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轻咬着唇,强忍住心中涌动的酸涩。
就是太清楚这道理了,现在才会更觉得满是不适啊……就连要改变,都不知道做什么,才有可能将这些改了。
黛玉没有回答。
宝钗再放柔了些声音,轻唤:“颦儿?”
她情愿黛玉已经睡着了,最后是醒来后就忘了今夜两人说着的话。
但她听到黛玉哼出的一记回应。
希望落空。
宝钗只能再叹道:“我应允你,日后无论如何,都时常陪着你,好不好?”
被窝底下的黛玉方略动了动,又闷闷地哼了两声,才低声道:“那你说了可要算数。”
“自然算数的。”宝钗方躺好了,重新盖上被子。
黛玉后来也不知如何朦胧睡去,醒来时天色初亮,宝钗正在窗边对镜理妆。
她这般看去,只看到宝钗的背影,以及镜中朦胧的容颜。
仅如此,已令黛玉看得眼睛微湿。
宝钗注意到有人在后方看着自己了,回过头来,对上她双眸,微微一笑。
“醒啦?”
黛玉才掀开被子要起床,她就快步上前,先把一旁厚些的衣服递过来,又要唤丫头将洗漱的热水捧来。
昨日本是薛家邀请,黛玉姐弟才来的。今日姐弟俩并没有在薛家久留,吃罢早饭,又略说了些闲话,崇玉就要和黛玉回家。
只是送着黛玉回了府中,崇玉一个转身,又出了门,留得黛玉站在西琼院外,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想着今日宝钗说还要过两日才能来家里住,又觉得有些无趣了。
“颦儿?”陈晓笙缓步走来,携着她就往屋里走,边走边笑问“怎么只在这儿站着?今儿不用上学,你那些姐妹也不在,你不用理家中的事么?竟也有空过来的?”
陈晓笙身为教导着姑娘们的女先生,与这些姑娘相处都极为融洽。尤其如黛玉、湘云、惜春这等没有母亲在身边的,更时常觉得她如母亲一般。至若迎春,虽也生母早丧,但年龄大些,且素性沉默,倒不似黛玉三人与陈晓笙格外亲厚。
“先生……”黛玉随着陈晓笙到了她的房间,又看着陈晓笙烹水煮茶。
清亮的茶汤倾泻,盛了小半杯。陈晓笙将茶递予黛玉,温声笑问:“怎么了?”
见黛玉捧着茶低着头,陈晓笙略一沉吟,又道:“这段时日我都瞧你有心事。先前那莫先生就说过,你这先天之病,若放宽些心,大抵不会生什么事,多注意着点也与常人无多少不同。若你偏将种种事挂在心上,却只糟践自己身子。”
茶温尚烫。
黛玉轻抿了抿,略润润唇,后放下茶盏,抬眸看向陈晓笙,问:“先生一名也曾办过诗社么?”
这是她们起了海棠诗社后的事了。因当日宝玉正巧送了海棠花来,这诗社便被命名为海棠社。而后陈晓笙又替她们看过诗稿,为她们一一作评,甚至点出了她们该如何再练习提高。就连不在的宝玉,也被她送了封信去,以此点拨。
亦是那时,黛玉几人才从她口中听闻,她当着姑娘时,也曾有好些相熟的姐妹,起了个社,大家伙聚着,时常一起作诗绘画。
只后来,社中的姑娘或嫁做人妇,或辗转飘零,如今竟已许久不曾再见。
忽听黛玉提起自己当初那社,陈晓笙晃了晃神,便听出黛玉话外之音。
“确实也曾起过一社。说来我也许久不曾与她们见面了。想当初……”陈晓笙低头半晌,再抬起头时,仅余浅浅笑颜,“她们当中也有好几个现在嫁做人妇,该要替自己儿女婚事苦恼的。或许再过几年,他们当中还会有谁能抱上孙儿或者外孙了。”
“那……先生你呢?”
“我?”陈晓笙怔了怔,笑道,“你难道还没瞧着么?我如今便只在这里,教着你们这群姑娘了。教你们,倒是比我先前在学堂里教那群捣蛋鬼要轻松。”
黛玉嗔道:“先生!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的!”
陈晓笙看了她半晌,方笑道:“我当初算是识人不明吧,便是成了亲,后来还是要靠自己支撑着家里。而今我远远离开,自己过着自己的生活,倒是比以前非要留在他们身边舒心。”
黛玉听得怔住。
陈晓笙轻轻握住她手。
“偶尔闲了,我也会想,难道我们女子就非要嫁人生子不可么?然而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恨一旦所嫁非人,却会让自己过得更痛苦。”
“但哪怕这样,还是那么多女子不得不嫁人。嫁人后,更有许多事是她们不得不做的。归根结底,是这世界的诸多言语,对人伤害太大。一旦咱们这些姑娘,不按照他们所认定的去做,咱们要面对的就是接踵而来的言语中伤。”
陈晓笙这些话,皆是有感而发。
她当初在学堂教着那些男童,就不知被多少人指责怒骂。便是有些人知道她才华了得,经她指导,要当童生考秀才乃至做举人都是极有可能的,因此捧着银钱来请她教导,可往往转过头去,还要继续和其他人一起骂她。
而她,若非生计逼迫,也不必明知道那些人是何面貌,仍要周旋其中。
如今留在林府,她确实已许久不曾体会那等滋味了。
林家上下待她有礼,也无人觉得女子就应当相夫教子,做女红针黹。
但那段经历,她永不得忘怀。
<div align="center">
,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
</div>