感惊愕,崔浩这么追求刺激的人居然也会做出激流勇退之事:“此话当真?甚是不可思议。”

“八九不离十”,李清照缓缓说,“前些日子我上心理辅导课的时候,崔悦这孩子忽然跑过来问我,他有一个朋友的后后后人遇见了重大打击,万念俱灰,决定从此不履尘世,问我该怎么办。”

辛弃疾:笑死。

「我的一个朋友就是我系列」,崔悦这个打码纯属白费力气。

李清照又道:“据说崔浩是和小寇天师一起归隐嵩山的,小寇天师多次苦劝他归隐林泉,就此放下,从仙人以做逍遥游,他总以为自己能成为救世者。这回倒是彻底死心,飘然归去,削迹山岩。”

小寇天师就是寇谦之,崔浩的好朋友,道教史上最屈指可数的顶尖高人之一。

影响了往后的一千多年,几乎后世所有的道教科仪斋蘸、道藏文纲都是从他这里延伸下来的。

辛弃疾叹息,只能说人各有志,可是这样一来,崔浩选择当隐士,便不能再拉出来干活了。

李清照见他愁眉不展,略略沉吟,给出了一个无比优秀的提议:“虽然你挖不了崔浩,但你可以挖他祖宗崔悦。”

辛弃疾无奈道:“一打崔悦叠加在一块,也不符合「千古名相」的标准吧。”

“这倒是”,李清照作为书院山长,一下就发现了新机遇,“不若学院里增开一门实践课,愿意参与的学生都去帮忙批公文。”

辛弃疾:???

居然还能有这种操作呢。

……

片刻之后,一条消息迅速在整个九州书院之内传播开来——

普天同庆,本院即将新开一项课程,要去陈朝给文帝陛下打下手,顺便灭掉北周一统天下!

众人喜气洋洋,有一种小学生集体出发春游的喜悦。

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刘裕:“……”

小朋友们这是要上天的节奏啊!

宋祖陛下转念一想,觉得开一门实践课倒也不错。

陈朝位面毕竟是副本位面,没有死亡,学生即便在里面碰见什么灾难,出来之后依旧活蹦乱跳。

九州书院的毕业生回去都是要做帝王将相的,这对他们来说是一次非常好的练习机会。

陈蒨作为千古明君,气场强大,既能压制住这群闹哄哄的小朋友,同时自身也是非常棒的正面帝王教材,可供观摩学习。

刘裕拿着镜头,去九州书院里走了一遭,询问众人的参与意愿,不料大家一呼百应,纷纷跃跃欲试,手都举到了天花板上。

别人也就算了,萧统、萧纲兄弟居然也想报名,刘裕扫了一眼,顿时没好气道:“你二人都留在此间不许去。”

天嘉位面梁朝刚灭,二人一去搞不好就死灰复燃,这不是成心给人添堵么。

余下的传送卡数量不多了,只能送为数寥寥的几人过来,故而这是一门选修课,最后根据副本评分计入成绩册。

辛弃疾点了少年温峤、诸葛亮、谢玄,几个文武双全、本就对处理政务比较得心应手之人,又抽签选中扶苏和苻丕。

家长们很快签署了知情同意书,辛弃疾在建康城中迎接他们的到来。

……

来的碰巧全都是陈朝时间线之前的人物,陈蒨尽皆熟知,人品又有史书认证,于是尝试着将案头的公文匀出来一些。

温峤等人声誉卓著,又与本地盘根错节的世族利益全不相干,是可以信任之人。

然而,他们毕竟还是小朋友,虽然能力摆在那里,毕竟没经过太多开发,之前也没什么批改公文的机会,加之又是初来乍到,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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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水,开头几日处理的尽是一通乱糟糟。

陈蒨无奈,只得手把手纠正教导众人。

这般月旬过去,终于上了正轨,他十年来第一次有种能稍稍松口气的感觉。

辛弃疾看到此处,不由神色微妙。

表面上看,温峤等人是来帮忙的,实际上却是九州书院的学生白票了一个千古明君当老师,山长李清照的算盘珠子响亮到仿佛整个陈朝都听见了。

这里面最令人头痛的还得是扶苏,不得不说,他的思想……有些极端了。

扶苏在九州书院里就读,选择的导师正是孔子。这个孔子不是一般的孔子,而是擅长火.器,甚至物理超度的大师「恐子」,扶苏在他的影响下,成了不折不扣的《抡语》践行者。

可想而知,当扶苏看见北周将领在江陵一代屡屡出兵挑衅的时候,他的想法只有一句话:“朝闻道,夕死可矣!”

早上打听到杀入周都长安的道路,晚上就给它国家灭了!

陈蒨:“……”

倒也不至于,两国决战的时机尚未成熟。

比如济阳蔡氏叛乱,扶苏热情提议:“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把他父母全都留在建康当人质,看他还敢不敢远游造反了!

再比如众人在商议是否要出兵交州以南,扶苏随手就是一句“力不足者,中道而废”,既然他力量不如我们,半路上给他打废就完事了。

如此种种,可谓让人拍案叫绝又扶额叹气。

与他截然相反的就是另一个秦国的太子苻丕,一向温柔宽仁,心慈手软,可谓是完美继承了苻坚的圣君心性,每次听到扶苏提议打仗,都忍不住凝眉。

他的原则就是和平为主,能不打仗尽量不打,以德服人最好。

“谬矣”,扶苏对此大不赞同,“我的老师也经常说「以德服人」,他的佩剑乃是上好的玄铁制成,其名为「德」,如今亦是在许多火.枪上也镌刻了德字,这才是真正的以德服人!”

他觉得有必要将误入歧途的小伙伴拉入正轨,于是不管苻丕乐不乐意,随手就拎起孔子送他的佩剑,将人一拽:“走,和我去校场上练两把。”

苻丕:???

他一个文人太子让他去挥剑?再闹他可要远程求助自己在本位面的太子之师王景略,还有九州书院的导师姜维了啊。

论拼老师,他这辈子还从来没输过。

“你也不想给秦这个国号丢脸吧”,扶苏见他一动不动,握着剑笑吟吟地说。

苻丕的眼神忽然犀利了起来。

第184章

新来者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磨合之后,终于对公文处理初步上手,极大地提高了行政效率。

陈蒨也暂时得以从事必躬亲的致命模式中腾出手来,重点筹划灭周之事。

陈朝历经十余年的修生养息,与民安治,无论是国力还是战意都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巅峰,朝野都在渴望着挥师征伐,一统天下,彻底终结过去三百年的乱世。

这一次灭国战,与历朝历代的统一战争都截然不同。

它并非北方政权南征,也不是南方政权北伐,而是一次西出之战。

在完成灭齐大业之后,陈、周两国瓜分了齐国旧土,以西汾州、信州、南州为分界线,东西对峙,开始了漫长的消化期。

这种对峙,因为缺乏长江这般真正地理意义上的天堑隔离,所以显得极为脆弱,边境不时爆发摩擦,烽火长年累月不曾消歇。

过去的数年间,更是屡次发生北周将领叛逃,举城来降的事例。

尤其是岭南一带有萧摩诃镇守,骑射无双武力冠三军,周人素服他威名,往往王旗一出,旌甲尽靡,闻风而丧胆。

故而岭南边境,虽未爆发什么大战,却在缓慢推进战线,不断蚕食鲸吞周国土地。

倒也颇有分寸地维持了一个度,北周一面要提防吐谷浑,一面要和突厥交兵,来自邺城等处的军事压力也很大,还真顾不上最偏远的岭南地区。

其他地方的交战也大多如此,都是小幅度地来往,非常克制。

然而,如此平静的局面在天嘉十五年被彻底终结。

这一年,陈朝的工器坊实现了一个重大研发突破,可以大批量制造巨型攻城火.器,长达数十米。

虽然精度较之后世大航海时代仍有不如,但已足够威力惊人,轰开北周一座又一座看似坚不可摧的雄城关卡。

在万众瞩目下,帝王在建康城外的安全地带,试鸣了火.炮。

彼时长风浩荡,四翼天垂,流星炽热的光焰沸腾而起,仿佛灼穿了整片天地,刹那间地动山摇。

众人都敬畏地望着这一幕,为这种神奇的伟力而惊叹。

陈蒨抬眸望向天穹尽处,一线猎猎燃烧的赤色尾迹,极尽苍茫摇曳地坠入大江,冰冷的暗金锋芒倒映入他眸中,染成一片瑰丽的山海。

他看着眼前的这片天地,也看着这人间,一字一句地起誓道:“此战灭周,一统河山。”

帝王征伐令既出,帝国庞大的战争机器随之运转起来。

首先最忙的要数韩子高,他作为军工部尚书、工器坊的最高领袖,参与了整个研发试验的全过程,当居首功。

武器如何运输到前线,确保一路这些火.药成分安全,不会伤到本方人,又怎样拆解才能最快地完成重组,这些都是他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

此外,除了明夷军当中的一部分精锐跟随魏王侯安都坐镇邺城,北齐宿地,宛如中流砥柱般不能轻动,其余各处人马都在大幅度抽调。

边境之上,风雨欲来,北周帝国的末日即将来临。

此战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直捣长安,肃清宇内,驱除鲜卑,彻底毕其功于一役。

因此战争一拉响,陈朝一方就开始了大举压上的进攻,吴明彻的水师大军所过之处,近乎摧枯拉朽。

一直打到楚州城下,才遇见了一场颇为顽强的抵抗。

最终结果毫无悬念,北周守军败了,败得很凄惨,明夷军不但战力上彻底碾压他们,而且还拥有史无前例的强大武器,二者相加,谁可匹敌。

吴明彻只有战争的才华,而无丝毫的政治能力。

多亏小魔王温峤在军中随行,一面铁腕平乱,斩灭那些不服分子,一面迅速在城中安抚百姓,接纳降官,传济各方,周人上下均感心中安定,遂城池清夷,乱象不生。

楚州的平静也给其他城池打了个很好的榜样。

本次陈朝大举兴兵,北周本就人心惶惶,一片动荡,他们打都打不过、甚至需要和亲交好的突厥,被陈朝明夷军随意地捏扁搓圆,武力悬殊,如同天堑,突厥可汗都已经向陈蒨奉表称臣了。

这谁还敢直接撄锋啊。

眼看天下统一势在必行,许多周将一部分是因为乱世持续太久,心中厌战,迫切希望天下能够统一,恢复平静,一部分是觉得自己真打不过,倒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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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倒戈,驱策效力,届时论功行赏,多少也能挣个灭国功勋。

捷报如飞羽一般传入建康城,南方十三州居然在半月之内接连拿下,许多地方只做出了象征性的抵抗,甚至主动款献投诚,大开城门迎接。

少年诸葛亮留在了以程灵洗为主力的西蜀战线,李来亨带着他最擅长的骑兵在北境纵横驰骋,谢玄在清扫江淮地区的障碍。

但总的来说,还是小魔王温峤这里任务最重。

毕竟其他将领多少有点脑子,吴明彻是真的憨,历史上就是屡次犯下大错,甚至不得已,靠陈蒨御驾亲征将他救回来。

温峤深知此人的不靠谱,让吴明彻只负责战场上的拼杀,余下一干安民吏治之事,统统由他一人大包大揽。

各种文件看到清宵,中军大帐灯火不灭,彻夜不合眼之后,第二日还要接洽各路心怀鬼胎的降官降臣,将他们都治得服服帖帖。

如此近乎燃烧自我的拼命程度,让万朝观众都为之惊叹不已。

这是什么,是继陈蒨之后的又一座卷王高峰啊。

镜头那端,刘琨看着自家小外甥这般卷法,都不由为他悬心胆战。

倘若不是副本中的伤亡并不会带到外界,他定要阻止温峤继续作死。

如此高强度的付出也换来了丰厚的回报,倘若温峤从前还算是1.0版本,只在平定五胡乱华、重建大汉的过程中,经历了一番烽火历练的话,那么,这一通紧锣密鼓的任务算是补上了他的文治板块。

毕竟他本来就是以文武双全、出将入相,而名垂青史的人。

温峤独自处理事务,也从一开始的跌撞摸索,到很快掌握规则,游刃有余。

不得不说,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场是天生的,当他上场开大的时候,凤目凌厉地淡淡一扫,似乎便能给人极强的压迫感,一眼洞察到人心深处。

周人畏服,不敢称其名,辄以尊号呼之。

正是最理想的继承者的模样啊。

肃祖陛下望着小外甥的表现,心中满意极了,决定回头定要给辛弃疾包一个大红包。

长久以来,因为此前的刘群之死,加之他全家都死于乱兵之中,那么百年之后让谁来继承江山,便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大问题。

外甥如此完美的表现,怎么不是一个超级适合的后继之君吧。

……

此刻,北周的人也在考虑继承者的问题,当然,不是他们自己的继承者,而是陈朝的。

随着大军节节败退飞速溃散,江山不住缩水,北周皇帝惊慌之下,也是搞出了一通骚操作,准备买通相关人士,干涉陈朝内政,以达到曲线救国的目的。

陈蒨虽然将陈婺华立为皇太女,但并非人人膺服,女帝登基本无前例,何况还是隔了一层的宗室旁枝。

这其中最不服的,莫过于他弟陈顼。

陈顼之前在沈君理叛乱的时候,就已经搞过一回事了,但陈蒨毕竟只有这一个弟弟,顾念旧情,将他关了一阵之后又放出来。

陈顼因此愈发有恃无恐,甚至梦想着未来入主江山,行一段「兄终弟及」之时。

所以陈婺华之事,他最为不喜,但经过上次那一遭,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再公然违逆陈蒨的意思,只得将不满放在心中,进行一些阴阳挑拨之事。

没别的,主要就是给陈蒨增加工作量。

反正他不是夙兴夜寐的明君么,件件事都要亲自过目,打不过他,那慢慢耗死他总行了吧。

未来小侄女陈婺华登基,主少国疑,到时候还不是任他操作,君不见前朝齐明帝萧鸾之事乎?

然而,陈顼这个阴暗的谋划随着温峤等人的到来化为泡影,温峤几个卷王为了得到九州书院的考试高分,争相帮助陈蒨批改公文,并将他赶去休息。

陈顼暗自生气,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北周使者找到了他,说是愿意扶持他为王,只需要他在陈宫内部发动宫变,最好能够弑杀陈蒨,哪怕是重伤也好。

这样一来,陈军就会自动陷入大乱,给北周带来逆转战局的机会。

两方一拍即合,也不知是何来的自信。

陈顼来了一套迂回操作,并没有起兵进攻,毕竟他那点可怜的护卫数量放在禁军精锐中,连一点浪花都掀不起。

但陈蒨是一个重视亲情的人,不会对他太设防,所以陈顼进宫约哥哥一起喝酒,顺带准备了见血封喉的毒药,伺机刺杀。

一切计划都很完美,只有一点,那就是宴席开始的时候,辛弃疾也在。

辛弃疾对这厮一贯没有好脸色,陈顼也不敢出言赶他走,悄悄将毒下好,心想将他的命一起留下,倒也一了百了。

辛弃疾见他神色诡异,隐隐透露着一丝癫狂,沉吟着将酒杯调换了一下。

陈顼从容一饮而尽,他这个毒是连环毒药,少一处都构不成毒,所以喝得很放心。

他满以为自己喝完之后,辛弃疾该放心了,谁知辛弃疾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这酒长得如此清澈,可知是晦气”,他一扬手,径直将剩余的酒泼了出去,随后叫人端了一盅茶上来。

陈蒨微感讶然,轻笑一声道:“此为何物?”

“黑枸杞十全养生茶”,辛弃疾抬手为他斟了一杯,衣袖轻拂,若行云流水,“子华来吧。”

对面的陈顼:我TM&amp;……(&amp;@(

辛弃疾是个什么人,酒宴上不喝酒,居然喝黑枸杞?

陈蒨却对好友有一种近乎盲目的滤镜,虽然这黑枸杞看起来黑黢黢很可疑,他还是捧起杯盏,轻品了品,目光清亮道:“似是苦涩中带着回甘。”

陈顼:“……”

满心法克无法言说。

眼看陈蒨已经捧起了养生茶,今天是很难再喝这个酒了,陈顼纵然满心不甘,也只好暂时放下杀念,与他谈笑风生,说起从前的旧事。

说到激动处,他下意识弹了弹手指甲。

这一下,正好把之前残留的最后一点毒药粉末弹进了杯盏中,而陈顼谈话之间,端起茶水润了润喉咙……

片刻之后,整个世界在他的眼瞳中扭曲,他很快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

宫变的谋划失败后,北周陷入了无比被动的境地。

虽然具体消息没有流传出去,但安成王之死却传檄天下,有心人稍微动动心思,便能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朝军队上下闻讯无不暴怒,再无保留,对他们展开了狂风暴雨般的进攻。到此时,北周才发现,他们只有被吊打的份,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开战仅仅三个月,巴蜀悉平,潼关陷落,十日之后就风卷云残地逼近了长安。

天嘉十六年五月,长安陷落,北周灭亡,最后一支鲜卑帝系彻底退出历史的舞台。

从慕容氏,段氏,拓跋氏/元氏,到宇文氏,鲜卑人主宰北方长达数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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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之久,如今这片土地终于回归了汉家天下。

新的时代正在迎风起航。

辛弃疾将陈朝的旗帜插在了长安城头,回望来路征程漫卷,长风浩荡沃野千里,忽有一种茫茫如梦之感。

陈蒨倚在城边,重重冕旒和云气遮蔽了他的神色,声音也无端衬出了几分飘渺,宛如一声叹息:“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这是王粲的《七哀诗》,距今已经快四百年了。

一代又一代的人都倒在了这座城池下,只能回首遥望,他们是最后的抵达者,为浸满血与火的乱世划上了一个终点。

沉郁不过一瞬,帝王复又意气风发地立在高城之上,俯瞰江河万里,天地仿佛都为他做了陪衬:“朕会用余生缔造一个太.平盛世,无愧百姓,无怍先贤。”

他没有说什么「无负于天」,因为他本不信天命,只愿做陈朝子民的君王。

陈朝能走到这一步,本就是逆势而为,是所有人浴血奋战、厮杀出来的结果。天命不在我,是我为人间重开新天。

辛弃疾握了握他冰冷的手,沉声道:“我助你。”

陈蒨凝眸微笑:“好。”

……

在完成一统天下的任务后,温峤等人的实践课已经圆满,选择了回归,就连小老虎都因为另外有事,被明世祖暂时召唤回去了。

辛弃疾倒是在这里一直待了许多许多年。

大乱之后,终有大治,南北的长久隔离已经让两边的人文风气都迥然不同,需要长期的磨合。余下的修律法,擢寒门,撰史书,民族融合,重开西域,都非一朝一夕之功。

一切皆在有条不紊地往前推进,江南江北,皆慢慢重现出了万家灯火,升平景象。

唯有一片阴影始终笼罩在帝国上空,那就是,陈蒨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虽然随着他稍微放松事务而有所缓解,但沉疴已然种下,病情时有反复。

随着迁都之后长驻长安,不怎么适应北方的天气,终于在天嘉二十三年的冬日,疾病再度来势汹汹卷土重来。

帝王不豫,一病不起,缺席了春日祭典。

辛弃疾前些日子和他讨论了一些改革条文,本在外面行走,督察新政,闻讯第一时间赶回。传送门此前在别的地方使用过,正处于冷冻期,故而在路上耽搁了许久。

他归来的时候,宫中已满是冬日的哀愁萧瑟,医者来来往往,通宵达旦。

吴明彻在宫中侍疾,无比焦灼地等待着他,片刻不曾耽搁:“子华在等你。”

辛弃疾在门外寂然停留了许久,无端有些不敢推门。

太傅与帝王相谈,自然不会有旁人打扰,他随手拿了一卷书,坐在那里等陈蒨醒来,只是好半天也没能看进去一个字,改为盯着对方的脸看。

又过了许久,他感到一股很轻的力道拽了拽自己的衣袖,见陈蒨从漫长的昏睡中醒转,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他虽然没有说话,辛弃疾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放心,新政一切都顺遂”,随后随意捡了几件路上发生的趣事讲。

陈蒨神色苍白,似乎很是倦怠,没有力气说话,听到此处眸中闪过了一丝极为微弱的笑意。

辛弃疾讲了一阵,想起太医先前明里暗里的知会,忽然沉默下来,声音有点沙哑地说:“婺华还未及冠,你我花费了众多心力将她雕琢成治世之君,你怎忍丢下她呢。子华,你这一生都在向天争命,做了一桩又一桩不可能的事……”

再试这一次吧。

“幼安”,陈蒨微微苦笑,轻声道,“生离死别奈何天。”

辛弃疾默然。

他本以为自己对早有预感的事会很平静,然而真到了这个关头,却依旧觉得心如刀割。

“朕不能清醒太久”,陈蒨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忽而握住了他的手,“……我在等你来商讨遗诏。”

与其说是遗诏,倒莫如说是帝国未来的祖制与国策,将会代代传承下去。

辛弃疾指尖微微颤抖,一条一条地写着他们早已敲定好的最终决策,这个过程很长,陈蒨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好在多年的默契让辛弃疾明白了他所有的未尽之意,最后一笔落下,已然日暮西沉。

一切都寂静下来,陈蒨面色沉静地躺在榻上,殿内门窗紧闭,昏暗幽深,烧着很旺的炉火,极目所见唯有殿顶的昏暗一角。

可他的目光却像是透过了这一层穹顶,悠悠地望向了千里万里,家国天下,蓦然轻声道:“如此江山。”

相见时难,别亦难。

又喃喃道:“如此一生,已是无憾了。”

辛弃疾的泪水滴落下来,心想怎么会无憾呢,你还没有亲眼见太多自己亲手缔造的盛世啊。

那只手在他的掌心逐渐变得冰冷,又过了很久很久,当他再度推开门的时候,忽觉脸上一凉。

天地间飘摇着今冬的第一场飞雪,茫茫一片素白。

吴明彻等众臣都垂眸立在廊下,飞雪落满身,犹如缟素衣裳,惶惑的情绪在众人间蔓延,开国之君中道薨逝,众人皆觉得天塌了一般,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辛弃疾抬袖拂过脸颊,再抬头时,已然恢复了平静坚定的神色。

慌乱中的众人见他身影挺拔,仿佛沧海横流中的擎天一柱,忽而就有了主心骨,眸中焕发出新光彩。

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来,辛弃疾穿过层层叠叠的人墙,走向了陈婺华,他所扶立的未来君王。

天嘉二十三年,陈蒨驾崩,庙号太.祖高皇帝,归葬永宁陵。陈婺华即位,改元天康,以次年为天康元年。

她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守成之主,秉承天嘉遗风,深化改革,重视民生,在位期间疆域版图拓展至最巅峰,亦是一个盛大的治世。

是年新春,在万人空巷的欢庆中,女帝送走了她的老师。

“先生即将远行,从此一别永别,再次相见唯有名姓同入青史,您可还有什么话要赠予朕?”她微微哽咽地发问。

辛弃疾道:“万事须思于民有利,于生计有利,于疆土有利,民为天下主,君为天下客。”

“你已经做到很好了”,他告诉自己的弟子,“往后千秋万载,各有各传奇。”

……

辛弃疾离开了副本失控,带着一丝怅然,回归刘宋帝国。

“欢迎归来”,刘裕为他举办了极为热情的接风洗尘,檀道济、岳云等小伙伴们也少不得拉住他盘问,都热情地凑过来聊天,各种乱七八糟的话题乱飞。

酒过三巡,众人笑闹不已,辛弃疾总算心情好转,不由举杯感叹道:“还是回家的感觉好。”

“看你这么高兴,朕也就放心了”,刘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随后手一挥,一大串宫人鱼贯而入,每人怀中都抱着厚厚一叠纸张,堆积如山。

辛弃疾陡然心生一股不祥的预感:“陛下,这是?”

刘裕微笑道:“幼安啊,你离开了这么久,书院欠缺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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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易安都给你记着呢,等会别忘了把作业补上。”

宋祖陛下是不会承认自己确有一些捉弄人的奇怪趣味的,他期待这一幕已经很久了,辛弃疾听完之后的表情果然很精彩!

望着眼前一叠叠根本见不到底的作业,辛弃疾:“……”

哦豁,现在随机开一个新副本溜走还能行吗。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里,茜茜的副本圆满结束,本文的正文部分也就告一段落啦!

接下来会写一些非常简短的番外,大家有什么想看的吗?我选几个写。

A.正史中的XX穿越(or灵魂互换)到本文时空的经历

B.秀宁在后唐称帝的经历

C.郑森森攻打荷兰称霸西欧的经历

D.宋祖陛下搞一通大事的经历

E.王导带着幼年司马绍在靖康年间暴揍徽钦二帝的经历

F.______(自由填空)

第185章番外一

“先生,菜菜,捞捞,这题能再加十五分,算我及格吗。”

“先生,这成绩单非得给家长签字不可么,我怕我父皇一怒之下打死我QAQ”

“廷益老师,等会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大明参加笛卡尔老师的西方哲学与数学课吗?有没有相关书籍提前给大家看一下?”

“听说「西方哲学与数学课」不算分,也就是说怎么闹腾都不会影响最终成绩,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劝你立刻收起你那大胆的想法,敢在大明闹事,真当我们陛下提不动刀了。”

……

于谦*是被一阵混乱无比的议论声吵醒的。

他分明记得,不久之前自己还在德胜门披甲登城作战,大破瓦剌军,敌人溃散北退,城上众人劫后余生,一片欢呼如潮。

然而,不过是庆功的时候稍稍一晃神,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样一处陌生的地方。

看起来好像是……一间学堂?

室内窗明几净,无比宽敞明亮。

阳光自洞开的窗间洒入,仿佛清澈的碧波在书卷与桌案上流淌,风日正好,远山如翠,使人心旷神怡。

他身旁围着一群少年少女,人手一张打完分的考卷,或扬眉吐气,或长吁短叹,更有甚者险些当场瘫倒,多亏旁边人眼疾手快,赶紧将人架住。

观这群小朋友的眉眼身姿,皆气宇轩昂,迥然不俗,绝非庸碌之辈。

然而,于谦*定睛看了好一会,发现这些人……自己一个都不认识。

有的身穿古老的汉制服装,有的是中古风格的服饰,有的是明制,甚至还有一种短衣短袖、不伦不类的奇葩衣着(一看就是来自王莽的影响)。

就仿佛一群来自不同年代的人,混杂聚集在了一起。

于谦*:???

怕不是在庆功会上酒喝多了,导致神智不清.jpg

学生们见于谦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显然是不理会众人关于成绩单的走后门请求,不禁发出了失望的声音。

唉,于太傅还是一如既往地铁面无私啊。

若是换了耳根比较软的人,比如顾恺之老师、钟繇老师在这里,没准就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关了呢。

这回是第一个学季阶段的期终考试,意义重大。

随着时间的推移,万朝副本依旧在持续进行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项目,包含古今中外。

由于奖励获得的一人份传送门数量持续增加,九州书院也能够容纳更多的学生,择期进行了一次扩招。

刘裕依旧秉承着先前的原则,那就是不收学费,刘宋帝国家大业大,根本看不上束脩那点钱。

凡事想要来入学的,该位面必须以一换一,派出一个极有含金量的导师入驻九州书院,以此得到一个学生名额。

如今师生的数量都翻了一倍,导师新增比如,来自康献太后位面的谢安,来自原高贵乡公曹操位面、现魏武帝曹操位面的嵇康,来自大明嘉靖位面的戚继光等等。

学生也添了不少新鲜血液,诸如,来自晋王李克用位面的幼年版本李存勖,来自晋明帝司马绍位面的少女将军荀灌,还有女帝秦良玉的皇太女秦贞等等。

总而言之,都是人中龙凤。

众人聚在一处,谁也不服谁,自是难免吵吵闹闹,为自己的观点争论不休,莫衷一是。

书院山长李清照对此持比较鼓励的态度,觉得唯有激烈的碰撞才能擦出思想的火花,以便不断博采众长,免得总是一潭死水。

倘若演变到了大打出手的地步,还可以上诸天擂台PK嘛,那里的伤亡都不作数,安全很有保障。

当然,李清照也为学生签订了一些规章制度,有利于培养友谊,少年同窗时光的情义或许就会伴随一生。

如今随着天幕的一次次副本展开,万朝格局大变,单打独斗的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终究会走向位面联合。

学生们回去要么直接登基、继承本位面,要么也是文武栋梁、国之柱石,他们在九州书院交到的朋友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合作对象。

也因此,书院出现了一种友谊为主、竞争为辅的良性竞争格局。

但不管怎样,本次考试至关重要,不仅要将卷子带回去给家长签字,而且还要将排行榜用大字贴出来,公示万朝。

某些垫底的成员想想届时的公开处刑,已经提前汗流浃背了。

当然也有心态格外好的人,虽然考得一塌糊涂,但主打一个「只要我足够秀,别人就秀不到我」,比如李来亨。

小老虎最不擅长的就是文科类型的考试,拿到考卷就随手往袖间一塞,满不在乎地说:“我得这么多分是应该的,就算是陛下也不能因此而批评我吧。”

一旁,谢玄见了他这个令人窒息的个位数文科分,不免为之捏了把汗:“何以见得呢?”

小老虎却是振振有词:“如今书院集中了华夏万朝、古往今来最优秀的第一流人才,如果我在这批人才中依旧是最优秀的,那华夏就没救了!”

众人:“……”

于谦*:“……”

那你可真是好有道理哦。

饶是他心事重重,觉得眼前这些都是自己半梦半醒之间的幻境,也被小老虎这句神来之笔给逗笑了。

然而,这个笑还未完全展现出来,忽而就是一僵。

只因他看见小老虎的腰间挂着一枚雕琢精美的玉佩,观其龙纹与形制,似乎是大明藩王规格的玉佩,不久之前朱祁钰还是郕王的时候,他曾在对方那里见过的。

于谦*顿时笑不出来了,我大明究竟是哪位藩王如此不靠谱?

不行,一定要教导一番给他掰回正道,虽然是在梦里,但也不能轻易放过。

他对着小老虎招招手,小老虎立即高兴地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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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浑然不知自己已然大难临头。

就在此时,外面有一人迎着斜阳暮色推门而入,踏着满地霞光,衣袂翻飞,眸底的神采与斑驳的流云交相辉映,融入了轻絮般的黄昏,正是张煌言。

“看样子大家今天的课都结束啦”,张煌言笑道,“可曾准备好前往大明?”

众人齐声欢呼,响彻云霄:“准备好了!”

一时间拍手有之,跺脚有之,敲桌子有之,更有甚者比如檀道济,已经站到了桌上蹦跶好几下:“苍水先生快出发吧!”

张煌言微微一笑,如同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摸出一面小红旗,迎风挥了挥:“前往大明参加「中西方文史哲学术交流会」暨笛卡尔「西方哲学与数学」课程的各位同学请注意,我是你们本次出行的领队张煌言——”

众人见状,自然是很给面子地发出了喝彩声:

“妙哉,仿佛重回当时在兰亭集会一起参加自行车之旅,我们永远可以相信苍水先生的组织能力!”

“西方哲学与数学课程既不算分,又可以借此机会跨位面前往大明旅行,真是一举两得!”

“这次应该也会有很多老师一起去参加学术交流会吧,又能见到孔子老师当众撸起袖子吵架……不是,当众据理力争了,真期待啊。”

“你好像一不小心把真话说出来了吧……”

学生们谈得热火朝天,于谦*却听得一头雾水。

既不知这所谓的「西方哲学与数学课程」是何物,更不理解为何这一群人咋咋唬唬地闹作一团,居然要一齐前往大明——莫非此间不是大明?

他眉头愈发紧蹙,心说自己这梦做得也太离奇了。

张煌言等议论稍息,又扬声道:“我大明禁宫规矩森严,近来因为在战期更是加强戒备,请大家到时候注意跟紧我,莫要四处乱跑,一不小心被抓走了,多吃好一番苦头,宁不闻白龙鱼服之事?

这回,响应声稀稀落落:“知道了——”

少年李存勖拍了拍自己腰侧的佩剑,满眼都写着搞事,莫要四处乱跑?才怪!

温峤气定神闲地坐着,悄咪咪地开始思考大明京城那块会比较好玩,至于被抓走啊,无所谓,反正舅舅会把他捞出来的。

抱有这种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张煌言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群小朋友们不可能安分守己,反手拿出一板贴画:“此乃最新定制的大明帝国形象产品的贵宾专用款,你们一人拿一卷,每日在衣领上贴一块,旁人看到便心中有数。”

众人一拥而上,都挤过去领贴纸。

于谦*顺势扫了一眼,见上面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画风,使用了金粉等珍贵之物,绘制了一系列流光溢彩、极尽奢华的宫廷标志物。

果然是贵宾,一看就很贵,让他不禁为大明国库深感担忧。

于谦*还看见了一件极为熟悉的物品,顿时骇然道:“此为何物?”

“廷益老师不知道吗”,少年辛弃疾惊讶地说,“这是你们明朝宣宗皇帝的官窑斗彩蟋蟀罐,你看,旁边还画了两只互相打架的蟋蟀呢,多么生动形象!”

于谦*:“……”

就是因为知道,甚至亲眼见过,所以才惊恐啊。

大明究竟出了何等人才,把先皇的蟋蟀罐做成贴纸到处乱画!

辛弃疾倒是态度很坦然,将一整卷贴纸递给他,因为和小老虎关系很熟,他之前就看过了这些贴纸的全部图案:“大明每一位皇帝……嗯,除了堡宗和跑跑皇帝,各自都有几件标志物被做成了贴纸。”

于谦*一眼望去,见贴纸按时间顺序,上迄太.祖高皇帝烙的饼、讨饭的碗,下至绍宗孝襄皇帝(隆武帝庙号)所读的书、手持的玉玺,全都包括。

看完之后,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上面列了十七位大明皇帝,有名有姓,有理有据,似乎已经不能用梦境来解释了——莫不是某种洞彻未来天机的机缘?

想到这里,他顺带着问了一句:“这堡宗与跑跑皇帝又是何人?”

辛弃疾一怔,缓缓竖起大拇指:“廷益老师好生幽默。”

大家都get到了这个笑点,很快教室中此起彼伏,响起了快活的笑声。

于谦*:???

张煌言更是笑着过来拍了拍他的肩,直接扯着他往外走:“好啦,时间不早了,我们快走吧,后面的小朋友们都跟上啊。”

如此当众勾肩搭背,成何体统,于谦*下意识想挣脱,但张煌言作为他本尊最亲近的好朋友,动作无比自然,他挣了几下,愣是没挣开。

反被张煌言发现他动来动去,奇怪地看了一眼,蓦然伸手在他额头上一盖:“咋了,你哪里不舒服?”

真是作孽啊,于谦*叹了口气:“……没有。”

接下来一段路,他实力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寸步难行」。

于谦本尊在万朝人气之高,稳居前列,在九州书院亦颇受欢迎,几乎在路上每走几步,就有一位热心路人跑过来和他打招呼。

首先是一个眉目清隽、白衣若雪的青年,望之冰心铁骨,风采沉静,神色一片坚毅坦然,气质和自己甚至有一点儿相似,使于谦*有那么一刻觉得仿佛是在照镜子。

然而,下一刻,史可法就微笑着拱了拱手:“于太傅,之前约好了来我们位面做客,下周末我静候嘉音。”

如今只是区区一个兵部尚书的于谦*:“……”

太傅是谁?太傅是他?!

然而,他所受到的惊吓还远未停止,只因下一刻,张煌言看见了不远处的岳飞,当即挥手招呼道:“岳王,你和我们一块去大明参加学术研讨会吗?”

于谦*正在那里皱眉思索,到底是哪个「岳王」,毕竟数千年历史算来算去好像也只有一个「岳王」。

就听见岳飞说:“左右无事,那便走一遭吧,可惜你们是文史哲学术研讨会,并不涉及兵书兵法。”

张煌言对此深感惋惜,长叹一声道:“啊,要是瓦萨王朝的古斯塔夫二世还活着就好了,我们可以把他抓来跟你一起谈兵,他不是号称什么现代战争之父么。”

岳飞也觉得可惜,转瞬又宽慰他道:“没事,等你们将瓦萨王朝的地盘彻底攻陷,占为己有,自然就能得到古斯塔夫二世的练兵之法。”

于谦*心说这什么狠人,张口闭口就是灭人家一国。

不料张煌言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那是自然,承你吉言了。”

史可法旁听了半晌,眉眼微弯,笑吟吟地说:“苍水,请问这兵法……?”

“宪之放心”,张煌言立即保证道,“届时一定给你抄送上一份。”

于谦*震惊不已,尚未来得及作何反应,又被张煌言匆匆拽着往前走。

紧接着,他遇到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人,什么背负长剑堂而皇之在宫廷中闲逛的游侠(李白),主打一个潇潇洒洒,视禁宫规矩于无物;

什么一手拿戒尺,一手持火枪的九尺昂藏大汉(孔子),这强壮的体格,这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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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的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战场冲锋陷阵了;

什么温柔貌美、逢人未语先笑、但于谦*怎么看都觉得他似乎有八百个心眼子的美男子(沈约);

什么走路带风、气势斐然、三言两语直接怼到人心底去的书院山长(李清照);

还有什么扛着一架天文望远镜,轻轻松松,面不改色的英气少女(王贞仪),所到之处,众人都满脸敬畏地看着她,显然吃够了来自王老师的理科毒打。

而且……

每个人看起来都跟他很熟的样子,都要走过来拍他几下,让于谦*根本无处闪躲。

他深深地郁闷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身后的学生们即将出发春游……划掉,即将去大明位面上课,都在欢呼雀跃,吵吵闹闹。

张煌言比一群人加起来还吵,一路拉着于谦*的手喋喋不休,仿佛有一百只鸭子叠加在一起嘎嘎乱叫。

于谦*一开始还在认真倾听,很快就发现,完全是听了个寂寞。

张煌言十分慷慨地同他分享自己最新搜集到的万朝八卦,除了正事,什么都讲。

短短一段路程,张煌言分享的八卦素材上至周公翦商,下至各个位面的印度如何被帝王们先后攻占,于谦*听得昏昏沉沉,不经意间,内心忽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此间真的还是现世吗?

这么多不同时代的人物杂糅汇聚在一起,自己别是已经在九泉之下了吧?

……

刘宋帝国与大明相连接的传送门前,本次出发的阵容很快集合。

由于即将举办「中西文史哲学术研讨会」的缘故,故而,除了九州书院的学生和一部分老师,还有一些来自其他位面、水平颇高的学术大师也都会出席。

众人提前几日、甚至几十日就被接到了刘宋帝国,已经分别给九州书院做过一轮知识讲座,如今都集中在广场上等待。

于谦*目瞪口呆地望着张煌言上前几步,走入人群正中,拿出木制小喇叭,一番操作真如行云流水,让他压根没来得及阻挡,就被一起拽到了前面去。

……不是,这家伙怎么这般热衷当显眼包啊。

张煌言开始对着名单挨个清点人数:“嵇中散到了没有?”

这一次,嵇康要去给大家分享他的哲学理论《声无哀乐论》,他与刘琨、王维几位音乐大师站在一处,交流一些乐道心得,博采众长。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无比洒脱地挥了挥衣袖:“到了!”

张煌言点点头,又扬声问:“安石公来了吗?”

谢安今天带来的是东晋的玄学哲学,他轻袍缓带,凝眉微笑,端的是一派丰雅如玉,气质从容:“在此。”

如此风采让张煌言在心中赞叹了一声,又道:“东坡居士何在?”

“我方才看见他在食堂跟人吵架”,刘令娴清清嗓子说,“说是厨子做得很难吃,要给大家露一手,后来就不知什么情况了。”

张煌言一头黑线,立刻派人去把苏轼找回来,如果菜已经做好了,那就连人带菜一起端过来。

他继续点名:“阳明先生——”

“在”,王守仁扬眉应了一声,正和黄宗羲互相拉呱,随意谈点学术经纶与人生理想。

此前吧,他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很思想先进、离经叛道了,但万万没想到,天下居然还存在着黄宗羲这种叛逆之人。

你可真是个奇才啊。

张煌言接着点名:“李邺侯——”

“来了”,李泌衣袂翩然,斜倚在一株玉树下,对他含笑点头,斑驳的光影落在素净衣衫上,染出一抹飘渺空灵之感。

张煌言又继续点了几个名,最后终于只剩道教哲学的发言人寇谦之:“小寇天师?小寇天师你在吗?”

“在”,李泌一听,忽然发现这道声音是从他身后不远处传来的。

他回头望去,见有个青年道人身似青松,墨发披散,神色淡漠地立在斜阳尽处,眸中万顷云涛生灭。

李泌是从隐居途中赶来的,见寇谦之如此打扮,似乎也在隐居,便有意同这位道友结识一番。

寇谦之自然应允。

二人相熟之后,他心中别有一番感叹:“邺侯总司百揆,位极人臣,尚能隐退入山,我那朋友倘若也能如你这般,及时避祸林泉,历史上何至于……”被抄家灭族。

李泌微讶道:“是崔司徒么?”

“看来此事后世流传甚广”,寇谦之为之默然,眸中掠过一缕极为深沉的叹息。

也正是这一抹叹息打破了他冰冷如霜的气场,使得他看起来像个真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道门小神仙了。

李泌又道:“我听闻汉肃祖皇帝已然入主你们位面,崔司徒已与你一同归隐,想来历史上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了吧。”

寇谦之轻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我与伯渊本在山中隐居得好好的,决计不复入世。谁料有一日他醒来,体内忽然换了一魂,自称是来自太平真君十一年六月、他身死族灭的前夕,见了我便抱着我失声痛哭,一会说后悔当初不听我劝他归隐之言,一会又说「华亭鹤唳从此不复」,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李泌愕然道:“异世之魂?竟有这等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远处的于谦*立即联想到了自身情况。

他见了这么多的古代名人,已经完全分不清虚实,但听了这话又难免心中迷惑。

既然有一个崔浩,说不定自己也是一样的情况。

于谦*凑过去,不动声色地问:“崔司徒所言,你可曾核实过?”

寇谦之一怔:“自然有。只是我更关心我那好友原本的魂魄在何处,是流离在外,或者在他本身的身体中沉睡,还是……互换去了太平真君十一年。”

李泌蹙眉,浮现出了一个猜想:“既然历史上的崔司徒在太平真君十一年身死,倘若你好友恰好去了那个时空,又在这期间被处死了,那他……”

怕不是要魂飞魄散。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寇谦之亦眉峰紧锁,“所以我想找明世祖动用反向许愿签。”

他其实已经在第一时间就去找刘琨求助了,崔浩毕竟是崔悦的曾孙、卢谌的曾外孙,刘琨不可能放着他的性命。

但刘琨手中道具虽然不少,却没有能适用于崔浩这种情况的,寇谦之只能去找明世祖了。

于谦*听到此处,稍稍松了口气。

倘若这个时空的本尊去了他原来的时空的话,瓦剌刚刚被打退,北京保卫战大胜,料想不至于有危险。

然而下一刻,这口气便又提了起来,只因寇谦之又说:“我最担心的还是不同时空之间,或许会存在时间流速差异,就好比我们参加副本,外界一日,里面一年。倘若真是这种情况,现在早已救不回我好友了。”

李泌也无办法,只能安慰他道:“往好处想想,说不定是我们一年,他们一日,你抓紧相救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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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寇谦之忧心忡忡道:“希望如此。”

于谦*听闻此言,真如一个惊天霹雳炸响。

从张煌言的作风来看,这个时空能和张煌言成为相交莫逆好友的于谦本尊,显然不是什么安分之人。

若是在他的位面待上三年五载,别惹出什么滔天大祸吧?

于谦*满怀忧虑,也来不及多想,张煌言已经伸手将他拉上车,众人都坐上了春游大巴……不对,是去大明的车,整整齐齐地穿过传送门,前往明世祖位面。

……

另一个时空的景泰朝。

于谦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是懵逼的,还以为是什么新开的副本,碰巧将背景设定成了自己的时空。

结果抬头一看,没发现天幕,就连九州书院的聊天群都联络不上,这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他是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这段历史他已经走过一遍了,如今二次重开,熟练度拉满,每天进行一些有益于身心的朝堂练级和刷小怪活动。

经常被波及到的满朝文武:“……”

不知怎的,感觉于廷益好像比以前更犀利了,真可怕!

历史长河有无数支流,又延伸出数以亿计的平行时空,当然并非每个平行时空之间都存在时间流速差异,但不巧的是,原景泰位面和这个景泰位面还真就存在时间差。

1:365.

也就是说,于谦*和张煌言等人刚到大明,一天还没过完,研讨会还没开始,于谦这里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这年八月,堡宗已经被俘虏将近一年了。

也先寻思着天天把这废物养在家里也不算事啊,于是一波又一波地派使者过来,众臣纷纷奉议,要迎接太上皇,这让朱祁钰*很是生气。

他屏退了众人,只留下于谦,唇角微微抿了抿:“说吧,朕要听你的想法。”

朱祁钰*其实能猜到以于谦一贯的正直秉性,此刻会说什么,但他心中还是抱有了一丝极为微弱的指望。

他这一生都没被人坚定地选择过,就连登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临危受命,他是多么想要有一个能够历经世路风刀霜剑,始终在他身边支持他啊。

于谦沉默许久,未置一词。

这种沉默让朱祁钰*的心慢慢沉了下来,忽然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挥手道:“罢了,从汝从汝,朕不愿为难你……你说什么?”

于谦重复了一遍:“此事不妥。”

按照剧本,他这时候应该来一句「天位已定,宁复有他」,但他偏不。

于谦上前一步,一手按在案上,直视着朱祁钰*的眼睛,冷然道:“自古岂有被代之天子?臣愿效陈朝侯安都迎陈昌、廖永忠迎小明王之事,亲迎堡……英宗归返!”

朱祁钰*:“……”

然后半路翻船,让人掉河里淹死是吗?

【作者有话说】

为了表示区别,正史的人物名字后面都加*

侯安都:听我说,谢谢你还记得cue我!

第186章番外二

从瓦剌的主力驻地返回大明京师,有一条必经的河流,叫做滦河。

也先不想再在毫无价值的朱祁镇*身上浪费钱,于是没有派人护送。

这日,在滦河边,一队超级豪华的大船队列鱼贯而出,迎接朱祁镇*过河,可谓给足了排场!

于谦本来要亲自过来,送堡宗上路,但任他话说了一箩筐,朱祁钰*坚决不同意让他沾染这种晦气事。

弑君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哪怕是前任废君也一样。

翌日,于谦还打算再进宫争取一番,不料朱祁钰*忽感风寒,见面时神色苍白,语气微弱,于谦一时关心自家陛下的身体,也就暂时忘了堡宗那茬。

等他再度想起来的时候,商辂已经带人出发了。

于谦赶忙追到城边,拉住他正要殷殷叮嘱一番。

本来还在发愁该如何说服对方,结果二人对视一眼,商辂的眸光陡然由朦胧转为犀利,定格半晌,神一般地来了句:“侯安都?”

商辂:一睁眼发现自己从景泰盛世回到了景泰元年,天降大任于我,就挺突然的!

于谦:“……”

确认过眼神,是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弘载什么时候来的?”他有些纳闷地问。

“就刚刚”,商辂竖起一根手指,见他目露疑惑之色,当即压低声音补充道,“是景泰十四年春,王导和陛下签了协议,我们要出兵辅助他平定靖康之耻。”

说来这王导不愧为魏晋宰相天花板,确实是个人物,硬是从零开始招募起一支义军,既反宋也反金。

如非他来自宋朝之前近一千年的时代,许多知识都要现学,稍稍拖慢了节奏,只怕还会更加势如破竹。

王导的切入点就选得很清奇,从大理国开始,斡旋朝廷,翻覆落子,很快就发动政变,处理掉了大理宪宗皇帝,让小弟子司马绍自掌一国。

随后悍然侵吞河内省,连接海域。

这就等于掌握了一条直通金人渤海地区、直捣黄龙的通路,随时可以给对方来一下狠的。

可惜王导虽然有战略眼光,却没有合适的水师配备,于是思前想后,最终找上了景泰皇帝签订合约。

于谦也想起这一茬,赶忙问道:“如此长距离奔袭,是谁出征挂帅?”

万一刚出征就穿过来,那就惨了。

商辂告诉他:“是甘宁将军。咱们要是能早些回去的话,说不定也能赶上去靖康位面行走一遭。”

甘宁被他们从吕布位面带走的时候还很年轻,平日在本土没什么仗要打,就丢到明世祖位面历练。

他的锦帆贼作风和郑成功麾下的大明海军可谓一拍即合,打荷兰的时候立了不少战功,如今也算是一位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了。

何况靖康年间有王导坐镇,遥控全局,料想不致有甚忧患。

于谦放下心来,握住商辂的手晃了晃:“此事就托付给弘载了!”

“放心吧”,商辂拍了拍腰侧长剑,露出了一丝微笑,“保管让他上路得很痛苦。”

说罢,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向北行去,朱祁镇*见到他,心中分外感动,甚至两眼泪汪汪。

商辂是什么人,是他当年钦点的殿前状元啊,如今果然不曾负他!

一行人乘船过河,朱祁镇*和苦寒的塞外天气说再见,感觉春风拂面,无比令人心旷神怡。

在这种美好的氛围中,酒过三巡,商辂捧觞庆贺:“太上皇何不赋诗一首?”

没错,堡宗也是有点才艺,甚至会写诗的。

写过《襄阳四景歌》,还有一些林林总总的御制诗文,总之就是专门逮着岘山这一个地方薅。

埋骨岘山的羊祜:我直呼霉气,不是,他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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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一愣,欣然同意。

他们乘坐的是一艘豪华楼船,这时正缓缓驶入了湍急的河流中心,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楼顶去看风景。

朱祁镇*指着河水,吟咏道:“万有千里,流无穷兮。逶逶迤迤,志必东兮——”

最后一个“兮”字还没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商辂摔杯为号,蛰伏在旁边的亲信顿时一拥而上,将堡宗的嘴堵住,整个人捆成一团,绑上无数块大石,轰然扔进了河流中心。

堡宗他死了,死得很痛苦,是被活活淹死的。

袁彬爆发出一阵惊叫声,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商辂眼疾手快,一刀捅了个透心凉。

嘿嘿,没想到吧,他在原位面也是上战场历练过的人。

商辂提起衣袍,飞起一jio:“走你!”

很快,朱祁镇*的随从亲信们都被解决,太上皇失足落水的讯息传回京师,众人反应各异。

……

另一边,明世祖位面。

虽然景泰朝风起云涌,发生了大变,但因为存在着时间流速差异的缘故,明世祖位面这边的学术会议甚至还没开始。

张煌言高举小红旗,手持一个木制喇叭,众多学者和九州书院的师生们都紧随其后,满怀好奇地向四周张望:

“前来参加「中西方文史哲学术交流会」暨笛卡尔「西方哲学与数学课程」的各位请注意,我们即将进入大明皇城——”

“还有五天的时间交流会才正式开始,大家先去外交部大楼找青莲侯签一下安全协议书,随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扶苏举手问:“请问,青莲侯是谁?”

张煌言告诉他:“是「青莲女史」董小宛,班超先生的弟子,专门负责跨位面外交工作,因功晋封列侯。”

“知道了!”

众人兴高采烈地跳下车,三五成群,谈笑风生。

对于谦*来说,眼前的景象是完全陌生的,还是那座北京城,然而城中的一切都已迥然不同。

宽阔的道路上,不同肤色的男女老少来来往往,黄白黑棕样样都有。

大家交谈所用的语言虽然都是汉语,却各有各的风味,有的卷舌头,有的厚鼻音,有的声调不分,还有的,怎么说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热带风情。

倘若于谦*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他便会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印度咖喱味汉语。

来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俘虏们在印度待久了,口音都染上了当地特色,如今前往大明干活,也将这种口音,一路漂洋过海地带来。

大明与荷兰帝国的战争,持续了数年之久。

荷兰帝国节节后退,疆域不断收缩,最终以惨败告终,只能选择割地赔款。

荷兰东印度公司(VOC)所掌控的印度贸易根据地,以及马六甲海峡一带的雅加达、科伦坡、锡兰、科契、纳加帕蒂南,就是他们最先让出来的土地。

这些土地,外加三百吨黄金,这是VOC一开始的心理价位。

VOC名义上是一个公司,实际上形同一个独立国家,可以自组佣兵、自由发行货币,甚至全权与其他国家签订条约,直接建立殖民统治政权。

这一年,他们四处掠夺,正好发展到了最巅峰,拥有五万名员工和一万名精英雇佣军,百余艘配备利炮的战船,是一股十分强大的海上力量。

VOC总督约安·马策伊克觉得,给大明的赔款正好是《海牙条约》的五倍,虽然有点多,但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大不了回头再从其他地区抢回来就是。

结果万万没想到,大明皇帝根本不当人,一面将荷兰海军主力牵制在印度沿岸,一面反手就大举出击,将其他的荷兰海外殖民地横扫一空。

非洲的好望角,巴西的伯南布哥,北美的哈德逊河奥兰治堡,加勒比海的圣马丁岛、库拉索岛、阿鲁巴岛和博内尔岛……

全部都在极短的时间内沦陷,尽数插上了大明的旗帜。

大量的甘蔗种植园和海岸港口被迅速吞并,大批生产蔗糖,运往四面八方,牢牢把控住了全球超过三分之二的糖业贸易。导致VOC这一年血亏,第二次出现了巨大的财政赤字。

之所以是第二次,是因为之前在爪哇岛的香料贸易一事上,郑成功已经出手过一回。

一通做局然后再抛售,操作猛如虎,VOC连同阿姆斯特丹联合银行当年就赔成了傻逼,分文不赚。

如今又折腾上一次,他们已经把从前在各处得到的利润都吐了回去,突出一个血本无归。

再加上大明的官营船长在闽越一代开展得如火如荼,他们不卷质量,只卷数量,坏了还保修三年,一下子就把荷兰造船给比下去了。

荷兰帝国三大经济支柱,糖业、香料、造船,一下子全部被砍去,形势极其恶劣。

如果VOC是自负盈亏也就罢了,然而他们以阿姆斯特丹银行为中介,吃下了荷兰整个国家的投资。

每一个荷兰国民,除非是乞丐阶级,几乎都在VOC投了钱。

如今亏得惨不忍睹,国民们恨不能将VOC公司上下生吞活剥,威廉二世为了平息众怒,当即就将VOC总督约安·马策伊克全家送上了绞刑架。

约安·马策伊克亲人平白被杀,岂能咽下这口气,心想你威廉二世既然做得了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反手就带着整个公司归降了大明。

通过这几次和大明打交道,他看得很明白,郑成功根本不是意在夺取一些海外殖民图,而是消灭整个荷兰帝国。

约安·马策伊克觉得,大明兵临荷兰本土之日,就是他复仇之时。

虽说VOC现在入不敷出,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VOC长期扎根在海外贸易这一块,建立的链条和人脉资源还是相当可观的,他们的贸易知识也颇有可取之处。

郑成功欣然接受了他的投诚,甚至给了一个封爵。

先是拿去吞并这一时期同时存在的其他几个东印度公司,什么印度东印度公司、丹麦东印度公司、法国东印度公司之类的,照例是打一批,拉一批,逐个击破。

这几个公司的总督还以为约安·马策伊克四面树敌,今天这边打一下,明天那边轰一成,是忽然得失心疯了,全然不知VOC已经落入了大明的操控之中,背后站着一个庞然大物帝国。

因此几番交锋均落入下风,不得已,只能舍弃了在南亚、东亚沿海地区的基本盘,转而投向了世界其他地区。

首府在特兰奎巴的丹麦东印度公司更是直接破产,繁华至极的茶叶产业全部堕落,变成了VOC所有。

郑成功眼看吞并事项进行得差不多了,转头就大刀阔斧整改,重组了VOC的上层架构。

去除其一切自主权,以大明本土人取代了荷兰高层员工,VOC这个名称从此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彻底转变成了大明帝国机器中的一部分。

约安·马策伊克到此时,方才后悔不已。

他本以为郑成功想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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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海外土地,以及荷兰帝国全部的本土,恰恰是VOC能够提供的内容,所以他心里一点不慌。

结果万万没想到,郑成功走一步算百步,压根看不上这一亩三分地,只想利用VOC,以及与其互相依托的阿姆斯特丹银行,作为进攻欧陆的桥头堡。

如今VOC彻底失去价值,自然就不会被保存下来,后悔也晚了。

郑成功并不是一个特别穷兵黩武、喜好征伐的君主(荷兰人:真的吗?我不信),每一次打仗,比起纵横驰骋,更热衷于赚钱富国。

开疆拓土是为了到更远的地方赚钱,逼降VOC是为了有更多的人手帮忙赚钱,战争是一件如此费钱的事情,每花出去一分钱,自然要在别的地方数以倍计地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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