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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热水
梁颂年手肘撑着床,想要坐起来,谈玉琢却以为他想要把自己推开,不太愿意地哼了几声,环抱的动作变得更用力。
“玉琢,我不会跑。”梁颂年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无奈。
谈玉琢在黑暗中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将梁颂年的脸看得更清楚些,好用来判断他是否在说谎。
可惜他看不清,只能模糊地看到梁颂年五官的轮廓。
过了一两分钟,他缓缓松开了手,等梁颂年坐起来后,他也爬起身,小心地盯着人的看了几秒,重新把人抱住。
视觉被剥夺的时候,其他感官的感觉就被无限地放大。谈玉琢闻到来自于梁颂年身上浅淡的沐浴露和木质香的味道,他突然感觉很委屈,诚实地吸了一下鼻子。
他本来只是想小声地表达一下不满,没想到吸鼻声比他想的大,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响。
梁颂年抽了张纸,捏住他的鼻子,叫他呼一下气。
谈玉琢觉得不好意思,瓮声瓮气地说:“你好狠呀,在公司里也不理我。”
梁颂年平静地说:“没有不理你。”
谈玉琢看他不像生气的样子,胆子大了些,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你也不肯和我睡一起。”
“我的错。”梁颂年对这个问题倒是很坦诚。
谈玉琢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了,他脑子迷迷糊糊的,根本思考不清楚问题,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只遵循了本能,并没有过多的思考。
他不说话,梁颂年也不说话,两人一起沉默了下去。
过了少倾,梁颂年伸手,摸到他的下巴,谈玉琢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呆呆地任由他的手往上摸,摸过脸颊、鼻梁,额头。
“身上好.热。”梁颂年抬手捏住他的肩膀,“你发烧了。”
谈玉琢怕他把自己抓回医院里,连忙说,“打过针也吃过药了。”
梁颂年把床头夜灯打开,谈玉琢一时没有接受骤然亮起的光线,眼睛下意识眯起。
“脸也好红。”梁颂年看了他一会,突然问,“玉琢,你哭过了吗?”
谈玉琢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但听梁颂年这样问,应该好看不到哪里去。
“没有。”谈玉琢摸了摸鼻尖,“被风吹的。”
“都怪你。”谈玉琢脸颊滚烫,贴在梁颂年的颈侧,声音又轻又小,“你不管我,我都生病了。”
梁颂年拇指摁了摁他的眼下,没有很用力,谈玉琢没有反抗,反而感觉他的手很.热,很舒服。
“先去洗个澡,等会我拿酒精给你搓一下身子。”梁颂年抱住他的膝弯,把他整个人都抱起来。
谈玉琢抱住梁颂年的脖子,现在他能看清梁颂年的脸了,眼神便一动不动地看。
梁颂年往浴缸里放热水的时候,他才不看了,低头看着浴缸里的水不言不语。
他好像也化成了水,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一丝力气也无,从梁颂年的手臂和指缝间滑落,落入泥土里,成为千万颗没有语言的雨滴中的其中一滴。
“下午去哪里了?”梁颂年关上水,问他。
谈玉琢说去医院了,停顿了片刻后,老实地说:“还去看了妈妈。”
梁颂年转头,谈玉琢垂着眼睑,有所感般抬起来些,可能是真的烧.得太难受了,他眼眸晶亮亮的,全是湿润的水汽。
谈玉琢很害怕,默不作声地往梁颂年身上更贴近了些。
他深知自己的悲哀,即使知道与面前的人再无其他可能,可是在每个崩溃的瞬间,他也只能想到投入他的怀抱,躲起来,逃避一切。
梁颂年握住他的手,让他试了下水温,谈玉琢想要再热一点。
梁颂年重新打开热水,“你要做好准备。”
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带来的感受完全不同。
谈玉琢用力地闭了闭眼睛,他怨恨梁颂年的态度,又无法再强求,闷闷地“嗯”了一声。
水放得差不多,梁颂年拍拍他的背,让他站下地,“不要洗太久。”
谈玉琢觉得自己脸很.热,他不喜欢发烧的感觉,一到生病,他就无法妥善地应对自己的情绪问题。
如果他没有生病,今夜一定不会冲动地打开房间门,然后听梁颂年不咸不淡地说一句“做好准备”。
他站在梁颂年的两腿间,手扶在对方的膝盖上,看上去很不能照顾自己的样子。
梁颂年长久地注视他,很轻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谈玉琢心不在焉地应。
“我不会不管你。”梁颂年站起身,谈玉琢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而向上。
梁颂年摸摸他的脸,“你婚后还没受够我的骚乱吗?”
谈玉琢心想你什么时候骚扰过我了,嘴上也很诚实地说:“我结婚后,你明明就对我不管不问了。”
如果每年定时定点的节日问候和离婚律师联系方式在梁颂年的思维里算骚扰的话,谈玉琢对他的高道德感无话可说。
梁颂年从上往下俯视着他,眼神却不让人感到压迫感,“玉琢,当初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
谈玉琢呆了少时,微微张开嘴,又闭上了。
梁颂年不急着要答案,安静地站在他面前,却又非常固执,似乎一定要他今天给他答案。
谈玉琢没有办法,他以为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因为我不能走。”
“我答应会负担医药费,你假期也能回国,为什么……”梁颂年少见地停顿了一下,皱起眉,“为什么要选择周时。”
“他甚至算不上一个正常人。”
谈玉琢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你也不是。”
梁颂年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蹲下身,“但我会做得比周时好。”
谈玉琢低着头,没有看他,“你不会,因为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走。”
梁颂年看上去疑惑得可怜,谈玉琢忍无可忍:“你还不明白吗?”
“因为那是我妈妈,我不能丢下生病的她,自己跑去出国。”谈玉琢声音大了些,很明显能听出嘶哑,他便又放低了声音,“不是人人都像你,什么情况都能冷静地选择最好的方案,我不行,我只想陪着妈妈。”
“你可以和我说。”梁颂年说,“我并不是想强迫你。”
“我什么都要说吗,这个问题不管是谁都会注意到吧?”谈玉琢努力眨眼,不想在梁颂年面前掉眼泪,“而且你当时也很吓人啊,我们都分手多久了,你突然说要把我一起带出国。”
谈玉琢能理解梁颂年的逻辑,从梁颂年和他说“试试”开始,梁颂年实际上就把他划定为了属于自己的一个物件。
谈玉琢找不出其他更能贴切形容自己在梁颂年心中地位的词,像喜欢的一件装饰品,他没有产生喜爱的机能,剩下的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占有欲。
所以即使他们分手好多年,他人生计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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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有留学一行,也有谈玉琢一行,便要把他随身携带。
可谈玉琢的情感需求通通被漠视,梁颂年以为只要安置好他的母亲,就不会有其他问题,甚至谈玉琢的拒绝在他眼里也是令他难以置信的。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谈玉琢疲累半敛下眼,“我理解你,我知道生病很难受,只能说当时时机不对。”
“如果妈妈没有生病的话,我会跟着你走的。”谈玉琢视线从膝盖上移开,与梁颂年对视,“颂年,当时我真的很喜欢你。”
说完谈玉琢回避他的目光,梁颂年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浴室。
谈玉琢坐进浴缸里,他现在腿很软,怕自己晕在水汽充足的浴室里,草草打上沐浴露洗干净,就围着浴巾走出去。
梁颂年站在浴室门口,递给他睡衣。
谈玉琢脸湿漉漉的,看向他:“颂年,包完我以后,你还是不要再包其他人了。”
梁颂年瞥了他一眼,“快换衣服。”
谈玉琢没什么心理障碍地在他面前把围在胸前的浴巾解下,一边往自己身上套睡衣一边说:“像你这样的,钱太好赚了,你根本得不到什么好处。”
他身上还有点湿,穿得不是那么顺畅,费劲从衣领口钻出个头,发现梁颂年站在离他好近的位置。
梁颂年没有对他做什么,看了他一会,就移开目光,坐到床边沿,“我没有包养人的习惯。”
谈玉琢跟过去,膝盖爬上床,面对面坐在梁颂年的膝盖上。
梁颂年靠近他,亲了亲他还有点湿的脸颊,“我只接受谈恋爱。”
“哈哈。”谈玉琢笑,“那我是特例咯,你可真爱我这张脸。”
谈玉琢笑得得意,热乎乎地贴着梁颂年的脸颊亲了几个来回。
梁颂年捏住他的下巴,“没有特例。”
谈玉琢愣住,几秒后才回过神。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谈玉琢不想和他再起矛盾,“反正也没什么差别。”
“因为对你来说,没什么差别是吗?”梁颂年仰头看他,瞳仁因为迎着光,变成的浅淡的棕色。
谈玉琢含糊地说:“有的。”
梁颂年没再逼问他,给他擦完酒精,身上的温度下去了些,抱着他躺进了被窝里。
谈玉琢额头抵在他喉结下几寸的位置,梁颂年把他额前的头发往后梳。
“玉琢。”梁颂年亲吻他的额头,“医生怎么说的?”
谈玉琢复述不出来,他几乎没怎么听清医生说的话,“他讲的好多东西,我不懂。”
他说完,沉默了会,梁颂年低头,看见他迷茫地把视线投过来,“我要没有妈妈了。”
谈玉琢没有哭,梁颂年也不希望他再哭了。
“是不是我太自私了。”谈玉琢嗓子发疼,但他忍不住一直说,“妈妈好瘦,如果当初不是我,她不用受那么多罪,有时候死比活痛快。”
“她的生死只对我有意义,我因为害怕,一直不让她解脱。”
“不是。”梁颂年抱住他的肩膀,“她不会怪你,她也想多陪你。”
谈玉琢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气息不定。
为什么会这样呢,谈玉琢脑子昏昏涨涨地想,谈雪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生这样严重的病,而他的人渣亲爹还活得好好的。
谈玉琢希望生病的是自己,谈雪会心软因为他的话而留下来,而他会自私地选择直接去死,这样对谈雪好,对他自己也好。
第62章落章
周四,谈玉琢请了假去医院看谈雪。
申请的实验名额最近落实了下来,换了新的靶向药,谈雪的精神头看上去好多了,有力气能够坐起来和他说话。
谈玉琢把窗帘拉开,和煦的阳光照进屋子里,长到窗边的树枝已经抽了些新芽。
谈雪眯着眼睛看了许久,谈玉琢问她在看什么,她笑了笑,“宝宝,春天好像到了。”
谈玉琢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的玉兰树,灰扑扑的花苞和树干几乎融为一体,根本没有春天的影子。
临走之前,谈玉琢碰到医生,主动向他询问了费用。
“账户里的钱还有很多,你不用担心。”医生温和地说。
谈雪在医院的账户一直都是梁颂年直接打钱进去的,谈玉琢并不清楚梁颂年在里面存了多少钱。
“没关系,我想看一下全部的费用明细。”谈玉琢没有放弃,医生看他态度坚决,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带他去打了单子。
谈玉琢接过单子,认真地看了近半小时,小心地把单子叠好放进口袋里。
从医院回来,陈春按照平常的习惯,在厨房里熬晚餐的汤。
牛肉用清水滚得烂熟,另一口锅里熬着浓稠的酱汁,厨房里充满了肉香和酱香。
谈玉琢拉开厨房的门,站在门口也不走进去。
陈春转头看见他,打手语:“厨房味道大,出去等。”
谈玉琢反而往里走,“好香,我馋了。”
陈春从锅里捞出一块牛肉放进碗里,又舀了一勺酱汁淋上去,单手递给他。
牛肉没有放在酱汁里煮过,味道不够浓,谈玉琢也吃得津津有味。
陈春一圈一圈搅拌着锅里的酱汁,谈玉琢看了会,陈春又给他舀了一勺肉。
谈玉琢摇头,下巴靠在陈春的肩膀上。
陈春搅拌的动作受阻,好脾气地没有赶走谈玉琢。
“我衣柜最下层的柜子里,藏了三块表。”谈玉琢对她说,“我不方便往外带东西,你记得这周带回去。”
陈春停下搅拌的动作,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我都给你放着。”
“我知道,我相信你。”谈玉琢直起身,少见认真地说,“一定要记得尽快拿走,不要忘记了。”
晚上九点四十七分,楼下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谈玉琢坐在阳台上,听到声音,光着脚踩在地上,伸头往下看了一眼。
车前大灯照得前方一片炽白,左侧方的车门打开,梁颂年从车上下来。
谈玉琢缩回头,重新坐回位置上,时刻听着楼下的动静。
大概十几分钟后,谈玉琢有点焦躁地站起,走到室内关上阳台门,正好看见镜子中的自己。
他看了一眼就很快地移开了目光,低头扯了扯绑在自己腿上的白色丝带,犹豫了会,还是找出了一套睡衣穿上,躺到床上。
开门的声音很轻,屋内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梁颂年走到床边,看见谈玉琢把被子拉到自己脖子下,两只眼睛睁得圆圆地看着他。
梁颂年一边抬手解下外套,一边问:“等我吗?”
谈玉琢没有说话,梁颂年也没指望他能回答,放下外套的时候却听见他很轻地“嗯”了一声。
梁颂年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手垂下放在谈玉琢的脖颈处,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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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往上摸,不轻不重地捏住他的下巴,俯身亲了一下他的唇瓣。
“我去洗澡。”梁颂年松开手。
谈玉琢坐起身,很快地握住他的手腕。
“等一下。”谈玉琢急切地说。
梁颂年以为他还想要亲,顺从地随着他的力道低下身,往前凑近,从他的下唇开始亲吻,慢慢舔.咬。
谈玉琢不知为什么有点紧张,身体在他掌下一紧一紧地绷着。
谈玉琢抱他抱得很用力,梁颂年几乎不能抬起头,过了不知道多久,谈玉琢力道松下去,转而握住了他的手腕。
梁颂年的手被他引领着,向上。
谈玉琢脸红红地看着他,在他愣神的间隙里,拉上衣服的下摆。
谈玉琢全身都白,最近吃胖了些,有了些许柔软的肉感。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条白色的蕾丝布条,在梁颂年的注视下遮住眼睛,在脑后系了个蝴蝶结,尔后乖顺地躺下去。
谈玉琢很快就感受到脸上传来触感,他朝着力的方向转头,下一秒,眼前骤亮。
梁颂年捏着布条,眼神莫测地看着他。
“你不喜欢吗?”谈玉琢惊慌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
梁颂年没有表达出喜恶,只冷静地说:“先把衣服穿上。”
谈玉琢懵懵的,没有动,“我以为你喜欢,我才……”
“不像那天吗?”谈玉琢看着他问,“我结婚那天。”
梁颂年把蕾丝布条卷起来,捏进手心里,沉默了半晌,抬眼看向谈玉琢,“所以那天你没有吃安眠药睡着,是吗?”
谈玉琢点头。
“你什么都知道,是吗?”梁颂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谈玉琢迟疑了一两秒,缓慢地点了两下头。
“我知道是你。”谈玉琢忍住羞耻,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字,“你应该是喜欢的吧,不然也不会……”
虽然他一直不明白,梁颂年为什么那天什么都没有做。
梁颂年背光站着,谈玉琢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心一寸寸地下沉。
他突然想起身堵住梁颂年的嘴,这是他身体在预判危险即将来临的反应,可惜他没能来得及,梁颂年已经开了口。
“为什么要这样做?”梁颂年没有愤怒,也没有嫌弃,还保持着自己良好的修养,冷静而克制。
谈玉琢捏紧身下的被单,呼吸都变得沉重,“周时一开始就和我说清楚了,我们婚姻本来就是一场交易,我只是配合他。”
梁颂年蹙了蹙眉,“你宁愿过那样的生活?”
谈玉琢抿了抿嘴,偏头不再看他。
如果梁颂年的教养没有那么好,谈玉琢怀疑他要说自己“自甘下贱”。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谈玉琢头垂得很低,“你和我不是一样吗,参加拍卖的人不是你吗?”
说完,谈玉琢便伸手想要抱他,软着嗓子说:“我没有考虑到,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这样打扮了。”
梁颂年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谈玉琢的手停在半路,眼眸颤动了一下。
“先把衣服穿上。”梁颂年转过身,“我去洗澡。”
谈玉琢垂着手看他,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你干什么这样。”谈玉琢掀开被子,膝行几步,身子前倾抓住梁颂年的衣袖,“我不是想让你讨厌的,我以为你喜欢,我才……”
谈玉琢重心不稳,身子在床边沿摇摇欲坠,梁颂年停下脚步,好像没事人般扶住他,“不要激动。”
谈玉琢眼圈登时红了,“那你不要去洗澡。”
“你想做什么?”梁颂年俯视他,衣衫整洁,理智淡漠。
谈玉琢感觉自己就像个图谋不轨的小人。
“我不想干什么。”谈玉琢撇过头,觉得自己很难看,嘴巴讷讷地一张一合,“我只是想谢谢你。”
想要他高兴,想要他从自己身上也能得到什么。
梁颂年没有反应,谈玉琢慢慢松开了手,转过身,背对着梁颂年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
“玉琢,我参加拍卖,是因为我不知道。”梁颂年在他背后说,“我以为只是拍卖你的袜带。”
这件事情毕竟不光彩,周时表达得模棱两可,梁颂年误会也属于正常。
谈玉琢跪坐在床上,良久冷笑一声,“拍卖我系过的袜带,好到哪里去了吗?”
梁颂年没有反驳,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等到浴室传来水声,谈玉琢才僵硬地起身,他在离开房间和躺下睡觉之间抉择。
他太累了,不仅身体累,精神也快到了极限。
他一头倒在床上,脑中不自觉回想梁颂年的神情和话语,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从医务室开始就没有变化过。
他谨小慎微,忐忑难安,始终揣摩不准对方的意思。
而梁颂年气定神闲,游刃有余,他在他眼中没有什么分量,喜爱和厌恶都没有那么强烈。
但现在应该不喜欢他了。
想久了,谈玉琢眼皮很沉重,却莫名感觉很轻松,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模糊水声,渐渐睡熟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身边已经没有梁颂年的身影。
谈玉琢不知道他是昨天就没在,还是早上离开的,他打开手机,只有工作信息。
谈玉琢放下手机,平躺在床上,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晃得他眼前一片花白。
历经一周,寒潮过后,Z市的温度逐渐回升,在周三这天达到了这个月来气温的最高值。
河堤边的柳树被二十几度的气温蒙骗,一夜之间便冒出了新芽。
与此同时,天气预报播报着后面几天的降温预警。
梁颂年收到了来自于周潇红的第二份信封,信封上照旧什么都没有写,里面塞了一份文件和一部手机。
周潇红特地送的第一个U盘里,梳理了三年前开始到周时死前一天的软件聊天记录以及资金流向。
梁颂年按兵不动,这些信息对他来说无用。
周潇红虽然聪明,但明显讨好错了人。
她不如把这些东西都送到周时父亲面前,让他明白自己的儿子不算失败,因为轮到他自己,也是一样的头脑发胀,无法清晰判断,同样的招数对父子两人都有用。
梁颂年抽出文件,发现是一份离婚协议书,最下方谈玉琢已经签了名字。
他皱眉,仔细地翻阅协议,谈玉琢和周时没有签过任何婚前协议,所以离婚可以分走周时名下一半的资产。
在这份协议里,谈玉琢明显已经做了让步,只要了很小一部分。
另一边签名栏里,是空白的。
梁颂年放下协议书,看着落款的时间怔了怔。
5月7日,他记忆力很好,记得那天谈玉琢头一次回了他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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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信很简短,只说最近自己一切都好,回问他近日是否安好。
梁颂年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向自己求助。
他是个奇怪的人,无法知晓人与人交往之间那些讳莫如深的,无法宣之于口。
更不了解,越是曾经亲密的关系,越容易在产生隔阂后彻底分崩离析到支离破碎。
或许当时谈玉琢下定了决心,以为这场婚姻交易真的能够简单地以一纸离婚协议结束,用一种轻松的姿态,一种能够维持自尊的姿态,体面地回复了他的短信。
梁颂年拿起手机,手机的密码已经被破坏,很轻易就点了进去,从遗留在上面的社交账号可以看出这是周时的手机。
梁颂年熟练地点开几个软件,发现信息被清除得干净。
他点开相册,相册里却是满满当当的,每张照片和视频下面都标注了相应的时间。
相册里都是日常的照片,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梁颂年打开云空间,云空间的照片视频更多,他往下滑,猝不及防看见了谈玉琢的脸。
他一开始没认出来,停留下是因为照片上大面积的红色。
梁颂年瞳孔猛地一缩,再往下拉,随机点开几个视频,血液瞬间凝固。
桌上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办公室显得尤为刺耳。
梁颂年手一抖,稳住心神接起电话。
他有预感,在此刻却不敢想。
电话那头传来医生的声音,背景很嘈杂,“梁先生,你有时间来医院一趟吗?”
第63章落幕
去往医院的路上,阴沉的天骤然下起了雨。
雨势很快大了起来,豆大的雨滴急促地砸在车窗上,接连的几个红灯让车流堵在路口,没有伞的行人在雨中行色匆匆。
因为雨天路滑,城西的架桥上车堵得严严实实,只能绕路。
梁颂年给谈玉琢拨电话,打到第三个才有人接,对面传来的却不是谈玉琢的声音,而是一道女声。
是医院的护士,梁颂年询问她手机的主人是否在身边。
过了几秒,谈玉琢的声音在手机那边响起:“颂年?”
梁颂年转头看向车窗外不断往下流淌的雨水,手机在他手里被握得微微发烫,“玉琢,不要怕,我很快就到。”
谈玉琢沉默了一两秒,很轻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没事,你先别来了。”谈玉琢嗓音有点哑,不知道刚刚有没有哭过,“我会处理好的。”
说完,没有等梁颂年的回答,他很快地挂断了电话。
手机挂断后的忙音混着雨水砸在车身上的闷响,像一根极细的针,挑痛梁颂年的每一根神经,让他无法平静。
一切的光线,一切的声音倒灌进他的眼睛和耳朵,拥挤地占据他有限的身躯。
雨刷器规律地摆动,没刷一次,车档前玻璃就短暂地清晰一瞬,转眼就被新的雨水打湿,整个城市都融化在其中。
梁颂年看着不停摆动的雨刷,他奉行许多年以结果为导向的准则,在这一刻才觉出它的荒谬。
电梯升上二十一楼,梁颂年赶到手术室外,谈玉琢已经签完了同意书,几个护士推着车从他们身边匆匆跑过,最上面放着几袋血包。
隔着一小段距离,梁颂年看着谈玉琢的背影,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谈玉琢似有所觉,回过头来,脸上没有任何血色,苍白无比。
看见梁颂年的一瞬间,他的双腿一弯,直接跪了下去。
谈玉琢踉跄地往前爬了两步,抓住他的裤脚,脑袋垂下,眼泪夺眶而出,“颂年,对不起,前面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到了梁颂年皮鞋上,谈玉琢愣了一下,怕眼泪把鞋面弄脏了,下意识伸手用袖子擦。
“谈谈,不要这样。”梁颂年心急如焚,蹲下身,抱住他的肩膀,“我没有生你气,先站起来。”
谈玉琢没有力气,他站不起来,因为梁颂年的触碰变得更加惶恐不安,断断续续地抽噎,“手术……手术费……账户上钱不够……”
梁颂年脑中嗡鸣声作响,喉头发紧,“没事,谈谈,钱我去补,我不会不管,别怕。”
走廊顶上的白炽灯将谈玉琢狼狈的状态照得清晰,他的手不断往上攀,可也只抱住了梁颂年的膝盖。
谈玉琢泪眼朦胧地看着梁颂年,机械性地重复了好几个“好”。
梁颂年感觉到谈玉琢在抖,他的脸热,眼泪更热,落到手背上,像被灼伤一般刺痛。
梁颂年尝试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谈玉琢明显地打了个颤,但没有再躲或者挣扎,整个人没有那么紧绷。
梁颂年把他抱起来,放到一旁的椅子上,扣住他的肩膀,“我先去补费,不会走,你坐在这里等我,好吗?”
谈玉琢已经无法独立思考,梁颂年说什么他都点头。
梁颂年微俯下身,用干燥的指腹一点一点擦去他眼角的泪水,最后在他眼角下轻轻地摁了一下,“不要再哭了。”
谈玉琢没有说话,好像在走神。
梁颂年走出去几步,回头看,谈玉琢的视线还在他的身上,脸颊到下巴上都是泪水,湿漉漉的像外面永远无法停下的雨天。
梁颂年补完费回来,谈玉琢依旧坐在椅子上,没有多少表情,好像丧失了所有的魂魄,无法对外界的刺激产生反应。
梁颂年在他身边坐下,谈玉琢累极了般,头向左偏,碰到梁颂年的肩膀。
他小心地观察了一下梁颂年的表情,确定自己不会被推开,才敢躺实了。
有几缕碎发沾湿在他的颊边,梁颂年替他整理了一下碎发,将它们往后梳,两个人期间都没有开口说话。
梁颂年抬头,看向手术室顶上“手术中”三个红色的大字,谈玉琢身上源源不断地传来温热的触觉,从他左肩膀开始,一路蔓延到心腔的位置。
谈玉琢对命运的反抗从不激烈,如一叶小的扁舟,随波逐流,浪头过去,便什么都没有剩下。
在医生告知他账户上钱不够的那几秒时间里,他没有选择,也没有办法,屈膝是他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就像他面对周时暴力行为,血流进他的口腔,他咽不下也吐不出,只能含在嘴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道歉。
他说一句“对不起”,血液就顺着嘴角滑落,直到漉湿整个下巴,滴落到地毯上。
医院里始终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在此时此刻,这股味道代表了强烈的不安。
谈玉琢动作幅度很小地动了一下,梁颂年低头问:“怎么了?”
谈玉琢的嘴唇因为过高的体温,由苍白转红,他讷讷的,发出很轻的声音,“谢谢。”
梁颂年沉默了几秒,他凝视着眼前谈玉琢的脸,无数影子与之重叠,却无法拼凑出他想象中的无忧无虑的谈玉琢。
“你和我不用说谢谢。”梁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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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
谈玉琢敛下眼睑,眼睫垂下,在眼下投下一道阴影,“还是要说的。”
医生下病危通知书的时候,陈春正好到了手术室门口,谈玉琢浑浑噩噩地站起来,被梁颂年扶着手臂,拿了几次笔最后握紧了,在上面签完字。
陈春看着薄薄一张纸上被签得歪歪斜斜的黑色签名,手紧紧地捏着放在胸前。
她走近谈玉琢,伸手扶住了他,谈玉琢视线一片模糊,看着她的脸两三分钟,才认出她。
陈春把捏在手心里的东西塞进他手里,谈玉琢摊开手心一看,眼前花得厉害,勉强看清“平安”二字。
谈玉琢看了许久,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泣音,肩膀不停地颤.抖,但他没有掉眼泪。
下午五点多,医生走出手术室,脱下手术帽,叫谈玉琢进去看最后一眼。
手术室的门大开着,很短的一段距离,谈玉琢却感觉自己怎么也走不到了。
谈雪浑浊的眼球缓慢转动,脱水干燥的嘴唇动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谈玉琢还是知道她在叫“宝宝”。
谈玉琢平复下呼吸,尽量露出好看的笑容,俯下身,握住谈雪的手,“妈咪,我在这里。”
谈雪的手冷得吓人,也瘦得吓人,几乎没有多少肉,只剩下一层干枯的皮。
谈玉琢摸到她食指侧一道凸起的伤疤,谈雪的力气小,拿刀砍人的时候没有控制住力道,把自己的手也伤了,这道疤就这样留了下来。
谈雪眼睛循着声音定到谈玉琢的身上,谈玉琢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看清,他听说人快死的时候,五感是一个一个渐渐失去的。
谈雪眼中的光渐渐散了,谈玉琢叫了她几声,她也没有反应。
谈玉琢还是忍不住流泪,嘴角的弧度变得很难看,他不想谈雪走的时候还不能安心,于是一直不断地说:“妈咪,我过得很好,以后我都会好好过。”
“我之前说去死都是骗你的,你不要担心,我不会的。”
在光芒最后消散的一刻,谈雪突然握紧了他的手,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声,双眼发直。
“宝……”谈雪喘着气,却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妈……在……”
“我知道,我知道。”谈玉琢扑到她身上,泪水汹涌,“妈咪,我不怕,我一点都不怕。”
谈雪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谈玉琢抬起头,看着谈雪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谈玉琢很长一段时间里,丧失了全部的机能,来到了完全虚无纯白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他没有躯体,也没有精神,只属于一片纯白。
他终于有了些许的勇气,仔仔细细地看着谈雪的脸。
谈雪闭着眼睛,看上去和他平时来医院看她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但谈玉琢知道,这双眼睛再不回睁开了。
有人从身后抱住他,医生给谈雪盖上了白布,记录了最后的死亡时间。
谈玉琢便看不见谈雪的脸了,他看着白布下起伏的线条,一时有点迷惑起来。
躺在下面的,真的是谈雪吗?
真的是在摇晃火车上抱着他,在夏天档口前摇着扇子,在放学路上牵着他手的谈雪吗?
谈玉琢站在手术台边,就像多年前站在房门边,接过谈雪手中的确诊单。
他始终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几张纸,就结束了一个人的一生。
谈玉琢身子晃了几下,耳边有人呼唤他的名字,但他已经听不清。
等他再次醒来,窗外的天已经黑了。
梁颂年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房间里没有开灯,他的脸被手机屏幕光照亮,不知为何,看上去有点疲惫。
谈玉琢没有动,他以为自己会很悲痛,但意外的很平静。
这股诡异的平静并没有让他好受半分,他只想就这样躺着,醒了就睡,安静的不惹人注目地活着。
梁颂年抬起脸,床上的弧度一直都没有变过,他站起身,走到床边,发现谈玉琢闭着眼在流泪。
“谈谈。”梁颂年轻轻推他,“对不起。”
谈玉琢摇了摇头,枕头很快就被他的泪水浸湿了。
他和梁颂年都明白,钱并不能救下谈雪的命,他没有无理取闹到把谈雪的死算到梁颂年的头上。
只是他真的太累了,累到他无法思考谈雪、陈春、梁颂年或者其他人更多的事情,他变成了一个只能流泪的机器,只有把所有的泪水流出去,他才能不带着那么多湿的水汽时刻负重地生活。
第64章散步
“要不要吃点东西?”梁颂年把床头架高,拿了个枕头垫在谈玉琢的腰下,“医生说你有点低血糖。”
谈玉琢靠在枕头上,反应很慢,隔了一两分钟才僵硬地摇了摇头。
梁颂年看着他发白的唇色,轻声道:“陈春回去煮了好久的汤,还是吃一点。”
谈玉琢闻言,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梁颂年打开保温杯,里面的汤还热着,盖子一打开就往外冒白色的雾气,一阵板栗的清香扑面而来。
乳鸽汤熬得很漂亮,干净的汤汁上漂浮着一小圈油花,乳鸽肉眼可见地被炖烂了,熟烂金黄的板栗圆滚滚的点缀其间。
谈玉琢喝了一口,汤的味道很好,但他咽得很艰难,没有吃几口,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勉强喝了半碗,放下了勺子。
梁颂年递给他一杯温水,站起身将剩下的汤汁倒进水池,收拾干净了装回保温袋里。
他干完所有事情,抬头一看,谈玉琢还是呆呆地靠坐在床头,两只胳膊交叠着压在被子上。
梁颂年走到床边,谈玉琢有了些反应,失神的眼睛逐渐恢复了焦点,仰着头小声说:“我想请假。”
谈玉琢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他不得不把声音放得更低,“最近我手头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应该不会耽误工作。”
谈玉琢问得很小心,仰头的姿态更是谨慎,似乎很怕梁颂年不答应。
梁颂年手上的水珠没来得及擦干净,正往下不断地滴水,指节冰冷。
梁颂年想不出谈玉琢为什么会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让他继续工作。
“没事,已经给你请了长假,好好休息。”梁颂年抽了张纸,纸张很快被水沾湿,简单的擦拭动作,他却做得很不称手。
谈玉琢又向他道了谢,梁颂年站着,看着谈玉琢颊边睡出淡淡的红印,微微发肿的眼皮,他之前从未有这种感觉。
这一刻,他离谈玉琢无限的近,却又仿佛无限的远。
梁颂年把擦湿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沉默了会,又抽了张纸,重复擦手的动作。
谈玉琢注意到他的行为,轻微地愣了一下,提醒他:“颂年,纸破了。”
梁颂年低头看,手心里躺着几张皱巴巴残缺不堪的纸团。
晚上,陈春带着换洗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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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病房。
房间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谈玉琢一个人。
谈玉琢捧着手机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的。
陈春把衣服放下,拿起桌子上的保温桶看了一眼,发现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她重新盖上盖子,碰了碰谈玉琢的肩膀,谈玉琢放下手机看向她。
“不喜欢吃吗?”陈春打手语问。
谈玉琢摇头,翻过身子,面对着陈春,“我吃不下,喉咙里好像堵着什么东西。”
陈春知道这是因为他哭得太多了,跟陈妙妙一样,哭多了嗓子就容易发哑发肿,所以才感觉什么东西都咽不下。
陈春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摸了摸谈玉琢细软的头发。
她干惯了农活和家务活,手难免粗糙,谈玉琢却是连一根头发丝都要精心养护,长长的头发像黑色的绸缎一般。
在陈春有限的认知里,她见过最漂亮的东西,是在她刚到Z市工作的第一任雇主家里。
那位雇主有收集娃娃的爱好,各式各样,各种材质的娃娃被搜罗起来,精心养在一个个透明的匣子里。
陈春透过匣子,看着里面的娃娃,里面的娃娃也在看着她。
她的脸倒映在匣子透明背板上,和娃娃美丽的脸重合。
她先前只见过刚栽下整齐的庄稼苗,隔壁家女儿头上绑的粉色发绳,冬夜下亮起的托人从县城买回来的红色灯笼。
陈春这点震撼不为任何人知晓,遇到谈玉琢之后,她也从未透露过。
她看到谈玉琢,就会想起那些排列在展柜上的娃娃,了无生气的漂亮脸庞。
陈春收回手,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妙妙叫我把这个带过来给你。”
谈玉琢接过来打开,是一幅画。
绿色的草地上五颜六色的花开放,纸张左边最顶上的位置有一个红色的太阳,正中间有四个小人。
最矮的那个肯定是陈妙妙,谈玉琢指着画上脸被涂了一堆白的小人问:“这是谁?”
“是你。”陈春打手语,“妙妙说你最白。”
代表谈玉琢的小人身边牵着一个梳着辫子,穿着红色碎花裙的谈雪。
谈玉琢把画看了一遍又一遍,弯起嘴角笑了笑,“我很喜欢。”
陈春帮他把画收起来,谈玉琢从床上爬起身,说想出去走走。
梁颂年挂了电话,梁鸿声向他询问了最近的合作进度,接下来他需要把合同再看一遍,确保万无一失,还要联系殡仪馆,购买墓地,如果谈玉琢想要办一场葬礼,他不可能让谈玉琢单独完成。
他打开合同,没有看几眼,便合上了。
梁颂年站起身,巨大的落地窗下灯火通明,他拨了一个电话给谈玉琢,没有人接。
他再次挂断了电话,想到陈春和他待在一起,很快地拨通了第二个电话。
依旧是没有人接。
心底那股不安呼之欲出。
梁颂年打了第三个电话,给楼下的司机,在九点四十七分坐上了去往医院的车。
在短短半小时的车程里,梁颂年搁五分钟就给谈玉琢拨一个电话,但始终都没有人接。
车终于停在医院楼下,梁颂年乘坐电梯上楼,用指纹刷开了病房的门。
房间里只有陈春一个人,她在整理床铺,等梁颂年走近了,她才听见声音,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
“玉琢呢?”梁颂年问。
陈春放下被子的一角,“他去散步了。”
“去哪里散步了?”梁颂年焦急地继续问。
陈春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但她担心的方面略有和他不同,她怕谈玉琢发生了什么意外,“他没有说。”
陈春从沙发上拿起手机,想给谈玉琢打电话,却发现自己手机里有三个未接电话,都来自梁颂年。
“我,耳朵,没听见。”陈春满怀歉意地比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你先给他打一个电话。”梁颂年平稳下呼吸,“他可能只是不想接我的电话。”
陈春慌张地点开通讯录,还没有把电话打出去,病房的门响起了解锁的“滴滴”声。
谈玉琢推开门,房间中两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了?”谈玉琢再如何钝感,在这样的氛围下,也不会以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梁颂年的表情很古怪,向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谈玉琢狐疑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干什么都不说话?”
考虑到陈春发不出声音,他把视线放到了梁颂年身上。
梁颂年什么都没有说,陈春走到他身边,比划了几下手语,问他:“你去哪里了,不接电话。”
谈玉琢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黑屏的手机,解释说:“没电了。”
陈春拍了拍胸口,转身拿起保温桶,“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联系我。”
陈春走后,房间里只剩下了他和梁颂年两个人。
谈玉琢给自己的手机充上电,重新开机,亮起的屏幕上弹跳出好几个未接来电信息。
“怎么给我打那么多电话?”谈玉琢问。
谈玉琢话音刚落,他的背后撞上一片温热,他想转头看,梁颂年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叫他不要转头。
谈玉琢便没有动,僵硬地被人抱在怀里。
谈玉琢身上还带着春夜里的凉意,头发被外面的风吹得有点乱,散在肩头,梁颂年低头就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他们用的是同一款洗发水,香味很熟悉,这点认知让梁颂年感到心安。
谈玉琢整个人都被包围在梁颂年的怀里,来自于梁颂年身上的温度一直不断地困扰着他。
他一开始并没有想走那么远,只是想放空一下自己的大脑,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十字路口。
手机还没有电,谈玉琢没办法,只能往回走一段路就随机抓一个路人问路,在这上面花了些时间,所以才回来得那么晚。
“你别抱那么紧。”谈玉琢的声音小小的,像是被挤出来的,“我快不能呼吸了。”
梁颂年手臂松了些力道,谈玉琢转过身,他以为梁颂年不让他看,是他的表情有多难看,可他仔细地看了两三遍,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同来。
谈玉琢把下巴埋进梁颂年的肩膀,手抱住他的背,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安慰,需要拥抱,既然梁颂年愿意提供,他也愿意接受。
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谈玉琢游荡在街头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游走在这个城市的孤魂野鬼。
小时候,谈雪千里迢迢带他到这座南方之城。
彼时,屏幕还很小的电视里到处都是这座城市的身影,一座正在崛起的城市,一座有着无数机会的城市,一座新生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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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都。
谈雪就买了两张车票,她带着谈玉琢,混入了火车站台前千千万万等待奔赴新生活的人之间。
他们漂泊,直到今天也没有扎下根。
在这座城市里,谈雪只有他,他也只有谈雪。
“晚上可以抱着我睡吗?”谈玉琢抬起头问。
梁颂年俯身,听到了谈玉琢微弱的呼吸声,没有拒绝他。
谈玉琢呆了几秒,脸颊靠过去,轻轻地和他贴了一下,一种小动物示好的信号。
过了几秒,谈玉琢往下,把脸贴在梁颂年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声。
有了另一个人的心跳,谈玉琢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孤单了,他偷偷希望这种虚假的表象能够延续得久一点。
作者有话说:
吓得梁哥抱紧了自己的老婆
第65章蜜瓜
谈玉琢没有给谈雪办葬礼,因为谈雪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家人也只有谈玉琢一个人。
傍晚,梁颂年联系好殡仪馆,谈玉琢再次见到了谈雪。
只不过这次她是被护士推着出来的,狭长的担架床上盖着一层白布,谈雪太瘦了,所以白布从头以下开始几乎没有多少隆起的幅度。
谈玉琢掀开白布,他突然有点害怕看到一些可怕的东西,无法接受这样的画面会出现在谈雪的身上,掀布的手停顿了一瞬,然后继续。
白布缓缓被掀开,谈雪的面容并不扭曲,除了有点青白发灰,看上去只是安详地睡着了。
“病人走得没有很痛苦。”护士安慰说。
谈玉琢看了一会,小心地把白布重新盖上。
死亡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无声的告别,谈玉琢到现在还有一种不真实感,他的肉体被迫与谈雪的肉体做着分离,过往的记忆却没有因此而褪色,反而一刻不停地在脑内回放。
护士推着担架床,在谈玉琢的注视下推上了黑色的殡仪车。
谈玉琢想起自己送谈雪去飞机场的那天,开的车也是黑色的。
他站在车边,看着谈雪推着行李箱走进候机室。
Z市的冬天又湿又冷,刮起的风吹起谈雪的头发,直到身影消失在谈玉琢的视线里,她都没有回头或者做告别。
谈玉琢现在也不想和她做告别。
谈玉琢在殡仪馆前厅给谈雪设了一个灵堂,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已经把灵堂布置了起来,四周都挂满了白帷,几个请来的和尚跪在灵堂前诵经。
殡仪馆还提供餐食服务,餐厅在离前厅很远的位置,厅内的装潢完全看不出是建在殡仪馆里的样子。
谈玉琢想为谈雪最后一晚灵,梁颂年明天还有工作,吃饭的时候他便叫梁颂年先回家休息。
“来得及。”梁颂年给牛奶插/上吸管,递给谈玉琢。
虽然谈玉琢并不信鬼神之说,但这几天已经连吃了好久的素菜,现在嘴巴里快淡出味。
梁颂年也陪着他吃,餐盘里没有一点荤腥的影子。
“哦,好吧。”谈玉琢低下头,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嚼。
他不太明白梁颂年这个人,可能梁颂年天生不知道怎么向讨厌的人释放恶意,即使对他失望透顶,面对刚失去母亲的他还是不忍心。
谈玉琢的位置正对着餐厅的窗户,透过玻璃可以看见远远的焚烧炉飘出白色的烟。
人死了就是一捧土,一缕烟,轻到不能再轻,却让他的心如此沉重。
吃完饭,谈玉琢回到灵堂,堂内充满了香火焚烧后的味道,灵堂的正中间放着一张谈雪的照片,谈玉琢特地挑的。
哪怕是黑白的照片,依旧能从照片上感受到谈雪的年轻鲜活。
谈玉琢拿了个蒲团,盘腿坐在角落里,往香火炉里丢金银纸。
火光摇曳不止,因为金银纸的不断添加,不停地往上窜。
谈玉琢看着晃动的火舌,很恍惚,他在做一些无用功,不够洒脱,却无法停止。
他的行为更像是为了为自己寻求解脱,劝慰自己人死后也能获得幸福,但是越做,他却越冷静,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什么都没了。
死亡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只与活着的人有关。
“玉琢。”梁颂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握住了他的手腕,“火快烧到了。”
谈玉琢回过神,发现火焰已经蹿得很高,刚刚差点烧到了他的手。
谈玉琢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有说话,梁颂年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谈玉琢转过头,看着梁颂年的眼神很游离。
梁颂年拿下他手里剩的纸钱,“很晚了,休息一下吧。”
梁颂年看他的目光很平和,没有怜悯的情绪,或者悲伤,谈玉琢反而好受一些,他无法应对别人的同情或者可怜。
特别是来自梁颂年的,如果可以,他希望以后再也,再也不要被梁颂年看见他狼狈的样子。
哪怕自己在他面前已经没有多少体面可言。
灵堂的侧边隔了厢间,用作休息室,谈玉琢站起身,脚都麻了。
在休息室里依旧可以闻到浓厚的香灰味,里面只放了一张沙发和一张狭小的床。
“你去睡一会吧,明天还要工作。”谈玉琢把床让给梁颂年,自己坐在了沙发上。
梁颂年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大部分的光,谈玉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不用休息吗?”梁颂年拉起他,谈玉琢只能坐到了床边。
谈玉琢躺在床上也不太困,而且两个大男人挤在不足两米的床上,很捉襟见肘。
他只能曲起自己的手脚,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很庞大,留出更多的空间给梁颂年。
梁颂年拉他进自己怀里,谈玉琢仰起脸,下巴摩擦过梁颂年胸口的衣服,“我妈妈还在呢。”
梁颂年抱他更紧了一些,谈玉琢也没力气挣扎,笨拙地任由他这样抱着。
梁颂年摸到他的手,在胸前握住了,谈玉琢低头看了一眼,很迷茫。
“玉琢,和我一起生活吧。”梁颂年的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让我照顾你。”
谈玉琢静静地看了两人交握的手几秒,他实在不太喜欢梁颂年模糊的说辞,有太多歧义。
如果他再年轻几岁,可能还会义无反顾地再次撞上去。
但他和梁颂年都不是那个年纪了。
谈玉琢想要抽出手,梁颂年却握得更紧,他只能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无奈地说:“你抓得我好痛。”
梁颂年松开了些手,谈玉琢看着天花板,转头近距离地看了看梁颂年。
梁颂年看着谈玉琢下巴尖尖的苍白的脸,感受到了一种延迟的,细微的痛苦。
他不知这种痛苦从何而来,可能在很久很久之前,在谈玉琢的婚礼上,在谈玉琢和他说分手的街头。
原来已经过去了好久,却仍然无法坦然地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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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玉琢安静了几秒,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好啊。”
梁颂年低下头,和谈玉琢对视了几眼,将脸颊贴到他的额头边,再次抱住了他。
谈玉琢很乖地靠在他怀里,很薄很轻,像一场午后昏昏将要醒来的梦。
这一晚,谈玉琢没有怎么睡,梁颂年也没有,凌晨时候谈玉琢醒来,起身回到灵堂,没过几分钟,梁颂年也醒来了,两个人肩膀靠着肩膀等到天亮。
按照约定的时间,六点半,谈玉琢走到了骨灰领取处,接到了谈雪的骨灰。
很小的一个坛子,谈玉琢那股不真实感越发强烈地涌现了上来,一个完整的人原来可以塞进那么小那么轻的坛子里吗?
临走之前,梁颂年要了三柱香,在灵堂前拜了拜,起身路过香火炉的时候,把什么东西扔了进去,火光“噼啪”作响。
谈玉琢想自己联系车去墓地,梁颂年却把车开了过来。
“还是不要了,你的车很贵。”谈玉琢虽然没有什么忌讳,但怕梁颂年心里会不舒服。
梁颂年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没事,上车。”
谈玉琢抱着骨灰盒上了车,坐得很规矩。
梁颂年车开得很稳,一向容易困的谈玉琢却很精神,只是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一直看着窗外。
墓地是谈玉琢自己买的,只有这件事,他没有让梁颂年经手,选在了离他们家最近的墓园,在半山腰上,在地图上看,遥遥和小区对望。
墓园的工作人员把土一铲一铲抛进墓穴里,很快新的墓碑就竖了起来。
谈玉琢选了一束花,还是粉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