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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真是他敢说,自己都不敢听,李煜额头直冒冷汗道:“世宗世祖就不必了——”

韩熙载却不这么认为:“那梁元帝都能当世祖,萧长懋一天皇帝没做过,都能追封南齐世宗,陛下有何不可?”

南唐目前只有一个「祖」,那就是烈祖李昪,只要李煜不亡国,成功把南唐苟到下一代,就能拿到一个不错的谥号。

李煜:“……”

这是夸他呢,还是贬他呢。

萧长懋也就算了,梁元帝这等狗贼,是个人都很难比他更差了吧。

残忍刻薄,流毒江表,坐视亲爹梁武帝惨死,手握重兵而不救援,转头又害死萧纲,还将一众兄弟子侄尽数屠戮干净。

这事要是发生在别的朝代,正常。

但发生在梁武帝一朝,确实不正常。

梁武帝是一个极端重视亲情的人,弟弟起兵造反都不忍杀之,厚待如初,第三子叛逃流亡北魏,遇事还是会竭力救援,死后也是花费巨大代价将其的遗骨接回来安葬。

更别说萧统、萧纲二人,那是只相差了两岁的同母兄弟,自幼一起长大,情同生死,形影不离。

在萧纲看来,便是他自己为哥哥而死,以命换命,那也使得,他着实不能理解为何家里竟会有梁元帝这般的兄弟存在。

萧统也是大皱眉头,心中万般不喜。

然而,梁元帝最可怖的行径还得是江陵焚书。

城破之时,登楼焚书,一场烈焰毁去数十万卷,为整个中世纪最大的文化浩劫,自秦朝以后江东地区的大多数孤本珍籍都被他一把火焚尽,后世再也看不到了。

千古罪人,莫过于此。

他甚至不是想要焚书焚城,壮烈殉国的,而是打算死前再作天作地一把,焚完书后立即跑路,只不过没跑掉,被抓起来杀了。

这些被焚的书里面,还有两万卷书是沈约的收藏,四万卷是萧统的东宫藏书,四万卷是梁武帝的宫中藏书。

至于萧纲的藏书,在侯景乱梁时就已被焚烧殆尽。

众人得知消息,无不大怒。

梁武帝听了直呼冤孽,家门不幸,深感生梁元帝这厮真不如生块叉烧。

鉴于梁元帝的种种事迹,既然本位面他还没有出生,那就永远都不要出生了。

梁武帝一挥手,直接将梁元帝萧绎的生母阮令嬴送入庵堂,送入空门,立誓永不相见。

李煜想到这一茬,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朕忽然对赢回「世宗」这个谥号又有信心了呢。”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踏入了副本。

……

此刻的东山之上,小曹植正在卡着死线,疯狂赶作业。

小谢道韫坐在窗前练字,谢安不时走到二人身后,查看他们的功课进度,忽而目光一顿:“此为何意?”

小曹植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做的课外练习,根据王莽给出的资料,为丑国皇帝定庙号谥号。

“此乃丑国堡宗皇帝格罗弗·克利夫兰”,小曹植说。

他语气如此理所当然,谢安思索好一会,也没想起《谥法》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堡」字,弯唇轻笑道:“请子建告知于我。”

小曹植见他像对待一个大人一样,态度平等地对待自己,高兴极了,大声将自己总结出的谥法理论告诉他:“卷土重来曰堡,上任两次曰堡,虎头蛇尾曰堡,丧权辱国曰堡。”

谢安:“……”

这后世的堡皇帝,当真是一位奇人呢。

小谢道韫写完一页纸,发现自己被忽略,顿时将书翻得咔啦咔啦作响。

谢安走过去,手把手教小侄女完成了今日的例子。

他的字被后世评论家称为「神品」,落笔惊鸿,秀骨澄清,渺然世外中又不失一种英华挺拔之气。

用米芾的话说,就是自成一派,“山林妙寄,岩廊英举。”

小曹植撑着脑袋看了一会,神色充满了羡慕:“我以后也想写出这么好看的字。”

谢安微微含笑,捏了捏他的脸,又勉励了几句,眼看时辰将至,就带着两小只下山准备接人。

今天是谢玄上山的日子。

小曹植听说他已经三岁了,期待不已,很想看看他到底是如何个芝兰玉树法。

小谢道韫许久未见到阿弟,也甚是想念,牵着谢安的衣角,在山道上走路如飞。

而此刻,山脚下。

谢灵运与镇西将军谢尚正准备上山。

本来吧,谢尚经过当日的一番对话,已经认为了谢灵运确实不是自己的孩子。

但就算不是父子关系,二人的交情也算不错,他这段时间不时去谢灵运的别墅摆放。

这一下顿时发现了事情不对。

原因无他,谢灵运的品味跟自己太像了(都是很魔性的、如同打翻了彩虹糖一般的绚丽品味,毕竟「镇西妖冶」嘛),宛如一个模子中出来的,这让谢尚心头不禁又升起了一缕怀疑。

在上山的路上,他终于忍不住,又将此事说给了谢灵运听。

谢灵运顿感头疼:“我不是说了会给你找一个合适的过继人选吗,我真的不是!”

他准备将自己的爷爷谢玄推荐出去,过继给谢尚。

谢尚文武双全,文能吟诗作赋,擅长各种乐器,擅作鸲鹆舞,乃是东晋舞王。

武能骑快马,挽长弓,破群敌,晋国失落已久的传国玉玺就是他在未来的一战中扫灭敌人,缴获回来的。

这不是跟谢玄乃是天生般配的父子?

而且谢灵运觉得,谢尚位高权重,手握重兵,让谢玄日后长大了便袭爵,提前掌兵,也挺好的。

谢尚将信将疑:“真有这样一个适合过继之人?康乐,你可莫要欺骗我的感情。”

谢灵运无奈道:“真有。”

二人转过一处山道,忽见道旁草丛窸窸窣窣一动,滚出了一颗毛绒绒的小雪球,是一个年纪很小、乌发俊秀的小朋友,毛毡大氅裹得十分厚实。

小雪球把一只手伸过来,拽住了谢灵运的衣衫:“哥哥。”

他的眼睛十分灵动,眨也不眨地瞅着他,又道:“你好漂亮。”

谢灵运眼看他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天快黑了,似乎不适合一个人留在此处。

于是捏着他的帽子,把小雪球提溜起来,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准备等到了谢安府邸,交给对方解决。

“走吧。”

小雪球觉得很好玩,身子不停地摆动,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拍手叫好。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谢灵运忍不住吐槽道。

谢尚之前也没见过这孩子,见他笑得一脸傻气,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是有点憨,面相就憨,不知是不是他家里遗传。”

哪成想,这一下可大事不妙,小雪球虽然年纪小,却已经足够明白他们的意思,瘪了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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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的哭声爆发得如此突然,谢灵运手一抖,一不小心就将人摔落在地,连滚了好几圈,多亏草地松软才未受伤。

饶是如此,也蹭了满身泥,坐在那里掉眼泪,哭得伤心极了:“我才不憨,更不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是是是,你不是”,谢灵运赶紧哄他,放柔了声音,“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小雪球哭得更大声了:“你根本就是在哄我,你就是觉得我憨!”

谢灵运无奈,正要伸手把他拉起来,忽听得背后传来了小谢道韫的呼唤声:“叔父,子建,我看到了,阿羯在那里!”

谢灵运:“……”

谢灵运:“…………”

他满面僵硬地扭头问谢尚:“她说这孩子叫什么?”

谢尚不明所以地微笑道:“叫阿羯呢。”

一瞬间,真相被以一种如此残忍无情的方式戳破,谢灵运眼前一黑。

阿羯,那不就是他爷爷谢玄?

听着这个三岁半版本爷爷的哭声,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现在怎么办,回去以后跪祠堂还能补救吗。

【作者有话说】

于是,康乐,你一路走好hhhhh

近来在看《陈书》,《南史》,感觉茜茜一家人好好玩的

第156章

“我看康乐是没救了,彻底凉凉。”

刘令娴打开书院师生群,见谢灵运发了一长串的!!!!!以及求助信息,生动形象地描绘了自己此刻的慌乱与茫。

然而吃瓜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对此表示红红火火恍恍惚惚喜闻乐见,满屏尽是嘲笑他的话语飞来飞去,没有一个给出真诚的建议。

刘令娴也在后面跟了一句:“早点准备后事吧,我一向擅长写祭文,可以给你创作最好的悼亡挽歌。”

谢灵运:“……”

谢灵运:“…………”

他的头像很快暗淡下去,也不知是不是已经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此刻,沈约等人都聚在萧纲的烛照山庄中,等待新朋友的到来。

客人王凝之在交完新一天的住宿费用之后,已经被告知主人们另有要事,被客客气气地送回厢房休息。

值得一提的是,昨晚王凝之由于饭后兴之所至,沐浴着庭中月光,多散步了一个时辰,就被山庄主人额外加收了一千钱。

王凝之是个不带脑子的,萧纲说什么便是什么,当即就爽快地掏了钱。

沈约却是有些惊讶,过后悄声拉住萧纲问:“明月自古有之,也要收费吗?”

少年萧纲坐在霜树下饮茶,长风吹过波光重门,抖落一身松影。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沈约,语气仍是温柔轻细的,宛若细雨披拂中轻轻低眉的杏花:“沈相,月华虽为本为万古常在之物,不费一文,但茫茫众生不啻亿万,欲于尘中见明月,便有高下之分。”

“水沟罅隙的流水可以倒映出明月,荒郊远山的草木可以系住明月,玉殿琼楼的檐角亦可以挂上这一轮月色。”

“王凝之在我的府宅中对月动升,素月流影,沉静夜,饮美酒,听玉箫,看月光斜照入屏风,清绝的光辉蔓延过一道道的凉波縠纹、流水涟漪——此乃飞仙一般的享受,难道他不该付钱么?”

沈约:“……”

一时不知该不该庆幸,自家殿下成长得飞快,近来竟是如此勤俭持家。

众人都在翻看刘裕发在书院聊天群的参赛者介绍,柳如是和李清照所有人都认识,或者至少听说过,所以重点关注其他三人的资料。

沈约有些感叹地说:“这位南唐后主李煜,人生轨迹似乎和世缵有些相像呢。”

都是因为之前先皇中意的继承人出了事,才意外为帝,都容貌甚美且才华高绝,都以建康为都城。

而且最后的结局都很凄凉,并且伴随着国家倾覆,山河破碎,繁华一朝云散,江表文气尽矣。

国家不幸诗家幸,确然如是。

“李后主还是个重瞳”,王维提笔画下一个圈,沉吟道,“我很好奇重瞳究竟是什么模样,真有两个平行并排的瞳孔么。”

“感觉有点渗人”,萧纲这般点评道。

王维侧首看向沈约,目光流盼,虽说在有的传闻中他也是重瞳,但真正见了本人才知道,他其实只是左眸的瞳孔深处有一粒细小的痣而已。

因为实在是很细微,若不一直盯着瞧,很难发觉。

这时,沈约正垂眉敛目,徐徐摆弄着面前的茶盏,瓷白的茶烟如春雨般潇潇沥沥,模糊了他的眸光,窗外凛冬峭寒的天色一寸寸压将下来,寒云冻结,便看不见他眸底的那一粒小痣了。

王维轻唤道:“休文。”

在沉思中,沈约听见他叫自己,下意识抬起脸,整个房间似乎都因此而明亮了一瞬,绽开层云的天光如流华般倾倒入眸底,融进了一片静湖。

他的眸色很浅淡,似烟白花飞的湖水一般,那一粒小痣终于被看得真切,又在流转的眼波中轻轻晃荡,就像一抹飘飘悠悠的乌篷船,随晚潮荡入波心。

世人都说美人痣,大抵就是沈约眸中的这种了。

“莫要动”,王维瞬间来了灵感,抽出一张纸,提笔如飞地绘制了一张小像。

身为丹青大师,捕捉每一个美好瞬间乃是他的本能。

墨迹淋漓犹未干,刘令娴已是迫不及待地探身去看,忽而发出了一阵啧啧的惊叹声。

王维搁下笔,凝视一会自己的画,将成品递给沈约:“送给你。”

沈约珍而重之地伸手接过,望了许久,但觉神意观照,无一处不流韵天成,颇为爱不释手,最后决定回去在书房里裱起来。

王维莞尔道:“倘若方才的场景被我们陛下看到,又该是一通「玉人」的赞美。”

沈约想起宋祖陛下夸谁长得好看都是「玉人」,词汇从来不更新,不由失笑:“或许宋祖会指着你我,说「一时有两玉人在前」。”

王维笑容加深,春风吹动梨云簌簌落在眉间:“我猜也是。”

沈约对他眨了眨眼,似是心领神会。

视频那头的刘裕:“……”

咋滴,就你俩长嘴了,这么会说话,要不要下回去印度当大宋外交部发言人?

……

众人正在这边聊天,第一位队友已经来到了场中。

柳如是恰好掉落在会稽城不远处,沈约派人去迎接,很快就将人平平安安地带了回来。

不止说她平平安安,主要还是庆幸这个世界平平安安。

大明首辅柳如是,身上的魔法锦囊带了至少一千人的火器装备和一吨起步的火药,搁谁知道了能不心里发怵啊。

“不必如此”,柳如是见众人神情警惕,颇为无奈,只得站出来力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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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白,“这个锦囊密封性良好,除非使用特定的口诀,不然不会开启。”

她甚至还将锦囊倒提过来晃了晃,也没出现什么渗漏现象。

未曾想,众人反而更加戒备了,往后退出了好远,王维徐徐发问:“请问这句口诀是什么?我们在谈话中应当避免。”

见柳如是张口待言,他立即将纸笔推了过去,柳如是在纸上写道:“不想一统天下的商业家不是好帝王。”

众人:“……”

可以,这非常明世祖,完全不用担心误打误撞碰上了。

柳如是将纸笺揉成一团,准备扔掉,碰巧看见被沈约搁在手边,拿了一层透明薄膜覆盖保护住的画像。

她精研工笔,擅画花卉,但对人像画亦稍窥门径,立时认出了王维的笔法,特别注意到了被点出来的那一粒眸中痣。

神来一笔,皎然高彻,境界全出矣。

柳如是静静欣赏了一会,心想大师就是大师,虽说沈约原材料摆在那里,但换她画大概就没这么惊艳。

提到痣,她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沈相,后世还存在一个传闻,说你腰侧有一颗紫痣,特别好看,是真的么?”

“正所谓「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响罗衣而不进,隐明灯而未前」……咳咳。”

沈约:???

美人凛然薄怒:“这也是冯梦龙说的?”

一旁,曹雪芹翻开了他专门记录八卦的小本本,暗戳戳准备记录。

不得不说,对于这个问题他已经好奇很久了!

“不”,王维微笑着告诉他,“这是写在你的正史传记里的,《南史》与《梁书》都有。”

沈约神色微妙,沉默了一会:“是真的,但……”

到底是谁修史的时候没带脑子,把这种东西也写了进去?

众人一齐战术性前倾,眼睛唰地锃亮,觉得此事不简单!

重要的不是到底有没有这颗痣,而是——腰侧有痣,这种门一关谁也不知道的隐秘,到底是怎么流传出去的?

如果是别人的话,可能还会是从家人口中流传,但沈约从小就满门抄斩,只他一个人侥幸逃了出来。

“我就知道这背后有故事”,柳如是眉梢微挑,目光在沈约身上一掠,“沈相啊,不知是你哪位密友动手扒了你的衣服才看到了这颗痣,又或者,你自己也不知道是谁?”

沈约:“……”

真是一个好问题。

下意识拉紧了衣襟,感觉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潜在人选可多了”,刘令娴举起一只手,兴致勃勃地说道,“说不定是陛下,也有可能是太子,又或者是什么范云、范岫、何逊。啊,险些忘了山人陶弘景。”

“我觉得是谢玄晖做的”,曹雪芹端着小本本,神色严肃得如同在探讨什么学术问题,“毕竟是「以我径寸心,从君千里外」,死了都要把自己做成人偶陪葬。如此金石之交,生死之谊,区区衣衫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说不定是前朝的萧长懋”,萧纲思索道,“文惠昔年在世时,沈相总是留宿宫中,人总不能和衣睡觉吧。”

这种搬进宫里居住的事情虽然听起来比较奇怪,但放在沈约身上就不奇怪了。

萧长懋当时经常留沈约在宫中谈话,每天午时入宫,日暮西沉时才被放出来。

这就导致从此君王不早朝(bushi),导致萧长懋开始睡懒觉。

第二日,许多王侯官员站在宫外都进不来,沈约只好替他们传话,多次劝说萧长懋。

于是萧长懋就说,你知道孤一向比较懒,每次和你聊完天都会忘记睡觉,所以之后很晚才起来,你不如直接搬来住下,这样就不会耽误了。

沈约:???

彻夜长谈难道不会更加让人不想睡觉么?

可能就是因为太浪了吧,萧长懋死得很早,而后沈约就加入了梁武帝阵营。

此刻,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

“沈郎真是天命风流,史书上平平无奇一句话竟有如此大的信息量。”

“这就叫做「圣人无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是我辈」——虽然他好像也不能算情之所钟哈。”

“当然算,休文先生只是心碎成了无数片,每一片都分给了不同的朋友。”

“我还是站谢玄晖,小月亮才是他永远的白月光。”

沈约:“……”

眼看话题向着偏离主旨的方向一路狂奔,他终于忍无可忍,准备出来制止这群人。

下一秒,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伸过来,拽了拽他的衣袖。

是王维。

“他们可以,我当然也可以,你不是说要我当你的知己吗”,王维本着艺术家的求索精神,目光在他腰侧凝聚了片刻,缓缓道,“下次画全身像的时候,能让我看一眼你的痣吗。”

沈约惊愕地看着他,不可置信道:“我以为你是高洁正士!”

“我是啊”,王维神色淡然道,“所以我已经很克制了。”

这要是换作别的画师,比如谢灵运在这里,大概已经直接动手扒沈约的衣服了,看看这颗痣到底是怎么一种好看法。

沈约:“……”

他还能把那天听琴时候成为知己的话收回来吗,王摩诘有时候真的挺不做人的。

……

二人正在这边拉拉扯扯,忽见柳如是从魔法锦囊里取出一叠书,分发下来。

“这是本位面新编纂的华夏文学读本,共有四个版本,拉丁文版、荷文版、西文版与英文版,专门给新攻克的地盘进行汉文教育与推广。”

刘令娴和萧纲最近都在编书,一个在和萧统一起编《文选》,一个在编《玉台新咏》,沈约是两本书的总指导。

当然,这是前所未有的全新版本。

之前梁元帝的事迹出来,江陵焚书这等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巨大文化浩劫,实在是令人发指。

虽说梁元帝现在还没出生,并且在本位面永远都不会出生了,但众人心中还是很气!

就在此时,太子萧统正在完成自己的罗马史作业,赫然发现,罗马帝国的历史上也有这么一件类似的文化浩劫,而且正和他们发生于同时。

那就是查士丁尼大帝关闭雅典学院,辉煌的古典时代彻底落幕。

许多学术大师因此流离失所,遭到迫害,被迫流亡东方,寻求波斯的庇护。

萧统立即建议梁武帝,趁着雅典学院将崩未崩,可以将这些罗马学者提前拖家带口地接过来,一起在本位面授学。

梁武帝自然照作,迅速派出舰船出海。

另外在这一年,菩提达摩也前往江南,拜访了梁武帝,同样被挽留了下来。

所以萧统、萧纲、刘令娴三人编书,需要编入许许多多的异域著作,很想参考一下大明在这方面是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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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大明人的脑回路,他们根本想象不到。

在座的各位俱是本位面的俊才,天资颖悟,独绝一时,而且还很卷。

因为许多教材都被放在书院聊天群里共享,众人业余时间也是多多少少都学了一点,什么外语,世界地理,医学,音律之类的。

虽然……可能学的不是很扎实就是了。

沈约简略地扫了一眼文学读本的目录,眉目间忽而流转出一抹讶色:“《火鸡全走了》?李太白还写过这诗?”

柳如是:“……”

在场众人:“……”

你再说一遍,什么《火鸡全走了》?

许多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拿了书本定睛一看,好家伙,还真是火鸡全走了,Theturkeysaregone.

王维心中暗自惊叹,他的朋友李白果然深不可测、瑰丽浪漫,甚至还给火鸡写了挽歌。

柳如是注视了许久,面色复杂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诗是《胡无人》,也就是《胡人全没了》?”

沈约默然,同样面色复杂地问:“为何要将胡人翻译成火鸡?”

“一词多义没听说过吗”,柳如是微笑着告诉他,“下一个。”

萧纲翻到一首李煜的诗:“《可爱女子的娱乐》,PleasuretotheLovelyWoman,这是什么?”

一回生二回熟,柳如是淡定地看了一眼:“是《虞美人》”

刘令娴继续往下翻,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是幼安的诗!这个丑陋奴隶,UglySlave——是《丑奴儿》?”

柳如是赞赏地点点头。

你已经是一位成熟的诗人了,应当自己脑补得出正确答案。

“Citadelofsapphirewall,蓝宝石城墙之堡”,刘令娴又吃了一惊,“这是什么诗?”

柳如是熟练地打开目录检索:“是李商隐的《碧城》。”

众人:“……”

好家伙。

这大明编写的读本吧,你也不能说它翻译意思不对,但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柳如是为大家解释说:“我们编书的唯一标准,就是语言简单,形容有趣,在短时间内向尽可能多的新增领土之人传播华夏文化。”

沈约若有所悟:“既然要面向全民,倒是与此标准相契合。”

……

接下来,众人在山庄一连等了好几日,都不见李清照、李煜、柳永、姜夔入场,不知他们四人掉落在何方。

沈约左等右等不见人,又见天幕并未提示他们出局,暂时便推到一边,不加理会。

反正天幕会把人投放到最适合的地方,各有各的发展路线。

他看着桌上的《火鸡都走了》……不对,《胡无人》,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名队友:“不知道出去云游,携美同游的太白,现在怎么样了啊。”

……

数月之前,李白从会稽之地出发,准备去仗剑游览一番东晋年间的壮美山河。

众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也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

“你现在是身价亿万的大名士,就要拿出名士的气魄,具备名士的故事性”,曹雪芹拿出本子,为他量身定制了一个建议,“所以,你不能单独出游,而是要携美同游。”

“所到之处,记得留点时刻,写点诗歌,方便我们给你发通稿。”

李白:???

不是,他初来乍到,哪来的美?!

“我们有荀二郎……不对,荀二娘啊”,荀羡为了躲避公主招亲,不惜扮成女装,在他们这里借助了这么多日,也该做出一些贡献了。

荀羡身形纤长,掩在面纱之后的容色微微僵硬,满怀抗拒道:“这——”

他已经藏了挺久的,风头应该已经过去,可以出门自由活动了吧。

沈约面不改色地忽悠他:“我方才去会稽王府,还看见你的通缉头像老大一个,贴在道旁。”

荀羡无奈,只好接受他们的安排,成为了李白的旅伴。

李白对此接受态度良好,反正荀羡又不是真的小姑娘,足以自己照顾自己,不需要他费心。

结果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和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李白的计划是从从会稽南下东阳,溯鄱水进入豫章、临川、庐陵等地,而后再转入湘东、零陵,从湘水北上长江。

沿途风光或秀丽绝伦,或壮阔非凡,真是一趟神仙之旅。

然而,然而,因为他是十二美的候选人,所以太出名了。

所到之处不仅有粉丝,还有一群对家的黑子在沿途跟踪,试图挖掘出他的黑料,将他搞掉,增强自己主推选手的胜算。

李白乘舟北上,让荀羡拿着行李,黑子们立刻大声逼逼:“李太白居然让一位如花似玉、身娇体弱的姑娘干活,真无名士之风!”

李白:“……”

荀羡如花似玉,身娇体弱?

此人从小练剑习武,长大冲锋陷阵,一剑下去死几十个敌人好吧!

李白对此一笑置之,随意将行李接过来,两手便没有了空闲。

荀羡自幼有些怕水晕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地立在船头。

黑子们又开始了逼逼:“这位姑娘身体不适还在强撑,李太白甚至都没有伸手扶一下,当真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李白上山观桃花,看得入迷,黑子们挥舞小旗子:“旁边的姑娘人比花娇,他的眼里却只有花,没有人,可见他压根不懂得欣赏!”

李白请荀羡喝酒,举杯邀明月,黑子们义愤填膺:“如此美丽的明月夜,月华如练,他的眼里竟只有请这位姑娘喝酒,全然不去看自然风景,真是毫无眼光!”

李白:“……”

正话反话都让你们说尽了,还能咋滴。

饶是他一贯洒脱不羁,也觉得这群黑子们过于讨厌了。

然而,其中也掺杂着大量黑转粉之人,远远跟着李白同游一阵之后,望着他在山水之间卓然高立、拔剑长歌的身影,觉得这就是神仙中人,岂是那些殷浩之流的凡夫俗子能媲美的。

李白的票数在十二美榜单上飞涨,迅速进入了前三名,作为唯一一个没有标注所属势力的候选人,着实是让众世家子弟大为惊愕。

当然,世家子弟中也有不少他的粉丝,经过之处,好些当地人争相一掷千金,宴请游玩,主打一个刷脸支付。

意外就在此时悄然迫近。

一日,一名颍川庾氏子弟在宴请之后,赠与他一坛金墉酒,据说是故都洛阳金墉城独有的佳酿,随着南渡过后,当世罕见。

李白当晚就和荀羡将酒分了,然后一下子不省人事。

等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束缚在一处船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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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倒也整洁宽敞,颇为考究,看来抓他的人已经意识到了他的身份。

荀羡倒在不远处的一张软垫上,双眸紧闭,呼吸倒是轻缓而匀称,想来并无大碍。

李白心情复杂,有一种满腔真诚错付了的感觉,真要动起手来的话,整个颍川庾氏的族人加起来都不够他打的,更别说之前赠酒的那个庾氏子弟了。

可他并不会怀疑自己的粉丝。

他垂下眼睫,难过了一小会,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收拾心情,目光扫视四周。

即便是经历了这样的事,下次他还是会对别人抱以柔软和信任,他就是这样一个「世界以痛吻我」,但还能浪漫瑰丽地报之以歌的人。

李白的目光定格在船舱的一角,那里有一个同样被绑来的少年人,眉眼锋锐,容貌妍丽,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有一双很深邃,与年龄并不相符的眸子,清清冷冷,沉静如冰,似是能将人一眼看穿。

大约是看出了什么,少年人蓦然扬眉笑了一下,使得他眸中有一种冰消雪融的暖意:“在下高平郗氏郗超,未曾想初见阁下,竟是在如此境地。”

【作者有话说】

白哥:开发新地图

嘉宾:我终于出场了!

第157章

郗超,这个在未来轻而易举就翻覆天下,只差最后一步就成为开国元勋的狠人,眼下还是一位少年。

未及弱冠,而冠绝天下。

他看起来眉眼高傲,总是似笑非笑的骄矜,却又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静,冷冷清清,仿佛智珠在握,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即便处于这种受制于人的险境,身上戴着枷锁,也并无一丝一毫的慌乱之情。

听他如此跟自己打招呼,李白带着一缕讶色回应道:“我亦久仰——嘉宾未曾前往荆州桓安西府?”

“奇也”,郗超定定地看了他几眼,反问道:“我为何要前往桓安西府?”

李白:“……”

啊这,郗超和桓温这一对东晋年间的最佳君臣与挚友cp,不会就这般提前散伙了吧。

不对,是甚至都还没见面就被拆cp了。

这种离奇的事情,就好像是诸葛丞相背弃昭烈帝,刘穆之反叛宋祖,王猛拒绝苻坚,祖逖离开刘琨一样,主打一个不可思议,荒谬绝伦。

郗超倚着墙壁而坐,纤长手腕垂落在膝上,轻轻一动,镣铐也随之清脆相叩,泠泠然作响。

他忽而笑了:“世人都觉得安西将军乃刑门之后,军户出身,非我士族声名不显,又功德未著性情难测,实非良主——你怎么以为我会去找他?”

李白摇头,站在后世的角度客观评价道:“桓安西英气高迈,雄略宏谟,度量恢廓,必能得群士戮力,百姓归心,创不世之功业。”

郗超沉默半晌,一动不动,忽而又是一笑:“被你说对了。”

神色清隽如玉树堆雪,那抹笑容宛如刀刻一般定格在嘴角:“再等等,还没到时候。”

李白无语,不是吧,郗嘉宾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再晚点墙角都要被挖塌了。

现在杜牧正在扶摇直上,与桓温一道征伐蜀地成汉李氏政权,随军出谋划策,沙场对垒。

他本就精通兵法,深谙韬略,只是缺实战经验而已,如今在蜀地战场厮杀,最后一块短板也被补齐了。

在他的指挥之下,荆州大军节节连胜,势如破竹,乃至群情振奋,胡夷宾服,实在是让桓温喜出望外,早就在心中将他视为了谋主。

出征前,桓温整个处于一种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境地,朝野上下俱是一片泼冷水的劝阻声,无人认为他此战可以成功。

百官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一套,什么蜀道天险,城高森峻,寒山见云霓,深谷不见影,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我大晋兵力空虚,如何能与之匹敌。

杜牧一看,哦豁,这舌战群儒的怼人戏份他最拿手了,而且特别擅长引经据典地怼人,将人怼得郁闷吐血还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可是能写出《过秦论》的小天才,区区这么几个东晋官员的嘲讽,压根就是毛毛雨!

他挽起衣袖,研墨提笔,顷刻间文不加点,挥毫写就一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伐蜀论》。

观点缜密,言辞锐利,如疾风骤雨般席卷,一字字如利剑刺下,让人丝毫生不出反抗之意。

主要观点有四。

一是列举众多天险失陷、攻城略地以成霸业之先例,正面案例比如邓艾阴平灭蜀、王浚楼船下益州,反面案例比如刘表倚仗天险,固步自封,坐失天胡开局。

总之一句话,天险何惧之有,我大军兵锋所至,斩将搴旗,必将纵横席卷,直逼成都,氐族众将皆脆薄如纸,不堪一击。

二是表明成汉天府之国,赋税重地,李贼盘踞上游为寇,侵逼江关,帝国卧榻之侧岂容宵小窥伺,定然要收回此地,重整乾坤。

三是表明此刻伐蜀的时机绝佳,旧王李寿在两年前去世,如今已经过了“礼不伐丧”的有效期限。

新主李势昏庸无能,喜好滥杀,是一位和吴后主孙皓、陈后主陈叔宝并肩媲美的大聪明。

搞得成汉政权人人自危,大臣们上朝前都要挥泪同家人告别,生怕不明不白死在朝中,这一去便是永别。

如此倒行逆施,国祚焉能长久?

杜牧在他的《伐蜀论》里特别声明,攻打成汉要从速,像李势这么暴戾恣睢的昏君可不好找。

万一李势暴毙(比如因为一群参赛者进入副本产生了什么蝴蝶效应),导致成汉政权另换英主上位,届时,纵有百万雄师,也难以长驱直入,拿下蜀地了。

当然还有最后的第四点,就是——

拜托,我荆州大军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是通知你们一下本府要伐蜀,不会真有人以为我们是在认真咨询朝廷的意见吧,不会吧,不会吧?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东晋群臣集体哑火,无再敢言反对伐蜀者。

桓温没了掣肘,加上先前司马昱又捏着鼻子援助了一大批军粮,一路高歌猛进,纵横驱策,顺着滔滔江流乘船而下。

进攻入彭山县后,他本欲兵分两路而行,终因杜牧坚持不可分兵,宜弃辎重,抛弃炊具,只携三日干粮(方便面饼),径趋成都。

成汉右卫将军李福、镇南将军李权和前将军昝坚各自坚守在外,未料桓温军宛如生了双翅,一夜间翻过崇山峻岭,直抵成都城下的十里陌。

李权仓促归来应战,不及披甲就被桓温的后军掉头厮杀冲阵,一番血战后主将惨死,余部溃退入成都西南的笮桥,再无应对之心。

这一夜,桓温大军驻扎在城下,旌旗如云,城内氐人望着黑沉沉夜色中的敌军轮廓,自是胆战心惊,但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惶惶然好容易捱到次日凌晨,成汉国君李势想出一个迁延之计,使了拖字诀,一面假遣使者投降,一面阴图逃窜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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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防此计早被桓温识破,两军使者交面之时,未等语毕,城下轰然一声鸣响,早已奏起了攻城的号令。

少年谢脁一身乌衣,走向高处。

他摘下发簪,掷于地上,浓墨般的乌发倏然垂落下来,被孤啸清肃的冷风吹得飞扬如旗帜,迎着熹微破晓的晨光尤为分明,来到军阵前,擂鼓助威。

小月亮一向神思清丽,温温柔柔,只寄情于山水,这还是他第一次面临这样的两国决战场面,内心不是不紧张的。

但真正站到了那里,却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纤细白皙的手指捏紧了鼓槌,高举而轰击。

一声声战音激越破云,如苍龙出霖雨,响彻在浩浩荡荡的高城青山之间。

大军在数个时辰的激烈鏖战之后,破城而入,李势衔璧抬棺,自缚全身,出降于蜀宫前。

成都既下,四方遂平,望风来归。

桓温入城之后,招抚朝野,张榜城中,安民镇静,一面收揽图籍,封锁府库,一面严格管束士兵,令行禁止,不许劫掠,于是城中遂安。

桓温的一批下属,参军孙盛、益州刺史周抚、南郡太守司马无忌等人,也是各有任务,各安其职。

说起这孙盛,也是个嘴毒的老阴阳人了,写过《魏氏春秋》、《晋阳秋》等。

后来,刘裕的主簿裴松之奉旨给《三国志》作批注,也就是后世最为公认推崇的一版注释,多与《三国志》原文连用,就援引了好些来自孙盛的第一手资料。

孙盛对三国、特别是曹魏史料进行了大量的辣评与吐槽,基本就没说过几句好话。

被他骂得最惨的还得数姜维,一顶“不忠不义不孝”的帽子直接扣下来。

称其,“策名魏室,而外奔蜀朝,违君徇利,不可谓忠;捐亲苟免,不可谓孝;害加旧邦,不可谓义。”

谁看了不拳头一硬,真想把这古代键盘侠提溜起来暴揍一顿。

便是冯梦龙都没有这么讨打,毕竟冯梦龙仅仅只是写点花边小报,搞点八卦吃瓜,除了某些极端事迹(比如陈茜茜从天而降一个男皇后,茜茜:朕好冤!),倒也不算特别致命的中伤。

然而,孙盛却是直接否定了一个人的品行与立身之本。

杜牧想到这一茬,在清点蜀宫众多物件时,特意叫上孙盛一道。

孙盛不知他打算教自己做人,欣然同意。

不得不说,有些人在网络上(书面上)和在线下,表现得完全是两幅模样。

孙盛尽管写史书的时候是个键盘侠,然而网线一拔,他又变成了温文尔雅、轻袍缓带的儒生文士,博学多闻,妙语连珠,说起故事来一套一套的。

纵然杜牧对他有点偏见,却也不得不承认,听他聊天真是特别有意思,轻松且愉快。

二人各自在宫中清理文书典籍,最后果然在一处隐秘所在,找到了姜维当年写给刘阿斗的遗书,后来又被阿斗悄悄藏了起来:

“愿陛下忍数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

二人望着绢帛上悲愤淋漓的字迹,相与默然。

杜牧将遗书收好,准备来日打入长安的时候,拿去焚烧,也算是另一个版本的「家祭无忘告先贤」了。

他问孙盛:“可曾有所改观?”

孙盛不觉热泪盈眶,抬起衣袖擦了擦眼,庄重行了一礼:“是我从前过于浅薄了。”

……

杜牧忙了数日,走出宫去,见桓温正满脸忧郁地坐在位置上,一个大写的不高兴,丝毫看不出建立灭国大功的志得意满。

杜牧:?

这是咋了?

一名属下告诉他:“安西见了一名诸葛武侯时期的小吏,那小吏说当今无人可比诸葛丞相,大人亦是如此。”

桓温一听,心里顿时不得劲,那是越想越难受,一整天都没吃下饭。

上一次他这么难受,还是遇见了刘琨家的老婢女。

他问婢女,我与那并州刘越石孰美……划掉,我堪比那并州刘越石否?

老婢女说,甚像。

桓温心中一喜,特意去梳洗打扮一番,整理衣冠归来,让老婢女细细辨认。

不料老婢女说,嗯,唇有点像,但薄了些;身材有点像,但矮了些;声音很像,但软了些。

桓温听完之后顿时不高兴了,回去拔了衣冠倒头就睡,郁郁寡欢了好几日,谁来都不理。

杜牧眼看这憨憨主公抱起手臂,满脸都写着不高兴,心中颇感好笑,走过去,温声道:“此小吏乃诸葛武侯旧部,对其一片忠贞之心,心怀偏见也是有的,明公本人已足以与诸葛武侯一较长短。”

“你莫要驴我”,桓温从鼻子里挤出一个气声,情绪不是很高,“我知道自己确实不如诸葛武侯。”

但是,理智上能接受,和感情上感到难过,这是两码事好吧。

他正是建功立业志得意满之时,忽然被泼了一盆冷水,难道还不许他伤心一下了。

杜牧:笑死。

他觉得桓温是真的有点……过于直爽了,但他还怪喜欢这种作风的嘞。

虽说帝王都提倡那种虚怀若谷、闻过则喜的风格,但哪有人生下来就是圣人,全无喜怒哀乐,那种只能当上司,冷冰冰地高居庙堂,却当不了亲近的朋友。

杜牧想了想,伸手将桓温拽起来:“走,我们出城看山去。”

乘舟出了江岸,两侧青山兀然高立,耸峙如一扇扇高可参天的玄门,掩映上空的万丈穹苍。

在万山回合之间,天穹都被衬得渺小了,崖顶上的一粒旭日遥遥照着人间,仿佛伸手便可摘下。

桓温已经忘记了先前的不快,他站在长风凛冽的江边,瞳孔中绰绰燃烧着不灭的烈焰,望进了落日余晖。

这一次灭蜀大胜,将他送往东晋朝廷的青云之巅,也点燃了他心中野心昭昭的火焰。

他扬眉看向杜牧:“当年牧之的先祖杜武库,辅佐晋武灭吴,一统天下,三家终归于晋,今日你与我同行,还能再演一遍旧事否?”

杜牧对他眨了眨眼,宛如对暗号一般说:“必定势如破竹。”

杜武库就是西晋征南将军杜预,杜牧的先祖,一个文武双全的奇才。

「势如破竹」这个典故,便来自于他登船引舰,率大军南下灭吴之时。

他说:“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

桓温朗声大笑。

……

李白在天幕上围观完了桓温与杜牧灭蜀的全程,对此他只能表示,郗超的未来很悬,真的很悬。

杜牧襄助桓温,这种雪中送炭、亲手将一个人从微末送到崛起、未来还会一起走上巅峰的交情,是真正契若金石的患难之交,后来者无论如何都难以企及。

且桓温并非那种过河拆桥之人,反而至情至性,重情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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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眼中,杜牧身后没有家族势力的掣肘,又对自己朗心一片,完全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孤臣和挚友,甚至是未来定鼎江山的开国宰相。

杜牧对这个发展也很满意。

他在原位面空有一身才华却无用武之地,在副本中,将自己认可且欣赏的人送到最高处,也算是得偿平生所愿了。

于是,除了郗超以外,大家都很高兴的结局达成了。

所以此刻李白不是很能理解,郗超既然对桓温有意相投,怎么还如此淡定地坐在这里。

这要是换作他,早就来一套“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潇洒流程了。

郗嘉宾是真的半点都不担心啊。

不过毕竟杜牧才是他的队友,李白感叹了一声,很快就将这事放在了一边,转而研究起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荀羡来。

他的心情很复杂。

经过这一通折腾,荀羡的女装是彻底废除了,露出了少年郎的本来面目。

怎么让他有点担心……该不会过几天江左又传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绯闻吧。

荀羡:?

他从昏昏沉沉中睁开眼,一抬眸,就看见李白神色奇异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死士,不禁背脊陡然一凉。

“这是怎么——”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绳索。

李白告诉他:“我们不知被什么人掳来了,据我估算行程,现在大约已经到江北了。”

他对当世格局的细节不算特别熟悉,所以示意荀羡好好想一想,到底是江北的哪一方势力有动机去做这件事。

荀羡啊了一声,对啊,绑架他们三个到底图啥?

图财肯定不可能,李白又不是世家子弟,图色……算了算了,下一跳。

图影响力的话,这个倒是很有可能。

李白很出名,他也很出名,郗超是名满江左的“盛德绝伦郗嘉宾”,名气大大的有。

荀羡顿时感觉一场阴谋的惊天巨网在向他展开,是谁在暗戳戳图谋搞事!

郗超坐在李白对面的地上,眉眼低敛,也正在沉思如今的格局。

桓温是他一开始选定的效忠对象,只是不知为何,自己莫名晚到了一步,桓温已经有了一位谋主。

郗超这个人素来心高气傲,自不愿屈居次位,于是暗中筹谋,决定搞一番事送给桓温作投名状,届时再加入对方阵营。

自从太尉郗鉴去世之后,高平郗氏的门阀便大不如前。

这等世态炎凉之变迁,从琅琊王氏的态度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从前郗鉴在时,重兵扼守江州,琅琊王氏为了争取同盟,就精心挑选族中子弟与郗鉴联姻。

众多青年才俊各施手段,如同选秀一般,争相展示风采,想要入郗鉴之眼。

唯有王羲之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坐在厢房里,衣衫半褪地看书。郗鉴看了之后觉得他心无外物,心性超然,就把女儿郗璇嫁给了他,成全一段“东床选婿”的佳话。

郗璇书法高妙,乃是女中笔仙,与王羲之笔墨和谐,月下花间,颇为岁月静好。

王羲之对郗家人自然也颇为尊重,就连《兰亭集序》都送给了小舅子作陪葬。

然而琅琊王氏的其他人就不同了,主打一个捧高踩低,郗鉴一死,态度风向顿时大变。

他们见陈郡谢氏的人前来,就翻箱倒柜热情迎接,见高平郗氏的人来,就冷冰冰态度倨傲,冷然不应。

更有甚者,还嘲讽郗超是兵家子弟(郗鉴过江时曾招募流民为兵,担任流民帅)。

在这种情况下,郗超哪能咽下这口气,势必要青云直上,将琅琊王氏这群人好好收拾一顿。

他后来也确实做到了。

只不过,当他一死,琅琊王氏又开始故态复萌。

他的从妹郗道茂嫁与王献之,后被王献之休弃,另娶新安公主司马道福,也就是司马昱的女儿。

可以说是很翻脸无情了。

王献之死前颇感懊悔,自称平生无憾事,唯忆与姊(郗道茂)离婚,似乎一片感人至深。

然而迟来的深情不如路边草,琅琊王氏权倾朝野,士族势力彻底压制皇权,他若真铁了心不想休妻,司马道福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哪能逼他就范。

路啊,都是自己选的。

对于英年早逝的郗超来说,如果他真的泉下有知,不能保护妹妹一定是他心头永远的遗恨。

郗超此刻虽然对未来一无所知,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琅琊王氏碍眼,朝政掌握在桓温手中显然更好。

他沉思着,在思考如何送桓温一份大礼。

……

这些天行船,不时有人来定期投喂他们,膳食皆十分精细,看来这主人家还是个讲究人。

十余日过后,船只终于靠岸,李白等人在眼前被蒙了一块黑布,带入马车,转过重重街巷,停在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府邸前。

这一年,后赵大将军冉闵于邺城称帝,建国为魏,前燕太原王慕容恪攻占中山,与冉闵爆发大战。

慕容恪是五胡十六国时期唯一一个入选武庙的胡人将领,在这一时期稳居前二名的水准,只要不跟王猛这个bug比,战略还是十分出色的。

当然,慕容恪虽然聪明敏锐,但架不住他的哥哥、燕帝慕容儁是个没脑子的,全然未曾知会他,就派自己在东晋的内应将李白三人抓了过来。

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法子,打的就是一个主意,希望在劝降李白之后,竖起一个天下名士的标杆,吸引大量流落在外的野生人才前来投奔。

慕容儁倒也好好研究了一番十二美候选人榜单,发现只有李白身后没有世家势力,郗超背后的高平郗氏也不算太强,这两个最好下手。

至于什么王羲之、谢安石,他可不敢动,又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辅义将军阳骛劝说他:“如此行事,一个不好便会导致两国纷争,莫若去信询问太原王。”

慕容儁听得愀然不乐,又心生警惕,自己抓个人还得去问慕容恪,到底谁是皇帝?

于是对类似的意见一概置之不理。

这个深夜,众人被带入了燕宫,面见慕容儁。

李白第一眼却没注意到这个笨笨的一看就不太聪明的燕帝,而是将目光扫向了燕帝的身后,有一名……正在摇骰子的女侠。

夭寿啦李易安,怎么一不留神你就赌.博进宫了!

【作者有话说】

易安:没想到吧,我总是在意料之外的地方出没!

第158章

李清照作时下最常见的名士打扮,一身峨冠广袖,飘逸如云。

然而,再普通的装束到她身上也变得不普通了起来。

只因她气质皎皎,灵秀漱玉,全然是一派白云孤飞、寒松动弦的绝俗风度,抬眸的一刹那,整座燕都的宫殿仿佛都被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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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黯淡了下来。

李白委实不知道,李清照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慕容鲜卑的座上宾,看样子地位还挺高,周围一众老小都规规矩矩地看着她玩,没有一个敢逾越造次。

刚想走过去问问,就被燕帝慕容儁拽住,强行留了下来。

为迎接李白一行人,慕容儁举办了一场空前盛大的宴会。

他毕竟是想要招揽人才,而不是奔着跟人结仇来的。

虽然强行掳人的手法粗暴了亿点点,但还是摆出了一副理贤亲士、雅善相招的姿态,想修复一下关系。

李白:“……”

总觉得这个燕帝在试图扮演自己好像有智商的样子,就好像一只猩猩……不对,一只二哈在扮演人类。

慕容儁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暴露,正在用新学会的几个零星汉语单词,同李白拉拉扯扯:“太白先生,你这次肯来燕廷,朕心里特别高兴——”

李白无语,心说这不是被你的人打昏了绑过来的吗,怎么就变成他“肯来”了。

下一刻,就听见慕容儁特别大声地逼逼道:“朕现在的心情,就是笑到脸裂开了一条缝,缝里钻出了一只会跳舞的小麻雀!”

李白为这无比惊悚的画面沉默了片刻,徐徐发问:“这是——喜笑颜开,欢呼雀跃?”

慕容儁点点头,殷勤地给李白倒满杯中酒,自己却没斟上,而是直接抱着坛子狂饮,气度豪阔,如鲸吞海吸一般。

待一坛酒尽数饮下,他才一振衣衫,若无其事地拂袖擦了擦嘴。

一转头,见到李白也将杯中的美酒喝完,慕容儁脸上的笑容便愈发真诚了些,觉得这人洒脱随性,全无那些文人一贯的羁糜之性。

他笑着说:“朕今日见了你,就如汉昭烈帝见诸葛亮——那句形容怎么说来着,如同鱼一头扎进了滚烫的沸水!”

李白:“……”

说得很好,下回不要再说了。

诸葛亮怕是自己都不知道,如鱼得「水」还能是沸水的水。

慕容儁还在继续卖力地表演:“太白先生相貌堂堂,好像玉树临海遇见了飓风!”

……合着是这么个「玉树临风」法,直接被吹上天了是吗。

慕容儁又道:“太白先生风度潇洒,如同背着一块大玉石哼哧哼哧爬山!”

……裴楷的棺材板怕是要按不住了,「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分分钟成了硬核爬山。

慕容儁高高兴兴地说:“太白先生才学丰厚,把你的作品统统卖出去,可以换回五辆价值连城的宝马鎏金香车!”

……倒也不至于这么廉价哈。

慕容儁一挥手,掷地有声地进行了最后的总结:“从今日起太白先生留在燕廷,号召力是惊人的,天下才士必定如同蝗虫看见庄稼一样迅速集中聚拢过来!”

……咱就是说,比喻可以接地气,但不能接地府。

到这里,李白实在是听不下去,随手给他倒了一杯酒,你可闭嘴吧。

慕容儁一怔,低头看着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这只手修长,利落,极为骨节分明,从指尖到腕底的线条苍然如玉,好像朔风萧瑟、日夕斜阳的挺拔青山。又因为长年握剑,指腹带着一层隐约的薄茧,便自带了一种凌厉的气场,抬袖指尖,隐现锋芒。

慕容儁忽然高兴起来,接过酒杯,毫不犹豫地仰头就干,一面欣然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太白先生这样的风采,这种感觉就好像蜀地的——”

到这里,他忽然出了一个bug,因为喝太多酒大脑有点短路,忽然忘记了该怎么称呼狗。

鲜卑语里面也有狗,读作“aqa”(若干),但李白并不能听懂。

毕竟在他的时代,已经没有鲜卑语这种东西存在了,早就随着一代代汉化而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别说是他,就算是北魏帝王后裔的元稹,人家也不会鲜卑语。

慕容儁见李白神色茫然,转头目光往四周张望一阵,见没人注意到这边,飞快地抬起手作爪子状,在脸边上摆了两下:“就是那个——蜀地的汪汪汪,对,汪汪汪第一次见到太阳。”

李白沉默了一会:“屈子所说的邑犬群吠,蜀犬吠日是吧?”

慕容儁神色激动地点头,一拍膝盖:“太白先生果然知我!”

李白:“……”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苻坚啊苻坚,汝一统北方,推广汉化,让这些胡虏从此都开始讲汉语,真真是功在万古。

不然胡虏们真是什么语种都能蹦出来,甚至可以跨越物种的界限!

慕容儁自觉跟他聊得很是愉快,不禁兴致高涨。

鲜卑初入主中原,慕容儁自己又是青年开国,春风得意,基本没有什么掣肘,亦不讲究太多礼数,完全就是兴致所至,想一出是一出。

比如此刻,他就拉起了李白,神神秘秘地说:“朕带你去见一位高人。”

李白面无表情,看着慕容儁整个宛如分海一般,拨开了吵闹不休,里三层外三层围得紧紧的人群,走向李清照。

李清照正拿着一枚玉盅摇骰子,蓦地一松手,轻轻揭开了盖子。

众人一齐屏息看去,都在等待着最终的结果,大气都不敢出,觉得这几秒钟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三枚骰子整整齐齐竖起来叠在一处,点数为一的那颗落在最上面。

李清照微笑道:“承让承让。”

围观群众爆发出一片欢呼声:“彩!”

“太傅这下可要输惨了!”

“终于看到了铁公鸡拔毛,易安先生加油,给他的家当全都赢过来!”

对于刚入主中原的鲜卑人来说,赌.博乃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堪称男女老少,全员参与,在酒宴上自然也少不了。

太傅辅弼将军慕容评刚从洛阳地区处理完事务归来,听说邺都来了个李清照,他一向看不起汉人,尤其是南人,就想将她整治一番。

没想到自己这般莫名其妙地败了,而且败得凄惨不已。

慕容评脸色铁青,目光如鹰隼一般紧盯着李清照:“久闻南人狡诈多智——”

“瞧太傅这话说的”,右司马皇甫真与他素来不对付,当即眉梢一扬,笑嘻嘻地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输不起呢——不会吧,不会吧,你瞪我作甚,不会真被我猜中了吧?”

慕容评大怒,压低声音威胁道:“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皇甫真十分做作地扯了扯耳朵,刻意大声说道:“什么?太傅说他囊中拮据,需要稍微宽限些时日!”

转向李清照时,神色中却下意识多了几分敬畏:“易安先生,你同意吗?”

李清照微笑颔首,字字扎心地说道:“太傅的为人一向十分漂亮,我自是信得过的。”

慕容评:“……”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慕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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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是当朝皇帝的小叔叔,位高权重,自恃身份,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好不认账,只得暗呼倒霉,示意旁边的下人将十只装满珠宝珍物的铁皮箱送上。

为什么是十只箱子?因为先前已经输了一波又一波,输掉的东西码成了小山丘,尽数堆在一边。

李清照动动手指,轻而易举地赢回了连城之富。

然而,慕容评一向视财如命,拿出这么多钱简直宛如杀了他。

“本王愿赌服输”,他从牙缝中挤出一道声音,“东西你拿去。”

李清照随手打开最上面一只箱子,一片珠光宝气扑面而来,倒影入她清冷平淡的眼眸当中,却又如流云开合般空无一物。

她声音清脆空灵地说:“太傅可还要再赌最后一局么?若你赢了,这些东西都可以收回去。”

“来!”慕容评强行按捺住怒火,伸手拿起骰子。

“且慢”,李清照却拦住了他,“总是掷骰子未免无趣,不如换一种玩法——双陆、打马、关扑、叶子格,你选一种吧?”

燕国的吃瓜群众一听易安先生又出了新奇的东西,全都凑过去竖起耳朵倾听,便是连慕容儁也不例外。

“易安先生果然是世外高人,竟有如此多的巧妙玩法”,慕容儁不禁感叹道。

那日,李清照进入副本,一来就抵达了燕国王宫,属于开局就进了敌人大本营的操作。

她从天而降,出现得很突然,还伴随着一阵璀璨夺目的流光,宫中守卫都惊呆了,直接把她当成了刺客,杀气腾腾地冲上去。

李清照扫视一圈,见燕宫侍卫少说也有数百之多,用常规手段肯定是无法存活了,当即决定剑走偏锋。

先是声称燕国药丸,慕容儁必死。

众侍卫理所当然大怒,将她压送过去面见慕容儁。

结果燕帝尚未说话,李清照已是开启了怼怼模式,对这家伙进行了一通狂风暴雨般的猛烈批评,从头发丝到脚底板全都说得一无是处。

饶是慕容儁的汉语水准压根不过关,一大半词汇都听不懂,却也感觉到了一种智商被压制住的窒息。

他后来每每想起这一时刻,都不禁佩服自己,居然没有直接拔出佩刀,而是十分耐心地走下宫阶,问李清照,你觉得朕应当如何改正呢。

李清照以一种极为蔑视的眼光看了他一会,忽然“哈”了一声。

慕容儁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你笑什么?”

“想到了好笑的事情”,李清照目光看也不看他,抱起手臂淡淡道,“有人指着一块全是孔的蜂窝,问我该如何填补上面的漏洞,哈哈哈。”

慕容儁:“……”

李清照又道:“区区一个慕容氏,起起落落,居然搞出了五六个不同国家,你可真是老太太在大街上摔跤——不服都不行。”

慕容儁:“……”

李清照继续说:“你的儿子们互相残杀,死伤惨烈,你最器重的侄子将你全家杀得干干净净,然后又被你另一个侄子灭了全族。”

慕容儁:“……”

李清照缓缓道:“当然,你的后人在话本子里也有一个不错的结局,虽然疯了,但学会了成天做白日梦,这梦里啥都有,包括复国大燕。”

慕容儁:“……”

他本来还有点怀疑,但李清照随手给他甩了两个点子,准备狗咬狗一嘴毛,让他去攻打羌人,结果一战大获全胜,心中便再无疑虑。

他想想那天李清照所说的话,只能说,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慕容儁如果不是还剩最后一丝理智,肯定直接就给她跪了。

虽然没跪,但也服软得很干脆:“先生救命!”

从这一秒起,他就已经掉入李清照挖的坑中,并且再也不能回头了。

李清照不仅给他出谋划策,继续力量准备搞事,还全方位提升了鲜卑人的衣食住行和娱乐水准,主打一个糖衣炮弹,迅速腐蚀了骁勇善战的鲜卑军队。

鲜卑人连年攻城掠地,又入侵了高句丽,着实收获了许许多多的钱财,只是娱乐水平还没跟上,这一下着实是大开眼界。

而且众人很快就发现,就算是贪杯玩乐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们有易安先生,只需要按照她的计策去办就好了。

抄答案这种事,我们最擅长了!

李清照的影响力悄无声息地涉及到了燕国朝廷的方方面面,众人对此毫无觉察。

至于憨憨慕容儁,他此刻还在感叹易安先生真是个天才,居然精通如此多的玩乐手法,她真是太完美了!

朕是开国之君,如何不能给她封个王侯当当?

危机意识是什么,我们慕容家没有这种东西.jpg

慕容评听着李清照报出一串赌.博玩法的名字,如听天书,又不愿承认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就闭眼瞎选了一个:“关扑吧。”

李清照令人送来硬纸板一张,毛笔若干,提笔立成,绘制好了一张包含六十四卦的八卦图,又将慕容评先前输掉的各种物事都分门别类写在上面,写了正好一半。

她递给慕容评一只飞镖:“太傅手持此物,扎中某一格,便可获得对应的奖品。”

慕容评一瞬间都惊呆了,不是,你是真不知道本王乃鲜卑神箭手,谙习弓刀,百步穿杨啊!

从没见过这等上赶着来送钱的。

慕容评扔出飞镖,chuachua几下,镖无虚发,尽数扎中了奖品。

吃瓜群众见他赢了,发出了一阵喝倒彩的声音,气得慕容评一个倒仰。

李清照倒是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将所有奖品都给了慕容评,但慕容评拿着这些东西,却是满心不是滋味。

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啊,现在不仅什么都没赚到,名声还丢了。

不行不行!

慕容评灵机一动,无师自通地开发出了关扑的新玩法:“不如本王与李……清照各自写三样物事上去,双方进行比试,赢家可以拿走所有的东西。”

皇甫真等人都充满鄙视地看着他,你一个老大粗和人家小姑娘比扔飞镖,脸呢。

慕容评梗着脖子不为所动,一双豆豆眼聚焦在李清照身上。

李清照假意为难了片刻,挽起衣袖道:“好吧,那我就陪太傅玩一把。”

燕帝见状极了,这慕容评摆明了是要挖坑让易安先生跳啊,这怎么可以!

刚想上前去阻止,却见二人都已经提笔刷刷几下,在八卦图上写好了奖品的名字,只得叹了口气。

唉,眼瞅着是要输惨了,回头多赏赐点好东西给她吧。

李白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

虽然他一时也摸不准李清照这是个什么套路,不过他知道,李清照作为女赌神,万万没有输给了慕容评这种小菜鸟的道理。

果然,就在下一秒,李清照的眸光透过人群的缝隙,有意无意地投射过来,忽而像是挤眉弄眼一般,极轻地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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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腕上,有一串极为好看的黑金色手链横亘,雕琢得十分雅致,一颗颗石头深邃若深海,摇曳着漫天星辰。

李白恍然大悟,悄悄伸手从衣袖中取出了一块帝国纪念币。

之前刘宋帝国远征印度笈多王朝,取得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胜,帝国疆域大大扩充。

刘裕为了纪念本次战事,特意发行了一批纪念币,凡对帝国功勋者的头像均被印在其上,成品出来后大家也都领到了一套。

纪念币形如徽章,方的圆的长的宽的都有,形制精美高贵,雕工细致考究,乃是不可多得的传世名作。

最关键的是……

为了保证这玩意不被风化腐蚀,里面有大量高磁性的天外陨石,只需要把外面的一层薄膜去掉,就会非常吸引铁器。

好在如今是宴会,参与者都不被允许佩戴刀剑等武器,倒也没因此出现什么乱子。

李白不确定一块纪念币够不够,索性又拿出了好几块,里面有谢灵运的,有岳云的,有王镇恶的,有辛弃疾的。

他把纪念币通通拿给了燕帝,让他一起来观赏。

慕容儁欣然同意。

而另一边,慕容评已经开始了扎飞镖,第一轮旗开得胜,赢走了李清照手腕上的金铁手链。

他没认出此是何物,不过既然被对方珍而重之地戴在手上,想必很是昂贵,便随手往自己手腕上一套。

紧接着,慕容评就开始倒霉了起来,这手链开始发功。

李白随意将纪念币上的一处细节指给燕帝看,慕容儁将纪念币翻了个面,慕容评顿时手一抖,飞镖宛如坠机一般在八卦图边缘上轻轻一蹭,啥也没靠着,就掉落了下去。

慕容评:“……”

群众们:“……”

慕容评只当是自己偶尔失手,又拿出了一块新的砝码:“再来。”

结果又来了好几次,每回燕帝都在那边翻来覆去地察看纪念币,每回慕容评的飞镖都如同喝醉酒一般,飞出了自由自在的魔性路线!

这般几次下去,他终于输红了眼,眼看本方奖品再度归零,当即就将更多的东西压了上去。

“可是,关扑游戏的规则,往后砝码要乘以二的”,李清照为难地说。

“乘以二就乘以二”,慕容评大怒,“你以为本王付不起么!”

结果越输越惨,越惨越输,不断再战,终于到了不得已要把地契、房契、还有一个爵位压上去的地步。

如果是单纯的一路狂输,倒也不至于这么惨,但架不住李白不做人,偶尔让他赢两把,宛如掉在磨驴前面的胡萝卜。

慕容评顿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尤其是,他一举将之前的所有失去的东西重新都赢回来,甚至还从李清照那里赢来了许多的地产田庄,即将一波暴富。

“再来!”他两眼赤红地大吼。

燕帝也被这样热烈的气氛感染了,举杯饮尽,振臂高呼道:“来来来,易安的那份朕给她出了!”

反正自己身为燕帝,富有四海,国境之内什么东西不是他的?

慕容评将自己上庸王的爵位写了上去,众人一合算,决定给他十次投掷飞镖的机会。

李白从容不迫地伸出手,邀请燕帝:“我们何不也比赛投杯,为此助兴一番?”

慕容儁抚掌叫好,让人将投壶道具送过来。

但李白似是觉得有些麻烦,直接拿来了一只酒杯,又把纪念币分给他:“就这样吧。”

于是,在一声又一声磁铁纪念币落下的清脆声音中,慕容评的飞镖它歪了,歪了,又歪了!

一刻钟后。

一个失魂落魄的慕容评新鲜出炉,瘫在地上,宛如一条被烤干在沙滩上的咸鱼。

他的上庸王爵位就这样没了,怎么会……

不,他绝不承认!

他恶狠狠地瞪向李清照:“定是你在背后行不轨之事,本王射箭向来例无虚发,何况这区区飞镖小道!”

慕容评为了证明这个飞镖出了问题,是在故意刁难他,目光流转,在人群中随意点了一个面生的汉人:“就他吧,上来试试。”

从小习武、未来当刺史北伐的荀羡:“……”

我看你是没经过我的毒打.jpg

荀羡扔出飞镖,三下全中。

慕容评目瞪口呆,气得头上青筋迸出,忽而上前一步,抓着荀羡的衣领提溜几下:“你们定是一伙的,你们这些汉人和起伙来蒙骗我!”

这回就连慕容儁都觉得他实在是胡搅蛮缠,艴然作色道:“莫要再胡闹了,愿赌服输。”

他甚至表示:“不就是一个虚爵,输给易安先生就输了,本来朕就打算给她封侯,这次也是赶巧。”

慕容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上庸王是先皇给我封的爵,你无权废除!”

慕容儁本来还有点犹豫,听了这话登时冷笑一声:“什么先皇?朕才是开国之君,太傅浅薄无识,也别当上庸王了,幽州之地不错,你就去当个幽侯吧。”

毕竟在他看来,慕容评属于皇位的有力竞争者,李清照却是一个外来的汉人,这是完美的只属于自己的孤臣啊。

易安先生一来,分分钟就给自己解决掉了一位潜在的威胁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唉,他的弟弟、太原王慕容恪威望素著、用兵如神,才是真的愁人。

可惜慕容恪洁身自好不爱赌,不然就能让易安先生也将慕容恪的爵位迎来了。

慕容儁想到这里,叹息几声,复又振作起来,对李清照招招手:“易安先生快来,朕现在就把上庸王印给你,顺便给你指派几个得力助手。”

李清照随手一指李白:“我听说他在江东地区很出名,我想要他。”

慕容儁有点迟疑,李白是他看中的人,但转瞬又想到,反正李清照的王爵只是个虚衔,又不搞正式开府,到时候他一样可以把李白长期留在宫中。

“好啊”,于是他同意道,“魏郡这个地方还没封出去,就给太白先生封个魏侯吧。”

天幕前的观众:“……”

这是万万想不到的封王/封侯之路!

第159章

万朝观众羡慕得几乎裂开了。

他们怎么就遇不到慕容儁这样人傻钱多土地广的大冤种,随手就许了一个王侯之位?

慕容儁想着抬高李清照的位置,来压制燕廷中的鲜卑人,李清照打算一步步慢慢来,将他的国家蚕食鲸吞,最终彻底掌控到本方手中。

二人各怀心思,却是相视而笑,其乐融融。

李白:“……”

不得不说,这两人加起来仿佛有八百个心眼子。

李易安有七百九十九个半,慕容儁有半个,纯粹是用来凑数的。

随着封王一事的敲定,宴会气氛陷入了火热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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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不时讥嘲两句痛失爵位的慕容评,好不快活。

慕容评神色阴沉,站在一个角落里一言不发。

就在这热烈的气氛中,有一使者披头散发,长啸声中,急冲冲奔入殿中,惊得众人目瞪口呆,一齐向他看去。

慕容儁不悦道:“什么事让你如此震惊,成何体统。”

“报——”

那使者难以抑制住激动的情绪,顷刻间就满面红光地说:“魏豫州刺史、骠骑将军带兵来投!”

慕容儁:!!!

在场众人:!!!

不会吧,我们没听错吧,正是燕魏交战、两国胶着的节骨眼上,敌方大将就自动送上门了?

天上掉馅饼也不是这个掉法啊。

慕容儁几乎是立刻长身而起,语气急促地说:“快将姚将军请进来!”

想想又觉得不妥,放下酒杯,一正衣衫,换上了一副正儿八经的神情:“将人带到升龙殿,朕亲自去迎接。”

慕容评也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以往他是三公,这种事自然要走在最前列。

他伸手就要去接情报查看。

不料,右司马皇甫真眼尖,一下瞥见了他这个动作,顿时发出了啧啧惊叹的声音:“前任上庸王殿下,你怎么自行出列了,莫非是对姚将军来降有何疑义?”

“老子不与你一般计较”,慕容评脸色涨红,愤愤一拂袖。

皇甫真哪里肯放过他,又开始极尽挖苦之能,一会让他去看看眼睛,一会叫他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如今已经失爵,莫要沉浸在往昔的荣光中无法自拔。

慕容评听得颅顶一阵冒烟,几乎气到当场蒸发,想也不想地抡起拳头,就要跟皇甫真一较高下。

“够了没有,都肃静!”

慕容儁不耐烦理会他们这些眉眼官司,一心想去见人,目光一转,看见了一旁的李清照,当即满面笑容地说道:“易安先生和朕一起去吧。”

他还需要对方帮忙出谋划策,便又顺着吹捧了两句:“易安先生好像天边的大扫把,光芒甚是照耀朕心!”

李清照见怪不怪,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陛下是想说……明亮如彗星?”

这怎么听怎么像是骂人的话啊。

“没错没错”,慕容儁高兴地点点头,一振衣袖,“就是彗星。”

李清照:“……”

燕帝每次一张嘴,总给人一种好像二里头的进化过程独独把他遗漏了的感觉。

李清照伸手一指李白:“那我未来的参军司马——”

“也一起”,慕容儁一言既定,早已等不及,头一个匆匆出了宴饮的宫门。

李白思忖半晌,参不透这位豫州刺史姚将军究竟何许人也,便悄无声息地抬起手,从身后戳了戳李清照。

“可能是姚弋仲吧”,李清照与他并肩而行,压低声音猜测道。

姚弋仲是羌族领袖,其父是曹魏镇西将军姚柯回,本来手握重兵,作为魏蜀之间的墙头草,一直朝三暮四、朝秦暮楚。

后来不知何故,忽然加入了魏方,一起攻打姜维灭蜀。

姚弋仲在永嘉年间率部东迁,因他为人正直,刚正不阿,专务收容救济,口碑甚佳,故沿途有百姓数万拖家带口前来追随。

他仰慕刘琨的为人,听闻刘琨创作的《扶风歌》,就自领了扶风郡公一职。

“姚弋仲骨头都不知凉多久了”,李白摆手道。

李清照又提出了一个猜想:“那可能是姚弋仲儿子姚平北,在他死后统领所有部众征战四方。”

姚平北就是姚襄,东晋平北将军,李白愕然道:“姚襄现在还没有归晋?”谢尚一天天的都在干什么啊。

李清照无语了片刻:“明明你才是从江左过来的,现在你问我。”

说来这姚襄,可以称为这一时期最惨的一个大冤种。

而且,他的冤种之气还不止集中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凡是跟他有点关系的,最后结局都挺倒霉。

故事一开始的走向还甚是美好明亮,姚襄少年得志,统兵征战,后来决定归顺东晋,就单骑渡过淮河,千里迢迢前往寿阳去见谢尚。

谢尚正坐在高楼上,紫罗襦衣,弹奏琵琶。

他听闻羌人的少年将军孤身而至,微微沉吟,垂眸往楼下望了一眼。

见姚襄怀抱长剑,也正一脸桀骜地仰头看着他,眼角眉梢都写满了飞扬的意气,浑没有一点孤身进入敌方城池,沦为刀俎鱼肉的思想觉悟。

不像是来归顺投诚的,倒像是来考察他配不配让自己为之效命。

若换作旁人,可能会直接上去将他拿下,杀其人,毁其家,御其众,但谢尚没有。

年长者撤去了自己所有的依仗和护卫,单独与这位少将军秉烛夜谈,直至天明。

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聊了什么,只知第二日出来时,谢、姚二人的态度都甚为欣悦,对彼此都甚为认可推崇。

《晋书》称之,“一面相交,便若平生。”

这也就是“一见便若平生”这个形容的最早由来。

姚襄从此归晋,谢尚上表建康朝廷,为他请封平北将军、并州刺史,世称“姚平北”。

自后他就跟着谢尚干活了,伐魏伐秦,夺回玉玺,建功立业,声威大震。

姚襄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谢尚这样一个足够欣赏信任自己的人,又有能力为自己遮风挡雨,除去朝中那些针对自己一个新来降将的明枪暗箭,不失为一种天胡开局。

可惜,他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在谢尚进兵攻占许昌、逼退前秦刺史杨群之后,琅琊王氏的王彪之等人为了压制陈郡谢氏势力,将谢尚明升暗降地调往建康城,任尚书仆射。

也就是后世沈约在梁朝担任的职位,一个彻彻底底的文官宰相之职,完全远离了战争前线。

东晋在当下这个年代,只有三个真正能够领军征战的人才,一个荀羡,死得早,一个谢尚,不擅长政治斗争,还有一个就是桓温。

而有的人明明不在这个行列里,但还特别跳。

比如殷浩。

他高高兴兴地继任了谢尚的位置,心想着谢镇西能破敌,我怎么就不行了。

这波一定得上!

谢尚被调离淮南战局之时,对前线发展深为忧虑,将手中安排事无巨细地皆交给了姚襄,让他继续攻伐前秦。

除此之外,他也不能再做别的什么,只得道一声“保重”,飘然回了建康城去。

不料,姚襄这边进攻得好好的,忽然就遭遇了一波接一波的刺杀,幸好是有惊无险,逃过一劫。

刺客还不是来自敌方,还是来自所谓的“自己人”,殷浩。

这等临阵刺杀本方大将之事,可谓闻所未闻,秦国国主听了都要直呼一声殷浩怕不是我们混进去的卧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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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浩刺杀姚襄,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主要就是……嫉妒。

因为姚襄名声太好了,素无劣迹,深得民心,就连派去刺杀的刺客都不忍心下手,反而将实情告知了姚襄。

殷浩听说刺杀失败,愈发愤怒,居然派属下魏憬带五千兵马偷袭姚襄,结果一群乌合之众,理所当然被姚襄反杀。

姚襄想着谢尚给他的嘱托,暂时忍耐了下来,派使者前去会见殷浩察问情由。

姿态放得很低,说,“平北(姚襄)英姿绝世,拥兵数万,而远归晋室者,以朝廷有道,宰辅(谢尚)明哲故也”,我并无二心,汝何故苦苦相逼?

殷浩表示,我不听不听,也不管眼下姚襄大军正在与前秦军队交战,反手就是一个内斗大招,直接派出大军进攻姚襄,然后被杀得一败涂地,惨不忍睹,死伤过万。

然而,殷浩虽然兵败,他的目的却已经成功达到。

他是东晋名士、朝廷重臣,姚襄是外来降将,二者交锋不占理的一定是姚襄。

这一战过后,姚襄在东晋已无立足之地,更随时有杀身之危,只得遣使修书给谢尚陈情告罪,随后率军北上,重新开创出一片基业。

三原之战,姚襄败于苻坚之手,兵败身死。

然而,苻坚一贯心慈手软,秉承着“祸不及他人”的原则,不仅以公侯之礼安葬了姚襄,还将姚襄的一群部众亲友家人尽数留下,纳入前秦帝国,有好几位都成了帝国栋梁之臣。

其中就有姚氏的一位著名大冤种、大狗贼,姚苌。

此战过后,苻坚登基,是为五胡十六国时期的第一英主、千古一帝。

王猛初入朝中,成为辅国将军,姚苌的直系上司,姚苌也当上了扬武将军,浩荡青史从此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往后二十年间,姚苌追随苻坚、王猛征战,灭燕、伐凉、吞代,又平定仇池、蜀地等诸国,为帝国一统北方建立了赫赫功勋。

苻王二人俱是对他青眼有加,只不过王猛是纯粹觉得他这个打仗工具人好用,苻坚则是对他深深信任,委以腹心,主打一个“视夷狄如赤子”。

那么,姚苌到底是哪一种呢?

很显然,王猛一生算无遗策,此刻又一次看穿了真相。

如果王猛一直活着,前秦帝国一直这般强盛下去,姚苌自然会安安分分地当好帝国将领,和苻坚来一段君臣相得。

俗话说得好,前秦能一统北方,苻坚占了至少七分的功劳……嗯,剩下九十三分都是王猛的。

王猛剑锋一挥,雄师所过,尽皆破之,再给姚苌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反抗啊。

然而王猛一死,情况就不一样了,前秦帝国失去了最锐利的锋芒,头顶上的保护伞,还有那个在风雨中把握住轮盘,指引前行方向的人。

王猛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有他在上面压着,什么姚氏慕容氏杨氏各种氏统统不敢有异心。

然而,他能压得住这些人,苻坚却不行。

所以他死前极力提醒苻坚,莫要图谋东晋,一定要提防羌人、鲜卑人作乱搞事情。

苻坚当时感觉天都塌了,确实含泪将每个字听进去了。

结果过去几年,看着帝国一片辉煌,又开始膨胀,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不能试试一统天下。

他被自己的丞相保护得太好,许多年未上过前线。

每一次王猛出征,他在长安城中安静地等待着战报与王猛的手书传来,反复翻阅字里行间的那些话,王猛永远举重若轻,报喜不报忧,仿佛一路攻城略地,灭国如同拾芥,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然而,待换了自己御驾亲征,才觉得风声鹤唳,事事难为。

苻坚攻入了寿阳城,在这里迎接了帝国崩塌的末日。

整个国家由盛转衰,从“威烈振乎八荒,声教光乎六合”,到八公山下草木皆兵,也只用了区区八年时间。

又是那一座熟悉的寿阳城,还是寿阳城中柳絮青青、烟雾蒙蒙的春日。

三十年前,谢尚曾在这里与姚襄会面,一见便若平生。

三十年后,谢玄带着他从京口招募的寥寥八万北府兵,于寿阳城外的淝水,大破苻坚的秦军百万。

在这一群北府兵中,有一个年纪最少,此刻还籍籍无名的小少年,参军只是因为父母双亡,决定过来混口饭吃。

谢玄之所以将他召入,只不过考虑到他是京口人,京口盘踞着大量流民,素来民风彪悍,骁勇善战,权当是顺带招进来,日行一善。

他的一念之仁,使得陈郡谢氏成为了王、庾、桓、谢,东晋四大掌权家族之中,唯一一个鼎盛了整个南朝时期,没有遭到诛灭清算和毁灭性打击的家族。

这个少年就是刘裕。

刘裕比谢玄,谢尚,还有苻坚,这群人加起来都走得更远。

又过了许多年,还是这一座寿阳城。

刘裕从这里出发,攻克长安,剿灭了姚苌所建立的后秦,姚氏君主成了他六味地黄丸中的第四丸。

一代新人换旧人,将星璀璨惊鸿般升起又陨落,山河里的故旧来来去去,尘埃云浮,唯有寿阳城的春色依旧,天地不老。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苻坚兵败淝水之后,前秦帝国顷刻间分崩离析,各人的野心纷纷抬头,慕容垂建立后燕,杨定建立仇池国,吕光建立后凉。

还有姚苌,建立了后秦。

这其中犹属姚苌毫无良心,最不当人。

别人只是自立,因为感激苻坚从前的恩义,并没有打算继续和苻坚、前秦为难,慕容垂甚至将苻坚护送回了洛阳,才返回邺城进行复国之事。

而姚苌不一样,直接就是一个临阵倒戈。

当初苻坚对他国士待之,何等信任礼遇,较旁人犹有过之,他反手就将苻坚缢死在了新平佛寺。

结果,后来苻坚之子苻丕登基,在丞相王永(王猛之子)的辅佐之下,小苻王组合稍稍挽回局势,数次力克姚氏军队。

姚苌大怒,因而将苻坚尸体挖出泄愤,剖棺戮之,鞭挞无数,用荆棘串起来挂在山头,最后挫骨扬灰。

这等丧心病狂之事,而且还是对自己素有恩义的君王故主,真真是代表了整个南北朝时期最低的道德下限。

姚苌根本不应当姓姚,他仿佛是北齐高家流落在外的老祖宗,这精神病一般的禽兽作风,与老高家那些人堪称同源一脉,如出一辙。

更疯的还在后面,姚苌鞭尸完之后又开始神经失常,骚操作频出。

此刻恰逢鞭尸的事情传到前秦,众秦军视苻坚如天人,哪能忍耐自家陛下死后还遭到如此非人的待遇。

这时,小苻王cp苻丕、王永,已经双双战死沙场。

苻坚的侄子苻登,一个超能打的神人,以及他那又美又飒、同样也超能打的夫人毛皇后,一起成为了前秦帝国的新君。

苻登当即在军中树立起了苻坚神主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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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出征,必行礼祷告,三军思追往昔,皆悲恸泪下。

就这般哀兵必胜,连月之间,收复了不少失地。

姚苌眼看本方才刚建国就要被灭了,节节败北,这样下去不行啊。

结果一打听消息,苻登不就是有苻坚的牌位加持吗,他能祷告,我怎么就不能了?

于是当即就在军中设立苻坚的神主灵位,每天三拜九叩,痛哭流涕。

是的,没错——

一个缢死苻坚、还鞭挞其尸的人,在军中竖起了苻坚的灵位,还在自己榻前立了一个苻坚的雕像(这是最离谱的),日夜参拜,虔诚祷告,希望他保佑自己!

苻登:“……”

前秦军士:“……”

姚氏部众:“……”

是本方人马看了都觉得他好像生了什么大病的举动。

姚苌如此操作,谁看了不得说一声脑壳有包!

可能牌位拜多了,加上做贼心虚,姚苌每日疯疯癫癫,昏沉颠倒,梦见苻坚带着鬼兵要来杀他。

遂写信焚烧在苻坚灵位前,祈求饶恕,这时也顾不得自恃皇帝身份,一口一个“臣”,无比恭敬,叩首展信。

反正就是将责任尽数推给了姚襄,一会又是什么“新平之祸,非臣之罪”,一会又是什么“臣兄姚襄敕臣行杀陛下,与臣无涉”。

姚襄:?我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

可见彼时,姚苌已经人鬼不分,彻底疯魔。

也不知姚襄一生行事坦荡,光明磊落,九泉之下还要被姚苌乱泼脏水,是不是要气到手刃亲弟。

姚苌写完了信,但噩梦依旧,胆战心惊之下无法入睡,每每入夜,就披头散发在宫里狂奔,要下属帮忙捉鬼。

结果最后被失手刺死,就这样结束了自己无比荒谬的一生。

其子姚兴即位,为了稳定局势,将姚苌的尸体藏了一年才入葬发丧,并于次年覆灭了苻登势力。

秦国灭亡后,王猛之子王曜携王镇恶南下,进入东晋境内隐居,未曾入仕。

又过了二十年,刘裕北伐,王镇恶担任主将,扶祖父王猛的灵位北渡灞水,攻破前秦旧都长安,因这一战而升入武庙。

谢灵运作为参军随行,为此写下数首诗。

姚氏子孙一干嫡系尽数被送往建康城处死,后秦至此覆灭。

姚氏家族因为谢尚对姚襄的欣赏而兴起,因为王猛对姚苌的提拔而走向上坡路,因为谢玄、谢安的淝水之战而获得了独立建国的机会,因为苻丕、王永、苻登的抗击而国运波折,最后,又因为王镇恶、谢灵运等人走向了灭国。

姚氏,前秦帝国的苻王两家,还有陈郡谢氏。

这段百年以来纷乱不休的恩怨,自此,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

此刻,慕容儁正在天子正殿中等着来人的到来。

李白从袖中摸出光屏,决定找个人问问,这个来投燕廷的骠骑将军到底是不是姚襄。

如果是的话,谢尚又干什么去了,说好的一见便如平生呢,这不是白白放走一方绝佳助力?

副本土著们压根看不到光屏,时下又流行轻衫大袖,他借着如云般飘逸的衣袖遮掩,全然没给别人发现异常。

李白打开书院师生群,噼里啪啦一阵输入:“@康乐,你和谢镇西在一处吗,姚襄归晋了没?”

那头谢灵运居然秒回:“姚襄?我不知道啊,我们在东山给我爷爷举办认亲典礼。”

东山上,一片雨霁天青,春光如画的景象。

山樱正绚烂地盛开,盈盈玉蕊如裁,柳叶细,杏花明,流波静,画船轻,众人正聚集在此处,欢天喜地开设酒宴,庆祝镇西将军谢尚喜提一子。

没错,在一段时间的拉锯战后,谢尚终于从族中过继了三岁半的谢玄作为他的孩子!

谢玄是一团十分可爱的小雪球,机敏又灵动,谢尚握住他柔软的小手,带他到山间玩。

什么,你问谢灵运?

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从前他很喜欢的谢灵运,现在在谢尚心目中已然成为了一朵过期黄花菜。

在谢灵运委婉地表示他也想跟着一起玩后,谢尚顿时想起了那天小谢玄初来乍到,就被他惹得哇哇大哭,顿时冷酷无情地将谢灵运赶走。

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这儿不适合你。

谢灵运:“……”

要不要这么翻脸不认人,我还是介绍你俩成为父子的中介人呢。

这一日,东山上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谢尚是当朝三公之一,身居高位,众人都愿意卖他这个面子。

不仅沈约、王维、柳如是等人都从会稽城中过来凑热闹,王羲之等谢尚的故交也来了,还有会稽王司马昱、武陵王司马晞这等来自宗室的客人,政友桓温也派了使者过来道贺。

谢灵运在亭间坐下,满脸都写着闷闷不乐。

“康乐怎么了?”

王维本来和沈约正在以流水落花为题赋诗,二人谈得好好的,不防他在旁边蓦然开始长吁短叹,只得温颜问道。

谢灵运正想对好友吐槽一番,一转眼看见沈约也在旁边,话锋一转:“没什么,就是……听说会稽王要来,真晦气。”

王维不禁摇头,心想司马昱哪里晦气了,分明是大大的财神,专门负责送钱的那种,吉利得没边。

不料,司马昱还没到,武陵王司马晞倒是先带着一个人前来了。

但见此人清颜瘦骨,俊秀风流,未及而立之年,一身白衣就像深秋檐角的清冷月光,浣洗了许多遍,沉淀出一种岁月柔波的色泽。

沈约思忖着来人又是东晋的哪一位名士,随口问道:“这位是——”

“你们不认识?”司马晞惊讶地看着沈约,“可他说是你的朋友?”

后面那句却是对那人说的,语调颇为温和:“也罢,你还是随本王回武陵吧,你看他都不认识你。”

沈约“噢”了一声,坐直身子。

既然说是自己的朋友,那肯定是参赛者吧,这位不是重瞳,并非李煜,姜夔和柳永他都不认识,那就随便猜一个吧。

“你是柳七?”

柳永微一拱手,唇角含笑道:“正是在下。”

他来到东晋也有一段时日了,之所以现在才来与沈约等人汇合,并不是行动受限,而是因为……他大宰特宰了司马晞一笔。

没错,继司马昱之后,司马晞也当上了没有感情的花钱机器,让本不富裕的家境雪上加霜。

柳永进入副本的第一时间,直接就被投放到了武陵当地的一座楚馆秦楼。

虽然作为一名野生参赛者,没有一个铜板来自帝国的赞助,自己也没带钱。

但他丝毫不慌,从从容容地听完了几个美女姐姐弹琴,看完了几个华服丽人跳舞,饮尽美酒,最后在壁上挥毫写下一首词,就当是以词换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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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词一出,当然博得满堂喝彩。

武陵王作为本地主人,也被惊动,从府中匆匆赶来,看见壁上题字,顿时惊为天人,表示你随便花,钱通通记本王帐上。

柳永见这冤大头愿意给自己花钱,握着酒杯,星眸流转,给了他一个高雅淡然的微笑。

武陵王魂都飞了,心里简直受宠若惊,他这个人素来被世家名士们嫌弃粗鄙,只喜欢舞刀弄剑,不登大雅之堂,什么时候遇见过如此友善的态度啊。

花钱,必须给他花钱!

就这样,柳永在武陵城吃吃喝喝,到处醉梦,主打一个不选对的,只选贵的,账单如流水般送到了武陵王府。

司马晞也不在意,随手就把钱撒出去了。

反正他收入很多,要花钱的地方却很少。

他洁身自好,立身清正,家里只有一个夫人、三个儿子,既不热衷女色,也不好赌,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烧钱爱好,为柳永氪点金对他来说还真不算啥。

柳永见他如此慷慨,有时兴之所至,随手写了点词送他。

结果诗词流传开去,帮助司马晞的名声大大上涨,在十二美候选人榜单上有前进了一大截。

现如今这十二美榜单的竞选,已经完全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各家都在使劲浑身解数购买产品,或是吸引一些路人粉购买产品投票。

李白前些日子到处游山玩水,留下事迹,追捧者无数,故而高居榜一。谢安第二,第三现在……暂时是殷浩这个家伙。

没办法,未来那些倒霉事还没发生,殷浩口碑还是很不错的,长得又好,路人粉众多。

沈约对此深感失望,希望后面人都可以给力一点,将殷浩挤下去。

故而当司马晞表现出崛起的趋势之后,沈约当即就给他做了个巨大的推荐位放在山庄门口,司马晞人气一路上涨,已经超过了第六名的桓温,大有扶摇直上之势。

此刻,众人将柳永拉过来聊天,反倒将司马晞暂时冷落在了一边。

司马晞倒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着文人们在这里交流,提着自己的剑,又端起一盘小松饼道:“你们聊吧,本王去山路上看一看,以免不识相的人过来打扰。”

不识相的人?不就是司马昱么。

谢灵运觉得他可真是个妙人,挥挥手,欢然道:“多谢殿下!”

……

有的参赛者每天吃吃喝喝,过得别提有多快活了。

而有的参赛者,正操心劳神地身处敌营,费尽口舌,敷衍对方。

姚襄军队驻扎在燕都之外,他自己只带了百余名亲卫,还有一位近来新结识的高人,前去见慕容儁。

姚襄今年十七岁,新经父丧,自己为了稳定局势秘不发丧,率兵南攻阳平、元城、发干三城,获得了一块立足之地。

他看起来一派少年英姿,风骨清彻,那初升的太阳透过金冠的纹路洒在身上,碎了一空灿烂如燃的碎金,当是万里觅封侯的气场。

李煜走在稍微落在姚襄身后一点的位置,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他不在九州书院聊天群中,李白和李清照又都屏蔽了天幕,他压根联系不上对方。

也不知自己把姚襄忽悠过来,到底能不能帮上对方的忙,进而夺取整个燕国啊。

希望可以吧,来个好点的印象分,愿意在宋祖面前给自己说说好话,这样到时候宋祖才会愿意给南唐借兵哇。

李煜在这里纠结着,视频那头,宰相韩熙载安慰了他几句,让他打起精神来,继续应对姚襄的提问。

他虽然不擅长忽悠人,但是无所谓,反正随时视频连接着原位面,韩熙载会忽悠就行了。

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你姚襄不是要去投晋么,与其寄人篱下白白受制,不如北上图燕,带着灭燕之功来投。

皆是天高任鸟飞,来去自如,想做什么都由得你(划重点),不比四处被挟制的局势来得好?

韩熙载一通胡扯,还真就把少年姚襄给忽悠住了,本着一个诈降的主意,前往燕都。

姚襄一行受到了极为热烈的欢迎,燕帝当即设宴相招,宫中连着开大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李煜早就端起酒盏,悄无声息地退入了人群中,准备持续苟着。

不料,他一抬头,与神色复杂望着他的李白面面相觑。

“这”,李煜清清嗓子,有些艰难地说,“朕可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朕也不是故意投敌,并且让谢镇西错失一名爱将与知己的,都是时也命也——”

李白:“……”

他就知道,每一次剧情发生偏移,背后必定都有一名参赛者在搞事情!

第160章

李白当即叫住了李煜,让他将一切始末细细道来。

李煜环顾四周无人,压低声音,从自己进入副本之后如何误打误撞遇见姚襄,自家宰相韩熙载又是如何出谋划策让姚襄归燕,统统说了出来。

他虚心请教道:“现在该如何行事?”

“啊这”,这种复杂的政治操作已经超过他的领域范围了,李白决定将此事交给专业人士来解决。

没错,就是那位隐藏了多时的同伴,郗嘉宾!

郗超自打被慕容儁掳来,一直是处于一种相当透明的状态,异常低调,深居简出。

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自甘寂寞,必然在暗中筹谋一番大事。

李煜到的时候,郗超正坐在客舍檐下的青萝荫里,风满襟袖,低眉摆弄着一局棋,黑与白顷刻间落子,一切看上去都历历分明。

他握着一粒棋子斟酌了许久,最终放在了合适的位置,扬声道:“进来吧。”

李煜坐在他对面,一树扶疏如玉的花树之间,被他眸光清清淡淡地一扫,仿佛整个人都被看穿了。

淦,咱俩到底谁才是皇帝,谁又是尚未入仕的白身啊。

镜头那边的韩熙载也不禁摇了摇头,觉得郗超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同框杀手,不管跟谁一起合照,气质这块都拿捏得死死的。

李煜问他:“姚襄有意灭燕建功,该如何配合?”

郗超缓缓道:“太原王慕容恪尚在邺城攻魏,让姚襄随意找个什么理由前往襄国,也就是石赵旧都,在那里扩充兵员,牵制住苻秦军力。”

李煜惊奇道:“牵制何用?”

郗超一字一句地说:“让桓公的军队能够从汉中直接北上,渡洛涧,灭苻秦。”

李煜还是听得懵懂,但转眼看到棋盘下压着一张进军路线图,上面清楚地刻画了从蜀地灭秦的所有可行方向和眼下兵力分布。

他看了许久,心中总算有一二分的了然:“你的意思是,我们在燕国这边布局,不是为了灭燕,而是为了灭秦——那你怎么能确定燕国不会趁火打劫,截断桓军后路呢?”

郗超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因为,燕帝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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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被他吓一跳,不是,我们还在人家燕国的地盘上,你也不怕隔墙有耳,居然这么莽撞的么?

但郗超却是神色淡淡,全然不以为意:“慕容评被夺了爵位,已经忍不住要发动政变,我决定推他一把。”

李煜颇感惊讶:“似乎还没开始做什么,燕国就已经在内乱中走向了崩溃。”

郗超摇了摇头,清丽面容上泛起了一丝深邃的微笑:“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策划了很久,早在你到来之前,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目有一种凌厉沉郁的锋芒,又稍纵即逝,轻得好似一声叹息。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李煜想到副本有个任务是「一统天下」,自然是完成的百分比越多越好,“你为之谋算效命的是晋室……”还是桓温?

不需要得到回答,从郗超脸上冷峭讥嘲的神色中,已经一切端倪尽显。

李煜拱手告辞。

只是这茬到底是一直埋在心里,捱了好几天,到下一回参赛者聚会的时候终于没忍住说了出来:“郗嘉宾是不是真的和桓温有什么奇妙的因缘际会啊,他都没加入荆州幕府,怎么还在为桓温谋划呢?”

而且不是一般的谋划,简直是操碎了心,连路线图都给画出来了。

李清照也不是很理解,但她表示尊重:“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桓郗二人永远会成为一双君臣,就像之前天幕的崖山海战副本,换了几十个世界,每回邓剡总会成为张珪的老师一样。”

她说到这里,不觉若有所思,只因她又想起了历史上的另一对「桓谢」。

那就是桓温的幼子桓玄,与郗超的养子郗僧施。

郗超无子女,故以从弟之子郗僧施过继,承袭爵位。

桓玄起兵篡位,建国为楚,郗僧施就是他的谋主,正如当年郗超曾为桓温谋划这江山一样。

若换一个年代,未始不能成事。

然而他们遇见了初出道的刘裕,当即就被年轻版本的宋祖陛下摧枯拉朽地灭了个干净,君臣二人统统送上黄泉路作伴,死得再干脆不过了。

相隔数十年,却又仿佛还是当年旧事的轮回重演,子一辈与父一辈,被一面澄澈的镜子映照在两端。

“人生的因果多么奇妙啊”,李清照举杯感叹道。

李煜和她碰杯,斯文雅秀地浅斟着杯中酒,然而就在这一瞬,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我们不是来参加兰亭诗会的吗,为何一直在筹划灭国之事?”

他发誓他只是随意一问,结果李清照的神色顿时转为茫然:“是啊,说好的赛诗会呢。”

……

这一晚,郗超让人将数封信送出去,完成了最后的布局落子。

“这一封给段氏鲜卑的首领段龛,这一封给凉国谢艾,这一封给魏太子冉智,这一封给谢镇西……”

郗超再三告诫:“给谢镇西的信一定要送到,让他照着这张图纸路线上,远走豫州渡三门峡,这样才能配合桓温进兵,知道了么。”

说完这一切后,死士如烟云一样消失在暗夜里,他捻了捻冰冷犹带露水的指尖,微微有些出神。

高平郗氏以情报见长,这也是郗超如今做这一切谋划的最根本依托。

当年,他的爷爷太尉郗鉴是最晚的一批南渡衣冠世族,而且是以流民帅的身份,率民渡江。

后来苏峻作乱,郗鉴手下的这一批兵力在拨乱反正中发挥了巨大作用,亦折损了许多。

然而并没有人注意,那些最不起眼、丢入茫茫人海中一转眼就不见了的年轻流民,此后究竟去什么地方了呢?

答案是,都回到了江北故地。

因为郗鉴的身份,东晋朝堂曾数次出于「名臣之子」的考量,以种种法制的名义阻止他的小叔叔郗昙入朝为官。

但终究还是走到了高处。

郗昙作为北中郎将,更兼徐兖二州刺史,坐镇建康城上游,来自北地的消息想要传入建康城,都要从他的手底下过。

他想要扭转朝中的舆论风向,甚至都不需要做什么,只是简单地扣留一些信息,就足够了。

郗超望着昏暗天际一片沉沉微现的曙光,就快要夜尽天明了。

……

谢尚并未收到郗超的来信,他顺着水路北上,高张船帆,盛着江风正劲,十余日就抵达了秦境边缘。

如今的前秦新建立,还不是日后苻坚与王猛一统北方,十分天下、占据其七的那一个。

这一年苻坚还是个小不点,他的叔叔、老秦王苻健趁燕魏交战,无暇他顾,趁乱出兵占领了关中地区,并飞速扩张至陇西。

北面与拓跋鲜卑人的代国接壤,也就是后来北魏王朝的前身。

左边则是张氏的凉国,这一年正逢老凉王张重华驾崩,张祚篡位。

这又是一个五胡十六国时期的重量级昏君,和陈后主陈叔宝、还有北齐高家的神仙们旗鼓相当,日日暴乱,蒸人妻女。

凉国自然是腾不出手来掺合桓温灭秦之事,但桓温还是稳了一手,和凉国上将谢艾做了一笔交易。

谢艾书生点兵,三败赵军,是凉国第一儒将。

要他背叛凉国自然不可能,不过,支援他一笔钱财,在诛杀昏君、平定凉国内乱中掺一手,还是能做到的。

解决完后顾之忧,桓温旋即开始渡河,弃舟登岸,一路北往。

按照原计划,他走终南山出子午谷,应当和走水道疾行的谢尚会师,或者至少遇见谢尚的前锋军,否则很容易被中途在山谷中设伏,断绝去路。

但实际上,即便不用奇兵行进路线,沿途遇到的阻截兵力并不是很多,因为姚襄已经动手牵制住了一部分秦兵力量。

所以,桓温决定直接集中力量进攻潼关。

郗超此前的去信就是提醒谢尚此事,不料谢尚只收到了桓温的第一封信,却没收到郗超的信,所以还是按原计划等在子午谷外。

就这样,桓温大军驻扎在潼关之下,等了许久,不见谢尚军队的半个人影。

他久经战阵,深知一鼓作气的道理,彼逸我劳之时,再等下去士气必散,然而本方这点人马,强攻又很难讨到好处。

当下只作佯败退散状,在交兵中一面示敌以弱,一面寻觅着进攻良机。

结果还真被桓温等到了,就在三日后的一个下午,秦兵阵营中忽然爆发出了天大的骚动,似是群情激愤,即将发生哗变。

桓温为了避免遭到无谓波及,收兵退后数里,遣探子去打听情况。

过了许多时,探子匆匆归来报称:“苻健遇刺身亡,宗室爆发内乱,准备起兵争位!”

桓温:???

这波直接白给???

他无比震惊地看向一旁气定神闲,似乎早在预料之中的杜牧:“牧之,是不是你……”

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杜牧抱起手臂,抬首望着天幕,见属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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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的一格果然变为黑色,语气不是很确定地说:“这个,我就是暗示了他一下……”

桓温无语,你这是暗示人家去进行斩首行动吗。

但现在也不是多说话的时候,他趁着潼关守军松懈,立即来了一波架设云梯强攻,将苻健已死的消息传遍三军,众将士眼看胜利在望,无不气势如虹。

进攻鼓声三响之后,天地间,杀声大作,旗帜飞舞,晋军如蚁附进,飞也似的攀上了城垣,一战夺下了潼关。

就在此时,久候不至的谢尚军终于意识到不对,恰好赶来与他会师,桓谢二人于是聚兵一处,攻入了长安城。

苻生等人在城外以五千人深沟自固,皆非一合之敌,被尽数绞杀殆尽。

长安父老十室九空,持酒相迎大军于道旁,痛哭流涕道:“数十年已过,不图今日复见王师!”

桓温骑马进城,安抚百姓,这一路沿途春风得意马蹄疾,似乎过得很快,可他却莫名觉得,自己等待这一幕已经很久了。

灞水在远方的山峦尽处静静地横亘,浮云缭绕在青岩之上,白云生苔痕,风动万叶旌旗。

枋头离此处亦不远矣,只是这一次,都与他再不相干。

挨挨挤挤的人群深处,有一名白发苍苍、风骨卓然的老者,身边立着一位姿貌瑰玮、气度不凡的小少年,正远远地注视着桓温。

小少年眉心微蹙,轻轻地问:“老师从前说过,我与桓温不可并世而存……”

“天机已然大变”,那老者目光深邃,凝视着天边一线变幻莫测、开阖流离的云气,“桓温本是位极人臣的命格,终无帝命,眼下却已有了升龙九天之象。”

他看了一眼小弟子,又叹道:“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你若要见他一面,现在去往秦宫尚有机会。”

小少年在沉默中摇摇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的人是谁。

可他的眸光看向了秦宫的方向,却下意识感到一抹难过,许久未曾言语。

……

姜夔发动了对苻健的最后刺杀。

他从来不是一个有政治才能、运筹帷幄之人,他只是一个擅长写词的纯文人,足够了解历史,同时还是一个特别了不起的音乐家——这就够了。

他知道自己有一次机会能够进入秦国的最核心区域,那就是宫廷乐队。

在这个飘摇乱世,雅乐正声是一个王朝拥有天命正统的标准,五胡十六国的君主们对此趋之若鹜。

西晋朝廷的宫廷乐团在匈奴人刘渊攻破洛阳后,成为了匈奴汉国的乐团,后来又随着石赵的建立被撸往新的一处。

慕容儁称帝后,第一时间抢走了这支乐团,现在慕容儁和慕容评在火.并中双双身死,苻健也开始趁乱搞事,将这支乐团强到了秦国境内。

较之当初离开西晋时,乐团里已经换了好几代人,始终生活在不同的宫廷之中,他们就像是一块块沉默的碑文,是整个北方动乱与流离失所的缩影。

姜夔混了进去,伺机刺杀苻健。

他这一生都是一个游离于政治之外的人物,没有入仕,也未曾想过,自己竟有勇气做出这种事。

可他见过战后兵燹纵横的城池,曾用饱含血泪的词句写下了,“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

犹厌言兵。

仅为此一念,就可以让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在瞬间爆发出极强的勇气,以一换一,带走了苻健。

姜夔死在了副本中,伤得很重,就这样回到了原位面。

他是一个野生参赛者,并没有和赵宋帝国联系,所以也没有治疗条件,情形颇为严峻。

就在此时,一只手将他架了起来,扶上载辇。

谢惠连十分迅速地给他喂了一颗止血的药,然后冲他眨了眨眼:“陛下让我来把你带回去。”

姜夔放下心来,一口气乍泄,陷入了昏睡。

……

长安已定,诸军从终南山分出周边的扶风、北池以及秦境各处,真正扫灭秦国只是时间问题。

一统天下的进度条,又上升了一截。

桓温虽有意趁燕室动荡进一步扫平对方,但一来腾不出手,士兵乃久战之师,疲惫不堪,人心思归,都想回到江南去,二来粮草军械业已不足。

第三嘛,就是太原王慕容恪已经回到了燕国主持大局。

慕容恪原本饱受燕帝猜忌,结果现在燕帝人都没了,他作为资历最深的燕国元老,反倒是白捡了一个便宜,也无人再来质疑掣肘他所做的任何决策。

此人毕竟是五胡十六国时期唯一的一个异族武庙,守国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军务防备处理得犹如铁通般密不透风,实在是难以乘隙而入。

于是,桓温最终只是狠狠咬了燕国一大口,侵占了一大块土地,就暂且班师回了江南。

“可以先加九锡,再观后效”,杜牧笑吟吟地说。

桓温一想也是,归家的心情都轻快了很多。

谢尚留在了长安驻守,桓温走后,他就是眼下唯一有能力把控战局、守住关中不失之人,所以只能在这里渡过这一年春天了。

“哼,我看江南也没什么好。”

姚襄坐在城主府高高的墙头上,向他的怀里掷了一朵花苞,语气懒洋洋地说:“根本比不上我们北地,也就一般般吧。”

绕了这么一大圈,他最终还是选择跟着谢尚干活,可能这就是天定的因缘际会吧。

谢尚见他如此意气轻狂,不免感到好笑,却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将花苞随手簪在了自己的鬓边。

姚襄眼前一亮,飞跃下墙头,很快就琳琅满目地抱了一大堆花朵回来,不间断地往他怀里砸。

谢尚:“……”

现在的小朋友啊。

这年的三月三,修禊日,会稽山阴之兰亭,一片湖光山色、鹭飞烟水之间,一场延宕许久的诗会终于召开。

“真是太不容易了”,沈约将新出炉的当世十二美最终榜单张贴出去,来自许多世家的探子早早地就等在门口,守候着山庄发布的第一手消息。

“报——谢安石喜提榜首,风华无双!”

“李太白位居第二名,亦是不错不错。”

“武陵王竟来到了第三名,莫不是前段时间的诗词之功?”

……

沈约忙忙碌碌,给所有参会者发请帖,想了想,还是给会稽王也加了进去。

司马昱这样的好人不多了!

这么大的活动安排起来不容易,怎么着也得有人主动分担一下场地费用吧。

【作者有话说】

司马昱:如果有个冤种榜的话,我觉得自己应该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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